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年节聚餐

晚上，阿晋喊张宇航、云娜、吴颖、洪刚去外面小镇上吃饭。

镇上新开了一家火锅店，老板就是两年前处里退伍的公务员战士小莫，阿晋一向跟他关系不错，店子开业后没少来捧场。

店子不大，前面厅里对称放了两排六张桌子，是那种专吃火锅的桌子，铺着黄色桌布，再罩了一层一次性塑料布，摆着白瓷的餐具，隔壁是厨房，厅后面是个小院子，也没雇人，就让他老婆在那洗菜打杂，后院还有两个小包间。

小莫是四川人，配的火锅锅底味道十足，同时他还提供一些凉菜、啤酒，每天生意倒也不差。

五人一进店，小莫便迎了上来：“晋哥，过来了？今天想吃菜还是火锅？”

洪刚是见过小莫的，笑着打招呼，阿晋挑了个位子坐下，说：“火锅，你调的锅底，带劲，先来一箱啤酒，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吴颖、云娜，这位是张宇航，他们都是去年刚来的小朋友。”

他是管所有比他年轻的人都叫小朋友。

一边涮着羊肉，一边聊天，自然说到上午开讨论会的事，云娜问阿晋与张宇航，一定是事先准备好问题的。

洪刚说：“这还用问，这种会，就是一场演出，台上是主角，台下是配角，我们这些没有提问的人是背景，云娜，像你这种没有事先排练，突然插进去一杠子的人，那可是意外啊，没有被当场推出去斩了，你就该念佛了。”

吴颖被逗得捂着嘴笑。

云娜顾不上理洪刚最后一句的胡言乱语，又问：“那观众在哪里？一屋子人都是演员、背景，那整个就是一个大舞台嘛，表演给谁看？”

“吃菜吃菜！”阿晋用漏勺在里面捞羊肉，捞到了就分给大家。张宇航闷着头吃，吴颖伸碗接住了递过来的一堆肉。

“给谁看？”洪刚说：“你没见有人拍照片，到时做一组宣传海报，整个大院不就知道我们搞过这场讨论嘛，还有陈干事回去后写一篇稿件，一登，局里不就知道我们做了这么些工作了嘛。”

“啊！”云娜和吴颖都有些恍然大悟。

这时小莫带着他老婆过来给大家敬酒，她是个非常爽快能干又吃苦耐劳的四川女人，年纪和云娜差不多，过来坐一下，端起啤酒一仰头便喝光了，然后嘱咐他们，吃好喝好，没事常来耍，便又回去后院忙乎了。

云娜注意到，她的手，很是粗糙，手背上还有几个难看的印迹，应该是冬天生冻疮留下的疤痕吧。

小莫陪他们坐了一会，给阿晋和洪刚递了根烟，才回去忙乎。

另外两桌吃火锅的人陆续散去，来了几个吃宵夜的人，他们又聊了一会足球，聊了一会国际形势，云娜与吴颖开始涮青菜了。

洪刚问阿晋，最近又见了哪个女朋友。

阿晋只要一谈这个问题，便喜形于色，永远得意洋洋。

云娜承蒙他看得起，曾见过他的一个女朋友，人倒是很漂亮，气质也不错，但走到哪里都像个女王，气场得有八丈远。那天阿晋约了七八个人，请大家吃饭，他给大家引荐了这位女朋友。然后女朋友便像领导访贫问苦一般，跟每一个人握手，对女士很亲切地说“你好”，对男士，则双手握住对方，还根据阿晋的介绍，聊两句家庭、专业、爱好类的话题。

接见完，阿晋问，往哪边去吃饭？她反问，哪边人气旺？阿晋一指右手边，她很有气势地一摆手，说，就往这边去。

到了饭店，进了包间，她始终引领着全场的话题，从刚才为什么挑人气旺的方向开始谈起，聊做生意的基本规则，到近来见了什么人，她想收购哪家公司，她还谈玉器，谈古董收藏等等，她不时地提到某省领导、军区司令的名字，而且是直呼其名，不带姓的那种。

如此强大的气场下，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听，连吃菜都做贼一样，偷偷地夹，悄悄地吃，她则是谈吐自如，在讲话的空隙，用纤纤手指，拈起筷子，夹上一两根青菜丝放进嘴里，同时还不忘招呼大家“吃啊，别客气”。

后来再没见过此女朋友。

这次，阿晋说他最近的女友是个本地人，父母也是普通人——大家一听，替他松了口气——人也挺漂亮的，是在一家外企工作，纤纤细细，很善解人意，也很温柔时尚，讲话从不高声，打扮永远无可挑剔。但是，虽然目前只见过两次面，却发现她是个精力过剩的麦霸，下了班八九点了，可以不休息不吃饭，却要去KTV唱歌，拿起话筒基本没别人的事，一个人可以吼到十二点，上次阿晋陪在一边小憩了一个小时，她居然都没发现。

大家赞叹了一番后，又推杯换盏了几轮。

洪刚说阿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这么相亲换女友，也不嫌烦，劳民伤财的，差不多就定下来吧。

阿晋却骂洪刚，做人太纠结，拿不起也放不下，抬头看看周边，优秀的女孩子多的是，喜欢就去追啊，不喜欢就干脆利落地拒绝，趁年轻，又长这么帅气，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不负了这青春年华和这身衣服。洪刚听了，不说话，低着头，喝着闷酒，一杯接着一杯，不解释，也不反驳。

云娜听着，多喝了几杯，也有些上脸了。

吴颖就在旁边看热闹一样，不劝不起哄，自得其乐地喝着茶。

阿晋又说，自己老是相亲，就是不愿意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

张宇航在旁边，时不时地给他们倒两杯酒，听着，附和着。

阿晋越发来了谈兴，一时刹不住地滔滔不绝道：“部队工资一向是高的，搁在十年前，都是要高出地方很多的，不过这十来年，地方上不停地涨工资涨福利，同等级别的公务员，拿到手的钱是部队的好几倍，是让人不平衡啊；何况我们这种单位，人才、技术都鸟枪换炮，更新了不知道几代了，制度还一成不变，这怎么行得通？你让千里马拉一辆破车，速度可能提上去吗？上面领导能会看不到这一点？不过是惯性维持着，牵一发而动全身，谁敢轻易动？其实苦得都是下面的人，真正上面的高层，又不靠工资过日子，哪里管这么多，但这种状态早晚都会变。所以你们这几个小朋友，刚到单位，还是要想着好好干，要对将来有信心，要学会知足常乐嘛，你们看看我，小酒喝着，女朋友泡着，还是很开心的嘛。”

阿晋又接着说，不自己找点乐子也没用，中央都说了，部队还要过几年苦日子，所以，想在几年内提高部队待遇，那是没可能的了。

这句话，对于他们几个人，真是刚从冰窟中爬出来，又吹来一阵冷风，冷得心都要结了冰，最可怜的一丝希望也被无情地打破了。他的话，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他总是有许多内部消息，来源很可靠的。

阿晋很神秘地一笑，他口中的老头子就是这样，他虽然从来不说，但是从偶尔漏出的话中，也能拼凑个差不多吧，按年纪，老头子应该是在正师级别，也不排除更高，而且应该是有职务的，因为一次听他提到，他家里各种各样的小电器、按摩椅等东西，多到了堆着不知如何处理，洗碗机都有好几个，别的东西更不用说，他现在宿舍中铺了一个雪白的大地毯，厚厚的，走上去，上面的毛能把脚埋住。

洪刚已经趴在桌上了。

张宇航说：“我们这些人，在部队是干得最多，拿得最少，用钱的地方还最多，而且什么东西都要自己掏钱，每个月饭卡上就要用去半个月工资，你说，剩下的还能干什么？出门连打个车都计算老半天。”所以张宇航基本不出门，他的生活圈子就是在部队里。

其实，这也不算委屈，因为这就是绝大多数普通军官的生活。

阿晋笑笑，说：“现在社会上还有很多人下岗，找不到工作呢，咱们不是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嘛，所以是允许存在许多不合理的现象的。咱就拿身边的人来比，你看看小莫，你们年纪差不多吧，他自己开了这家店，你看看他手，都是冻疮，容易吗？至少你不用大冬天的，手泡在冷水里吧？就算是干活加班，那也都是在空调房间吧？啊？每个月到时间就能领到钱，是，不多，但是不用像小莫那样担心亏本吧？小朋友，得学着要知足啊！”

说着这几句话，阿晋自己都觉得舌头不利索了，这才注意到，洪刚趴着许久没动，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两个女生干坐着，早就哈欠连天了，再看看旁边，来了两桌都是吃宵夜的人，说，“差不多了吧，小莫，结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