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过年了

转眼就到年三十那天了,吴颖已经回老家了,早上照常上班,科里只有两三个不回家的人在坚持上班,也没什么事,上午打扫一下办公室卫生,下午就回去打扫家里卫生了。

在这个院子中,公私不分,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家里有解决不了的事,如有人生病需要人手照顾,老婆找工作,儿子上学,等等,为此请假,可以跟上班一样光明正大。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找组织,这也是部队温暖人心的一个地方,所以也不要太有个人隐私的概念了。同样,工作上忙起来,加班加点,随叫随到,也就顺理成章了。

由此而推广,小家生活也是属于大院的一部分,打扫家里卫生也跟打扫办公室卫生一样重要,那不仅是小家的脸面,更是大院的脸面。

云娜午觉起来,和两个同事开始准备包饺子的东西,女少校此刻显出她真正的作用来了,主动过来帮了不少忙,指导和面、擀皮、剁馅,她是对工作以外的一切事情都保持着高度的热情。

包饺子,是部队的一大传统,一般有重大活动,要聚餐的话,通常会喊许多人一起来包饺子,官兵团团围坐,分工协作,边包饺子,边聊天,是一个很好的沟通交流的机会。有时,包饺子都会带有一种政治意义,云娜以前在军校期间及下连队、下乡实习期间,都有过团坐一起包饺子的体验,所以对这个活动并不陌生,也能像模像样地包几个。

其实过年吃饺子是北方的传统,上海人过年,是吃汤圆、年糕和八宝饭的,但是在部队中,不管南方人多还是北方人多,总是以北方风俗占据主导地位。

部队是个崇尚武力的地方,和北方人的粗犷豪迈相比,南方人总给人一种身材瘦小的刻板印象,尤其上海地处江南,自古多出才子,上海人又以小资情调出名,这种氛围和部队所追求的整齐划一,热火朝天的作风很是不符,所以就算是上海的部队,也流行的是北方文化。

这也算一种平衡吧,在注重实际的上海人眼中,军人是一种不很讨巧的职业,所以部队中也处处以北方文化来标榜,反击着上海人,这种微妙的情绪,不是局中人,很难感受得到。

有句话叫“文人相轻”,其实中国人是“人人相轻”,部队中也不例外。在部队里,北方人看不起南方人,理科生看不起文科生,技术院校的学员看不起指挥院校的学员,但这并不是形成鄙视链,而是一种相互的看不起,主要是看你处在哪一种强势语境中了。

总之,云娜他们是按照北方风俗来过这个年的。

这是云娜生平第一次在外面过年。

天黑了,值班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办公室,院子里很空很冷,院子外面的农民家中,传来了稀疏的鞭炮声,还不时有烟花的绚烂划破夜空。

云娜和张宇航负责煮水饺,洪刚及另外几个同事也回来了,小小的房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包好的饺子挪到另一间屋,摆好了晚饭的桌子,放好了杯盘碗盏,还煮了一壶黄酒。早已备好的熟食也切好撕好,一个个装盘摆好了,还有几样简单的热菜,青椒炒鸡蛋,红烧烤麸,芹菜肉丝,炒鸡毛菜,盐水虾,红烧鱼。

云娜趁着张宇航看水饺的功夫,拎着壶出去打开水了,其实,她是想看一看此刻的院子是个什么样。

云娜的脑海中闪现了以前过年的情景:爸爸一大早贴上了对联,她们家团年饭是放在了中午,因此一个上午都在忙碌着做各种大菜,午餐开出了丰盛的一大桌,放了鞭炮后,小孩子的杯子中也倒上了果子露,一家人围坐一起吃饭;午饭吃过,妈妈就要忙着包水饺,天一黑,便开始煮水饺,这时外面的鞭炮声已是此起彼伏了,等到妈妈喊着“水饺煮好了”,那边爸爸点着了炮,待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落,这边热腾腾的水饺也端上了桌,一家人开始吃晚饭,水饺中并没有那些花样,早些年还会包些素水饺,云娜和弟弟都不爱吃,后来也就全是肉水饺了。饭后就打开了电视,早早地等着春节联欢晚会,她们家过年,是守着电视中的春晚过除夕的。

打开水的地方,孤零零地亮着灯,昏黄的灯光,照出了一地寂寞。

院子很静,只有几家人还在亮着灯,寒风在暗夜中嗖嗖地巡行。

部队的人都是来自天南海北,就算是成家多年,在上海扎下了根,只要家中还有父母在,过年,再远也是要回去过的。

云娜的心中,忽然有一种凄凉,家中的父母和弟弟应该正在吃饺子吧,弟弟今年高考,也不知道会上哪所学校;吴颖呢?应该是和她爸妈哥哥一起过年,年后她和小曾两家应该会相互走动吧?莫名的有些酸楚。

她从健身园前面的路上绕了一下,办公楼里还有几间报房亮着灯,外面没有一个人,她忽然想起了留校的前男友,很遥远的事情了,他是回家过年呢还是在学校过?应该交了新女友了吧?不过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记忆开始模糊了,她都想不起前男友的样子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一个人的自由,周末不必厚着脸皮请假了,她有大把的时间,去练练字,看看书,去学英语,钻研业务,重新拾起编程的技能,也许有人会在背后笑她吧?应该有,可是反正她没听到,也不想再去听了。

分手后的日子,没有像开始想的那么难过,但依旧过得有些空虚。

云娜拎着开水回去,一盘盘水饺已经摆到了桌上,年夜饭正式开始了,旁边电视开着,正在放新闻联播,展示的都是各地火红的新衣和咧开大嘴的笑,还有坚守岗位的工作人员,穿插着领导们的身影,以及春晚现场争分夺秒的准备工作。

今晚聚餐的几个人,都是一个处的,就云娜一个女生,英子虽然没回老家,但她的博士男友过来了,她下午就打扮得娇娇媚媚地去市里团聚去了。

这几个人,各有各的难言之隐。

小C的家在上海郊县住,本科毕业工作四年了也没能谈个女朋友,家里一个大专毕业的弟弟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他这个长子压力就可想而知了,所以这次主动要求值班。

阿晋是北方人,父亲也是某部队的领导,在家里非常强势地控制着他和他弟弟,正所谓物极必反,他自从当兵出来后,仿佛叛逆期回炉了,处处与老头子——他管自己爹叫老头子,这种称呼让人听来总有一种隐隐的身份象征,意蕴无穷——对着干。工作上,他也延续着这种作派,一言不合,不管什么处长局长,他一样地怼,是领导眼中说不得碰不得的头疼人物。他为人花心但却仗义,传说中相亲过的女友,编一个连也绰绰有余,他不在相亲的进行中,就在相亲失败的调节中。此刻他也不多话,精心调配着他独家秘方的饺子蘸料,一抬头见云娜回来了,便招呼上:“快过来坐,就等你了,这大冷天的,你们两个小伙子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让人一姑娘家干这粗活?来,那谁,快倒酒呀,让人家先喝一杯暖和暖和呀,是不是,云娜?”

云娜坐下后,看着满满一桌菜,接过递来的酒,笑笑地放下说:“别呀,我慢慢喝,这么一桌好吃的,想灌醉我自个独吞呀?”

阿晋还在那招呼着,老侯瞅准了一大块卤肉,塞到嘴里,呜噜着说话了:“人到齐了,晋呀,给大家来个祝酒词?”老侯是个资深老光棍,十几岁就中专毕业参加工作了,如今也有七八年了,谈过的女朋友也有不少,但都无疾而终,他梳了一个三七开的分头,长得一张橘子皮一样坑坑洼洼的脸,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一种看淡人间的超然轻狂。他目前的女朋友是这次刚分来的一个大专生,性格彪悍,两人碰到一起时,不分场合地搂搂抱抱,旁若无人地腻歪,在严肃的军营里绝对算是一对奇葩,领导们见了他,也只能摇摇头走开了,今年他女友回家了。

剩下的张宇航自是因为第一年来,惯例是留下来值班了;洪刚不回,让大家都有些猜不透了;再有两三个人,不是家远,就是去年回过了,今年留下值班。

彼此都是极熟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推杯换盏,很快便有些微醺了。大家都以轻松的语调,调侃着一些永恒的话题,刻意躲开工作与生活,因为已经看到真实生活的样子了,就没什么可以想象的了。

那些老同志们已经告诉他们了:工作两年,找个人结婚成家,生个孩子,再过两年,差不多就可以转业了。这边的人,基本上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张宇航与老侯早已匆匆忙忙填饱肚子,去了办公室了,这时有人敲门,洪刚重手重脚地转身,“哐”地拉开门,是李副处长带着云娜他们科的科长过来敬酒了,后面还跟着陈干事,科长身后还有一个中年女子,短发,脸上挂着恬淡安静的笑,穿了件淡蓝色中长款羽绒服,露出里面米色高领毛衣,下身是条军裤,云娜在大院中见过她,面熟但从没说过话。

大家都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打招呼,忙乎着让位子,倒酒。

云娜听阿晋喊那个中年女子嫂子,又看她紧跟着科长,便猜到她定是科长的夫人,不由得偷偷地打量着。早就听科里前辈介绍过,科长夫人是个大名鼎鼎的美女学霸,和科长是同学,当年科长先分到这个单位,科长夫人又在学校读了研究生后,才追随了过来,是当年局里仅有的两三个研究生,极受局里重视,本来是分到总部的技术处,是她为了科长,自愿来到分部的。如今科长夫人也是风韵犹存,标准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眼角的细纹反倒增加了几分风情,笑起来时,嘴角还有两个梨涡,为她精干的外表增添了几分亲切柔和。

李副处长一进来便一迭连声地说:“你们这儿好热闹呀。怎么样?云娜,还有洪刚,你们都是第一次在外过年吧?还好吧?想不想家?不要想,在部队过年,比你们在家过还要热闹呢。”陈干事手中还拎了两瓶白酒,往桌上一放,说:“领导怕你们酒不够喝,特意让我再拿两瓶来。”李副处长两手交叉放在微微有些凸起的腹部,很豪气地说:“今晚别的不说,酒一定敞开供应,不够再去处里拿。”大家都谦虚地诺诺,连声道“够了够了。”处长又转身对陈干事说:“处里这几天,活动室一定要保证按时开放,要服务好我们留下来的干部官兵,你们不值班的,又没有亲戚朋友可走的,随时欢迎去活动室打打牌,打打乒乓球,晚上还可以去唱唱卡拉OK嘛。”

阿晋早就倒好了四杯酒,递给了科长、夫人和干事,手中端着一杯,就等李副处长话音一落,便递了过去。

李副处长边跟大家一一碰杯,边道:“为我们处又增加了你们这几位新鲜血液干杯,各位留下来的都是各科的骨干,也为我们处新年的开门红取得好成绩,干杯!”一饮而尽后,一边逐个检查各位的杯子,“干了啊,干了,今天这杯酒必须得干。今天也没别的要求了,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开开心心地过好年,记得都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也替我向你们各位的家里人带个好,拜个年啊。好了,你们回去接着进行吧,我们还要去办公楼里看看值班的同志们。”

科长夫人一直笑吟吟地陪着,看见一大屋子人中只有云娜一个女孩子,还专门走过来和云娜碰杯,道:“云娜是吧?我听你们科长经常提起你,说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又聪明又能干,文笔还特别好,这一点可算是帮了你们科长的大忙了,他以前为科里写稿任务完不成都愁坏了,自从你来了,你们科可是多少年来第一次超额完成上稿任务啊。看着你呀,就想起我当年刚分来时的样子了,年轻的样子真好。”

云娜也忙道:“谢谢嫂子,听说嫂子当年可是我们单位出了名的学霸美女,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呀。”

“什么学霸美女,如今也老了,都成家庭主妇了。”科长夫人有些自嘲地说。“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吧?不要想家,缺什么,想吃什么,要是不好意思跟你们科长说,就跟我说,我知道孤身一个女孩子不容易。”

“谢谢嫂子,这边什么都有,挺好的。”

科长夫人怜爱地看看云娜,说:“女孩子不比男的,还是早点稳定下来比较好,再过几年你就明白了,女人嘛还是要以家庭为重才好。”

这种话从科长夫人口中说出来,云娜觉得有点奇怪,她不禁把目光从酒杯上移到科长夫人那双漂亮的眼睛上,却从中看出了几分无奈与复杂。

云娜笑着点点头,随大家一起把酒喝了。

送走处长一行,大家情绪也都调动了起来,啤酒,黄酒,白酒,渐渐地都混在一起喝了。开始相互拍着肩膀,一句话可以重复讲好多遍,有人开始大舌头了,为喝一杯酒,要讲上十分钟,从相见第一面开始回忆起,夹杂一些工作中的事,再说两句“缘分”“高兴”的话,最后,总结是“干”。

别的处留守的同事也过来串门了,有人过来后索性就坐下来不走了,说你们这里的伙食比较好,我们那边就是一个火锅,我过年改你们这里搭伙了。大家自然说“欢迎欢迎!”处里有小家的同事也过来了几拨,有人带来了酒菜,有人送来了年糕,门开开关关,也不记得来了走了多少拨人了。

各种酒瓶堆了起来,简陋的屋子,变得温馨了,平时工作中不是那么顺眼的同事,也和谐起来了,天南海北的人,聚到一起来,难得呀,战友就是亲兄弟,有什么可说的,喝酒。

昏黄的灯光下,有人唱起了歌,有人睡了,有人先走了,有人还要去各家串门拜年,有人在卫生间吐了,有人出去放烟花了。

云娜也有些晕,恰到好处的那种晕,感觉周围的世界变美好了,身体中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快乐,她大声地笑,大声地讲话。

她觉得屋子太小了,东西太多,走起路来,不是碰到这个,就是碰到那个,太憋屈了,她要出去走走,外面空气很清凉,滚烫的脸颊舒服多了。

洪刚拎了半瓶白酒,也从屋里出来了,边走边大声喊她:“云娜,等我一下,走,陪我去给老钟他们拜年去。”

云娜大笑着弯了腰,说:“就你这样还拜年,喝多了吧?”

“我没喝多,我,我现在心里,特,特别清楚,看到没有?这还有半瓶,我能全喝了。”

“我才不信呢,你喝呀?你要是能,一口气喝完,明天我替你值班。”

“不,不用,我喝了酒,一样能值班。你看着啊,我喝了。”

云娜笑得走不动了,她就势往路牙子上一坐,歪着头看着洪刚。

洪刚踉踉跄跄地过来,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拧开了酒瓶盖,另一只手搭在了云娜的肩膀上,很豪气地对着酒瓶子就喝。

云娜大笑着拍着手,看着他喝。

“好,厉害,不会吧?你真能干了?可以呀,还有一点,不要养鱼了,快,干了它。”

云娜笑倒在地,好一会,准备站起来走。

起得猛了,头好晕。

胃里很不舒服,好恶心。

她猛地冲了两步,对着健身园旁边的灌木丛就吐了,吐了又吐,眼泪都出来了。

洪刚扔掉了酒瓶子,跌跌撞撞地走来要扶她。

云娜直起了腰来,舒服多了,但嘴巴中的味道实在难受,她忍着头疼,跑到了食堂前面的水龙头处,漱了漱口,转回去找洪刚。

洪刚正躺在食堂的台阶下,嘴里嘟嘟囔囔缠夹不清地说:“什么青梅竹马,都是你们起哄闹的,瞎闹腾什么呀,小时候懂什么,那时候能玩在一起,长大就一定有感情了,谁这么说的,懂什么叫感情?我们家里条件是一般,那就一定要在一起才是对她好?我用别的方式回报还不行吗?”说着,洪刚又用拳头猛捶台阶,又在说:“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我,我就是那么坏的一个人吗?我这么坏,干嘛还非要缠着我,我,我,你要我怎么做,才可以放过我,我?我们在一起,不可能幸福的。”

云娜清醒多了,她第一次见洪刚这个样子,吓坏了,她坐到洪刚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试图让他冷静一下。

可是洪刚在半醉半醒中,云娜的力量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他,他的胳膊一挥,便甩开了云娜。云娜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本就有些头晕晕的,这一下子没坐稳,便从台阶上扑倒了,右肩正好撞到台阶棱上,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云娜也有些生气了,想自回宿舍,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洪刚似乎趴在台阶上睡起觉来了,她又有几分不忍,折转身回来,硬是拉起洪刚。

她连哄带劝,半拖半拽,把洪刚送到他的宿舍去了。

第二天,云娜睡到中午才慢慢穿衣起床,她半夜起来找水喝,折腾好久睡不着,后来天快亮了才睡一会,然后又被鞭炮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又睡了,直到现在才醒;如今头有些疼,右肩处也疼得不能碰,看了一下,肩头处青了好大一片,她坐在**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昨晚在食堂前撞了一下。

大年初一,这个时候,要是在老家,都干些什么?

应该是出去拜年吧?每个人都穿一身新衣服,出门大老远在胡同口碰到,都满面堆笑地喊“新年好”!然后跟着爸爸带着弟弟去他同事家拜年,每一家都坐一坐,大人们聊天,她们姐弟俩就吃东西,过年好吃的东西太多了,葵花子、西瓜子、花生、各种水果糖、奶糖,有时还有巧克力、米花糖等等,等到大人起身要走了,主人家总会给他们俩口袋再塞满好吃的。

唉,现在还真是挺无聊呢。

云娜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该吃东西了,今天是谁做饭呀?

不管了,过去找点东西吃,看看电视,下午要重播春晚,以前在家,春晚是必看的,昨晚喝太多,又太吵,今天要补上电视。

她来到临时的小食堂,张宇航正在那里煮水饺,相互道了“新年好”,她过去打开了电视,喊一声“帮我也煮点饺子”,然后边吃零食边等着吃饺子。

正吃着,洪刚顶着一头乱发来了,一身的便装,精神还好,过来就问:“有没有鸡蛋?”

云娜帮他找了一个,问:“要生鸡蛋干嘛?要不要吃饺子?”

“不用了,我喝一个生鸡蛋就可以了。昨晚喝太多,到现在还难受,听说喝点生鸡蛋可以解酒。”

“从哪听来的怪方?你下午不是要值班吗,怎么还换上了便装?”

“我换到晚班了,现在还有点头疼。”

他拿了鸡蛋并没想走,而是坐在云娜对面,看着云娜吃饺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云娜目不斜视地吃着,道:“不用问我,我昨天也喝多了,好不容易听你酒后吐了些真言,结果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让我想想啊,看能想起多少。”云娜突然调皮劲上来了,想逗逗他,道:“你昨晚跟我表白呢,算不算说了不该说的话?”

洪刚瞪着她,眼神很复杂,既不是深情,也不是慌乱,先是有片刻沉默,然后看着云娜含笑的眼睛,眼神触碰的刹那又游离开了,他轻轻咳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鼓了一下勇气,又抬头迎上了云娜的眼神,准备开口,云娜先笑了。

“逗你玩呢,紧张什么,你昨晚什么也没说,喝多了就趴在食堂门口睡觉呢,我怕你着凉,好心拉你一下,你还不领情,推了我,把我推到台阶棱上撞了一下,隔着那么厚的衣服,都痛死我了,现在这边青了一大块呢。”云娜噘起了嘴巴,很委屈地指着右肩,昨天撞那一下,的确很痛。

洪刚一副罪莫大焉的样子,又是道歉,又是很紧张地问,“现在怎么样了?严不严重?有没有涂药?”说着又跑到里间屋去乱翻东西,边翻边问,“那个医药箱放到哪里了?”

云娜好气又好笑,忙跟在后面,道:“不要乱翻,就在那边**,被一堆烟花鞭炮盖住了,不严重,我记得医药箱里有扶他林,一会吃完我拿回去自己涂一下就好了。”

洪刚按她说的,找出医药箱,拿出药来,双手捧给了云娜,再三地道歉。

云娜抿着嘴笑道:“昨晚是我把你送回去的,你要如何谢我?”

洪刚道:“你说怎么谢,我便怎么谢,绝对不打折扣。”

云娜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吃水饺。

洪刚把生鸡蛋吃了,然后有些自嘲地说:“昨晚你送我回去之后,你可知道我后来躺**吐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吐了又睡,也不知是怎么吐的,反正早上起来,**,被上,枕头上,衣服上,脸上,全是,整个人就是睡在一堆呕吐物中。刚才起来,就把那一整套被窝褥子全扔了,衣服也泡盆里了。我还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多余的被褥,我得先借用一下,不然今晚就得睡光板了。”

洪刚又厚着脸皮,把里屋**的那套被褥抱走了。

张宇航端上来两盘水饺,看着桌上的药和洪刚离开的身影问:“他不一起吃点?你受伤了?严重吗?要不要陪你去医院?”

“不用管他,我们吃吧,吃完我还要回去补个觉,我没事。”

初二云娜值班,张宇航拉着洪刚和外处的几个人一起去逛动物园了。

值班无事时,云娜就过来找阿晋聊天,打听起科长夫人的事。那晚一见科长夫人,云娜便感慨,她和科里的那个女少校,年纪差不多,但给人感觉就这样天差地别,一个亲切体贴,一个视同性为天敌。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就是性格不同吗?而且科长夫人那复杂的眼神,她一直觉得有许多故事;科长自从来到单位,便埋头苦干,业务素质一流,在同龄人中一路领先,立功受奖评优评先,所以级别一到便提拔当了科长,那科长夫人呢?当初她的起点可是比科长还要高啊。

阿晋说,科长夫人在另外一个处做业务,毕竟是研究生,干得也挺好的,听说这两年想转业呢。

云娜好奇科长夫人的状态,论素质,论能力,科长夫人可都不差,但是似乎不应该这么默默无闻啊。

阿晋像为小妹妹解惑一样,虽耐心却有一丝丝隐隐地不屑,说道:“女同志嘛,你还真指望她干业务?女的学习再好,工作起来都比不过男的。男的在外面爬天线,钻地沟,怎么可能让女同志去干这个?是不是啊?我们都要爱护女同志的。”

“那种体力活能有几次?再说了,国家培养一个研究生,又不是让她干体力活的,单位也有那么多科研项目,我们都是脑力劳动者啊。”

“女同志,麻烦事多,小妹妹,以后你就知道了。听说科长夫人当年刚来时,很受器重,让她参加一个课题组,刚开始干得还好,第一期顺利完工,第二期刚开展没多久,就听说她怀孕了,这下谁还敢让她加班?再加上我们这里电脑又多,机房报房辐射又大,根本连实验室都不敢让她进。这女同志一旦有了孩子,对工作基本上就是应付了。本来嘛,女同志这么辛苦干嘛,工作上不出差错就可以了,领导也不会要求那么多的,只要她老公做得好不就行了。”

云娜撇了撇嘴,但也没说话。

“一直到前两年小孩大了,上幼儿园了,她才有精力放在工作上,她也算是拼命的,两三年,做了两个大项目,拿了局里的一个二等奖,一个三等奖,这算很不错的了,一般好项目都被局里技术处拿走了。领导一看她的能力还真是挺强的,正准备让她做一个项目的负责人,结果这个关键时刻,她查出宫外孕了,等她做完手术,休息好再来上班,这个项目已经落到别人手里了。如果她拿下这个项目,一年后做完,顺理成章就可以提拔当科长了,现在项目落空,后面提拔也难了。你们科长已经当了两年了,科长夫人是研究生,级别还高些,也还难说明年会提拔她。”

“不提拔会怎么样?”

“那就一直干业务呗,女同志无所谓,而且干业务也挺好的,省心,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再过两年,想走的话就可以提转业了。”

云娜又聊了些别的,便走了,但心中总觉得阿晋话里有些东西让她不舒服。

晚上,云娜仍是煮水饺吃,这样最简单省事,冰箱中还有一只烤鸡,拿出来撕碎了,放微波炉中热一下,搭伙的其他人,都不见影了,估计都去走亲访友了。

这时,洪刚和张宇航回来了,张宇航见到云娜正在煮水饺,便大声喊道:“云娜,师兄有礼物送你。”

云娜从厨房中探出头来道:“这么好?有什么礼物?动物园好玩吗?不会送我一条宠物蛇吧?”

洪刚笑吟吟地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纸袋子和一只憨态可掬的北极熊玩偶,有着长长的柔软的毛,抱在怀里让人不忍释手。纸袋子中是一个嵌在镜框中的蝴蝶标本,那一对蝴蝶,一只是黑色的翅膀上印有两个白色的圆点,另一只蝴蝶是蓝色的翅膀上有银灰色的点点,都展翅固定在那里了,一上一下,似在嬉戏。

“这两件礼物,一个是感谢你年三十晚上把我送回宿舍,让我不至于醉倒街头,另一个是为那晚上不小心撞伤你赔礼道歉。”说着,洪刚装模作样地向云娜拱手施礼,张宇航在旁边笑嘻嘻地道:“没想到那天晚上,你们还发生了这么多故事。怪不得今天师兄那么有心,一路上一直嘀咕着说要买点什么东西带回去,开始还不肯说送给谁,走一路说一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挑这两样东西费老劲了,都快把我们烦死了。”

洪刚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着。

云娜做出开心的样子收下了礼物。但接下来几天,洪刚也并没有单独约过她,总是一群人一起活动。

七天的长假很快结束了,但一直到了十五前后,休假回家的人才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院子中过年的感觉才慢慢地淡去,逐渐恢复了平时的正常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