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牵线搭桥

(壹)

一九八九年,杜娇蕊的日子过得紧张而充实,整整一年都在忙碌着全国巡演,已经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偶尔,越书明会在报纸上看到杜娇蕊的演出报道。如果不是这样的新闻以示对方的存在,他真以为自己的梦中情人从地球上已经消失不见了。

尽管越书明一直担心那个高干子弟因为自身优越的条件,陪同杜娇蕊进行全国巡演,但他自身都难保,如何能留在城里,首先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毕竟,多年来受其父亲的谆谆教诲,越书明如此勤奋努力地学习,就是希望能摆脱命运的束缚,最终留在城里。

眼见表妹四处巡演,男朋友似乎也安下心来,赵美云自然就放心多了,也在全力准备着今后的打算。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两人进入大四的实习期,越书明在市水泥厂找到了一份文秘的工作,而赵美云则被分配进了市粮油食品公司担任会计。由于工作繁忙,两人见面的机会逐渐减少,这令越书明落得一身清闲。

有时候,越书明也会想起杜娇蕊,但大概因为时间的关系,他对杜娇蕊的感觉已经没有年初时的那般**澎湃。他曾经用自己的右手,抓握住左手的腕端,试图重现两人第一次的肢体接触,却是毫无任何的感觉。想来,一个人倘若渐渐地走出了你的视线,两人仿佛存在于不同的时空世界内,彼此间毫不相干,各自平行地生活,这就是越书明与杜娇蕊的现状。

那时候因为没有网络,资讯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及迅速,越书明可能每两三个月才能通过报纸探得一丁点杜娇蕊演出的只言片语。他会凝视着报纸上杜娇蕊的大幅剧照,也由此才得知她是在上海,亦或是广州,或者正流转于其他的任何城市……但无论在哪儿,杜娇蕊所饰演的四凤都得到了当地媒体和评论界的一致好评。这样,越书明不免怀疑这个纸片一般高高在上、风华绝代的女孩,是否就是自己所认识并且一见倾心的那个杜娇蕊?这个被众星捧月般、在舞台上**四射、舞台下依旧光彩照人的女孩,就是那个一颦一笑或甜美纯洁、或夺魂妖艳、或魂牵心绪的梦中之人吗?

无论杜娇蕊站在哪儿,无论是在台上或台下,其瞬息间都可成为众人所瞩目的梦幻焦点。即便人们的目光交织成为了一张天罗地网,因而将她笼罩在其间,并眼看将她越缠越紧,但杜娇蕊却将刀锋一般的翅膀凛冽地颤动,便以自身傲然的姿态剪碎了所有人的抓捕。这就是杜娇蕊的**与魅力,表面向你释放着勾引的信号,但当你迎合着她的举止,心灵已经被女孩所牵引,她便会选择狂笑着离去,根本就不把所有人的殷切放在眼里。

所以,越书明是抓不住她的,那个名叫阎起跃的高干子弟也抓不住她,与她搭档的周旗更抓不住她。这是一个用少女的天真与女人的妖冶捕获异性的天使,将男人们玩味在股掌之间,以满足于其美貌所带来的种种欲望及优越之感。

似乎清楚了自己的分量,再加之**的黯然褪去,越书明已经逐渐对杜娇蕊失去了爱意。不经意间,其嘴角撇出了一抹自嘲的冷笑:其实,无所谓淡忘。他与杜娇蕊根本就没有正式开始过。经历了时间的过滤,他将自己置身于记忆之外,那些一声声“表姐夫”的称呼,不是女孩的欲擒故纵,而是对方一再划清界线,告戒自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但那个温柔的牵握,以及“一言为定”的拉钩和盖章,附着在手上的触感,却是在提醒着自己:杜娇蕊并非是他的梦境,而是他的现实。

越书明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是杜娇蕊的终极选择,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最终探花入眼。越书明以为自己想清楚了,便可以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且奋斗。但眼前总是一片雾气朦胧,虽然隐约可见重重雾障之后的那道人影,却总也瞧不清楚那人真实的相貌和气度。最终,越书明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便干脆将有关杜娇蕊的所有报纸统统塞进了垃圾桶,意图断了自己的念想。

这一年的立冬是星期二,越书明正在宿舍里轮休,因为嫌冷便窝在**呼呼大睡。

“越书明——电话!”职工宿舍值班室里的老大爷扯着一副粗犷的嗓门高声道。

越书明很少接到电话,有时候父亲越文轩会从广博县中学的校办公室打来,问问他的工作情况,临近节假日便顺带询问儿子回不回家。除此之外,就是赵美云的来电。

越书明趿着一双拖鞋,懒懒散散地走到楼下,拿起值班窗台上伸出来的那只听筒:“喂,你好!”由于还没有睡醒,越书明则是连“爸爸”这个两字都省了。

“你好吗?”岂料,对面活力四射的音色刺得越书明一灵醒:“我听你的声音似乎还没睡醒,这都已经几点了?”

“啊!”越书明张大了嘴巴,不是没有听出对方是谁,而是无法从梦境中醒来。

“怎么?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吗?”杜娇蕊发出了“咯咯”的甜笑声,仿佛蜜糖般滋润了越书明的心窝。

“听出来了!但是——”越书明受宠若惊道:“你怎么会有这里的电话?”

“这有什么难的。”

想想也是!杜娇蕊多半是从她的表姐赵美云那儿要到了自己的号码。

一时间,越书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也不能冷场,便笨嘴拙舌道:“你回来了?”

对方这句不痛不痒的问话挠得杜娇蕊直想笑,但她忍住了笑声,在电话这边点头:“嗯!我回来了!昨天夜里回来的。”

“这真是太好了!”当即,越书明便感觉自己的手脚发麻,似乎恢复了年初时的恋爱冲动,对这个小女人的**又再次回暖到心间。

复苏的激动在越书明的心中拧起了一股强烈的气旋带,那越拧越紧的庞大气流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脏连根拔起。那股搅动的力量刀劈斧砍般,当头直冲入他的脑门,那种感觉太振奋人心了。然而,更让越书明感到兴奋的是:昨天夜里杜娇蕊才回来,今天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这说明我在这个小女人的心目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今天我们排演新戏,你要过来看吗?”由于感觉太幸福了,越书明的表情不免一愣,杜娇蕊因听闻话筒无声,便撒娇道:“你到底过不过来呀?”

“去去去!我马上就去!”想必,即便是洪水猛兽拦截在眼前,越书明也不会面露退缩之态。

“那我等你呀!你可要快点来!”杜娇蕊那副滴了蜜的语气,宛如美女蛇的芯子,激动得越书明浑身一哆嗦。

值班室内的那位老大爷狐疑地望了一眼越书明,不明白面前的这个小伙子为何激动得浑身筛糠,仿佛打着尿战般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越书明连忙冲回宿舍,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上了那套新买来的西服,正在快步下楼时,却见广场上迎面走来的赵美云,其手里提着一只铝制的保温桶。由于,赵美云隔三差五来此,整个厂区便将其认定是越书明的女朋友,与在大学里暧昧的态度一样,越书明既没肯定也没有否认。

赵美云见越书明这副光鲜绅士的打扮,微笑道:“书明,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啊!”越书明顺嘴就出溜了句谎话:“我们领导让我去河边看看公司新采购的那批采砂船运行得如何。”

赵美云有些不太高兴:“你去看采砂船,还穿得这么正式,不怕把你这套新买来的西服给弄脏了?”

“我不是厂长身边的秘书吗?这不仅代表了厂区形象,更代表了厂长本人的形象。”

不想,赵美云却是“噗哧”地笑出声,那位市水泥厂厂长不仅长得肥头大耳,更是大腹便便,根本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对了!”越书明则是打马虎眼道:“今天星期二,你来我们厂干吗?”

“上个星期,你不是加了一个星期的班吗?今天难得休息,我就带了亲手熬制的排骨汤,给你补补身子。”

“你看,我这马上要出去办事。”

“没关系!我在宿舍里等你。”

杜娇蕊的催促犹在耳边,越书明也因想赶紧脱身,便敷衍道:“那我就先走了。”

“嗯!办完事,你赶紧回来吃我给你煲的汤啊!”赵美云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那只保温桶。

但可想而知,赵美云一直等到了晚上,都没见越书明返回宿舍。

赵美云坐在越书明的**,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降临,整个厂区就像是一头匍匐着的怪物。远远地,可看到厂区内的大烟囱正在大口大口地吐气着粉尘与煤灰,似乎要将其头顶的夜色慢慢地蚕食吞没。与此同时,赵美云感觉到房间里异常冰冷,便冲自己微微地一撇冷笑,似乎意识到又被这个心爱的男人给欺骗了。

保温桶里的排骨汤已经冷得差不多了,赵美云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下,用手背擦抹了一下嘴巴,并恶狠狠地打了个饱嗝,这才站起身子,像喝醉了酒般,步履蹒跚着离开。

(贰)

根据杜娇蕊在电话里的指示,越书明赶来到了市话剧团,又一路询问到了排演剧场。市话剧团的排演剧场名为抗建堂,创建于一九四零年,其取自当时最为流行的口号“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之意,由当时的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为该建筑题名。

抗日战争时期,这座南方的城市作为全国政治文化中心,大后方戏剧运动中心,此剧场文艺名流荟萃,当时的中华剧艺社、中电剧团、中国万岁剧团、中央青年剧社、中国艺术剧社等全国五大剧团汇聚于此,以及孩子剧团、怒吼剧社、中国业余剧社、戏剧工作社、国立戏剧学校、中国胜利剧社、留渝剧人、新中国剧社、育才学校戏剧组等专业和业余剧团均在此排演过剧目。

此外,郭沫若的《棠棣之花》《屈原》《虎符》,曹禺的《雷雨》《北京人》,吴祖光的《牛郎织女》等经典话剧皆在此上演,甚至很多抗战剧目都选择在此首演,令抗建堂成为了中国话剧史上的戏剧圣殿,更是为当时的抗战义演做出了无法磨灭的积极贡献。

还没有走近剧场,越书明就听到从场内传出演员们声情并茂的台词声。越书明连忙寻声走了进去,却是被管理员拦住了去路,由于提起了杜娇蕊的名字,才得以顺利地进入了剧场。走廊的墙上挂有那些抗战时期老艺术家们的相片,如编导有郭沫若、阳翰笙、田汉、夏衍、洪深、老舍、曹禺、沈西苓、孙瑜、宋之的等;四大名旦为白杨、舒绣文、张瑞芳与秦怡;男演员则是挂有赵丹、金山、蓝马、项堃等人的肖像,这就像是一条通往着那个战火纷飞年代的时间隧道。

行走在这座艺术圣殿的心脏里,前方传来了排练的声响,就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越书明朝向那个魂牵梦绕的国度进发。这种感觉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杜娇蕊那般如痴如醉,让这个男人不免感叹其内心深处所涌现而出的那股幸福之态,原来爱情是这么一件美好到令人目眩神迷的事情。当即,越书明便听到了杜娇蕊的声音,因为马上就要见到梦中的思念之人,他感觉心跳“咚咚”作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心潮澎湃的感受了,只有杜娇蕊才能给他带来这份激动万分的晕眩感。

也不知道正在排演的是什么剧目,越书明一走进排练场,就见杜娇蕊迸发出了一句台词道:“旗,我爱你——”便向男主角周旗冲了过去,并当脸亲吻了对方的嘴唇。

全场一片愕然,周旗也惊呆了,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显然剧本里没有这样的情节设置,杜娇蕊的举动实在是太胆大太抢戏了。呆定在观众席边的越书明,原本正快快乐乐地走向舞台,却是被眼前的这一幕突然发生惊得身体一颤。

台下不仅站满了导演、演员,似乎还有报社媒体的摄影记者,因为那人挎着摄影包,手上正端着专业相机,抓拍到了刚才的场景。

那个年代,影视剧作品中的亲热戏码多是蜻蜓点水,不像现如今的亲吻和**已是泛滥成灾,倘若没有此般噱头作为宣传卖点,那作品便没有了任何的可观赏性。想来,这也是一件令人感到无比悲哀且无奈的现状。

好半天,周旗才回过神来,用手抹了抹嘴巴,一脸的坏笑道:“杜娇蕊,你想亲我的话就明说嘛!干吗来这种突然袭击,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切!周旗,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了!”杜娇蕊恢复了平日里的傲性:“我只是觉得这段情节,用这样的表演方式,更能体现出女主角的内心渴望。”

导演曹路兵跳上了舞台,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娇蕊,你可真够大胆的。难怪巡演回来,大家都说你是我们剧团的叶塞尼娅。”

于是,杜娇蕊仿佛提起了那件想象中的吉普塞裙摆,那是越书明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了,但因为是在市话剧团的排练剧场,她将脚跷到了舞台边缘的台阶上:“当兵的,你不守信用。你不等我了?”

由于,杜娇蕊将那个译制片的黄金年代,上海电影译制片厂著名配音老艺术家李梓老师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俊不禁,将起初尴尬的气氛给解冻了。

“我觉得这样更真实,女主角对男主角的爱——就应该是这种充满了炙热的温度。”

“反正,我不觉得尴尬。”导演将眼神溜向漂亮帅气的周旗道:“就看周旗的意见如何。”

其他男演员则是捶胸顿足,推推搡搡着周旗,语气充满了羡慕、嫉妒、恨意:“你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呀!”

“是啊!杜大美人,你怎么不吻我呀!”

“还有我!我这里也缺少爱,给我们大家都滋润滋润呗!”一行男演员指着自己的嘴唇,一个个油嘴滑舌地**索吻。

杜娇蕊被这一群泼皮与无赖给逗笑了:“我警告各位,我可不是什么润唇膏!”说着,这个小女人给每位伸脸过来的同事一人赏了一巴掌。当然,那可不是真打,纤纤玉指拂过,看把那些男演员们一个个美得浑身酥软,骨头里冒泡;女演员们则是情敌般,恨恨地注视着杜娇蕊。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越书明仿佛欣赏大戏般,看着杜娇蕊与一群大老爷们的调情,心里翻腾得蛮不是滋味。

“好了!”导演曹路兵拍手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刚才,娇蕊小姐的表演,实在是太精彩了。”见杜娇蕊走下舞台,相机男子走了过去,端起那台“吃饭的家伙”给杜娇蕊拍照,女主角便姿态优雅地摆出了一个甜美的造型。

杜娇蕊因为望向摄影记者的方位,这才注意到越书明的现身:“表姐夫,你来了?正好,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越书明还沉浸在刚才的失落之中,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却见杜娇蕊冲自己打招呼,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这位是孟天飞先生,《晨报》文化版的摄影记者;这位是我的表姐夫——越书明。”

“越先生,你好!”

这位摄影记者大概二十七八岁,相貌不算出众,但也算不上丑,只是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特征。眼见孟天飞伸来的握手,越书明虽然心头不快,却是敷衍地回以致敬。

杜娇蕊依然将自己的身份介绍为表姐夫,这令越书明的心里面愈加有种挫败之感。倘若直呼其名,他至少能感觉这心里应该能好受一点。

由于仅仅是排练,演员们都没有画舞台妆,杜娇蕊从第一排的观众席提起手包,跟导演及其他演员挥手告别后,便与孟天飞走出了排练剧场,越书明则是急步跟了上去。

“刚才,你们排演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RomeoandJuliet)吧?”

“哦?孟大记者也深知莎士比亚的作品?”

孟天飞尽情炫耀自己才华的同时,则是故作谦卑道:“略读过一二!但今天的排演似乎有不少的改动,结尾时罗密欧与朱丽叶双双殉情,那可是个悲剧啊!但现在——却活脱脱地变成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是!”杜娇蕊点头微笑道:“你也应该清楚曹导那个性,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导演,肯定会加入自己的理解和想法。”

“所以,他也把那些难叫拗口的外国名字,统统都换上了你们本人的名字。”

“我想导演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我们所有的演员都能更加入戏,想必也是为了响应小平主席的号召,体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孟天飞被杜娇蕊的这番机智和幽默给逗笑了:“那你爱上男主角罗密欧了吗?”

“哈哈!”杜娇蕊笑道:“你是说周旗?那全国的男性观众可不是要恨死他了?我可不能陷他于不仁不义当中。”

经过了全国巡演,杜娇蕊走到哪儿,都受到了当地观众们的热捧,特别是受到男性观众的喜爱,这令她的傲性愈加有恃无恐。

“这倒也是!”孟天飞附和地点了点头。

越书明愈加感觉到不妙,还没将阎起跃踩趴在地,这会儿怎么又蹦出了个名叫孟天飞的晨报摄影记者,而其他那些男演员也是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四面楚歌,如何才能将这些明面或是潜在的情敌们一个个消除干净,由他独自占有这个小女人呢?

走出抗建堂,杜娇蕊邀请孟天飞一起吃晚饭。

“不必了!我还要赶回报社发稿子。我受你们话剧团团长的委托,可是要特别写明你是这出新剧的女主角呢!”

“孟记者,那就麻烦你了。”杜娇蕊抛出媚眼道:“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下次也该是我请,哪有让女士请客的道理?!”

“那可不行!”杜娇蕊愈发一脸撒娇的媚态:“如果不让我请的话,说不定哪天又把我拍成了个丑八怪?!哈哈!那可就糟糕了!”

“哪能啊!”孟天飞也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娇蕊小姐可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哪是拍就能拍丑的!”

这句话将杜娇蕊捧得心花怒放,发出喜悦的笑声道:“孟大记者可真是太抬爱我了!”

这两人的眼角与眉梢你来我往,看得越书明心里蛮不是个滋味。想当初,他和杜娇蕊在市文化宫第一次相见时,也是当着赵美云的面儿这般眉来眼去;眼下,却是换成自己坐上了赵美云的位置,承受着被人公然冷落、晾在了一边的下场。

(叁)

那个摄影记者离开后,杜娇蕊这才回头,望了一眼越书明,发现对方居然全程黑脸,她却是“噗哧”一乐,分明是在取笑越书明的小性子。

这下,越书明更加挂不住脸了,因仗着个子高,大着步朝前,是在期待女孩追赶上来。但杜娇蕊却是不慌不忙,依然悠悠着脚步,跟在对方的身后,迫使越书明自行缓下了速度。

越书明想要跟心爱的女孩闹脾气,但注定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吃亏的人也多半是他自己。在爱情的游戏规则和世界里,一旦谁较真,便注定落败。

由于捉弄够了对方,杜娇蕊这才慢声道:“听说,你的实习工作稳定了下来?”

“是啊!”越书明闷哼着鼻子不咸不淡。

“怎么?”杜娇蕊的眼角与眉梢皆是柳絮着风情:“你又在吃醋啊?”

“没有!”越书明将脸别向了一边。

“真的?”杜娇蕊见对方闷闷不乐,便收敛住了笑容道:“想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不想。”

越书明这般孩子气的口是心非,再次逗得杜娇蕊哈哈笑了起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这样,越书明的表情才开始认真了起来。

杜娇蕊快步超越对方,断住了越书明的脚步,目光则是纯澈地注视向对方的眼睛:“如果——你对你现在的工作很满意,你可以选择不和我一路。”

越书明没想到杜娇蕊会是这么一副严肃的态度,神色微微吃惊,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对方闷头不肯说话,杜娇蕊则是拍了拍越书明肩膀上的落灰:“这件新买来的西服,才穿第一次吧?这肩头就落了这么多的灰尘,想必,那家水泥厂并不是你心目中所理想的工作吧?”

杜娇蕊的这番话真是说到了越书明的心坎里,但他既无权又无势,学校里的工作分配指标,都被有家庭背景或是人脉关系的应届毕业生给抢夺了先机。像龚客来这种“豆芽菜”似的货色,都能通过父母的关系,实习分配在了某路桥建设公司。所以,越家大儿子能安心地找份实习的工作,留在城里,已属不易。

“只要能留在城里,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吃。”

“我知道!”杜娇蕊仔细地端详着对方,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般,目光令越书明感觉到了心疼:“我只是希望你拥有一份更加得体、更加适合,可以施展你才华的工作。”

越书明则是悲凉地冷笑道:“二十多年前,我父亲下乡,不幸落户到了农村,我就是一个来自农村的穷小子,既无权又无势,能得到这样的工作,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我父亲也下过乡啊!只不过,他抓住机械厂招工的机会,回到了城里,所以别老拿什么下乡来吓唬我。一个人,所有的命运都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就看你有没有气魄抓握住属于你自己的那份机遇。”

杜娇蕊的这席话把越书明给镇住了。一直以来,越书明所有的关注点都是杜娇蕊的美貌,却是从未想到过对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早前,自己真是小瞧了这个外表魅惑**的小女人。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越书明感觉自己的喉头因震惊而有些发干。

“能告诉我,你的理想是什么吗?”

“你应该知道,我大学学的是城市规划。”

“这就对了!”

杜娇蕊的表情满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那份自信,一把抓住越书明的手,带着他朝前大步走去。

“咦?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关乎你命运前途的地方。”

这是他们第二次握手。杜娇蕊的手掌既纤细又柔软,越书明被女孩所牵引,一股暖流从心头漫过,任由对方带他走向那个充满了未知、却又满怀着希望的领域。

这里是一片高干住宅区,尽管不是什么别墅群,但在那个年代无疑是权贵聚集的地方。一套民居传来一片嘈杂之音,电吉他的声响更是胡乱飙飞,一把五音不全的尖利嗓门正在嘶吼着崔健的那首成名曲《一无所有》。

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方的流行音乐多是由非官方的途径传入中国内陆,并通常是由外国旅游者或是中国留学生带回到了国内。与此同时,在这股西洋摇滚音乐的影响下,诞生了中国摇滚教父级人物——崔健。于是,无数想玩摇滚乐的男孩,即便嗓音如何细腻婉转,也要撕破着嗓门大叫出声,好像摇滚乐就应该是这个味道和劲头。将嗓子撕扯成破锣一般敲打,才能体现出摇滚反映社会现实,带出敏感话题的艺术本质,也仿佛这才是摇滚音乐的魅力所在。

“真难听!”杜娇蕊扭曲着一脸的痛苦,冲越书明抱怨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种地方。”

这是哪儿?但越书明还没来得及询问出口,杜娇蕊就已经摁响了那户人家的门铃。

房间里的音乐嘈杂声和嗓门嘶吼声戛然而止,阎起跃跑来开门,因眼见杜娇蕊的出现,自是又惊又喜道:“娇蕊,你不是说你今天晚上要排练,所以就不过来了吗?”

“排练完了,闲着没事,所以就过来看看。”杜娇蕊将身后的越书明拖到这个太子爷的面前:“这是我的表姐夫,之前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大家都相互认识了吧?就不需要我再重新介绍一次了吧?”

“嗯!”这样,阎起跃才注意到越书明,当即面冷道:“不用!”

“你的那些朋友呢?我进去打声招呼。”杜娇蕊又是那副狐狸状的媚笑,也不经阎起跃的允许,便径直走进了房间。想来,这个高干子弟也不会拒绝杜娇蕊的任何个人要求。

客厅内,放有电吉他、电子琴和架子鼓,都是西洋乐器。四个富家兼高干子弟玩音乐,摇滚着一把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一个个都想嘶吼出崔健那样的呐喊。当年,正是中国开始有了自己的摇滚乐,这些权贵子弟们不过是追追潮流,耍耍酷而已。现场,没有一个人明白这“一无所有”的真正含义,只有他越书明才是真正且彻底的无产阶级。

杜娇蕊像是这套房间里的女主人对越书明道:“随便坐!”

原本,越书明出生在农村,多少有些自卑心理。虽说父亲是城里人,但他自小长在乡下,干的也多是重体力的农活,家族无权无势,与这些权贵子弟相比,不免相形见绌。但眼见杜娇蕊朝他望来,便意识到自己万万不可被人看扁了;更何况,他是杜娇蕊带来的人,自恃不能给对方丢脸,便摆出一副大将之风,坐在了客厅一角的真皮沙发上。

房子真正的主人——阎起跃见心爱的女人发话,他也不便将情敌刻意赶走,只能当作是视而不见。

眼下当着众哥们的面儿,更何况越书明也在这里,正是大献殷勤的好时机,阎起跃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出一盒披头士乐队(TheBeatles)的磁带,献宝一般拿给杜娇蕊看:“娇蕊,这是我一个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原装正版。”这个太子爷的口气流里流气,分明充满了无限的炫耀之情。

然而,杜娇蕊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外国人的歌曲,叽里呱啦的,完全听不懂都唱了些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我也不懂啊!但只管听音乐就好了,是不是啊,哥们?”

其他兄弟一呼百应,连忙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听音乐就好!”

阎起跃这副讨好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条哈巴狗。越书明捂嘴偷笑,明白这招在杜娇蕊这种自傲到目中无人的女孩面前根本不起作用,越是心高气傲的女孩便越看不起这种谄媚、屈从、没有骨气的男人。

为了讨好杜娇蕊,阎起跃将磁带放入窗台上那只日本松下品牌的放录机里,这在当时那可是出了名的奢侈品。阎起跃开到了最大音量,是想让杜娇蕊细心聆听,以体现自己卓而不凡的高尚品味。哪曾想,刚听了个开头,杜娇蕊就嫌吵:“快把你那破机器给关了!吵死人了,吵得人头疼!”

杜娇蕊夸张的叫嚷声,声音分贝则是高过了音乐本身。阎起跃自是面露沮丧,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讨好这个小女人的欢心真太他妈地太难了。

阎起跃那几个兄弟,个个都喜欢杜娇蕊,但因为阎起跃是四个人中的老大,正所谓“兄弟妻,不可欺”,其他三人就只有欣赏的份儿。更何况,刚才杜娇蕊一走进客厅,就朝每位男士眨眼放电,每个人的心底都暗自甜美了一番。

“大嫂,既然你不喜欢外国音乐,那就听听我们的排练。”

“好啊!”于是,杜娇蕊坐在越书明的身边,双腿并拢的同时,用手肘顶着膝盖,并支撑着脑袋,气质乖巧可人,瞬间便融化了刚才尴尬的气氛。

越书明实在不想看到阎起跃,不免对杜娇蕊压声地抱怨道:“你怎么带我到这种地方来了?”

在嘈杂的音乐掩盖下,两人反倒可以随心所欲地耳语交谈。尽管阎起跃时常射来凶狠的目光,但越书明却是装作对其完全视而不见。很明显,现在是自己的心理优势占夺了上风。

“你知道这公子哥,他的老爹是干什么的吗?”杜娇蕊将眼梢一撩,望向正冲自己卖力演唱的阎起跃,就宛如一朵艳丽绽放的交际花,冲对方送去了一个暧昧的飞吻,激动得那个高干子弟浑身直打尿战。

不想,说曹操,曹操到!房门“咔嗒”一响,走进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肆)

那男人一看就是干部模样,一身武将的风范,站在客厅的门口,颇有军人的气势。

“阎伯伯,您回来了!”杜娇蕊起身,迎接向对方,性情大变,鞠身行礼,就像是一个居家本分的小女人。

阎起跃的父亲先是有些吃惊,定睛一看因为认出是杜娇蕊,便开怀笑道:“啊!原来是娇蕊啊!”可见,杜娇蕊与阎起跃的父亲已经相当熟识。

眼见阎起跃的父亲回到了家中,其他几个年轻人纷纷起身告辞,杜娇蕊则是将越书明介绍给了对方:“阎伯伯,这位是我表姐夫,名叫越书明。明年夏天,就要从城市规划专业毕业了,可以说跟您是同行。他今天可是带了很多专业性的问题要向您讨教呦!”原来,这个小女人是要给自己牵线搭桥。

越书明毫无准备,但因为骑虎难下,更不能辜负了杜娇蕊的一番美意,就胡诌了两个提问道:“今天,恕我冒昧来访,是想请问阎伯伯两个问题。这第一,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未来的城市发展之路将如何抉择?第二,我们需要多少个以深圳为模版的经济特区?”其实,这个问题本身也不算是胡诌,这是他正在着手的毕业论文的主题,情急之下就将话题抛了出来。

越书明的这股书卷气一下子就将阎起跃的父亲给惹笑了:“小同志,你这个问题很大嘛!也很具有前瞻性,深圳特区建设也是我们在规划局时常探讨的问题。”

于是,两人就城市建设规划等问题进行了一系列深入浅出的讨论,从梁思成与林徽因的建筑美学,到具有前瞻性的上海城市规划的高速发展,两人因越说越投缘,越书明忘记了紧张,状态也逐渐进入了佳境。更何况,他担任过大学校园里学生会的副主席,嘴皮子本来利落就有两把刷子,提出了不少有趣的看法及新颖的观点。虽然一些思想观念还不够成熟,却是赢得了阎起跃父亲的赞许,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冬日天色黑得比较早,窗外亮起了点点灯火。那时候的中国,许多二三线城市如同一片荒漠,不仅需要各类文化的丰富与滋润,也需要城市规划建设的鼓励和推进。

“啊!时间不早了。”杜娇蕊认为今天的对话点到为止,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吊足这位市规划局高官的胃口,让他对越书明的才干产生浓厚的兴趣,可见两人的交谈已经达到了这个效果。于是,杜娇蕊提起沙发上的外套,礼貌地告别道:“阎伯伯,真不好意思,打搅您休息了。您看,这天都已经黑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在杜娇蕊的眼神示意下,越书明慌忙站起身,姿态谦卑道:“阎伯伯,刚才听您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晚辈受益非浅!”

阎起跃的父亲摆出了一副官架子,客气道:“哪里哪里,跟你聊天,我也开拓了不少思路。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冲劲,想法新颖独到啊!”

为赶紧收兵,杜娇蕊再次甜美地告辞:“阎伯伯,如果您觉得我表姐夫的话有意思,我们下次再来拜访您,行吗?”

“好啊!”阎起跃的父亲笑容亲切地回答:“随时欢迎!起跃,送送娇蕊他们!”

当下,阎起跃陪两人走到了家门口:“娇蕊,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杜娇蕊露出温和的笑意,有礼有节地拒绝道:“天色已经晚了,你送我回家,然后再回来,多耽误事啊!况且,这不是有我表姐夫吗?他可以送我回家!”

突然,越书明意识到:此时此刻,这表姐夫的名头如此好用,似乎送杜娇蕊回家,也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之事,竟是有点沾沾自喜与杜娇蕊这层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与此同时,一边的父亲面冲自己不怒自威,阎起跃也不好过多坚持:“那你们路上要小心啊!”

刚刚将两位客人送走,阎起跃的父亲就对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及儿子身边的乐器大吼大叫。

“整天竟摆弄那些没用的东西,要么就是围着女人殷勤打转,看看你那点出息,还有没有点男子汉的骨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长进的东西?连个最普通的大学都考不上,真是给我够丢人的!”阎起跃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恨铁不成钢,越数落越生气:“你看看人家,跟你差不多大,多有上进心,年纪轻轻,对社会的见地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认识。”

“你还瞧不起人家!”

由此,杜娇蕊这另一层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她带越书明来阎起跃的家中,不仅是为了给阎起跃的父亲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更是对比了阎起跃与越书明各自的能力。尽管这次接触很表面化,但在这么个不争气、纨绔子弟的衬托下,不用花费太多力气,杜娇蕊就已经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知道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吧?”杜娇蕊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情。

越书明点头,表示明白道:“原来,那小子的父亲是市规划局的。”

“我听阎起跃提起过他父亲的说法,说自改革开放以来,各个城市都将大兴土木,进行大规模建设,而市规划局则是一块肥差。所以,越书明,倘若你有本事的话,就挤进去,给我露两手。”

“什么?”越书明吃了一惊:“你——你的意思是要让我进市规划局?”

杜娇蕊扭头,目光冰冷道:“你不是想要一份理想的工作吗?不是想要让自己的所学专业学以致用吗?”

越书明义正言词地回答:“但我不想通过关系。”

“能不能攀上阎起跃父亲——阎刚的这层关系——这可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杜娇蕊将脸凑近对方,妖气冲天道:“你能不能获得心目中理想的工作,是要靠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靠人家拱手相让。”

越书明实在不明白,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如何能说出这么一大堆道理,口吻成熟得像是一个世故圆滑的老女人。

“但你刚才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我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在那么仓促的情况下,让我向一位市规划局高官,抛出富有深度且具有水平的问题。”

“越书明,如果你连这样的随机应变都应付不了,如何能当我的表姐夫?”虽然提到对方是表姐夫,但杜娇蕊分明口含暧昧,似乎是在暗示着两人的关系不仅停留于此。

越书明一愣,心脏受到了莫大的冲击,总感觉已经抓到了什么,却又飘忽不定。

“怎么了?”这个小女人笑容道:“我允许你送我回家,你还愣着干吗?”

夜晚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你长我短,就如同越书明心目中那个隐约可见轮廓、却是抓不到实质的问题所在。

一直将杜娇蕊送到楼下,越书明才抓握住了内心里的实物,大胆提出了自己的假设:“今天下午,你是故意让我看到那场戏的吧?”

“看戏?”杜娇蕊皱着眉头,似乎没反应过来。

“就是下午——”

还没等越书明说完,杜娇蕊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我在舞台上亲吻了男主角?”对于如此胆大的举动,女孩的口气轻描淡写,根本就没有当成个事,这令越书明气愤难平。

杜娇蕊则是仔细地研究着越书明那副涨红了的面孔,露出少女的笑语盈盈道:“怎么?你吃醋了?”

由于被对方直击到了要害,越书明不免口吃地回答:“我——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那么做。”

杜娇蕊却是流露出了一脸的无辜:“但如果不那样的话,女主角内心里的感受呈现给观众的感觉则不够真实。”

真实!这个小女人到底想要怎样的真实?

“我要生活中真实的你。”

“表姐夫,你这种真实的想法可跟我无关!”杜娇蕊对任何忤逆自己意念的男人都是这副冷若冰霜的表现。

这个小女人根本不理会越书明的痛苦,只管埋头大步朝前。将追逐自己的异性耍得团团转,不单单是仰慕自己,更是希望对方听到一丁点风吹草动,就急躁得生怕失去所爱之人。那时候的杜娇蕊以为自己占尽了青春的本钱,就可以让男人们宠爱,并且娇纵自己一辈子。

然而,杜娇蕊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越书明定在原地,正平板着一张面目,不仅没有讨好她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跟上来了。杜娇蕊心头一急,在男人们的面前,自己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从没有像越书明这般忤逆自己的男人。当即,她因为有些生气,便朝越书明靠拢,那时候的杜娇蕊还很年轻,并没察觉自己这样的作法有些犯贱。

“怎么?你还真生气了呀?”

杜娇蕊走到越书明站着的路灯下,凑上前去看对方埋下的脸庞,流露出一副古灵精怪的笑容,分明充满了恶作剧的示好。将男人们踩在脚下,让所有的异性为自己的青春与美貌所倾倒,让所有的男人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就是这个小女人的心思。

岂料,杜娇蕊被越书明扳住了肩膀,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咬住了嘴唇。杜娇蕊明显被吓了一大跳,试图抵抗,却是被越书明紧紧地含咬住了香唇。起初,越书明的动作粗暴而专断,但随着进展变得柔情似水,用舌尖轻轻地撬开了杜娇蕊的牙齿。于是,那两条纠缠搅拌着的猩红舌头,如同两具**裸的肉体,发出着交叠喘息的呻吟。

杜娇蕊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搂抱住越书明的脖子,正浓烈地享受着对方的霸道亲吻。

即使越书明睁开了眼睛,凝视向面前这个谜一般的小女人,杜娇蕊则依然将双臂挂放在了他的身上:“很老道啊!你该是跟我的表姐亲吻过很多次了吧?”

“我们从来都没有过。”

这的确是事实,但杜娇蕊不信,眼神愈加迷离,发出了怀疑的笑声:“撒谎!你是在撒谎!你们男人就喜欢撒谎!”

“没有,这是真的!”越书明慌张地强调:“这的确是我的初吻!”

杜娇蕊撒开越书明的脖子,没兴趣深究这个问题,却是被对方抓住不放:“这是你的初吻吗?我是说舞台之下的初吻?”

越书明一边说着,一边撩了撩杜娇蕊鬓角边的发丝,并以更加温柔的眼神凝视向对方,似乎要将女孩融化。

杜娇蕊没有回答,两人对视了好一阵,眼见她快要失去了自己的立场,却是咯咯笑道:“你们男人总是这么得寸进尺,我要回家了。”

杜娇蕊拧过身子,像是一只洁白的小兔子那般,楼道里传出“咚咚咚”的跑跳声,这场爱情追逐游戏的主动权再次被这个小女人握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眼见杜娇蕊消失了的身影,嘴边还散溢着女孩的余温,越书明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是要抓握住杜娇蕊所遗留下的那抹芬芳香气。多少惆怅、迷离、黯然于心底徘徊,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沉沦。

越书明回到市水泥厂的职工宿舍时,赵美云早就已经离开了。桌子上,留有其带来的那只保温桶,越书明拧开桶盖,发现里面是空的。

“不是说特意为我煲的汤吗?怎么却是自己喝了?!”

越书明将保温桶摔回到了桌子上,仰身倒躺在**,是在反复回味着与杜娇蕊的初吻,那也是他今生的初吻。越家大儿子认为他将此生最重要的贞洁都交到了那个小女人的手中,因而他希望对方能回以同样的贞操,却是完全不会料想到他正将自己推进了一个欲壑难填的危险境地,必将和杜娇蕊一起粉身碎骨。

(伍)

第二天下班后,越书明提着那只空空的保温桶,前往赵美云工作的市粮油食品公司。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赵美云面露惊喜的同时,还在记恨着昨天的事情,不自觉就板起了一张脸。

越书明连忙赔不是:“我知道你昨天等了我一下午。”

“不仅如此!”赵美云气愤难平道:“我离开的时候,连公交车都是最后一班了。”

越书明心里想好险,自己也是坐最后一班公交汽车回到的单位,两人差点就相遇了。

“我也没办法呀!昨天看完了采砂船,就被大家一起拉着吃晚饭,实在是盛情难却,我没办法推辞!”

赵美云却是一脸怀疑的表情:“真的——就只是和同事们吃晚饭?”

“是啊!”越书明绷持着一张脸,因生怕漏了气,连忙话赶话道:“美云,你在担心什么?”

不想,赵美云不改怀疑的脸色,却是冷不丁地反问:“书明,我可以相信你吗?”

“什么?”越书明感觉嗓子一紧,心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娇蕊回来了。”

尽管赵美云语气很淡,目光却是死死地盯视着对方,看得越书明心惊肉跳,嗓子一咳:“啊!巡演回来了?”

“难道——你不想她?”

“怎么?你只是想她,没跑去市话剧团亲眼见见我的表妹?”赵美云的脸色有所缓和,似乎已经相信了越书明的一面之词,昨天晚上在市水泥厂的职工宿舍内,那份没来由的伤感,分明是自己想多了。

越书明因笃定对方相信了自己的话语,愈加油嘴滑舌道:“你这不才告诉我吗?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对!明天一早就去!”

这可把赵美云给逗乐了:“你敢?!”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越书明花言巧语地表演道:“对了!你表妹叫杜什么来着?”

“呦!”绯闻男友这糊涂装得可是装到了赵美云的心坎里:“这才不过大半年没见面,就想不起我表妹的名字了?”

“这很正常啊!”越书明演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我跟她交往得又不深。”

“你可是还暗恋过人家呢!”赵美云醋意地找茬。

“那是你自己想多了。”

这一年来,杜娇蕊因为随团进行全国巡演,再加之越书明与赵美云也是聚少离多,各忙各的工作,两人很少提起过杜娇蕊的演出。

赵美云眼见自己不识趣,招致了男友的面色微愠,连忙转移话题道:“娇蕊给我爸妈带来了好多各地的土特产,我有时间拿一些到你的宿舍去。这一年来,他们市话剧团走了好多地方,真让人羡慕。”

“是吗?”越书明表现出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样子:“那很好啊!趁着年轻,就应该多出去走走。”

“她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打电话给我,”突然,赵美云竟是脸红了,有些害羞的神色道:“她还特意问起过我们两人的婚事。”

越书明今天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探听杜娇蕊的消息,无论是巡演或是话剧团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想知道杜娇蕊这一年来感情生活是否节外生枝,却不想这情感的焦点反而落在了他和赵美云的身上。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越书明表面看似漫不经心,却是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

“我当然想结婚了,但你们男人不是以事业为重吗?”赵美云面露委屈道:“于是,表妹就问你被分配到了哪个单位实习。”

果然,杜娇蕊是通过其表姐赵美云的途径知晓了自己单位宿舍的电话号码。一阵窃喜之后,越书明不免有些失魂落魄地纳闷,这小女人对自己到底有什么企图,亦或仅仅是询问一下而已。但昨天,那个小女人特意为自己牵线搭桥,还激励自己一定要挤进市规划局,这些似乎都暗示了杜娇蕊对两人的关系心存有更为长远的规划。

男友特意跑来,就是为了把昨天的事情解释清楚,这令赵美云心花怒放,将越书明送到了车站。又是一番情谊绵绵的依依不舍,越书明不得不坐在公交汽车的窗户边,假意微笑地附和赵美云的黏腻。终于,盼到了公交汽车启动。

回到市水泥厂的职工宿舍,越书明将昨天晚上与杜娇蕊的对话仔细梳理了一番:让自己借由阎起跃父亲的这块踏板,进入市政府机构所直属的市规划局,杜娇蕊为什么要帮自己呢?这个小女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有可能成为她的表姐夫?……

越书明正胡思乱想时,听到楼下值班室的老大爷正叫喊着自己的名字,他以为是杜娇蕊,还没有趿稳拖鞋,就“咣咣当当”地跑下楼梯,一把抓过窗台上的听筒,正气喘吁吁时,却是听闻电话里传来弟弟越书华的声音:“哥,你好久都没给我们打电话了!”

“有什么事吗?”越书明因期望落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正蔫头耷脑地靠在值班室的窗台边。

“爸让我问你,元旦节回家吗?”

“元旦节还有一个多月呢!”

“我们这不是想你嘛!”

“元旦就放一天假,我看还是算了,争取春节回去。”

越书华听出哥哥的声音有些烦躁:“哥,你怎么了?好像你接听我的电话不大高兴?”

越书明则是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因为在等别人的电话,没想到你会打来。”

“是女朋友的电话?”由于年初,杜娇蕊拜访过广博县中学,弟弟越书华便一直将其看作是自己的“大嫂”。

越书明笑了:“你小子好好看书,马上就该期末考试了。”

“大哥,你放心!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正放下话筒,越书明见电话机旁放有一份当天的《晨报》,便随手翻阅到文化版,果然找到了孟天飞的报道,以杜娇蕊与男主角周旗的新剧目作为了头版头条。

“看来,竞争力还真是不小啊!”

但眼下当务之急,越书明是要仔细思考将如何获得阎起跃父亲的进一步好感与赏识。政府官场上的人阿谀奉承之类的话听多了,欢迎拜访之类的语言也不过是客套话,多半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了。如何才能博得大人物的好感,这是一件既要机遇又需手段,更是懂得把握分寸感的事情,想得越书明实在头疼得厉害。

看来,这不是自己一个人所能成就的大业,越书明则必须要借助杜娇蕊的力量,方能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