十八、

洛阳行宫中朵朵白莲在池中盛开,武则天身着皇袍,头戴冕旒,正扶了栏杆怅望着濛濛烟水。她右手轻抬,蓊郁的藕丛中便摇来一只凤头小舫。她对身后狡美的男童说:“六郎,咱们一起乘小船离开这个地方,怎么样?”谁知张易之听了竟一改往日的驯顺,一头跪在地上抱住武则天的腿说:“陛下,您这万金之躯可千万不能涉风波之险呀!”武则天微微一惊,随即爱怜地捧起他那少女般的脸庞说:“傻孩子,你怎么也学那些‘长胡子’们,诤谏起来啦?莫非那还想在那些胡说八道的史书上留个小小的名儿?”张易之见她没有半点愠色,才抖着胆子说:“小的哪有那般见识,不过见陛下多尽些膳食,多开会儿子龙颜,便高兴得几夜睡不着觉。这些利在社稷的话儿都是新任的秋官尚书张柬之大人教我说的。”“哦,张柬之,”武则天沉思着,“看来我没白提拔这个老儿,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哪!”这时传来朝靴噔噔的声音,张易之回头观看,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陛下,他来了!”

张柬之急趋向前,双膝跪地,笏板高高举过头顶。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全不拖泥带水,一看就知道是个老于宦海的人物。

“祝我主陛下龙体安泰,圣寿无疆!”张柬之山呼已毕,武则天却迟迟不肯让他平身。

“爱卿,刚才你听到这孩子叫你什么了嘛?说你是‘曹操’呀。你到底是‘真曹操’呢,还是‘假曹操’?”武则天右手抚摸着张易之的乌发,像在抚摸一只撒娇的小雄兽,半真半假地问。

“陛下,乱世才有‘真曹操’,盛世全是‘诸葛亮’呀!”张柬之回答得不软不硬,恰到好处。武则天暗暗点头,心想这个主管刑狱的人身上确实有股子肃杀之气。于是命他平身,转过身子接着赏荷。

过了半晌,张柬之还不肯开腔。武则天冷笑了一声,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吧,那个孩子只会傻笑,别的什么也听不懂的!”但回答她的仍是沉默。武则天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挥挥玉手,让张易之下去。张易之脸色阴沉地从张柬之身边走过,牙缝里低低地滋出一声:“狗!”张柬之脸上如蒙了人皮面具,不动声色。等张易之走得远了,才切切地禀告:“陛下,那人还活着!”

“什么?!”武则天脸色大变,狰狞中透着丝丝喜悦与忧伤,可谓复杂之极。她扶着白玉栏杆,问张柬之:“前些时候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为什么……”

“陛下,据密使回报,死的其实是个和那人极像的草民。至于本人似乎还没离开沅陵县境!”张柬之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说着,似乎这只是一起平常的失盗案件。

“你说的那个密使到底能不能指望上?还是我应该换个人去解决这件事?”武则天双目炯炯,如同食蛙之蛇。可张柬之还是毫无反应,心平气和地说:“那人做事极为机密,就是他把那个乳母抓回了京城,咱们才能借以铲除肘腋之患。也是他让那几十名武士一起闭了嘴,省去了咱们的后顾之忧。此人是大大的功臣,望陛下千万不要做令人寒心的事!”

自从武则天登基以来,还没有人敢于顶撞于她。这回张柬之如此说话,让她觉得分外新鲜,一时竟想不出该怎么处置他。张柬之继续说道:“陛下不要担心,如果三日内没有确凿信息,微臣愿与密使同罪!”“好了,下去吧!”武则天望着张柬之蹒跚却倔强的背影,一时觉得好累。“毕竟是个女人罢了,什么时候都得受这些臭男人的气!”她愤愤地想着,连忙传召叫张易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