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巧布迷局

林小天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交通工具。之前往返于滨城与城阳镇之间,他通常会选择公交车。可是接下来要频繁往返,公交车的车速太慢,而且时间有局限——末班车是夜里九点半。买辆摩托车代步无疑是最佳选择,可是买车的过程繁琐,且须与人打交道,难免留下祸端。

对于一个贼来说,“顺”辆摩托车不是什么难事,可大战在即,林小天不想冒险吃“窝边草”。那天他坐长途车到了最邻近滨城的一座城市——海城。偏巧海城长途汽车总站的门外就是小商品批发城,在停车场他一眼就瞄上了那辆他心仪已久的“大魔鬼”。凑近后他观察了一下,发现是南方某市的车牌;硕大的油箱里加满了油;车尾还锁着头盔。这简直就是为他准备的,必须“借用”。

回到滨城后,林小天用非法注册的网络电话对各媒体机构实施了“爆料”。

贾绍康“落地”的当晚,林小天为了躲避交通监控的跟踪,沿着事前精心策划过的路线到达了飞机场。大量接到“爆料”的媒体记者拥堵在机场,给贾绍康制造了不少麻烦。林小天混在记者的队伍中,假借“滨城娱乐周刊记者”的身份抛出了“赝品”的烟雾弹,而贾绍康果然慌了。

结束“采访”的林小天全身而退,机场触目皆是的监控系统却没能留下他任何称得上线索的画面。对于一个当过“演员”的贼来说,这太小儿科——躲避目光和镜头本就是贼的本能。

离开机场之后,林小天驾驶摩托车跟踪了贾绍康的车队。正如他所料,当天到机场为贾绍康接机的正是滨城鼎鼎大名的企业家、慈善家程昱嘉。

第二天整整一上午,贾绍康始终龟缩在别墅里。下午三点钟左右,一直潜伏在别墅区外窥探的林小天正准备实施下一步行动——“快递”《守候》的图片和那张电脑合成的戴墨霖玉照,不料却接到了付大年的电话:“小天,沉住气,暂时不要惊动他,今晚他会和我儿子到家里来吃饭。”

当晚付大年家中的晚宴结束后,送走了贾绍康,付大年落寞地回到餐桌旁,又斟满了一杯酒。付明纬见状戏谑道:“哎呦,老爷子的酒量见长啊。今晚的酒已经喝得不少了,还没过足酒瘾呢。”

付大年苦笑着一招手:“来,明纬,你也坐下,陪我再喝几杯。”

付明纬欣然应允:“得,那我就舍命陪君子,谁让您是我亲爸爸呢。”

老伴面露不悦,上前嗔怪道:“这个老东西,就是再高兴也不能喝这么多,你的身体……”

付大年蹙着眉头摆了摆手,老伴便不再言语。付明纬朝母亲使了个眼色,安抚道:“妈,这里有我呢,你就放心吧,我有数,不会让我爸过量的。”

老伴朝付大年的后脊梁狠狠地白了一眼,这才退出了房间。

一杯酒下肚,付大年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酒意,问道:“明纬,你见过那幅《守候》的原画吗?”

付明纬摇了摇头:“没见过,我去国外的时候那幅画已经被拍卖掉了。不过我觉得那幅画真不错,就买了一幅仿制品摆在房间里。可后来我师哥看见了,被他拿走丢掉了。”

付大年冷笑着问道:“他为什么要丢掉?”

付明纬给父亲和自己斟了酒,解释道:“你最了解我师哥,他就是太低调,不喜欢用之前的作品炫耀。”

付大年又问道:“你之前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师哥忙于应酬很少有时间作画,最近也没出过什么作品。那最近在香港拍卖的《守候》是他什么时候画的?”

付明纬应道:“我师哥说那是他几年前的作品,当时送了人,他也不记得送给谁了。”

付大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质疑道:“那么好的作品,随手就送了人,还忘了送给了谁。”

付明纬辩解道:“这有什么。你也知道,在成名前我师哥的画根本不值钱。说不定当时那幅画刚完成,碰巧又有人求画,他就送了人,这没什么稀奇。”

付大年长吁了一口气,又问道:“以你的理解,你觉得那幅画中的人物是谁?”

付明纬回答道:“应该是戴雨霏吧?不,肯定是戴雨霏!”

付大年问道:“你师哥会把以戴雨霏为模特的画作随手送人?”

付明纬挠着头反问道:“不会吗?即便是戴雨霏,可那也只是一幅画。爸,你到底想说什么?”

付大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转头看了看儿子,问道:“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付明纬一怔,继而恍然道:“哦,带回来了,你等着。”说着便起身去了客厅。回来后他将三张画布递到了父亲面前,“都是没完成的废稿。”

仔细查验了那三幅练习稿,付大年咬着牙闭上了眼。付明纬似有觉察,关切地问道:“爸,你怎么了?”

隐忍已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付大年愤然起身,抬起颤抖的手臂指向那三幅画稿,呵斥道:“他是没有时间画吗?他是不敢画!你看看这几份稿子,他是在作画吗?不!他是在尝试着模仿戴墨霖!”

付明纬虽是惊讶,但却据理力争:“模仿?以我师哥现在的水平和名望,他还用得着模仿……”话说一半,他疑惑道,“爸,你刚才说,我师哥在模仿谁?”

听到争吵,付大年的老伴慌张地进门,责怪道:“你们爷儿俩这是怎么了?多久不见,见面就吵,也不怕被邻居听到笑话。”

付明纬起身哄劝母亲:“妈,我们没吵,只是有点小争论。你快回去休息,我们会小一点声。”哄走了母亲他一回头,却见父亲正在斟酒,于是赶忙上前扶住了父亲的手臂,“爸,别再喝了。”

付大年轻轻拂去了儿子的手,一转身,黯然神伤地离开了房间。回来后,他将之前林小天交给他的几幅画作递给了儿子:“你自己看吧。”

付明纬逐张仔细查阅,问道:“这是我师哥的画?”

付大年摇了摇头,反问道:“如果我说不是,你还确信《麦田少女》和《守候》是出自你师哥之手吗?”

付明纬惊讶道:“全世界都知道那两幅画是他的作品。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付大年没有回答,用双手捂住了脸。付明纬怔怔地看着父亲,突然察觉到异样,他上前拉开了父亲的手,却发现父亲已是满面热泪。他又是心焦又是心疼,“爸,你这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付大年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明纬,爸爸跟你说实话吧,你师哥根本没有见过《守候》的原画,可是我却见过。而且也是我本人,亲自将那幅画送到了香港。”付明纬大为震惊,可父亲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瞠目结舌,“你手里的这几幅画,还有《麦田少女》和《守候》,真正的作者是戴雨霏的姐姐,戴墨霖。”

付明纬惊恐地摆手:“爸,你一定是醉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醉?活了大半辈子,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付大年淡定地指了指那几张画,“再好好看看吧,我相信你能自己找到答案。”

付明纬匆忙起身调亮了小餐厅的灯光,然后将几幅画放到了椅子上,他蹲在椅子旁,对着灯光仔细鉴别。许久,他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一声颓丧的叹息:“我的天……”

该让儿子了解真相了,付大年娓娓道来,付明纬不寒而栗……

第二天一大早,付明纬就告别父母回到了瞻海龙城九号别墅。就在这天早上,林小天实施了前一天延误的行动——他伪装成快递员,将那个纸袋安全送达。

当贾绍康看到那幅《守候》和“戴雨霏”的照片时,惊恐之下他歇斯底里地脱口而出“不!这不是她!不是!她已经死了!她早就死了!”当时就站在贾绍康身边的付明纬心痛不已,昨晚父亲对他所说的一切,在那一刻完全得到了印证。

林小天之所以将那辆摩托车留在瞻海龙城,是无奈、是挑衅、也是为了万全。无奈:那辆扎眼的摩托车已经快没油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和行踪,他不敢贸然去附近的加油站,只能遗弃;挑衅:作案工具交给对手,以示羞辱;万全:那辆摩托车是对手能追查到他的唯一线索,一了百了,遗弃就是了却隐患。

逃离的路线也是林小天出于安全考虑,事前规划好的——翻墙。因为瞻海龙城太大了,九号别墅地处小区的最高点,位于最内侧、最临山的位置,从这里到小区门岗的曲线距离接近两公里。假若贾绍康看到那两张图片后在第一时间通知保安和门岗进行拦截,失去摩托车代步的林小天实难逃脱,除了翻墙他别无选择。

快递送达后,林小天进了附近的一家网吧,要了个豪华单间。他再一次非法注册了网络电话,并对贾绍康实施了骚扰(号码是付大年提供的)。而贾绍康在电话中所表现出的惊恐和无措,让他兴奋不已。火上浇油,他又将网络电话设置成贾绍康的手机号,拨打了“110”报警台,自称是画家贾绍康,遭受了恐吓勒索。

之前付大年曾向林小天透露过:贾绍康因长久的噩梦、失眠,精神状态很差。贾绍康的噩梦内容是什么,林小天完全可以猜到。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为了给贾绍康制造更多的恐慌,从而将他的精神状态扯进比噩梦还要恐怖的深渊。

在网吧里忙碌了一番,索然无事,林小天决定出门去看看热闹。目睹那辆闪着警灯的警车驶进了瞻海龙城,他突然觉得他迫切地需要几个“官方”的帮手。于是他在网吧门外“借用”了一辆电动车,守候在警车的必经之路,一场足以乱真的车祸应运而生。当刑警姜大成给林小天递上名片的时候,林小天感觉自己中了大奖——他万万没想到今天出警的竟会是刑警重案队。于是接下来他犯了一个“盗之大忌”——有生以来第一次偷了警察的钱包。

为了答谢林小天的“拾金不昧”,实习刑警田甜甜请客吃了午餐。席间林小天谎称自己姓盖(他的贼爸爸姓盖),是某报社的实习记者,对三名刑警做了初步摸底。

当天傍晚,林小天回家给戴墨霖和小飞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饭后戴墨霖羞怯地牵着林小天的手,将他带到了画板前。那是一幅她刚完成的画作:坐在山梁上的三个背影,正仰望月空;一轮皓月中,女孩依偎在男孩的肩头;身旁蹲坐着一条翘着尾尖的狗。

林小天感觉自己太幸福了,他伸手将戴墨霖揽到了怀里。可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在他口袋里嗡嗡作响。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冯磊的来电,他匆忙接了起来:“二爸。”

冯磊问道:“在哪儿呢?”

林小天如实回答:“在家呢,刚吃完饭。二爸,有事儿?”

冯磊突然勃然大怒:“你他妈还有心思吃饭?赶紧给我滚过来!”

林小天被骂愣了,喊冤道:“二爸,我又怎么啦?”

冯磊骂骂咧咧地催促:“你他妈问谁呢,赶紧给我滚过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林小天看着手机一头雾水。戴墨霖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林小天讪笑着摇了摇头:“我二爸找我,让我现在过去一趟,好像有什么急事。”

戴墨霖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委屈地商量:“都这么晚了,明天去不行吗?”

林小天正犹豫,电话又响了,还是冯磊的来电:“你他妈在哪儿呢?”

林小天叫苦道:“二爸你别催了,我正准备出门呢。”

冯磊嚷道:“你就守在原地,别满世界瞎跑!你跟强子说,让他去接你!”不等林小天说话,他就把电话给了强子。

林小天跟强子约好了在村外的公路碰面,然后安顿好了戴墨霖,见时候差不多,他就出了门。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强子驾驶着一辆银灰色的“别克君威”如约而至。上车后林小天寒暄道:“行啊强子,鸟枪换炮了,刚买的?”强子冷着脸应了一声。林小天问道,“干吗急着让我过去?我二爸他怎么啦?刚才把我好一顿骂!”

强子驾着车,扭头将林小天一打量,问道:“我说小天,你是怎么招惹上了‘嘉信’的那帮人?”

林小天暗吃一惊,可嘴上却在装糊涂:“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招惹谁啊!”

强子歪着嘴点了点头:“不说?犟嘴?行,一会儿见了你二爸,你去跟他犟。”

林小天有些心虚,想探探口风:“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强子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你的嘴严实,我比你还严实。”

夜里九点的商业街人来人往,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车子进了二马堂对面的停车场,林小天刚要下车,却被强子一把扯住:“在车里待着别动,我先回店里?一眼。”

林小天抱怨道:“干嘛紧张兮兮的。”

强子冷笑着警告:“老老实实听我的,否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说完就下了车。

林小天在车里坐了大约十分钟,强子回来了,站在车旁敲了敲车门。林小天下了车,强子将一顶帽子扣在了他头上,又递给他一副墨镜,叮嘱道:“跟我走,进了门别说话,直接去你二爸屋。”

强子带着林小天进了二马堂,此时前台接待区里几个时尚男女正在说笑,四个工作室里都亮着灯。二人径直穿过走廊来到冯磊的房间门前,强子推门而入。进门后,强子将两道房门关严、反锁。

房间里开着排风扇,但依旧烟雾缭绕,看来冯磊抽了不少烟。林小天打了招呼:“二爸。”

冯磊没理会林小天,掐灭了手中的烟蒂,看向了强子。强子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没说。”

林小天心虚地问道:“二爸,有事儿?”

冯磊又点上了一支烟,问道:“最近和谁结过梁子?”

林小天含含糊糊地应道:“应该……没有吧?”

冯磊又问道:“程东的人?”林小天摇了摇头。冯磊将办公台上的两张纸朝前推了推,“自己看吧。”

林小天凑近办公台一看,着实吃了一惊。那竟是两张视频截图,画面里的人低着头、戴着口罩和棒球帽,正是他在飞机场的“留影”。因为在图片中根本看不清五官,他继续装糊涂企图蒙混过关:“谁呀?看不清,应该不认识。”

冯磊暴怒道:“谁?你不认识?你他妈糊弄谁呢?别人认不出来,可我是你二爸,你当我瞎呀!”说话间,他抓起那两张纸就朝林小天脸上甩了过来。无奈那两张纸实在太轻,在击中目标的途中就飘飘悠悠落了地。

林小天躬身要把那两张纸捡起来,强子就势朝他屁股上来了一脚,训斥道:“别说是你二爸,就连我都能一眼认出是你!”

捡起了两张纸,林小天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尘,然后红着脸耷拉下头,一语不发。冯磊训斥道:“有屁快放!别在老子面前装死狗,没用!”

林小天抬了抬手里的纸,嗫嚅道:“这个……”

强子气呼呼地说道:“这个什么?嘉信的人已经放出了风,正满世界抓你!你信不信,出了这个门你就可能被人砍死!”

林小天心底一颤:看来他真低估了程昱嘉。

冯磊的语气软了下来:“前段日子你找我探听那两个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样?果不其然!说吧,跟那两个人有关系?你别怕,实话实说。头几年我跟程东子也算有些交情,这回我豁上这张老脸,或许能帮你把事摆平。”

林小天苦笑着摇了摇头:“恐怕摆不平了。”

冯磊一拍桌子,斥责道:“你不说实话,你怎么知道摆不平!”

反正也瞒不住了,林小天索性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冯磊和强子惊得面面相觑。听到林小天近日的所作所为,冯磊又是恼怒又是惊惧,翻着白眼频频拍额头。待林小天说完,冯磊拍案而起,怒骂道:“你他妈疯了!你是灌了迷魂药还是吃了豹子胆,不知天高地厚!什么糟烂都敢往身上揽,这是你能管的事?你他妈真是活腻味了!”

林小天不服气,小声嘟囔:“天道不公,就要有人管,我凭什么不能管。”

冯磊训斥道:“你管?你拿什么管?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吗,你这是作死!满世界这么多人,你惹谁不好非要去惹那个程东子!”

林小天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犟嘴:“程东子怎么啦,毛爷爷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冯磊哭丧着脸嘲讽道:“程东子是纸老虎?对,他在毛爷爷眼前可能是纸老虎,可他妈你呢?他捏死你就像捏死个臭虫,而且他有一百种法子捏死你这个臭虫!”

林小天大义凛然:“臭虫就臭虫、死就死,我不怕!人活一辈子,能做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死也值了!”

冯磊一愣,指着林小天对强子说道:“完了完了,这小子魔怔了,彻底没救了。”

林小天红了眼圈,哽咽道:“人命关天,那可是一家三口,好好一个家就让他们给毁了。还有天理吗?谁能给霖霖一个公道?”

冯磊拍着桌子骂道:“可他妈关你屁事?关你屁事!”

林小天据理力争:“怎么就不关我的事!我爸跟我说过,老辈子的江湖人都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冯磊不待林小天说完,厌烦地一摆手将其打断:“得得得,少他妈扯这些没用的,老子不听这些,也轮不着你跟我扯这些!我告诉你林小天,从现在开始,马上给我收手!”

林小天苦笑着问道:“二爸,我收了手,他们就会放过我吗?”

冯磊怔了一下,扭头看向了强子。强子咬着牙摇了摇头:“师父,没用了,已经这样了。他们不会放过小天,这事儿恐怕谁也兜不住。”

“我操!”冯磊绝望地一闭眼,思忖了片刻,对强子吩咐道,“那你就赶紧安排一下,让小天带着那个女的出去躲躲。”

林小天问道:“二爸,我得躲多远?躲多久?我又没做亏心事,凭什么让我出去躲。”

冯磊气恼地嚷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能躲多久就躲多久!我总不能看着你在这里等死!”

林小天嘟囔:“真要躲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痛快。”

强子凑了近冯磊,小声提醒道:“师父,小天手里攥着他们的**,又明戳了他们的腰眼子,不‘做’了小天,他们绝不会罢手。”

冯磊看了看强子,又看了看林小天,一时也没了主意。

林小天也凑到冯磊面前,说道:“二爸,其实以咱现在手里的证据,已经有了胜算。该慌的不应该是咱,而是程东子,他已经乱了。”说着他将那两张“江湖追杀令”放到了办公台上。

冯磊蹙着眉头思考了片刻,问道:“你今天去碰那几个‘官家人’,是什么意思?”

林小天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没想好。可我就琢磨,‘官家人’就是王法。这件事咱们就是盘算得再明白,到最后还得是‘官家人’来收场。”

冯磊点了点头,叹息道:“咱们这种人,和‘官家人’不同道也不同谋,有交情但不交心,其实彼此都不待见。可这回不一样了。小天,听二爸一句劝,还是趁早‘报官’吧。现在恐怕也只有‘官家人’能帮你保住这条小命儿了。”

林小天虚心应道:“二爸,我听你的。”

冯磊苦笑着骂道:“你他妈总算听了我一回。”沉默了片刻,他问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弄?需要二爸干什么?”

林小天商量道:“我想让你帮我照顾一个人。”

冯磊一怔,问道:“你家里那个女的?”

林小天叫苦道:“嗯,她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我得给她做饭。这几天我市里、城阳两头跑,可把我累惨了。二爸你放心,她不难伺候,每天能有口吃的,别饿着她就行。”

冯磊挺为难:“让她去哪儿?要不……去我家?让你二妈……”

强子抢话道:“你家?快算了吧,你家有个小宝就够闹腾了,不方便。我看还是交给我吧。”

“你?”林小天和冯磊同时看向了强子。

强子解释道:“我新房刚装修好,有间屋正闲着。芸芸正好给她作个伴儿,还能照顾她。”芸芸,一个前卫时尚的女孩、强子的未婚妻;早在读滨城医学院的时候就跟强子好上了;毕业后进滨城中心医院做了三年实习护士,直到去年才由冯磊花钱、托关系给转了正;一年前跟强子注册登记,但一直没有举行婚礼。

无论从任何角度考虑,强子那里都是戴墨霖最好的去处。事不宜迟,强子商量道:“师父,那我和小天先去忙活了?”

“先等等!”冯磊捏着鼻梁思忖了一会儿,“我这脑子乱叨叨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你们先去接上人,然后赶紧回来,有些事咱们再合计合计。”

回家的路上,林小天向强子道谢:“兄弟,谢了。”

强子没理这茬,好奇地问道:“你说那丫头的画,真就那么值钱?”

林小天颇自豪地一点头:“嗯,等这事儿过了,我让她给你画一幅。”

强子精神抖擞地卷了卷衣袖,目视前方自语道:“我操,发了。”

车子来到家门前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林小天让强子在车上稍候,他下车后开启了院门,屋子里果然还亮着灯。

听到院门响,又见小飞摇着尾巴满屋转圈,戴墨霖知道是小天回来了。见小天进门,她担心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小天窘迫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霖霖,我想给你换个住的地方。”

戴墨霖疑问道:“为什么要换地方住?去哪儿?”

林小天解释道:“这几天我总往市区跑,来回很不方便。我想让你去我朋友那里住,他家里有个姐姐可以给你作伴儿。”

戴墨霖又问道:“那你也去吗?”

林小天应道:“我不去,但是我可以……”

戴墨霖急了:“你不去那我也不去,我就在家里住,哪儿也不去!我有小飞作伴,我不要姐姐。”

林小天苦口婆心地劝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哪,虽然我不在那里住,但我也在市区,可以随时过去陪你,比住在这里方便多了。”

戴墨霖嘟着嘴生气:“你真的能每天都去陪我?”

林小天保证:“每天!”

虽然很不情愿,但戴墨霖似有妥协之意。林小天趁热打铁,催促道:“快,咱们赶紧收拾一下,今晚就走。”

给戴墨霖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看着围在脚边转悠的小飞,林小天出门来到车旁,跟强子商量:“还有一条狗,行吗?”

强子惊愕地一瞪眼:“狗?咬人吗?”

林小天讨好地笑着,回答道:“不咬人,可听话了,真的。”

强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行吧行吧,麻利点儿。”说完又追加了一句,“我可不是给你面子,我是看那幅画的面子。”

林小天拖着行李箱、扶着背着画板的戴墨霖,后面跟着摇头晃脑的小飞,一家三口出门来到车旁。林小天给强子和戴墨霖作了介绍:“这是霖霖;这是我兄弟强子。”

强子笑着朝戴墨霖一伸手:“你好美女。”岂料戴墨霖红着脸朝他怯怯地一点头,躲到了林小天的身后。

一家三口上了车。强子开启后备箱存放了画板,回到车上后朝林小天抖了抖眉毛,咬着牙低声赞许:“极品哪!行啊兄弟,艳福不浅。”林小天好不得意。

回到市区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商业街已经空空****,二马堂也落了卷帘门,停在门前的“卡宴”半降着车窗,正往外冒着烟雾。强子刚把车在路边停稳,“卡宴”的车门开启,冯磊蹒跚着下了车。

林小天和强子跑到冯磊面前,林小天问道:“二爸,你怎么出来了?”

冯磊踩灭了烟蒂,叹息道:“屋里闷,坐不住。我寻思了半天,好像也没什么要交代的。还是那些车轱辘话,再说就他妈是啰嗦了。”说完他问道,“人呢?”

林小天应道:“在车里呢,我带她过来。”

冯磊摆手阻拦:“别别别。”说完一瘸一拐地朝“君威”车走去。

林小天开了车门,对戴墨霖介绍:“霖霖,这是二爸。”

戴墨霖羞怯地打了招呼:“二爸好。”

一句“二爸好”竟让混迹江湖多年的冯磊红了脸,赶忙答应:“诶、诶,好、好。”

强子朝街道两端瞄了几眼,凑到冯磊耳边说道:“师父,大半夜的咱就别在街上杵着了,这儿还有个‘见不得人’的呢。”

冯磊应道:“那你们就赶紧走吧,回去嘱咐芸芸,让她千万别走漏风声。”说完一指林小天,“你……”欲言又止,半晌他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滚吧滚吧。”

强子的新房在刚建成不久的“新世界”小区,还没有多少业主入住。车子进了五号楼的地下车库,下车后他们坐电梯到了十七楼。强子的钥匙刚插进家门的钥匙孔,门竟然开了。覆着面膜、穿着睡衣的芸芸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女鬼般地存在。戴墨霖吓得倒吸一口气,紧紧抓住了林小天的胳膊。强子惊讶道:“我操,你得吓死谁!怎么还不睡?”

芸芸没好气地应道:“我刚下小夜班,睡什么睡。再说了,你不是跟我说小天和他对象要来嘛,我怎么睡!”说话间她看到了林小天,欢天喜地地频频踏脚表示欢迎,“哎呀帅小天,有日子没见你了,可想死我了。”

强子鄙夷道:“嘚瑟、嘚瑟,假不假?”

芸芸收起笑脸给了强子一拳:“用你管!”

进门后稍作寒暄,热情的芸芸将林小天一家三口带进了给戴墨霖准备的房间。换了新环境,小飞显得很拘谨,警惕地环视着四周,寸步不离地跟在戴墨霖身后。

芸芸给戴墨霖铺好了床,便识趣地离开了房间。林小天牵着戴墨霖的手,叮嘱道:“霖霖听话,安心在这里住下。强子和芸芸是自己人,有什么需要你就只管跟他俩说。”

戴墨霖紧抓着林小天的手,问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林小天挤出笑脸:“嗯,我还有好多事,要抓紧时间去办。”

戴墨霖泪眼婆娑地哀求:“那你要早点儿来看我,你答应过我的。”

林小天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眼泪:“那你就赶紧睡觉,说不定等你睡醒的时候,我已经来了呢?”

临别之际,林小天将一张银行卡偷偷塞进了戴墨霖的小包裹。

客厅里,换好了睡衣的强子正吃着水果看电视,见林小天进了客厅他抬手招呼:“过来先坐会儿。我让芸芸弄了几个小菜,马上就好,咱俩喝一壶。”

林小天推辞道:“没时间了,我得赶紧走。让芸芸别忙活了,你们也早点儿休息吧。”

强子愣愣地站起身:“这他妈都什么时候了,住一宿呗!”林小天苦笑着没有答话。强子犹豫了一下,转头朝厨房里招呼,“媳妇,别忙活了,这傻子要走。”

芸芸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怎么刚来就走?”

“有事儿。”林小天窘迫地应了一句。

芸芸挽留道:“都这时候了能有什么事?你第一次来我们新家,好歹……”

“算了。”强子对芸芸说道,“他真有事,让他走吧。”他问林小天,“说吧,去哪儿,我送你。”

林小天笑了笑:“不用送,你那摩托车还在吗?”

地下停车场,林小天发动了摩托车。强子叮嘱道:“这可不是小事,处处多留心。有什么事只管言语,我这一百七十斤就是你的了,兄弟也跟着你‘轰轰烈烈’一回。”

林小天朝强子感激地一瞥,扣上了头盔。

离开小区后,林小天将摩托车停在了路边,摘下头盔,他望着天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十七楼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他的心隐隐作痛。自闭的戴墨霖刚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当然想留下来陪她,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有难言之隐:程昱嘉已经对他发布了“江湖追杀令”,从现在开始他时时有危机、处处是险境,稍有不慎就会惨死街头,亦或是人间蒸发。他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他不希望霖霖遭受牵连,所以他不能再和霖霖在一起。一直以来霖霖就是他最甜蜜的负担,无暇照顾只是他的借口,将霖霖托付给二爸和强子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如今没有了后顾之忧,他终于可以为所欲为、大施拳脚。

坐在路边平复了一下心绪,林小天想起了二爸的叮嘱。二爸说的没错,哪怕这条命再不值钱,也得先保住了再说,于是他拨通了姜大成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