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抓住机遇

(壹)

与杜娇蕊再次见面是在一个星期之后。

市水泥厂的职工宿舍楼两人一个房间,而越书明的室友从食堂里打回了早饭,一进屋便大叫声道:“越书明,有人找!”

当时,越书明正靠在床头看书,以为是赵美云来了,自然不想下楼去见。但心中不免奇怪,赵美云向来直冲他的宿舍,通常不会讲究这么多礼数。

“越书明,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啊?”室友一双贼贼的眼神,满嘴巴子的葱花味道,正大口咀嚼着肉包子。

闻此,越书明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从**一跃而起,趿拉着拖鞋跑来到了楼下。

杜娇蕊穿红戴绿,冲撞的色彩裹在她身上居然一点也不突兀,竟是拢出了一派姹紫嫣红的光彩夺目,引来不少工友们的侧目。杜娇蕊是一个天生的演员,甚至可以将其称呼为巨星,喜欢被人瞩目的虚荣之感,更是乐在其中。

越书明实在闹不明白杜娇蕊对自己是什么想法,分明冷若冰霜,却又欲擒故纵,并且为他的工作与未来操心。当即,越书明收住了脚步,见杜娇蕊衬在那口大烟囱为背景,飘来了阵阵灰尘如雪片一般,将她罩得浑身上下风尘仆仆,却是无法遮挡其钻石一般的光芒。

自己将如何应对杜娇蕊的此番突然来访呢?越书明为了这个爱慕虚荣的小女人,每次连出场方式都一再精心地设计,头脑瞬时之间电光火石,既不想显得过于殷勤,又想刺激一下对方的自尊心,甚至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弄不好倘若却招致了反感,他会不会与杜娇蕊就此了断?越书明摸了摸嘴巴,还在回味着那天晚上,撕咬杜娇蕊嘴唇时的那股刺激之感。似乎自两人相识之初,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爱情必是一场相生相杀。

越书明装作过路,起初并没有看见杜娇蕊,突而缩回了步态,左右端详着对方,夸张出一脸才注意到的模样,引得女孩捂住嘴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越书明扭结起眉头,一副略显嫌弃的表情:“穿得太俗,没认出来。”

“刚才,你那室友还说我的衣服很好看呢!”

越书明醋意大发,完全能想象得出杜娇蕊与其室友相互调情时的模样。难怪,刚才室友在回到宿舍时,冲自己那副贼贼的表情,仿佛一只偷吃到了荤腥的野猫。如此一来,倒是他自己最先败下阵来,感觉心里特别不舒服。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在爱情的游戏规则和世界里,一旦谁较真,便注定落败。

“你就这么在乎炫耀你的姿色?”

“你就这么在乎我炫耀自己的姿色?”由于,感受到了越书明的醋意,杜娇蕊莞尔微笑,达到了心底的目的。同时,女人很清楚自己的资本——其甜美的笑容无人能抗拒。

越书明先是词穷,随而语重心长道:“我觉得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女人啊!”

“那我应该是怎样的女人?”杜娇蕊慢镜头般抬起微微颔首的那张脸,其撩眉的眼角波动般一浪浪妩媚着**。

越书明不明白自己在这个小女人的面前为什么总是显得如此被动,他不是不能找出一大堆溢美之词或直接警告对方放弃调情的习惯,但杜娇蕊的反问根本就没有回避自己的虚荣之心,反而令这个小女人的此般小心思愈加可爱且真实。

“你这环境真够呛的!”杜娇蕊用手帕掩了掩口鼻。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星期天,你们厂长不会又让你加班吧?”

杜娇蕊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看来,这个小女人已经从其表姐那里听到了许多相关情况——多半是赵美云抱怨越书明总是在加班,从而冷落了自己。当然,这抱怨的矛头多是指向越书明的厂领导。

杜娇蕊很清楚这是越书明拒绝其表姐的一种姿态,而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所共同拥有的小秘密,似乎将彼此的心灵愈加拉近。

由此,越书明的心情豁然开朗道:“今天我休息。”

“正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

“一个关系到你命运和前途的地方。”

于是,越书明换上了他那套新西服,被杜娇蕊笑称为“打遍天下无敌手”,但凡重要的场合都是用这套西服为这个男人挣足了面子。

“本来,我的衣服就不多。”因被取乐,越书明发出讪讪的黏笑,内心深处不免自作自贱。在农村长大的经历,使得自尊心超盛的越书明,总是由于自卑而感到烦恼。

“所以,今天你可是要把握住机会呦!”杜娇蕊似乎并没有看出对方的自卑感。

公交汽车的终点站是市里那座著名的医科大学——其所直属的附属医院。下了车后,越书明四处打探着周围的环境,虽说他因为考上了大学,在城里生活了将近四年,但仍然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比如这座新建盖起来的附属医院,拥有全市最好的医护人员与医疗设施。走进医院的门诊部,越书明一脸奇怪道:“你怎么带我来医院啊?”

杜娇蕊笑嘻嘻地回答:“阎起跃的父亲摔伤了腿。”

“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啦,就是应酬时多贪了两杯酒,摔下了楼梯。”

“但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呀!”越书明摊了摊手。

“我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两人径直走到住院部,杜娇蕊冲服务台说些了什么,一名二十多岁的小护士便递给了她一只塑料口袋。

越书明在接过那只袋子时,手指明显颤动了一下,口袋里装满了补养品。万万没想到,杜娇蕊已经为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由此可见,事实再一次证明:这个小女人的心机和能力。

就在快要来到病房时,杜娇蕊断住越书明的脚步,弄得对方莫名其妙。她悄悄地溜到病房前,隔着门框的玻璃,朝房间里张望,突然脑袋一缩,捂嘴抑制住了笑声。

“怎么了?”越书明见杜娇蕊这副神秘兮兮的举动,也不知道她哪根神经又打起了小算盘。

“阎起跃也在里面。”显然,这个名字令越书明感觉生理不适,但这个小女人却是满不在乎道:“我先进去,半分钟后你再进来。”原来,她是要让越书明的现身来个出其不意。

也好!越书明暗暗地捏紧了拳头:就给这个太子爷一记迎头痛击。

“娇蕊,你来了!”可以听得出阎起跃的声音很高兴,但他还不知晓走廊里正埋着一道伏笔。

“阎叔叔,您的腿好些了吗?”

“啊!好多了!”

该是越书明上场的时候了,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领口,不仅是在为自己打气,更是下定决心全力以赴,一定要给阎起跃的父亲留下更为深刻的好印象。

果然,越书明的现身出乎了阎起跃的意料。那个高干子弟先是目瞪口呆,立马怒目而视:“你怎么来了?”

“是我让他来的。”杜娇蕊冲阎起跃挑了挑眉心,对阎父热情道:“阎伯伯,你们上次不是聊得很投缘吗?”

阎起跃的父亲坐直身子,靠在床头,气色不错:“对对对,你是叫越书明吧!”

“是的!阎伯伯,听说您受伤了,这是我特意给您带来的补养品。”越书明恰时地将礼物摆放在了床头柜上。

“来了就好,干吗还破费啊!”

整个探视过程中,阎起跃怒目而视,如果不是因为杜娇蕊在场,这个太子爷恨不得给越书明扬去两个大耳光。

“起跃,我们出去走走吧!”杜娇蕊那双媚眼桃花蜜意,令阎起跃自觉挣回了面子,到底自己才是杜娇蕊的正牌男友,却不明白这是女孩有意要支开他,就是为了让越书明与其父亲多多交流。

阎起跃一离开病房,越书明就担任起了护理的工作,在病房里忙前忙后,附带说话开玩笑,逗得这位市规划局的大领导放下了官架子,哈哈直乐。

这边医院里的走廊,阎起跃满心欢喜,一蹦一跳地跟出了病房,就差没跃上云霄。两人漫步出了医院,马路对面是一家蛋糕屋,很迪斯科风潮的室内装潢。当时,正是太空舞步大行其道,居然也影响到了蛋糕屋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业。

当即,阎起跃豪气万丈道:“娇蕊,想吃什么尽管点。”这个高干子弟将袖子一挥,恨不得能从袖口倒出钱来。

杜娇蕊也不客气,便点了一桌子的西式蛋糕,但似乎并不为了满足口福,而是为了享受这个太子爷为自己花钱的感觉,蛋糕勺也是动得懒洋洋的。

虽然佳人在前,但对自己却是爱理不理,阎起跃原本高兴的心情,再次深受打击。

这个高干子弟的表情十分痛苦,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低垂着脑袋,不敢拿正眼看向杜娇蕊的眼睛,因为其接下来的话语的确讨打:“娇蕊,我想问你一句,那个男人真是你的表姐夫吗?怎么我觉得——”

“怎么?你不相信我?”杜娇蕊也不等对方说完,拿出恶声恶气的杀手锏,对于沉迷在自己石榴裙下的那些男子,如此声色俱厉的质询,无疑是给对方一记当头闷棍。

阎起跃连忙摆手否认:“不是我不信,我是怕他对你有什么想法。”

杜娇蕊愈加咄咄逼人道:“那你的意思是——怀疑我的表姐夫喽?你居然怀疑他对我表姐的爱?!”

杜娇蕊的快言快语将阎起跃堵得无言以对:“我不是那个意思,真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哪层意思啊?那你就是在怀疑我杜娇蕊——介入他们的感情了?”这个小女人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虽然越书明还没跟我表姐结婚,但两人正在谈恋爱,不信,你可以找我表姐当面对质。”

“娇蕊,我真没那个意思,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杜娇蕊则是得理不饶人:“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是想让我表姐的爱情无法善始善终?原来,你是在诅咒我表姐和我表姐夫散了才好!”

“娇蕊,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纵然,阎起跃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巴,多半也是为自己辩白不清了,因为对方根本就是胡搅蛮缠。情况急速扭转,倒成了杜娇蕊面露委屈的形势。

这个小女人腾地站了起来,爆发出了一股无名之火,就差将面前的桌子掀翻:“阎起跃,既然你让我跟我表姐夫好,那好!我现在就去病房,跟他在一起。”完全不给阎起跃申辩的机会,杜娇蕊转身就朝蛋糕屋外走。

这个太子爷慌乱起身,想要抓住杜娇蕊,却是被服务员阻拦道:“同志,你还没有结账呢!”

经过一番折腾,阎起跃冲出了店门外,却是早已不见杜娇蕊的身影;他连忙返回到了医院的病房,父亲躺在**已经睡着,却也不见越书明的去踪。

(贰)

越书明与杜娇蕊的碰头地点是在杜娇蕊的家楼下。

当时,杜娇蕊正慢悠悠地返回家,迎头见越书明靠在灯柱边,微微一笑:“你这个护理当得可不合格啊!”

“护理对象已经睡着了,我总不能一直憋在那儿吧!”

“提早撤退也好。不然,阎起跃很可能已经冲回病房,把你揍得半死。”

“你怎么又惹他了?”越书明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女人的野性,配合着她的调侃,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当然,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通过杜娇蕊的此番举动,明白自己在这个小女人的心目中已经占据了一席十分重要的地位,只是还不太清楚具体位处对方的哪个心室。

杜娇蕊浪**出她那副招牌式的魅惑,围绕着越书明施展魔法,娇艳的红唇翻滚咒语道:“阎起跃——他可是一个嫉妒心极强的男人,你当着他,在他父亲面前露了那么一手,他一定更加对你怀恨在心。”

“你用了个‘极’字,我已经看出来了。”在杜娇蕊充满了**的挑逗面前,越书明自然展现出其混蛋的本色。他将双臂盘抱在胸前,将一副混帐的嘴脸凑了过去,是为了表明自己不笨。

“但你不用担心,阎起跃那种家伙就算耍点小手腕,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关键是如何进一步打动阎起跃的父亲——阎刚。”杜娇蕊再次微笑,嘴角咧开醉人的酒窝,宛如盛满了浓情蜜意,将对方淋了个兜头兜脸。

这个小女人的行为令越书明有些迷惑:“你——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因为——”杜娇蕊目光流转,妩媚漫溢上眸子,将嘴唇贴靠着越书明的耳蜗,呵气如兰道:“想娶我杜娇蕊,还是要有点资本吧?”

这是一记清醒的信号,越书明悚然一惊,竟是打了个冷战,发出一响轻叹声:“啊!你说什么?”似乎不太肯相信自己刚刚所听到的那一切是真的。

“其实,我们的关系以现在这样的方式保持距离,既安全又能各取所需。”面对越书明正沉浸在似梦非醒的恍惚之中,杜娇蕊顿直了身子,仿佛摆明了自己的立场——隔岸观火的姿态。

越书明则是一头雾水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是想娶我吗?”杜娇蕊转过身,以自己的后背,面冲自己的提问。

突如其来的耳鸣将现场的气氛扑灭,两三秒钟的间隔,一切归于了寂静。

越书明当即傻眼,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好半天才怯生生道:“但是——但是你不是一直管我叫‘表姐夫’?”

事实证明,杜娇蕊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追求,但越书明因将其作为神圣的不可能,不免担心对方是在耍弄自己,当然,这也是为了掩饰其内心深处所呆愣住的那份狂喜之情。总之,除了表示笨拙,越书明也不清楚自己该做何反应。

“表姐如果知道我跟你有什么,一定会大吵大闹,她那个女人经常吵得我头疼。”杜娇蕊表演性地按了按太阳穴,仿佛果真已经被吵得头痛欲裂。“另外,你不是不满意现在的工作吗?一再强调自己的大学专业是城市规划,所以我要把你推到你想要的位置上。阎起跃的嫉妒心很重,一旦清楚了你对我的感情,不要说你想进市规划局,他可以通过父亲的地位与一切手段,切断你可能到达理想的所有途径。”

一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小女人,却是能将人情世故看得如此通透,更是将他们各自的命运扭转乾坤,实在令越书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你是说,我们——我们以后有可能在一起?”由于,这份惊喜到来得太过突然,越书明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杜娇蕊则是藐视了一眼对方:“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之前我也说了,想娶我杜娇蕊,那可是需要资本的。”

“那——那——那你为什么选中了我?”听闻杜娇蕊对两人关系的松口,越书明已经达到了狂喜的程度:“那个太子爷——”

“别提他了,尽管阎起跃有父亲做靠山,但那毕竟是他父亲的能力,况且,他父亲阎刚的年纪也已经五十多岁,现在还只不过是个市规划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长,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了。而且,那小子一点也不求上进,居然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像他那样的纨绔子弟,我父母自然也看不上。”一边说着话,杜娇蕊正小心撕扯着指甲边的倒刺,说到最后一句时,半咧半疼的笑容,那意思似乎是在给对方下定心丸:我双亲就喜欢你这样的。

越书明愈加受宠若惊:“这是你父母的意见?”

“不光是他们的一家之言。”杜娇蕊自信道:“我看过那么多剧本,也看过不少文学作品,《红楼梦》我至少看过了三遍,你别看我还没满二十岁,但懂的道理,不一定比你们这些大学生少。”

越书明仿佛被人抽了一耳光,其面部肌肉再次悚然地抽搐,他深刻意识到面前的小女人真是不简单,天生有股掌握乾坤的气定神闲。

根据杜娇蕊的安排,越书明放弃了所有的休息日,照顾阎起跃的父亲整整一个月,甚至连元旦节都陪护在病床边,简直比照顾自己的亲生父亲还用心。由于,阎起跃的父亲叫阎刚。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们把越书明当成了阎刚的亲生儿子来看待,一个劲儿地声称阎副局长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儿子真是他的好福气,弄得两人十分尴尬,但越书明却是由心底里高兴。

元旦节后上班的第一天,赵美云来到市水泥厂,在多次扑空了之后,终于见到了越书明。

“书明,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怎么每个周末都不见你在宿舍?”

“啊!”越书明的撒谎竟是出口成章道:“我们厂长的一个亲戚生病了,让我帮忙照顾一下病人。”

那时候的赵美云实在是太傻太天真了,男朋友说什么都肯相信,听到这样的理由还了得,堂堂市水泥厂厂长不仅假公济私,居然还一再占用员工的休息时间,调派其照料自己的亲属,这还有没有天理与王法了?!

“你们厂长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啊?你只不过是他的秘书,又不是他里的保姆,不仅周末不让你休息,就连元旦节都假公济私,实在是太过分了。不行,我得找他说理去!”

眼见赵美云站起身,气冲冲地朝宿舍门外走,越书明一把拉拽住对方:“哎!美云,你别去!本来,我帮厂长照看他的亲戚,都已经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结果你跑去一闹,这下可好,好事变成了坏事,你还让我怎么在这个厂里混啊?!”

越书明生怕赵美云跑到厂长那儿胡闹,不仅把他的谎言都拆穿了,而这无中生有的罪名安在厂长的头上,他还想不想在厂里混啊?!

赵美云想想也是,自己又不是这个厂里的职工,就因为自己的男朋友受了点委屈,就跑到厂长那儿指手画脚,这不仅让越书明感到难堪,更是将其弄得里外不是人。

“但也不能让那个啤酒肚的厂长老这么欺负你呀?”

越书明因见赵美云的口气软下来,那颗悬着的心子也落回到了肚皮:“我们厂长说了,让我春节多放两天假。”

“这还差不多。”当即,赵美云的表情转怒为喜:“那你今年的春节准备怎么过啊?”

“当然是回高庙村,跟父亲和弟弟一起过呀!”

“书明,你看我们在一起也那么久了。”越书明见赵美云这副吞吞吐吐的神色,多半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不免一副十分头疼的模样。果然,赵美云继续道:“我父母一直想看看你,要不,今年的除夕夜,你到我家里过?”

“到时候再说吧!”

赵美云的脸色垮了下来:“每次说到这个问题,你都推三阻四。越书明,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

越书明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却是被那个啤酒肚的厂长救了场。厂长大人来到越书明的宿舍,由于眼见床边坐着的赵美云,便热情地打招呼:“小越,这是你女朋友啊?”

“啊!郑厂长——”越书明一时间心慌意乱,更因担心对方胡乱说话,将自己之前的谎言拆穿,却见赵美云将俏脸一横,站起身来,也不告辞,就离开了他的宿舍。

那个郑厂长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小丫头,见对方气势汹汹,连忙让出了房门。

眼见赵美云离开的背影,越书明暗自松了一口气,笑容满面道:“厂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小越,”郑厂长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我是来跟你商量一下今年春节放假的事。”

那个胖胖的厂长一脸笑罗汉的模样,他因为自己没读过几年书,经营工厂的本事都是靠实践得来,所以十分器重有文化的大学生,特别是像越书明这样的笔杆子。但如果他知晓自己看错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年轻人,更是被盖以无中生有的罪名,怕是对越书明这种即便会读书、却目的性很强的年轻人会感到无比的失望吧!

(叁)

一九九零的除夕是一月二十六日,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团圆饭的准备工作。

眼下,越书明与杜娇蕊的关系总算是前进了一大步,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放松,把已经到手的机会拱手让人,接受赵美云的除夕邀请。所以在除夕夜的前一天,越书明特意跑到市话剧团,询问杜娇蕊过年的打算。

“你留在城里,那么大年三十,就只能到我表姐家里过年了,你能磨得过赵美云的死缠烂打吗?”杜娇蕊将话语敞亮道:“况且,我杜娇蕊也不是你握在手里就能抓得住的。”

越书明想想也是,像杜娇蕊这种天资聪明的小女人,肯定不能步步紧逼,以致造成逆反的心理,因为她不是赵美云。

“你就好好地回村过节,大年初三一过,你父亲怕是要回校带毕业班吧?那你就跟着一起到广博县,另外,把你那篇毕业论文也带在身上。”

越书明则是一脸的疑惑不解道:“带上那东西干吗?”

杜娇蕊微微一笑地回答:“那里面不是有关你们家乡的规划蓝图吗?”

“是啊!”越书明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杜娇蕊一脸笃定的神情:“它将会成为一个关乎你未来命运的重要转折点。”

大年初四,越书明就在父亲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当天的广博县报纸,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声称市规划局的领导们要来县里进行考察。进而,越书明也就闹明白了杜娇蕊嘱咐他随身带上那篇毕业论文的真实目的。

这一年,弟弟越书华已经十六岁,是一名高一年级的学生,也随父亲和大哥一起回到了广博县中学。

越书华在食堂里吃过午饭,穿过校园走向教学楼,正巧见哥哥准备出校,不免奇怪道:“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出去办点事。”

于是,越书明便带上他那篇已经完结了初稿的毕业论文,径直来到了市规划局领导们所下榻的那家招待所。这里是县城最好的招待所,那时候县里还没有一家像样的宾馆。不用四处打听,越书明也能猜到市规划局的领导们必是入住于此。

应该以何种面目正式出场,这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如何才能既显得不过于阴奉阳维及谄媚,又正好拍在马屁股上捧得对方浑身舒坦,这的确是一门人情深奥的处事学问。越书明在招待所门外徘徊了良久,尽管南方湿寒的空气冰冷入心,但他因为显得过度紧张,额上竟是冒出了一头汗水,蒸腾出了袅袅的雾气,就像是一锅蒸熟了的发面馒头。

“……想娶我杜娇蕊,还是要有点资本吧?”那个小女人的话回响在耳边,正鼓舞着此时此刻的越书明。对!杜娇蕊还说过:一个人,所有的命运都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就看你有没有气魄抓握住属于你自己的那份机遇。

现如今的这个年代,女孩们期盼能够拥有丰富的物质生活,所以要求自己的另一半至少有车有房,而杜娇蕊只不过是希望未来的丈夫事业有成,进而才能够配得上自己,所以这样要求并不过分。更何况,杜娇蕊都已经为自己铺设好了这份机遇,越书明必须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命运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当即,越书明下定决心,一把推开招待所的大门,走到了服务台前。

“要住宿吗?”服务台内,一名仿佛身着屠宰场那种白大褂的女服务员语气礼节性地打招呼,表情却是爱理不理。

越书明慌忙摇头,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时,身后突然涌入大批客人,他赶紧将身板缩着朝内一躲,却是听闻有人正招呼自己道:“咦?这不是小越吗?”阎起跃的父亲哈哈笑,越书明自是被惊了一跳,虽然表情尴尬,但这情绪涌上来的却是不无道理,也算是用以尴尬气氛破除了尴尬。

周围市规划局的其他领导同志们与阎起跃的父亲招了招手,便一个个上楼休息,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啊!阎伯伯!”越书明愈加手足无措,羞怯地埋垂下了脑袋,仿佛是在满地寻找内在的自信。

“你是来找我的?”阎起跃的父亲——阎刚却是一脸的微笑,耐心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示意对方不急慢慢说。

“啊!我听说阎伯伯您出院了,不知道您腿上的伤痊愈了没有?另外,我还听说市规划局的领导们来我们这座小县城考察,我想您肯定会一同前往,所以就过来看看。”

“小越,还是你有心啊!”阎刚一脸十分高兴的表情,并以军人的风姿跺了跺脚:“你看,都已经好了。”

“啊!那就好!”毕竟当时还年轻,多年以后,当越书明担任市规划局直属的钢铁工程设计院副院长一职,他肯定会用更加上乘、更为老道且不露声色的手腕,打动这个市规划局的副局长。

“小越,我看——你应该不是单纯地来探望我这么简单吧!”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啊!”越书明有些脸红道:“是这样的。我——我是有一些问题向阎伯伯请教。”

“那你到我的房间来吧!”

事后证明,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优势,正是越书明当年的这股愣头愣脑的憨劲打动了阎刚。于是,阎刚将他领进了自己的房间,趁对方给自己倒开水的空挡,越书明不失时机地双手奉上,将毕业论文呈递给了这个掌握着自己未来命途的市规划局里的大人物。

由于房间比较小,阎起跃的父亲转了个身,差点将开水泼洒在了越书明的身上,他慌忙将手臂一收,零星的水花泼落在了自己的腕端。眼见越书明又是道歉又是打扫,阎刚便拣起了地上的那篇论文,坐在**,不声不响地看了起来,脸色由严肃转为欣赏:“小越,这论文写得很不错嘛!上次,我们所讨论的那些观点,这里面都有所体现,并且还结合了广博县的现实情况,很有实战效果。”

“哪里哪里!”越书明谦逊道:“这还只是个初稿,所以希望能得到阎局长的进一步指正。”

“小越啊——”阎刚则是将那篇毕业论文放下,面带微笑地望向面前这位谦卑有礼的年轻人道:“还有半年,你就该毕业了是吧?”

越书明点了点头。

“那你的工作已经有着落了吗?”

越家大儿子的心头“咯噔”一喜,看起来是有门,表情却是谦虚谨慎道:“我现在正在市水泥厂实习。”

阎刚颔了颔首,表示心里有数:“那这样吧!小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这篇论文,我刚才只是粗略地浏览了一下,今天晚上我再仔细看看。”

“那就谢谢阎局长了。”

然而第二天上午,阎起跃的父亲居然放弃了秘书的稿件,用这篇论文在大会上进行了相关演讲,考察报告会被安排在广博县政府最大的会议厅内举行。讲话结束后,全场掌声雷动,阎起跃的父亲站在报告台上趾高气昂,甚为得意。

阎刚身边的那个行政秘书名字叫作余涂,因听闻领导的讲话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拟稿,也不清楚那稿子是从哪儿来的,脸色则显得异常铁青。

走下报告台后,阎起跃的父亲在路过秘书的身边时,没有说任何话,弄得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嘴唇青白,面子愈加挂不住了。

尽管越书明没办法参加考察报告会,却也在地方报纸上看到了相关消息,但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毕业论文竟是在报告会上造成了如此大的轰动。

越书明一心等待着阎刚的召唤,特别是殷切期盼着阎起跃的父亲对其论文初稿指正的那个约定,然而会议结束后,市规划局的领导们并没有在广博县多作停留,而是当天便返回了城里。

整整一个春节,守在父亲越文轩因身为高三年级主任所分配的那台电话机旁,越书明整日惦念着外界的电话,却始终都没接到杜娇蕊的来电。赵美云倒是打来了两次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城,显得尤为不识时务,弄得越家大儿子实在是心烦意乱。

(肆)

整个春节假期度日如年,越书明回到了市水泥厂,望着污秽的厂区,漫天灰尘的天空,越书明感觉仿佛受到了杜娇蕊与阎起跃的父亲所一起合谋的欺骗,似乎自己这一生的事业与命运行将覆盖在这漫天灰尘的污染之中,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希望。

下班后,越书明也不洗洗涮涮,仰头就倒在了**,迷茫地望向天花板,既不知道自己未来之路的出口在何方,更不清楚何时才能是自身的出头之日。

隆冬的尾梢,天气依然黑得尚早,起初还亮堂的天色,感觉被人猛地拉扯,窗外便是暗淡无光。

越书明因感觉有些难受,便将四肢蜷抱在了一起。与此同时,夜色仿佛毒蛇般滑进了房间,眼看就快要将他彻底吞食干净。

“越书明,电话!”楼下值班室的老大爷声如洪钟,越书明条件反射一般弹坐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敏,便懒洋洋地靠在床边,根本就不想费劲下楼。

室友端着饭盒走进宿舍,因见越书明正赖在**,不免奇怪道:“咦?不是有你的电话吗?”

越书明嘴角一抽,该不会是赵美云打来的吧?一想到这里,胃部便开始翻江倒海地疼痛了起来。

“咦?越书明,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厂区食堂这么难吃的饭菜,室友都能“吧唧吧唧”地将饭菜咀嚼得香气四溢。

越书明胃疼得从**翻滚了下来,这倒也顺带刺激了他的运动神经,竟是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梯。

原本,越书明蹲着身子,埋着头,正想绕过值班室,却被那个热心的老大爷逮了个正着:“咦?小伙子,你的电话!”老大爷拿起听筒递给越书明。

越书明挺了挺身子,实在不想接听,却又推脱不掉,只得接过话筒,磨蹭了好一阵,在老大爷的注视下,才勉为其难地将听筒靠在了耳朵上。然而,令越书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回到厂区接到的这第一个电话,居然是阎起跃的父亲——阎刚打来的。

“小越,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啊?”阎刚气若洪钟,舌尖因滑出爽朗的笑声,令电话线这头为之一震。

越书明彻底傻了,半天吱唔不出个屁来,手指更是剧烈地发抖。

尽管听不到回应,但阎起跃的父亲却满不在乎,继续掷地有声,霍霍着大嗓门:“你上班了吗?”

“啊!是!”越书明逐渐平静了下来,既是在点头又是哈腰道:“今天是我们节后上班的第一天。”

“想不想换个新环境?”对方的声音诡秘莫测,令越书明发了一阵呆,似乎抓握住了什么,却又无法相信那是真的,脑袋混沌成了一团糨糊。随即,他就听闻阎刚揭开谜底道:“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市规划局,以实现你在论文里所谈到的那些城市建设的理想?”

“啊!”这响惊讶仿佛从胸腔内呼出,心脏跃出强烈且激动的节奏,简直是要将越书明撕裂得粉碎。

“小越,我知道我这个电话有点突然,那你先好好地考虑一下吧!”

越书明完全记不起是如何放下了听筒,身体则贴抵着值班室的窗户与半扇墙,强撑着定力才没有滑坠向地面。他的神智一阵清醒一阵狂躁,表情既懵又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不免激动得腿脚发软,身体更是仿佛要升天,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与追求吗?越书明知道无需考虑,对方的邀请就是自己的渴望,居然没有当场答应下来。这让他多少感觉自己有些失策,但也并不表明就此放弃了机会。

越书明稳定住了心底的激动,这才注意到值班室的老大爷,正虚着一双奇怪的眼神:这小伙子到底是咋了?

越书明连忙换了副庄重的模样,用手肘支撑住了值班室的窗台,搀扶住身体的重量,左右张望着来往的同事,但没人注意到他的喜悦。如果不是那老头坐在值班室内,他真想冲过去一把抓抱住对方,让老人分享自己的快乐。

正恍惚愣神之间,越书明拍响了自己的脑袋,似乎因想起了什么,飞奔地朝厂外跑去。越书明第一个想要把这个喜讯与之分享的人就是杜娇蕊,这个小女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一切尽在其牵线搭桥和把控之中,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他送进了市规划局的大门内,端上了政府的铁饭碗。

越书明的心脏扑扑乱跳,他实在是太激动太兴奋了,更是对这个小女人充满了感激之情。正当越书明气喘吁吁地赶来到了抗建堂,整个建筑平面且黯淡无光,被光阴碾湿了的建筑外貌,愈加浸润在雾气朦胧的夜色中,显露出些许神秘而诡异的气氛。

越书明大口喘气,面露微微的失望,以为建筑里没人。突然,他听到大门外的暗影处传来莫名的响动,黑暗中拥抱着一对男女,似乎正相互激烈地热吻。越书明本能地别过脸,感觉心情一惊,他也不明白自己正在吃惊什么。毕竟,那个年代仍然有些因循守旧,这样的现场直播可是不多见。岂料,越书明的脸色失血般地一愣。

杜娇蕊挽着阎起跃的手走出了大门后的那道暗影。越书明瞪大了眼睛,就如同一个失败的落魄者,慌忙转过身子背冲向两人,加快步速企图离开。由于事发突然,他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丢人过,只是想不记后果地迅速逃离亲热的现场,仿佛是他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蠢事。

“咦?那不是你的表姐夫吗?”阎起跃发出洋洋得意的笑声道。

“啊!是啊!表姐夫,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杜娇蕊仿佛轻轻地抬脚一勾,便断住了越书明仓皇的去路。

越书明难堪地转过身子,面目已经变成了猪肝色,涨紫到了脖根,就像是一只连根拔起的紫萝卜,由于被冻得又冷又硬,刹那间便失去了水分,他的嘴唇皲裂出白色的浮皮。瞬间,越书明仿佛苍老成了一根萝卜干。

阎起跃则是愈加卖力地羞辱对方道:“表姐夫,我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你呀!”

越书明弓着后背,用身板抵向对方,努力将自己隐藏在黑暗当中,不让杜娇蕊看到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然而,阎起跃却是将自己敞敞亮亮在路灯下,光线照亮了其每一处毛孔的趾高气昂。这个高干子弟用极尽讽刺的口气道:“表姐夫,你来得正好,我可是要恭喜你呀!向你道贺!”阎起跃一边说着,一边故作亲昵地抓握住了越书明的手。

杜娇蕊正依偎在这个太子爷的怀抱里。路灯下,其面色酡红,微显醉态,眼神迷离,着力释放出恋爱中的小女人那股无限妖娆的媚态:“道什么贺呀?”

“对了!娇蕊,你还不知道啊!”阎起跃摆出了一副夸张的神态道:“我爸准备把你表姐夫调到市规划局。”这位官二代太子爷的优越感展露无疑,令越书明感觉胃囊一抽,脑海不免腾起了寄人篱下的挫败之感。

杜娇蕊抓住越书明的手,在排练场的大门外转圈,就像是在表演着一出热闹喜庆的生活舞台剧。

阎起跃更是在一旁煽风点火地豪气道:“要不要把表姐一起叫出来庆祝庆祝?我请客!”

“好啊好啊!”果然,有过舞蹈功底,十几圈转下来,杜娇蕊竟是一点都不头晕也不气喘。然而,越书明蹲到了一旁,脑袋却是异常清醒,冷着一张脸,眼见自己任人宰割,胸口正疼痛地滴血。

杜娇蕊连忙跑进路边的公用电话厅,拿起听筒,正要拨打表姐赵美云的办公室电话,却是放下了话筒:“对了!表姐早就该下班了。”

“那我还是回厂区好了。”越书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向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竟是流露出了一副万念俱灰的悲切之感。

“别呀!”杜娇蕊拉拽住越书明,冲阎起跃使了个眼色:“起跃,把你的车开来。”

阎起跃根本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爷,美人微启珠唇一句吩咐,便撒了欢般屁颠颠地跑去附近的停车场。

头顶的路灯汇聚到两人的身上,仿佛舞台上的追光灯,将越书明罩得从头到脚无处遁形。

“呦?生气了?!你这种态度是能成大器的男人吗?”眼见阎起跃离开,杜娇蕊双臂盘胸,围绕着越书明打转,一副瞧不起的模样,振振有辞道:“别以为你进了市规划局就万事大吉了,现在是你最为关键的时期,表面踏进去了一只脚,但另一只脚还在外面晃**着呢!”女孩翘起了小拇指,神态形象地描绘道:“即便你顺利走进了市规划局的那扇大铁门,但你还只是那门里面的一只小蚂蚁,谁都有可能一脚把你给踩死。阎起跃的父亲——阎刚,他就是你最大的靠山,你要死死地抱住他,才有可能一步步、有惊无险地往上爬。”

“那你跟阎起跃——”

杜娇蕊将媚眼一扫,轻描淡写道:“那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一旦得罪了这个太子爷,你在他老爹手下,能有好日子过吗?”

越书明依旧不甘心:“但也没必要把赵美云叫来吧?”

“我就是要将阎起跃介绍给我表姐,由此打消掉赵美云针对你我之间的怀疑。”

人行道边,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依旧是那辆皇冠轿车。杜娇蕊也不理会越书明一脸的错愕,则是脚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过去。

阎起跃甘愿作践自己,就算被这个小女人呼来喝去,但他却是乐在其中。眼见杜娇蕊冲自己嫣然微笑,这个太子爷美得浑身筛糠,更是激动得全身血管冒泡,赶忙跳下驾驶室,圈头圈脑地跑去为心目中的“女皇”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俨然一名高级车夫,脖子拧得如同一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雄赳赳且气昂昂。

虽然两人刚才的那番对话,越书明多少探听出了杜娇蕊的小心思,但在这里面到底存有了多少的可信度。所有人在这个小女人的股掌之间,都仅仅是一枚棋子,被杜娇蕊物尽其用,尽可能地发挥出每一个人的特长与本事,这其中就包括有阎起跃的父亲——堂堂市规划局的副局长。想来,这就是杜娇蕊的眼界及城府。

一夜之间,越书明感觉自己长大了。车窗外寒峭的夜风,扑面蒙盖住了口鼻,令其窒息地一哆嗦,便猛地灵醒了过来,心情感觉如同彩虹飞月——那是一次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把他之前所混沌苦恼的那份心情照耀得明净而亮堂。这种感觉令越书明血脉偾张,热血沸腾地击畅过全身脉络,什么贞洁牌坊,什么爱情万岁,什么艰苦奋斗,他妈的有奶就是娘,有权就是爷,笑贫不笑娼……这就是现如今逐渐水落石出所面对的这个世道。

越书明回头,冲不时透过后视镜望向自己、满怀敌意的那个高干子弟,便是一笑,宛如照妖镜里蜕出了原形。阎起跃哪会料想到对方居然赏给自己这么一副好脸,吓得脚踩紧急刹车,差点与迎面的汽车相撞,迅速一摆方向盘,右侧的前轮就跨上了人行道。

“怎么回事啊!”这一惊非同小可,杜娇蕊因被吓得唧唧喳喳,恨不得将阎起跃生吞活剥。

阎起跃来不及理会杜娇蕊的埋怨,则是目光怯生生地偷望向后视镜,似乎极度害怕和镜子里的那个妖魔鬼怪打上了照面。不想,越书明微微一笑,留给这个太子爷一个顾盼生辉的侧脸,其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显然是在叫嚣:单凭长相,我越书明就比你这个官二代强百倍。

“你见到鬼了呀!”杜娇蕊由于将后视镜一拉,正好瞧见越书明的左侧脸,完美得如同是一件艺术家雕刀下的艺术品,因为逆光的效果,高挺的鼻梁宛如山峰,半边深邃摄魂的眼神,仿佛一头傲视群雄的狮子。那一刻,似乎就连上苍都感受得到越书明的这番脱胎换骨的质变。一瞬间,杜娇蕊竟是被其这股浓郁的成熟之态所深深地沉迷住了。

越书明的此般直击心智的成长,是清楚自己跟杜娇蕊认识以来,这一年从女孩的身上所学到的东西,可以说是比他早前二十多年以来所学到的东西的智慧总和都要丰富得多,他要将世间黑白乾坤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包括对自己的命运与前途的把握。

以前,越书明只是大风大浪上的一叶小船,随着风浪的颠簸不定,无法把控自己的命运;但现如今,他要将自己打造成为一尊隐藏在深海黑暗里的潜水艇,一旦瞅准了时机,他必然是一艘气势磅礴的巨轮翻水上岸。

皇冠轿车停在了一片住宅区的路边,这是越书明第一次来到赵美云的住宅小区,并且是借由杜娇蕊之便来到了这里。

杜娇蕊说上楼去叫表姐。这样,车厢里就只剩下了越书明与阎起跃。眼下,阎起跃摇下了车窗玻璃,正烦闷地抽着一只香烟。越书明则是透过后视镜,注视着情敌的一举一动,在留白中摆出副怪相。果然,照妖镜里的小妖**出了原形。

人的心理优势不过是一念之差,也是小人们内心中的一只厉鬼,一旦修炼成精,只要自己所想,附以借助势力,就可动摇局势,转而为己所用。原来,在越书明的心中便藏匿着这样的一只魔鬼,只要他想,就可以将这只小鬼释放出人形,为自己的求职、升迁、利益、前程、爱情、婚姻等各类人生问题卖命,甚至不择手段,最终丧失人格。

面对内心中参透了此等人性奥妙,越书明显得愈加洋洋得意,竟是龇牙咧嘴笑出了声,笑得更加狂妄且嚣张。

“你他妈的笑个屁?!”阎起跃将烟头往车门边的地上一扔,溅起的火花弹跳得老高,仿佛将云层里的星星都戳落了下来。

然而,越书明不仅面带微笑,目光更是烁烁地凝视着阎起跃,将那个太子爷的威风消灭殆尽。由此,这个高干子弟的一切优越感和骄傲统统皆焚化成为了灰烬。

面对越书明咄咄逼人的气势,阎起跃的脸色先是有些吃惊,但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眼见对方冲自己摆出了一副憨厚讨好的笑容,不免暗骂自己居然对这个乡巴佬心生紧张之感,从而产生了幻觉。

“阎公子,”越书明立马便投进了谦卑的状态,根本就没有时间考虑自己没皮没脸,心中的那只恶魔小鬼则是阿谀奉承道:“真是要感谢阎局长的提拔,我会好好干的!”

“嗯!”阎起跃爱理不理,表面闷哼了一声,实则却是心有余悸。

背后道路的拐角处传来两行嘈杂的脚步声,隐隐可见是一对姐妹花,杜娇蕊正讨好着赵美云:“表姐,这对于你和表姐夫都是天大的喜事啊!”

“那是他的喜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你还在生气表姐夫今年没跟你一起过春节呀?”杜娇蕊将赵美云拉到了皇冠轿车旁:“正好,这年还没过完,今天晚上,连同庆祝,一起补上。”

在女孩的眼神示意下,越书明连忙走下车,绅士地为赵美云打开了车门。杜娇蕊便拉着赵美云,热情地坐在了后车座,搂过表姐的肩膀道:“表姐,你就说说今天晚上到底如何恩威并重惩罚表姐夫,我们全都任凭你发落。”

杜娇蕊的最后这句“任凭你发落”可是把赵美云给逗笑了:“谁要发落你呀!我可舍不得发落自己的妹妹!”

杜娇蕊赶紧依偎在表姐的怀里:“我就知道表姐——你对我最好了!”

“那表姐你想吃什么,就跟前面的司机说,是不是啊,阎司机?”

“对对对!我就是娇蕊的贴身司机。”能够得到心爱女人的调侃,这就是阎起跃的莫大荣幸。

这样,赵美云望着驾驶室里的男子,尽管与阎起跃在文化宫的剧院后台有过照面,但赵美云已经不记得了:“这位是?”

“表姐,我是娇蕊的男朋友,名叫阎起跃,你叫我起跃就好了!”阎起跃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汽车,并且斜睨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越书明,是在向对方叫嚣我才是杜娇蕊的正牌男友。

虽然越书明感觉很不舒服,但杜娇蕊的那番话有道理:“别以为你进了市规划局就万事大吉了,现在是你最为关键的时期,表面踏进去了一只脚,但另一只脚还在外面晃**着呢!……即便你顺利走进了市规划局的那扇大铁门,但你还只是那门里面的一只小蚂蚁,谁都有可能一脚把你给踩死。阎起跃的父亲——阎刚,他就是你最大的靠山,你要死死地抱住他,才有可能一步步、有惊无险地往上爬。”

能成大器者必然能忍!两千多年前,韩信都能忍耐**之辱,我为什么不能无视这个太子爷在我面前的耀武扬威?相比韩信所受到的那些讥讽与侮辱,阎起跃的这些小伎俩实在不足一提。

赵美云看了看阎起跃,又望了望自己的表妹,最后才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越书明,似乎是在放心杜娇蕊因有了自己的男朋友,那她这个绯闻男友便安全了。

由此,赵美云心情大好道:“我想吃西街的那家潘氏老馄饨。”

“好!西街的潘氏老馄饨,现在就带表姐去吃。”

十分钟后,四个人落坐在了潘氏老馄饨的店堂内。昏黄的灯光下,两两相对而视,倒也成双成对。

“美云,我要被调到市规划局了。”菜上齐后,越书明举起第一杯广柑酒,从此以后,他要将自己的人生打点得主动且美好。“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工作的支持!”这样,也算是给了默默守候自己的赵美云一个落心的名分:你是我越书明的女人,也必是我未来的妻子,至少是我备选的妻子。

赵美云激动得眼眶含泪:“书明,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这种话。”

“那是在此之前,我因为工作没着落,根本就不敢给你期许一个美好的未来。”越书明在说这番情深意切的话语时,假意搂过了赵美云,却是面冲向杜娇蕊,同时也扫视过了阎起跃。

既然演戏,就要做足了戏份,越书明是要给赵美云和阎起跃每人一颗定心丸:一个是备用的老婆,而另一个则是要靠他的父亲一步步达到事业的巅峰。杜娇蕊趁给大家添酒时,特意冲越书明微微一笑,似乎是在评价他这出戏演得不错。

“表姐,你怎么了?这应该是高兴的大好事啊!你怎么反倒哭了?”杜娇蕊掏出手绢给赵美云擦拭着眼泪。

尽管众人激动得七荤八素,却是没有他阎起跃什么事。阎起跃哪儿都插不上手,本想敬越书明一杯酒,但表姐哭了;刚刚想递上纸巾,却是被杜娇蕊用手帕遮挡住了赵美云的脸。

这个官二代彻底被沦落为配菜的角色。一走进店堂,阎起跃便先是甘愿充当钱包,原本是想在众人面前充老大摆阔气。点菜时,他几次问杜娇蕊想吃什么,但这个小女人则是回答随便,跟她的表姐谈聊得热火朝天;上了菜后,大家纷纷敬酒给越书明以表达庆祝之情,却没人给他这个买单者来句犒劳或感谢;当下,众人正在忙着又哭又笑又哄又闹,阎起跃连当道具都显得过于碍眼及碍事。

于是,给赵美云平复过眼泪后,杜娇蕊干脆将其打发走:“起跃,时间不早了,你先送我表姐回家。”

“啊!”阎起跃不想跟杜娇蕊分开,便腻歪着椅子道:“这不是没几步路吗?!”这个高干子弟将屁股在椅凳上一蹭一蹭的。

“是没几步路——”当即,杜娇蕊声色俱厉道:“但万一我表姐遇到了坏人怎么办?”

“那——那你怎么办?”阎起跃苦瓜状。

杜娇蕊则是一板一眼着老佛爷式的口气道:“那你就快点跑回来呀!”简直恨不得撩出一双**蹬飞这个太子爷。

赵美云连忙摆手拒绝:“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家!”

“那怎么能行啊?表姐,倘若没这份博爱之心,他还怎么当你未来的表妹夫啊?!”如此一来,杜娇蕊也算是主动给了阎起跃一个安心的名分。

阎起跃这还不高兴得屁颠颠地比兔子蹿得还快:“没事,表姐,我送你!”

“不必了,就几步路。”

“表姐,我先送你!然后送娇蕊,最后是表姐夫。”阎起跃的嘴巴比蜜还甜,推推搡搡地将赵美云捞出了店堂,塞入他那辆皇冠轿车。

眼见汽车离去,杜娇蕊抓起越书明的手,温柔道:“我们走吧!”

“啊!”美人香握,但越书明来不及激动,则是傻眼:“怎么?不等了?”

“你还真想让那傻小子先送我回家,然后再送你回市水泥厂的职工宿舍啊?”

杜娇蕊抄起挎包,就朝店面外走去,越书明赶紧跟上。

那个年代,高层建筑物还不太多,夜风撩起额前的头发,越书明的脑门竟是汗津津。尽管刚才的那记灵醒,导致了越书明的自信心大增,但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毕竟对于男女之事充满了浪漫情怀,甚至是略带忧伤及怀疑的憧憬之心。越书明兴奋得面红耳赤,更是感觉胆战心惊,伸手试探了好几次,才大胆地抓握住了对方的手。

“行啊!学得倒挺快!”

“怎么样?”越书明也配合着玩笑道:“我有培养前途吧?”

“你是想从气势上压过我?”杜娇蕊的眉眼极尽**地凝视向对方,如同是在欣赏自己的一件心爱的玩具。

“这样——我们才能更加般配,不是吗?”越书明的顶撞已经无所顾及,他明白跟面前这个小女人的相处或是恋爱就如同一场抗战持久的游戏。既然是游戏,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棋逢对手,才能最终较量着玩下去。

“相不相配,不是你说了算,这要我拿主意。”

随便杜娇蕊如何逞强,越书明早就已经厌倦了这种嘴巴仗,以心灵的优势压倒对方,这才是获取这场爱情游戏胜利的重点。

杜娇蕊见越书明不回应,就去抓挠对方的胳肢窝;越书明也不甘示弱,奋力反击。两人笑笑闹闹,倒真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眼见道路越跑越黑,杜娇蕊跳进路边花坛的草丛中,淘气地躲藏了起来。

“娇蕊,你在哪儿?别闹了,这里太黑,小心遇到坏人。”

越书明正绕着花坛打转,哪里会想到她就在自己的身边,远处黑影绰绰,似有人在晃动,自然是越追越远。

见越书明逐渐远去的身影,这个小女人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当阎起跃返回潘氏老馄饨,自是已经不见两人的身影。于是,那辆皇冠轿车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满大街地停停嗅嗅,无所事事。

正当这个太子爷垂头丧气地回到市规划局的高干小区时,赖在驾驶室内不想下车,却见杜娇蕊站在家门外。起初,阎起跃以为那是个女鬼,吓得闪躲在方向盘后面,并慌乱地关闭了车头灯,却见杜娇蕊明眸皓齿冲他微笑。当即,这个太子爷的心情大好,竟是没料到杜娇蕊会来这里,将自己作为了一件大礼送上。

阎起跃跌跌撞撞地扑出了车门,脚步仿佛如履云端,神情更是飘飘然道:“娇蕊,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了!”杜娇蕊一把挽搂住对方的胳膊:“你不说要送我回家吗?”

这个小女人勾人的本事不说宇宙无敌,也算是绣球绝无虚发,谁让男人们的本性就该是如此好色呢!更何况,凭借杜娇蕊自身的那点小聪明,她掂量得出不同的男人,应采用不同的方法与手段对付。自从出落成为了一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少女以来,杜娇蕊一直招蜂引蝶,几乎对所有的异性充满了致命的魅惑力,至少到现为止在还从未失手过。

由于幸福来得太过突然,阎起跃感觉腿肚子抽筋,竟是瘫倒在地。佳人将其拦腰环抱,上演了一出《霸王别姬》,只不过眼下的情景则是换成了虞姬挎霸王,或者说是杜娇蕊演活了那个西楚霸王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今晚,我家里没人,就不回去了吧?”

杜娇蕊看似半推半就:“这恐怕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阎起跃冲杜娇蕊耳语道:“我会让你舒服到欲仙欲死!”

于是,这两人颇为默契地走进了高墙内,身形被隐没在深宅大院的门背后。这一阴一阳的浪笑声冲叠着涌出,导致初春的夜风愈加寒峭而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