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球赛

早就换上了夏常服,仍是热,这天通知,最近可以长短袖混穿了,这便预示着,夏天悄悄近了。

上海的夏天,不像云娜家乡的夏天,说来就来,这儿的夏天,是要做足了功夫的,好似从前官老爷出门的仪仗队一样,前面是浩浩****,气势压人。

这就是梅雨,很好听的一个名字,最初听到时云娜脑海中浮现出洁白的梅花,像漫天飞雪一样地飘落,但实际上却一点不浪漫,低气压下,漫天飞舞的是黏黏的雨丝,无休止地落着,慢慢地浸润着天地间一切的物品,入墙,入地,入树,入衣,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墙上爬出了菌丝,地上长出了苔藓,树上生出了蘑菇,衣上现出了霉斑。

微观的世界欣欣向荣,宏观的世界却充满了湿滑、黏腻的感觉,人们在心中,一天天地祈祷,梅雨快点结束,夏天快点过来吧。

于是,夏天在无数人的千呼万唤中,赶走了下个不停的雨,露出了灿烂的阳光,温度也随之飙升到37度左右。

一旦出了梅,外面便到处热得灼人,刚开始的那几天,人们忙着从家里搬出一切能搬得动的东西,到外面晒。那个篮球场便被人扯满了绳子,挂上了花花绿绿的被褥,衣服,床单等一切棉织品,有些人直接在地上铺了席子来晒冬天的棉衣,甚至还有人抬了席梦思的床垫来晒,远远看去,颇有几分壮观。

食堂中午开始卖起了冰啤酒、饮料,并开放了冷气,大家自觉减少了做饭的次数,食堂中吃饭的人,开始排起了长队,有时甚至需要打好饭到处找地方坐。

吃过饭,院子中除了蝉还在有气无力地叫两声,人都躲进了室内,有人睡觉,有人在串门聊天,也有人躲在办公室吹空调,开始实行夏季的工作时刻表了,下午上班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

一直要到晚上下了班,整个院子才像从中暑中恢复过来,外面开始有了人气,有小孩子在玩,你追我赶。吃晚饭的人又聚到了食堂,晚上有时会做些卤菜,小炒,也会卖炒螺蛳,味道很足,每一颗放到嘴里,都余味无穷,用力一吸,一点点螺蛳肉便滑入口中,轻轻地将它跟后半段的肠子咬开,再吮一下手指头,那味道让人欲罢不能,一个接一个地停不下来。

晚饭后,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光,会有不少人出来,三五成群地散步聊天;篮球场上,灯光开放,有人在打球,更多是一些孩子,做着各种游戏;足球场上,也总会有一些精力过剩的小伙子在踢足球,直到完全看不到为止。

网络还没流行,手机也没普及,门口的公交6点就收了最后一班,夜幕后的大院,基本上与世隔绝了,待9点左右,院子也沉静了下来。

夏季的大院,天天如此!

这就等于把一堆年轻男女,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爱情与暧昧,像一种传染病一样,很快地蔓延开了。院子的空气中,好似漂浮着看不见的病毒,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中招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去年分来的这批人,女孩子基本上都各自名花有主了。

到了周末,大家都有种关了一周的感觉,像是坐牢一样,一定要离开院子去放放风,去补充点能量,好支撑下一周的生活。

周末早上的那班车,最是人多,常见快到点了,院子里有人飞快奔跑,偏偏有人穿着睡衣,在阳台上看到了,热情地吆喝着打招呼:“赶班车呀?要进城?”

跑的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虽然心中急着争分夺秒,但为了礼貌,还是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是,去,市里。”

阳台上的人便笑眯眯地看着他奔跑的样子,很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去刷牙了,这人一般是工作多年的人,早已安享了这个大院的单调枯燥却平静安逸的生活,失去了对上海那个花花世界的兴趣了,在哪不是柴米油盐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很合适养老,但对于有些想法的年轻人却很可怕,它用平淡到一成不变却又轻松的日子,消磨掉年轻人血液中的活力,想改变?不可能,部队的生活作息岂能是一两个人凭着冲动改变得了的,每日到点就必须到那个小小的办公室中去,哪怕什么事也没有,哪怕只是聊天喝茶,只是勾心斗角,那也必须无选择地去待着;想离开?更不可能,前面有多少人排着队在等着,没个三五年,想转业,做梦吧。三五年就能走了?也不可能,前面有多少同事给云娜她们做出了样子,只是三五年后,就会变成他们这样,重复着结婚生子的生活,然后站在阳台上看着新来的年轻人,一到周末就想离开院子,而自己已经安享这份简单生活的快乐,不再有想改变或是不适应的冲动了。

这样的生活像流水抚平石头上棱角一样,消磨掉人的意志,让人忘记掉年轻时的理想,变得悠闲,平和,却也庸庸碌碌,以最不费力的方式,打发着人生。

每个人生来,都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觉得自己是身负着上天的责任,来到世上是要做一番事业的,而当被抛到社会上十几年,人开始慢慢步入中年后,会明白自己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不起眼的一个,自己的降生只不过是为庞大的基数增加一个数而已。

生活是平淡的,但部队的工作却要做出热火朝天的局势,除了每年固定的几次大干之外,各台位各专业,一年还会搞一次大比武呀,知识竞赛呀,穿插在这些大块的工作中,工作之余还有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比如篮球赛、排球赛、足球赛、乒乓球赛、游泳比赛、冬季长跑、趣味运动会、扑克赛、卡拉OK赛,庆八一文艺汇演,还有计划生育、卫生评比、学雷锋呀、军民共建呀等等各项杂务,这些工作,在年底评比时,也要算上一定比例的分数的,所以也不容小觑,最好能齐头并进,样样活动都不错,处部科部墙上挂上一排的锦旗,这样领导才叫政绩斐然。

这么一说起来,部队的工作可真是一点也不单调,甚至可以说是丰富多彩,可是云娜这个喜静不喜动的人,对业务熟悉得很快,对那些层出不穷的活动,却提不起兴趣。

可是那些种类繁多的文体活动,并不因为你不喜欢或不擅长就可以不参加了,对于每一个新来的人,参加这些活动是神圣的义务,“新来的不上,难道还要那些老同志去?”这是那位女少校的话。

新来的人被迫精通着各种球类运动,兼舞蹈家,歌唱家,长跑运动员,并熟练掌握国家的各类政策。云娜将这些业务以外的事称之为“运动”:声势浩大,铺天盖地,风卷残云般将一切人都裹入其中。

科里的女少校是位热衷于运动的人,每次都积极踊跃地参加,并因为年纪而主动承担起了监工的责任。

就拿去年底的文艺汇演来说,云娜她们处的节目是跳一个表现抗洪的舞蹈,排练时有很多跳跃,还有跪在地上的动作,两次下来,不但腰酸背痛,还一个个膝盖青紫。所以每天上班时,女少校来通知,上午或下午去排练,云娜就有点叫苦,可是看着女少校拖着肥重的身子努力像少女一样活泼跳跃,云娜是没什么借口不去的,甚至去晚了都怕被批不积极。

结果不知道算是巧还是不巧,周末休息,云娜和朋友去溜冰,一不小心摔成尾骨骨折。尾骨这块骨头很怪,听名字想必最初的功能是支撑尾巴的,并让之可以灵活摆动,以表达各种复杂的情感,可是人类已经在进化过程中淘汰了这种表达方式,但身体内的那块骨头却还在。

去医院拍了片子,虽然不必卧床休息,毕竟还是骨折,要多静养,忌乱动,反正那块也不是关节,只要让断开的骨头自己慢慢长上就可以了。

云娜拿着医嘱如获至宝,不用去跳舞了,她在办公室跟同事宣布,虽然自己骨折了,但仍要坚持上班,就是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了,所以跳舞实在参加不了了,“白训了那么长时间,上不了台真可惜”,云娜配合着做出一副特惋惜的样子,实际上有种心虚的高兴:太好了,总算有正当理由不去跳了。

可偏偏有同事记性特别好,结合她前几天对跳舞的抱怨,加上从外表看来一切正常,既没打石膏也没拄拐杖,便很嘴贱地质疑了一下:“真是骨折?不是不想跳舞找的借口吧?”

正巧那位女少校也听到了,这句话表达出了她的心声,于是她很严厉地扫了一眼云娜,她眼神看女人时一向凌厉,但这次云娜希望她更凌厉一些,直接对她做个X光扫描,好看出体内确实有根骨头断了,还她以清白。

其实对女少校来说,就算云娜一只脚打上石膏,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来上班,她仍然会在背后质疑云娜是不是在装病,“怎么那么巧,偏偏这个时候骨折?是不是故意的啊?处里人都凑不够了,她还缺席?想当初,我们年轻那会,可是轻伤不下火线的,断了胳膊都还来做个后勤拿拿道具的,她这能说能笑能吃能走的,连个青的紫的都不见,居然还敢说骨折?她们这些小姑娘呀,比我们当初可厉害多了。”

云娜急于辩白:“要不要我拿拍的片子给你们看?我至于为了一个跳舞还装病吗?再说,这是医生的诊断,难不成我还买通了医生?”

云娜有些后悔前两天讲话口无遮拦,乱发什么牢骚,训练一次也没少,结果现在搞出骨折还让人怀疑是变着法子偷懒,上哪说理去?这个也算是云娜得出的一条职场教训,就是不要公开地抱怨发牢骚,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话就成了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又有些后悔还来上什么班,既然病了,就娇惯自己一下,索性躺**,说不定还有领导同事过来慰问呢,反正也不是装,现在可好,忍着痛来上班,别人也看不出,又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也不是缺了自己地球不转了,真是积极没有表现在点子上!

所以这次,要搞篮球赛,云娜又无可争议地成为了队员,她只是适当地谦虚了一下,便不再说什么了,因为怕言多必失吧,再者,也知道是推不掉的。

一般来讲,训练都会占用上班时间的,表示这个训练也是一项重要的工作,不过,碰上时间紧任务急的时候,也会占用休息时间的。

正巧又是暑期休整前的大干,领导刚刚三令五申地动员过,说此次大干任务如何如何重,要求每个人取消休假,辛苦一点,多多加班加点;云娜她们项目组的工作大体已完成,目前正处于收尾阶段,虽不用像前段时间那样加班加点,但是要赶在大干结束前项目也完美收官,还是需要时间去完善细节的。

所以云娜有些不理解:既然要大干,工作压力那么大,时间那么宝贵,为什么还要利用工作时间打球?这不是不务正业嘛。

虽然能保证不在办公室发牢骚,但是每天早上6点就被那位女少校喊起来去练球,她实在无法保证对女少校的恶感不增加。

当然了,同宿舍的吴颖和英子也都没逃掉,无一例外地一起训了,三人一回到宿舍就会一起发两句牢骚,也算排解郁闷的一个方式了。

不过好奇怪,只有女生队需要每天起早贪黑地练球,连上班时间也用上,男生队就不需要,洪刚、张宇航也参加球赛,洪刚还是主力,但他的生活好像一点也没改变,只是在每天晚饭后,来到球场,半玩半训练的,就轻松地过去了。

为了比赛,球场每晚都开灯到十点,还好场地比较多,每个处可以占一个练习,有时也会两个处打个友谊赛。

这天早上六点,女少校的morning call准时响起,三个人像在学校紧急集合一样,匆匆忙忙起来,惺忪着睡眼,在卫生间和厨房间,插空洗漱。

云娜随口跟吴颖抱怨:“这么早喊下去,其实过去还要等别人,教练也没到呢,次次都是第一个喊我们,别人那儿她也不敢打电话啊,结果总是要在那无所事事等半个小时,真正训练时间都不超过二十分钟。”

吴颖也随意地附和她,说:“是呀,挺浪费时间的,效率不高,不过,就当是减肥了,活动一下呗。”

云娜笑道:“这样减肥,等球赛结束,增肥得更快呢。”

吴颖一本正经地对云娜说:“等球赛结束,我们也经常去活动一下吧。”

云娜敷衍道:“好呀。不过最近被这样训得腰酸背痛的,唉,真不想下去了,打球还可以,要这么每天有人监督着一点意思也没有,她越是这样催,我越是不想去练。”

英子在旁边,一边刷牙一边呜噜着说:“就是,就是,搞得我好紧张,她老是在旁边瞎指挥,本来我可以接住的一个球,被她一喊,就不敢去接了。”

英子在训练场上是被女少校骂得最多的一个,她总是很积极地去接球,嘴里喊着“我的,我的”,结果有时跟人抢了,有时没接住,每一个球女少校都要在场外指挥,没接住她就大声叹息,直接说英子,这个球她不该抢,如果英子没去接,她又要说,英子,你的球,你怎么不去接呀。英子有时很委屈,大多只是傻傻地笑一下,有时则不等女少校开口先自责,“又是我没接好。”

云娜替她打抱不平:“英子,她就是瞎指挥,她自己上场也打得不怎么样嘛,训练也不讲究方法,就是把我们都拉过去,耗在球场上她才满意。”

吴颖更爽快地说:“她就是心理变态。”

这句恶毒的话,却实在很解恨,三个人听了,一起哈哈大笑,觉得被打扰了的早觉得到了补偿。

漫长的训练期持续了有一个月,根据云娜的表现,她被确定为替补队员,而且是最后实在没人时的替补,云娜倒很开心,并不认为这一个月的训练是白干了,说真的,她也没好好训,每次都是在疲于应付,耗时间,如今不需要上场了,她正好有借口在训练场上不去训练了。

抽签结果,初赛三场,二胜一负,算是勉强挤进了复赛,这天晚上,要去总部参加比赛,云娜这个替补队员也没逃掉,上不了场,当个啦啦队总可以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总部,但每次一下车,还是有种视觉冲击感,怪不得许多人挤破脑袋也想找关系到总部来。

总部设在一个小镇上,光这一点就比被菜地麦田包围的分部要强,而且局的头头脑脑人物都在总部,各项设施都比分部强,听说总部的人收入也比较多,这个是工资单以外的东西。云娜老是在分部的小院子待着,时间久了,变得有些呆头呆脑的,乍一见霓虹灯,广告牌,都市的红绿灯,总是不由自主地兴奋,真是乡下人了。

吴颖一下车就去找周彤彤去了,云娜就在刚分到单位时的周末,和周彤彤见过一次面,那次还是许多人一起的大聚会,并没时间单独聊天,这么久了也没联系过,不知道她近来过得怎么样?

不过,张宇航早就约了云娜一起去见陈玮,都是校友,也有段时间没聚了,正好利用这次球赛的机会见一见。

陈玮的宿舍条件比起云娜她们的,要好多了,局集体宿舍是二十多平方的标间,可住两人,配的有桌椅床褥,大衣柜,空调,也有卫生间,云娜想起去年刚到宿舍时看到的那个空房子,粗糙的水泥地面,**在墙上的电线、电话线,唉,总部的人就是幸福呀。

陈玮桌子上摆了一部电脑,这可算是稀罕物,虽然办公室都有,但拥有个人电脑还是一件奢侈的事。陈玮一直都比云娜、宇航显得成熟得多,他请云娜和张宇航吃饭,就在军民桥下的一家川菜馆,点了几个家常菜,聊起了以前学校里的事,虽然不是一个系,但像军训、拉练、下乡、打靶等体验,还是都经历过的,陈玮不是太健谈,但讲起话来却有种看穿世事的不屑与偏激。

他们聊起了当时在学校时跟纠察斗智斗勇的趣事,云娜笑着说起以前的狼狈:有时从菜场、商店、军人服务社里买了东西出来,忍不住边走边吃了一点,刚把东西放嘴里,就远远地看见纠察的钢盔一闪,吓得赶紧又躲到体育场后边。

陈玮笑她们当时胆小,点着了一根烟,边吞云吐雾边说:“现在想想,那些纠察也真是心理不平衡啊,差不多的年纪,我们在教学楼里上课,他们在太阳下站岗暴晒,我们毕业就是中尉,他们干了几年后才允许考军校,所以,他们想借一切机会整人,也是很正常。记得在学校有次,我们系一学员,下课出去就在操场边站一下,风纪扣就没系好,被一心理变态的纠察看到了,大老远过来,指着他,要记名字,估计这家伙昨晚被女朋友甩了,心情不爽,多大的错误?那同学一看不对劲,趁着他低头取本子,猛转身就往教学楼里跑,那纠察还犯了一下傻,居然也跟着追了过来。我们那个同学,可是短跑冠军,他能追上?只见他三步两步,就冲到了教学楼门口,然后站住,转身看那个纠察,那个笨蛋,跑得气喘吁吁,气还没喘匀,看他站住了在笑,估计气晕了,居然又冲了上去,后来在大厅里抓住了那个学员。正好我们一批同学都在大厅呢,大家一起上去,把那个纠察推开,那个笨蛋还嘴硬,说他风纪扣没扣,我说,怎么跑到这里抓人?这是什么地方?你要跑到厕所里,人还没穿裤子呢。”

逗得云娜哈哈大笑,当年在学校时那种不快、担心,早已随着离校而散尽了,如今听来,只觉得轻松好笑。

因为饭后要看比赛,云娜和张宇航匆匆忙忙吃了一点就要过去,陈玮笑她俩:“又不是主力队员,去不去也没人注意,着什么急呀,慢点吃。”

云娜还是跟着张宇航小跑着赶了过去。

哪怕一晚上都坐冷板凳,云娜也怕被女少校抓住了小辫子,说她不来看比赛。

云娜有时老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盯上她了,只要她哪次下班提前一点,训练去晚了一次,值日时地没拖干净,这些极微小的事,别人也经常会有,根本也称不上对错,而她做了,都能被人像鸡蛋里挑骨头一样抛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把她拎出来示众。

所以她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

女子赛在前面比,照例有很多人看,教练在场外大声地指点:“传球,传,好,打出来,快,快,不要围在一起,散开,看住,看住,投,再投。好球!”场上的人也个个亢奋,“给我给我”,“注意防护,看人,看人”。

部队中就喜欢这种场合,热火朝天,显示集体的力量,这时,云娜就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蚂蚁,让人看不见,躲在人堆中,不小心就会被人踩了,她有时会好奇地偷偷瞄一眼身边的人,这个人正全部精力在场上,脸上兴奋得通红,跟着比赛的进行,或叫,或跳,或扬胳膊,或大声叹息。

做一个旁观者,看一群狂热的人,是一种非常有趣的人生体验,他们脸上的表情,有着一种迷醉的神态,跟平常完全的不同,这时就会有一种很超脱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在半空中,看着场上场下投入的表演,心理上会出奇的平静。

最终,云娜她们处输了,云娜一向缺少集体荣誉感,输就输了,她也不往心里去,而那个女少校却一路上愤愤不平,不是说裁判偏心不公,就是点评这个人球没接好,那个人再稳一点一定可以进,回去的车上,就她一个人说得最热闹。

云娜在快结束时还上场了两分钟,这是教练的安排,说是第一次一定要给个机会上场体验一下,找找感觉,这样当两年替补后,有经验了,接下来就可以成正式运动员了。

晚上回到宿舍,云娜很累,歪在**,等着卫生间空下来,吴颖则兴奋地谈论着什么,见到云娜去洗漱,跟到卫生间,神神秘秘地说:“彤彤说她下个月领证,国庆节办婚礼,到时候请我们都过去呢。”

云娜惊得,一口漱口水差点吞下了,她忙吐出来,问:“这么快?”

“谈好了就结婚呗,拖什么呀。”

“当时看他们在培训大队黏黏糊糊的,没想到还真成了,更没想到这么顺利,这么快啊。”云娜总感觉,结婚还是一个离她们生活很遥远的一个词,没想到这么近了。

“你不知道,彤彤现在日子过得可爽了,别看政委的侄儿只是个战士提干,当年还是走关系才到军校混了三年,素质是不高,但是现在后勤部车队,也管好几个司机呢。如今局里大大小小的班车,通讯车,都是他管的,一到周末没事,就开着个越野车带着彤彤满市区里逛。”

云娜听了,心里有一丝酸意,说:“看不出,当时感觉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吴颖接着说:“还是人家有眼光,咱们读书都读傻了。他就管管司机,平常正常排班派车就可以了,定期车辆维修保养,又不需要他亲自去做,偶尔有个活动,保证车辆供应,不出差错就好,又不需要什么高深知识理论。你说说我们拼死考个文凭,天天还不是在办公室加班加点看通报、写代码,周末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挤公交转地铁,夏天一身臭汗,冬天冻得跳脚。”吴颖两条细细的眉毛轻轻地皱了皱,她想起出门的麻烦,以后应该让小曾先存钱买辆车才好。

“她日子是过得挺爽啊,真是没法比啊,像我,上周末突然想吃点零食,跑去门口等半小时公交,再转车到大卖场,就买了一些零食,再转两次车回来,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办这么点事,回来连晚饭都没赶上,累得要死,还得自己泡方便面吃。这就是差距啊!”

吴颖也点头称是,抱怨这边生活不方便。

那边英子跟她的博士男友通完电话,也过来了,三人中,英子最小,能力最差,却事事最顺遂,她的博士男友又帅气,又体贴,英子不会做饭收拾房间,每天最感兴趣的就是衣服和化妆品,那么一个忙得四脚朝天的博士却有时间和精力过来帮她收拾房间,陪她逛街;一工作就碰上个好师傅,带着她很快适应了台位上的工作与这边的生活,两人下班后处得像亲姐妹,经常喊她去家里吃饭,交流穿衣及化妆的心得。

英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她也经常自嘲自己的无能。

她听到两人抱怨单位太偏远,也说:“是呀是呀,太偏了,每次老公过来看我,都抱怨说在路上要浪费好多时间。我想,等他工作了,我们俩人工资加一起,再找我爸妈资助点,给我老公买辆车,省得他每次过来好辛苦的。”英子每次提起男友,就直接称呼老公。

“他什么时候毕业?”

“快了快了,下半年答辩呢。我爸妈已经见过他了,等他答辩完,他就带我去见他爸爸妈妈呢。”

“你爸妈对他印象如何?”吴颖问。

“别提了,你们见过这样的爸爸妈妈吗?感觉对我特别嫌弃,说我长这么大,就做对了一件事,就是找到了一个对的男朋友。天哪,我是他们亲生的吗?他们说,我老公真是眼睛瞎了,居然看上了我。”英子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委屈。

英子是家中独女,她爸妈对她还真是了解啊。

云娜、吴颖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又打趣了英子几句,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聊。

吴颖说:“现在男方家里准备给他们买房呢,最近彤彤每周都去看房,就准备买在保税区附近,按规定他们俩在单位还能分一套,这样上班也方便。”

英子先惊叹说:“买房?她们好有钱呀!那边房子可比我们这边贵多了吧?我反正是买不起,就靠我家老公去赚钱啦。”

云娜问道:“总部房子很紧张,要排队的吧?我们这边这么烂的房子,都要排队等着分呢。”

吴颖说:“也有很多变通办法的,比如单干楼,规定两人一间,有长期出差或是在外学习的,剩下一个人不就是独占一间吗;还有可以去找营房借呀,像非标准的营职房,有工程办占的房,有各处名下的空房,名义上房子很紧张,但有关系的话,就处处是空房了;他本身就是后勤部的,全局的营房都归后勤部管,近水楼台先得月,哪个房是空着,他们最清楚了。反正先过渡一下,明年就分房,他们是双军人,排名比较靠前,肯定就有房的。”

云娜说:“双军人也多呀,哪就一定轮到他们?”

吴颖不屑地说:“你傻吧?局领导的侄子会分不到房?分房的原则都是他们定的,量身打造也要给他们分一套呢。哪怕营职房没了,那倒更好,直接给调配一套团职房好了,对外可以声称是借的嘛。这可是彤彤亲口对我说的。”

云娜一声不吭地拧开水龙头,看着**在粗糙的水泥台面上的铁水管,脑海中想起了周彤彤那张涂着艳丽唇膏的红唇,和那娇嗲略带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