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姨遇害

(壹)

正感觉微微刺目的亮光拨弄着眼皮,一串起伏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竟是我和平治各自的手机同时来电。我们两人从**一跃而起,从枕边捞起了电话,这时窗外的天光已是大亮。

我接听电话的同时,弟弟也正向对方问好,我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是听到平治的回答:“啊!原来是莫警官啊!”

电话里,传来梁小兰略带沙哑及哽咽的声息,催促我道:“平凡,你快回趟村子吧!你们的大姨出事了。”说完,也不等我细问详情,梁家二女儿就匆匆地挂断了来电,分明是在刻意避嫌。

我一直没能理解梁小兰话语中的含义,却见床对面的弟弟越来越严肃的表情,脑海里对所获得的信息更是云山雾罩,仿佛是听到了天外来音。

平治放下手机,神色异常冷俊,许久,他才嚅嗫出声道:“我这边是莫直徽的来电,他让我们回高庙村处理大姨的善后。”

由此,我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梁家二女儿也传达出了同样的信息。

弟弟到卫生间快速洗了把脸,并整理了一下衣领,准备出发回高庙村。然而,我对所获信息依旧有种不甚真实的感觉,仿佛那是在说别家亲人的生死,跟我们毫无任何关联。

平治回到卧室,眼见我还呆坐在**,一把抓提起我的衣领,大声质询道:“大哥,你发什么呆呀?还不赶快准备出发!”

我僵直地站了起来,舌头打结道:“但——但小婷怎么办?”

我也说不出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悲哀还是痛苦,只感觉表情凝重着空漠的无言,从未有过的荒凉气息渗透着我的每一处骨缝。

“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儿?”

然而,妹妹的电话却是关机,大概是手机没有电了。眼下,小婷对那部手机充满了新鲜感,没事就捂在手里玩,不是打游戏,就是听音乐,电量从来就没有充满过。

“既然打不通,就先别管她了!”平治拽着我走出了公寓,匆匆地向楼下赶去。

我们是在公寓楼下的街边碰到小婷的。妹妹点染着淡淡的彩妆,正值青春逼人的年纪,如此稍加修饰,简直就是从梦幻国度中蹦跳出来的爱丽丝,洋溢着小萝莉的活泼与柔美。虽然还是那件微微泛白的太阳花裙子,却是将她衬托得愈加鲜嫩脱俗。

妹妹带去的那个行李包,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看起来十分饱满,似乎收获颇丰。因意外撞见妹妹的出现,我瞪着一条像是从大海里突然游上岸的小美人鱼,脑袋仿佛僵楞住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小婷冲我和平治嫣然一笑:“大哥,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是——是有点看傻了!”我咧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婷以为我是被她这副淡妆的样子给惊艳住了,美目含笑道:“大哥,你怎么笑得这么难看啊?”

我不仅仅笑得难看,简直就要泪如雨出。

平治则是面色冷峻道:“小婷,你回来得正好,就不要上楼了,现在就跟我们走。”

这样,妹妹才发觉我们的表情不大对劲,更是行色匆匆。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大姨出事了!”平治招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后车门,将妹妹塞了进去。

“出事?”小婷急切地追问:“出什么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村就知道了。”平治坐在了妹妹的身边。

我坐进副驾驶室,对司机道:“长途汽车站。”

在返往高庙村的路上,我几乎一直闭合着眼睛,祈求这只不过是一场梦境。

我希望当我重新睁开双目,大姨就站在我们的面前,正面冲我们兄弟妹三人,露出长者所特有的那副温和的笑意,以表明她平安无事。

(贰)

赶回高庙村时,已经是中午了。

村头的那棵大榕树下,莫直徽和一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子迎接我们的到来。平治大概在下车时,给莫直徽打了个电话。但令我奇怪的是,他分明已身为市公安分局的刑警,这里并不直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但莫直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仿佛这就是一场宿命,只要与我们沈家有关联的案件,莫直徽必然会出现在命案现场。

小婷最先冲了过去,大声质问莫直徽道:“我们的大姨呢?她人在哪儿?她现在人到底在哪儿?”

自从平治进城读书后,小婷便与母亲搬去大姨家同住,所以妹妹对于大姨的感情近似于母女。也正是在那段时期,因远离了流言蜚语,这小丫头的性格逐渐变得开朗了起来。母亲去世以后的这两个多月,活着的大姨已经逐渐取代了母亲在妹妹心目中的位置。不单单是小婷表露出了这样的情感,我和平治也希望以身体力行的所能,努力让大姨可安享一个祥和美满的晚年。

毕竟,如何让活着的人更好地活着,是我们最为实际关心的问题。

进城之后,小婷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大哥,我一定要找个好工作,更是要多多地挣钱,然后买一套大房子,把大姨接进城里,和我们一起住。”

岂料,正当我们为这个憧憬努力时,我们的大姨却是离我们而去。

莫直徽注视着情绪过于激动的妹妹,虽然表情严肃,但口气则是尽量放柔道:“小婷,你不要太过激动,其实——”可以看出,他是在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悲伤。

伤感的气氛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了那名肃立在一旁的地方刑警。后来,我知道这人正是现任广博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吴队长。

当即,小婷明显察觉到了什么,失声痛哭道:“我们的大姨死了是吗?她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和平治一同呆楞住了。我们并没有对妹妹直言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没有提起大姨已经亡故,毕竟我们对于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抱着侥幸的心理,我一再暗示自己:警方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尽管在长途汽车上,小婷一再追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的大姨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但我和平治因担心妹妹情绪会失控,便含糊其辞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由于躲避小婷的不停追问,平治让我跟妹妹坐在一起,而他则是单独坐在了我们的身后。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婷干脆将脸别向窗外,并且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我没有阻止妹妹的哭泣,也无力阻止。我自己的心情都乱糟糟得如一团乱麻,根本就无法相信大姨已经离逝的消息。至少,在没看到大姨的遗体之前,我无法接受梁小兰在电话中,那风一般传递而来的消息,更无法承认平治转述自莫直徽的那番对话。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小婷已经察觉到了大姨离去的讯息。我虽然没有看到妹妹直接流泪的那张脸,但通过车窗玻璃的反光,却是望见其垂泪的表情。她将胳膊肘抵靠在窗框上,拳关节顶着右脸侧的下巴、靠近耳根的位置,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滴淌下了眼泪。

透过玻璃,妹妹泪流满面的神情,令我的鼻头一酸,不免难过得想哭。我连忙低头,眼泪滴落在了脚边,很快就湿了一大片。我用手快速擦抹掉脸上的泪迹,决意不让妹妹看到自己的悲伤。至少,在没见到大姨的遗体之前,我不想承认这最后一位长者也已经仙逝。

然而此时此刻,妹妹却是一语道破了这个潜在的事实。

我走上前,搀扶住妹妹摇摇欲坠的身子,言不由衷地安慰道:“小婷,你别胡思乱想。而且,我们谁都没有说大姨已经不在了。”

小婷用力地摇头,简直是要将自己的脖子拧断,颈椎发出“咔嚓咔嚓”的关节声。与此同时,她用痛恨自己的声音道:“我们沈家,谁也逃不了这样的厄运,先是父亲,然后是母亲,现在是大姨……自从我出生后,就给全家人带来了这么多的厄运,是我的存在,给沈家带来了这些不幸,是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的出生就像是一个诅咒,就像是一个鬼打墙的恶梦——”妹妹透支的声息,是要将自己撕裂。

一股极限的力量,几乎要将小婷击垮,倘若不是因为我搀扶住了她,恐怕妹妹已经倒地,崩塌成了一堆血肉。

小婷的哭喊声如同利剑一般刺穿了我的胸膛。难道这个诅咒真实存在,妹妹的出世就是上苍降临给我们沈家的一枚符咒?由于小婷的存在,也就意味着我们沈家必将厄运不断,永无出头之日?那么,接下来会是谁?是我?还是平治?……

我摇了摇头,分明是被自己想象中的这枚咒语所附身。曾经才只有七岁的平治,因为听信了村人的谣言,差点掐死了尚在襁褓中的妹妹。眼下,我竟然因为小婷的自我痛责,也差点相信了那个谣言,我真是一个混帐大哥,妄为一家之长。

就在我自责的同时,平治将行李包放在地上,走到了妹妹的身边,大声道:“小婷,你别这样!父亲和母亲的离逝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大姨的离开更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有人害死了他们。相信小哥哥,这不是你的责任,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给世人带来厄运,也不是为了给村人带来死亡……你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希望,给我们沈家带来了快乐,更是带来了坚强。”

小婷钳箍住平治的胳膊,将脸埋在弟弟的胸膛内,似乎是要将自己的悲伤镶嵌进弟弟的心窝:“这么说来,大姨已经不在了!她果真已经不在了!”

平治强忍住悲伤,面目咬牙切齿道:“所以,我们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直徽见我们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便开展工作道:“我知道你们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十分难过,但为了案件的顺利侦破,希望你们能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这位是广博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吴队长,曾经是我的老部下,他一定会鼎力侦破此案。”

平治说道:“这么说,我们的大姨是被人害死的?”

莫直徽和那位吴队长都没有说话,看来算是默认了。

平治进一步要求:“在录口供之前,我们能不能先看看大姨的遗体?”

莫直徽对那个曾经的老部下递去了个眼色,吴队长便面冲我们点了点头:“好!请你们跟我来!”

我们的父亲去世后,高庙村建起了一所村医院。随着政府大力推行农村合作医疗保健制度的实施,这座乡村医院倒也变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医院后面的一间小屋子,便是停放尸体的太平间。尽管正值中午,屋外酷热难当,但一股虚寒之气从心底腾跃而起,弥漫向四肢。

一位医院的工作人员将我们带到了天平间。站在这扇生死门前,小婷差点因虚脱而倒地。如果不是我适时在背后托住了妹妹的腰椎,我真担心像她这般直楞楞地倒下去的状态,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位工作人员扫视过我们兄弟妹三人,眼见弟弟冲他示意性地点了点头,便“吱啦”一响推开了太平间的房门。死亡之气冲面而来,几乎要将我们击倒。妹妹连忙抓握住我的手,她的体温比我更为僵冷,简直是寒彻如冰。

房屋中央的停尸**搭盖着一张白单,廓出了一具瘦弱且孤独的身形。

我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身体正在发抖,还是妹妹的身子正在剧烈地颤动,总之,我们是以相依相偎的方式靠近了那具遗体。

平治轻轻地撩开了那床白单,大姨的遗容微微肿胀着充紫,但她的神色却是十分安详,根本不像是一个死去之人。随着白单的拉下,可见遗体的脖子上留有一条触目惊心的索沟,勒痕的皮肤微有些破损,可以推测凶手作案迅猛,必是一勒丧命,容不得大姨有过多的挣扎。那道沟口不宽,没有印下绳子的花纹。由此,可以推测勒死大姨的凶器多半是一根表面光滑的绳子,尽管不粗,却很结实。

“啊——”小婷蒙捂住其尖叫的嘴巴,再次失声痛哭,冲上前扑抱住大姨的遗体。“大姨,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到底是谁?是谁这么狠心?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这就是故事的最终结局吗?或者说,死亡还将继续?如何才能阻止死亡的再次降临呢?如何才能终止我们沈家的恶梦和诅咒?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直到当时当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大姨确实已经远离我们而去。

整个世界仿佛凝成了暗淡的灰黑色,窗外的阳光也不再那么强烈且刺眼。

(叁)

之后,工作人员将我们带到了医院的一处值班室,那里作为了警方的临时审讯室。因为不是自己的直属管辖区域,莫直徽只能等候在医院的走廊。

眼见我们走来,莫直徽起身道:“没错吧?”

我很清楚警方的意思。作为沈家的一家之主,我有必要以长子的立场,确定大姨的身份。于是,我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随即,发觉这样的举动不足以说明问题,便回答道:“是妈妈的姐姐——秦秀珍,也是我们的大姨。”

莫直徽指了指走廊一角的临时审讯室,说道:“吴队长就在里面,你们兄弟妹三人,一个一个进去,接受一下笔录。”

我点了点头,第一个走进审讯室。房间里除了吴队长,另有一名稍显年轻的刑警,主要负责做笔录。

我将大姨去过我的公寓,住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还没醒来时,大姨就已经离开,这一系列情况如实相告,但似乎并无多少有效的线索。

警方问起我们的大姨是否与什么人产生过误会,甚至是结下了怨恨。

我一边思考,一边回答道:“我们的大姨是广博县中学的语文老师,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深受学生们的爱戴。在这期间,大姨夫因为身患重病,大姨便停薪留职,安心照顾卧病在床的丈夫。虽然没能挽回大姨夫的生命,但大姨的贤惠和善良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从来没见过大姨跟谁红过脸。因为不能生育,她将自己的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对我们兄弟妹三人更是视如己出。在我们沈家最困难的时候,大姨拿出绝大部分工资,帮助我们度过了难关。这样的好人怎么会有仇家?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令大姨惨遭遇害。”

显然,我此番过于激动且极富个人情感的供词,不能成为提供给警方有效与可靠的线索。

我没有向警方提起那个有关大姨与越文轩之间的传闻,是担心听者难免会加入进一些不实的想象,给大姨带来负面形象的影响。在我之后,平治接受了询问,最后则是小婷。

我捏了捏妹妹的肩膀,打气道:“小婷,不要紧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刚才陪伴妹妹在走廊里等候的这段时间,我们和莫直徽相对而坐,但因为碍于妹妹在现场,我与莫直徽没有言语上的交流。眼下,平治先行一步对莫直徽道:“我已经看出我们的大姨是被人从身后用绳索勒住了脖子,从而导致窒息性死亡。作为死者的家属,我们有权利知晓更多的信息。”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莫直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工作笔记本,一边翻阅一边讲解道:“你们大姨的尸体是由村人胡招妹发现的,你们都认识这个人吧?”

平治点了点头:“知道!那女人是个龅牙。”

今天早上六点钟左右,天刚蒙蒙亮,胡招妹因自家的儿媳生下了个大胖小子,便前往山上的那座观音庙里还愿,正是在那时候发现了大姨的尸体。警方赶到时,庙里已经聚满了围看热闹的村民,所幸没有人搬动过大姨的尸体,大姨是以正面的姿态仰躺在了地上。

随后,警方向村民们获得了更多的线索:大姨是在昨天(星期日)下午的五时许,突然回到了我们老沈家的祖屋。当时,村邻们因为感到很奇怪,围在院外议论了好半天。人们眼见大姨进屋,直到深夜都没有出门,却不想她竟是惨死在了山上的那座观音庙内。

根据法医的尸检结果证实,尸体没有被搬运过的痕迹,也就是说,那座观音庙便是其第一命案现场。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那根犯案用的绳索多半已经被凶手带走。

此外,根据调派到近邻镇的警力汇报:我们的大姨是在星期六下午三点钟左右离开家的。她先是赶到广博县的长途汽车站,一个多小时的路速进城,然后坐车来到了我的公寓,的确已经是傍晚时分。也是在那之后,近邻镇的邻居们便再也没见过大姨返回家中。由此,便排除了大姨来到高庙村之前,曾经返回过近邻镇的种种推测。

昨天我醒来时,大概是在上午的十一点钟左右。那时候,厨房里的汤菜都是温热的。因为正值酷夏,滚烫食物的热度可以保持约一小时以上,由此便可预测出,大姨是在上午十点钟左右离开了我的公寓。下午五时许,她来到了高庙村,这期间大概有七个小时的空白。除去路上的两个小时,那么,剩下的那五个小时,大姨都干了些什么。

另外,大姨来高庙村的意图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是趁夜深人静、村民们都入睡了的时候,悄悄地溜摸到了山上的庙宇?但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听过我的讲述,莫直徽便立即抓握住了案件的重点:“这么说来,你们的大姨自称进城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小婷送高考成绩单?”

见我点头,莫直徽道:“我能看看那张成绩单吗?”

原本,我因顾虑到那上面的分数不太好看,并不想拿给他。

“专程就为了送这个?”莫直徽接过了那张高考成绩单,但对那上面的数字并不感兴趣,而是一再寻找着其他可能存在的信息,却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高考成绩不是早就已经公布了吗?”他将成绩单递还给我。

“是的!之前,大姨也打过电话,通报了小婷的各科成绩。”

“如此说来,说是送成绩单,只不过是个借口,是个掩饰?”

平治点头插话道:“我想是这样。”

小婷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由于脸色十分苍白,我上前搀扶住了她。

眼见已经是傍晚,莫直徽问我们道:“看来,你们都很累了,是准备回老房子住一晚吗?”

现在赶回城里已经不大可能,再加之,还要张罗着办理大姨的后事,来往于城乡之间也不太方便。

突然,平治将胸口一挺,目光咄咄地逼视着对方:“莫警官,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弟弟的提问明显针锋相对,莫直徽则是淡淡地回复道:“因为我想解开你们父亲的死亡之谜,我一直想弄明白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所以——你认为我们大姨的遇害,跟父亲当年的案件有关?”

“有没有关联,调查过之后才能有结果。”这番论调倒是跟弟弟颇为相似。

“希望你们警方能尽快缉拿到真凶。”平治问道:“我们大姨的遗体已经尸检完毕了吧?”

莫直徽点了点头:“嗯,可以入土为安了。”

看来,大姨的尸检并不复杂,关键在于她脖子上的那道索沟,正是本案的线索重点。

眼前的情景怎么看都像是一番交涉,而平治面无表情的气势则更胜一筹。

“今晚,我们要为大姨守灵。”

“好的!我会派专人将灵柩送过去。”

平治仰天,吸了吸鼻腔,这才控制住了眼底的泪水。随后,他低头对莫直徽道:“您应该知道我们的老房子吧?毕竟,您曾经去过多次。”

莫直徽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将你们的大姨护送到老房子那边。”

(肆)

高庙村新开张了一家小超市,门脸炫耀着梁家商号的字牌。横匾上镀亮着一层金膜,这当然不是真正的金箔,但亮锃锃的金属字牌甚是醒目,显示出梁家时来运转的好日子重新开张了。

即便没能眼见梁家老爷子梁大重那副趾高气昂的神色,但依然可以觉察出梁家老俩口对于这个新入赘的二女婿十分满意,那个即将步入进花甲之年的老男人果然财大气粗。

梁家大女儿今年正好满四十岁,但气色却是红润得宛如一名少女,或许神志不清,没有什么烦恼,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梁小梅见我们兄弟妹三人走了过去,远远地便冲我们兴奋地招手,更是从店门口的椅子上猛然跃起,学着剧情中的店小二呵呵傻笑道:“客官请进!请问,您三位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呢?嘿嘿!是住店呢?还是打尖呢?”似乎将这两句问话颠来倒去让梁家大女儿感到很好玩。

柜台内坐着梁小梅的母亲,眼见女儿痴痴傻傻的那股兴奋劲儿,将她头疼恼怒得额顶冒烟。这个老女人是见不得自己的女儿丢人现眼,却又拿个疯子毫无办法。但梁小梅的母亲没有发脾气,而是用眼缝斜斜地挂瞅过我们,似乎生怕沾上我们沈家的晦气,将我们点要的商品堆放在柜台上,便匆匆地缩回了手脚。

弟弟将一张百元的纸钞丢放在台面上,也不要求补差,将双手一箍,就抱着香蜡纸烛扬长而去,我和妹妹紧随其后。临出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柜台内,只见梁小梅的母亲从货架上捉出一双新筷子,就将那张百元大钞小心翼翼地收敛进了钱匣。

平治嗤然冷笑,竟是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连钱都不要了。”

那婆娘听出了弟弟的冷嘲热讽,尖酸刻薄着语气道:“我们做的可是小本生意,又不是慈善机构。”

“客官,下次还来呀!”梁小梅笑得愈加无忧无虑。

回到我们老沈家的祖屋,村医院的工作人员将大姨的遗体装殓进冰棺内,送来到了我们的院子。我签过字,工作人员便转身离开。

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显示出大姨昨天的确来此住过。我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打扫了这栋老房子,是对我们曾经住在一起的日子充满了回忆,还是对夜间上山、与观音庙中的那个见面者充满了期待。

我们将门厅布置成了一间灵堂,背墙的组合柜则布置成了供桌。因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相片,没办法为大姨装裱遗像,我们便在供桌上点满了蜡烛。

平治将妹妹的行李包放在了那张竹制的靠背长椅上,突然问道:“小婷,你这包里是化妆品吗?”

妹妹点了点头,回答:“那是我们在培训时发放的试用装。”

因为哭过一整个下午,这小丫头脸上的淡妆已经被泪水冲洗得一点不剩。

平治从行李包里取出了一只化妆盒,走到冰棺前,一把掀开棺盖,里面大概因放置有干冰,所以云起了缭缭的白雾。大姨的面目在这团雾气下,显得愈加平静及宁和,嘴角甚至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化妆呢!”平治手持化妆盒,画了画眉毛,扫了扫额头,胡乱折腾了几下,便是一副抓耳挠腮、无从下手的模样。

“还是我来吧!”小婷用手擦抹掉眼角边的泪迹,竟是毫无惧色地走了过去,接过了平治手中的化妆盒。

“把这个带上,”平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双医用手套:“小心被干冰冻伤。”

妹妹仿佛正描画着一件艺术品,神态平和而专注。临末了,其嘴角微微一笑,显示出大功告成的卓越感。

“大哥快来看,我们的大姨睡得多么安详啊!”

小婷凝视着冰棺中的逝者,里面的躺睡之人宛如依旧在呼吸,眼下只不过是睡着罢了。这种存活于人世的念头,却是令我感到无比悲伤,两行眼泪滑过了面颊。

“今天晚上,就让我们为大姨送行这最后一程吧!”

平治掏出那瓶买来的老白干,用牙齿一咬,瓶盖声落地。随后,他将大手一挥,**发出戳地破土的酒香气,仿佛驱散了屋里的死亡气息。四周的烛火随之一亮,似乎燃烧着了空气中所弥散开来的酒精。

在平治和小婷的感召下,人类的死亡不再令人感到恐惧,也不再是一味地令人感觉哀伤,而是顺其自然的豁达与淡定。

这不仅仅是医生过于冷静的职业操守,不仅仅是看惯了生死与离别,更是把控着未来和希望。将人生建构立足于现在,展望向未来,努力地活在当下,这一系列的信条,大概就是平治对于生命的理解及感悟吧!

祭拜过大姨后,夜色已经黑透。

平治见简易灵堂已经布置妥当,便对我道:“大哥,你和小婷在这儿守着,我出去透透气。”

弟弟离开没多久,梁家小儿子就出现在了灵堂内。梁小兰多半跟随现任丈夫入住进了广博县城,从其上午打来的电话就可以听出她是在避嫌,毕竟她现在是个有夫家的女人了。

冰棺被摆放在了门厅的里侧。小婷守护在大姨的身边,呆呆地凝视着地面,一珠泪滴砸落在地,竟是碎出了一片片花瓣。

梁小军站在门口停顿了两三秒钟,分明已经看见了里内的妹妹,却是先行走来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摸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神情肃穆道:“这是我二姐的一点心意。”

我点了点头,表达了谢意。接过信封的同时,正朝向妹妹看去,梁家小儿子便顺着我的目光也朝小婷望去,脸上则是残留着绑架一事的尴尬。这也是自那次事件之后,他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梁小军面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到小婷的面前,低声道:“请节哀!”

妹妹没有说话,却是点了点头,算是已经心领。

除此之外,再无村邻前来吊唁。这完全是意料中的情况,我们也不希望被无聊的好事之徒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跑来打搅大姨的亡灵。

然而,院外却是聚满了围看热闹的村民,如同观看着皮影戏一般,察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尽管那些人的一张张面孔,仿佛看不真切的牛头马面,但我们清楚他们是在看我们老沈家的笑话。

小婷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这个村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我轻轻地回应:“人性如此。”

我将剩下的纸钱,一股脑地抛入进了火盆。团起的纸灰从门口纷纷扬去,阴魂一般飞扑向院子外聚众嚼舌的那些无聊之人。

已经入夜了,我见平治还没有回来,便对妹妹道:“小婷,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不会感到害怕吧?”

小婷难过地笑了笑,透过冰棺的玻璃盖,可以瞻仰到大姨的遗容。“你是要去找小哥哥吗?我一个人没事!难道,大姨还能害我?”

这小丫头的脑袋转得可真够快的。我点了点头,便放心出门。

因云层的关系,月光不甚明朗,这让我想起平治杀死阿花的那个夜晚。远远地,一道长长的身影正在越家的老房子周围打转。

我从那家伙的身后袭去,重拍了一下平治的肩膀:“嗨!你在这儿干吗?”

弟弟的肩头一耸,显然是被我惊吓了一跳:“干吗鬼鬼祟祟地从人家的身后突然冒了出来?简直快吓死人了!”

我哈哈大笑道:“怎么?难道,你这家伙也会害怕?”

平治不屑地斜睨了我一眼,仿佛看怪物般神色冷酷道:“我当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弟弟的回答理所当然。我点了点头,看来这家伙也有平凡人的一面,便继续追问:“我倒是想问你,你在越家老屋这儿鬼鬼祟祟地转悠,到底想干吗?”

“杜娇蕊不是说自己的公公回到高庙村了吗?但根据我的观察,这栋房子最近根本就没有人出入。”

“你的意思是说杜娇蕊在撒谎?”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说不定是越文轩在撒谎。”

“你是说,越文轩向家里人声称广博县中学要举办庆典活动,这只不过是个幌子,他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跟我们的大姨见面?”

“这个可能性很大。”平治点头道:“杜娇蕊所提供的越文轩的回村时间,跟大姨的遇害时间竟是如此吻合。”

平治话语中的“时间吻合”是个较为宽泛的时差概念,尤其向后充满了沿展性的想象空间。昨天,我们打电话到越家,那时候已经是傍晚,我记得弟弟之前看过手机上的时间,当时正是七点零七分。那时候,越家老爷子已经无法返城,至少县里的长途汽车站已经停运,除非另谋他法。也就是说,越文轩很有可能在广博县或高庙村滞留了一夜。

但我认为这个假设矛盾重重:“好!就算传闻属实,大姨与越文轩确实存有那种暧昧的关系,但我还是觉得他们见面的可能性很小。首先,如果越文轩以此作为见大姨的借口,大姨根本就无须进城,更无须编出一套为小婷送成绩单的谎言,只需在家里等待越文轩的出现就好了,不然来我们的老房子这里也很方便;其次,大姨既然已经去往城里,那就在城里光明正大地约见越文轩好了,城市不比农村,那里到处人来人往,根本不必担心会碰到熟人,却为何要将事情折腾得这么复杂?”

“这就是问题的重点,大姨为什么要进城?”平治思考道:“她肯定是在进城之后碰到了什么事,促使她与越文轩必须见面,而且,必须是在山上的那座观音庙里见面。”

“在那里见面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因为那是我们的父亲,生前最后一次去过的地方。”平治望向我,眼睛里炯炯着阴狠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姨也在调查父亲的死因?”

“我想大姨只是无意间知道了些什么,而且,还是在进城以后知道的。”

“这么说来,大姨为什么要进城?而她进城的动机是什么,便是促成其遇害的关键所在?”

平治点了点头:“况且,大姨进城的那天,恰巧是小婷外出培训的日子,难道这两者之间也存在着什么关联?”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觉得自己只有一个脑袋根本就不够用。

正头疼时,背后传来了莫直徽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们兄弟俩还在外面谈心啊?”

莫直徽如同一个从天而降的幽灵,身影一点点地浮现出了夜色之外。

平治则是开玩笑道:“莫警官,您也不是正在帮我们村子打更吗?”

莫直徽哈哈大笑:“刚才我去过你们家,小婷说你们兄弟俩已经先我一步出来打更了。”

我和平治被逗乐了。歇了口气,我冲莫直徽道:“我们已经打更完毕,正准备回去,莫警官也一路吗?”

莫直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老白干,将酒液摇晃得“叮咚”作响。

“我这里有酒。反正也睡不着,一直想抽时间跟你们兄弟俩干两杯,这下终于有机会了。”

晚上十点钟一过,村里的小路上就看不到来往的村民了。

由于,我们不想跟村里人打交道,莫直徽便独自去往梁家的小超市,买了一些卤制品及面包和饼干,就一起来到了我们老沈家的祖屋。

由于一整天都没有吃饭,我们便招呼妹妹也来吃点东西。小婷答应的同时,到厨房里升起了火,是在烧洗脸水。

见妹妹正在厨房里忙碌,莫直徽冲我们兄弟俩道:“我听说了一些传闻,是关于你们大姨和越文轩的。”

终于,警方还是挖出了这条暧昧不清的流言。

平治则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这些传闻让我们也感到很困惑,所以我们也希望警方能帮我们调查清楚,我们的大姨和越文轩之间到底是否存有那种关系。”

显然,平治是想将警方的调查重点吸引到越家老爷子的身上;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法,是要将莫直徽的目光吸引到越家的家族内部。更何况,那也是莫直徽现属公安分局所管辖的权责区域范围之内。

门厅里侧正安放着大姨的灵柩,大概因为保有对于逝者的尊重,莫直徽到底没有与我们过多谈论起案件本身。

第二天一早,莫直徽便赶回到了自己所就职的市公安分局,我们则将大姨的遗体送往广博县殡仪馆进行了火化。

生命化为了最后一缕烟尘,剩下的那一点身体的沉淀,就被放在了一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里。我们将大姨的骨灰安葬在了高庙村的后山坡上,与父亲和母亲相依为伴。

趁天还没黑,平治提议到树林里的观音庙去查找一下线索,说不定可能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除了村子里的那条小路通往山上,观音庙的背后还有另一条小路向外延伸。据说,这座庙宇曾经兴旺之时,方圆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会来此求子求孙,这条小路正是由此踏出。也就是说,凶手为了避人耳目,很有可能绕开高庙村的主路,从这里步行来赴约。

观音庙的门前围有一条黄色的警戒线,但因为没有警察把守,平治根本无视它的存在,拉开警戒线就走了进去。一般人多少会对沾有警方的物品有所畏惧,更何况眼前就是命案现场,然而这家伙却是全无惧色。

这座观音庙更加破败不堪了,仿佛是由一滩泥土堆砌而成。殿内的观世音菩萨即便不遭受大水的浸泡,但似乎被风一吹,就有可能分崩离析。

地上还留有粉笔的痕迹,就位于佛像的正下首,是个人躺在地上的形状。可见,这就是大姨死时倒地的状态。

妹妹仍然徘徊在痛失大姨的悲伤之中。见此情景,眼泪再次“哗啦啦”地流淌。

弟弟学医,本不信佛,却是走到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那尊观世音菩萨的佛像前,双手合十,嘴里呢喃地嘀咕着什么。一番诵经结束后,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双医用手套,开始搜查起了庙宇里的环境。最后,这家伙竟是跳上了供台。

我瞪大眼睛,不免吃惊道:“平治,你在干吗?”

“犯罪嫌疑人留在现场的脚印,多半已经被围看热闹的无知村民们给踩不见了。我只得上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正回答时,弟弟已经跨到了观世音菩萨的莲花宝座后。那里依旧堆放着干草,正是他小时候掏鸡蛋摸鸭蛋的位置。平治用手拨了拨那堆杂草,便露出像座上的水泥阶面。由于年久失修,台面上龟裂出了一道道纵横阡陌的缝隙。

突然,平治似乎发现了什么,拿出手机作为照明,躬身趴跪在像座上,仔细研究着其中的一小片区域。因为戴着手套行动不太方便,弟弟便摘掉了右手上的套子,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搜刮着缝隙里的泥土,可见那是一些黄色的砂土。

由于,最近没有下雨,地面很是干燥,不可能留下十分明显的脚印。但缝隙间依然掺杂着这种颗粒状的黄泥,这是我们村子所没有的泥土,高庙村的土面主要以红棕色为主。然而,观音庙背后的那条小路,则通向山侧一片废弃了的石料厂,那里**的山体便是这种砂质的黄土。果然,凶手是由那条僻静的小路偷潜而来。

平治翻开铺垫于底层的那些干草,在手机光线的晕照下,通过努力辨识,就可以看出在几棵干草的杆面上,摩擦过的痕迹很是新鲜。一些粉碎的草屑形质黄土,也混合地掺杂在了裂缝之中。

平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从像座上一跃而下,一脸收获颇丰的表情。

“咦?”我奇怪道:“你不将这些物证收集起来,提交给警方吗?”

岂料,这家伙竟是狂妄地回答:“我才不会协助警方,按照他们的步调走,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调查。”

四周的墙壁到处漏风,仿佛正眨巴着无数只偷窥的眼睛。

我们走进观音庙时,就察觉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昨天晚上那群阴魂不散的嚼舌之人,居然尾随着我们喜看热闹。当下,一个个贴趴在墙缝后,正面朝殿内偷偷窥视。

由于,胡招妹是第一个发现命案现场的目击者,正被一群好事之徒包裹在最里层,追问其当时所查看到的具体情况。因被村人们众星捧月般地围聚在了人群的最中央,那个龅牙妇为自己的大出风头而洋洋得意,讲述极尽夸张之能事,表情更是吐沫横飞,并伴随着手舞足蹈,内容也是添油加醋。我相信真正的散花天女也未必有她这般天花乱坠的胡说本事。

眼见我们走出了观音庙,那群跟随者连忙作猕猴状,“呼啦”一下便闪到了一边。

由于闪躲不及,胡招妹被平治愤恨地抓捕进了眼中,施以酷刑鞭笞。弟弟那双过于阴鸷的眼神,早在没有离开高庙村之前,就已经让绝大多数村人感觉到害怕。当即,这妖妇趔了一寒战,赶忙将身体一拧,表面看似虚张声势,腿脚却是拼命作逃。

平治无所顾及,大大咧咧地跟随在那糟女人的身后。胡招妹回头,眼见弟弟这副装模作样的步态,原本是想不作理会,却见平治抓住不放,便心虚道:“咦?你跟着我干啥?”

于是,弟弟便龇牙咧嘴出一脸的坏笑:“我要特别感谢您老人家呀!”说话的同时,竟是拿腔拿调地作揖。

胡招妹更心虚了:“谢——谢我啥?”

“感谢您及时发现了我们大姨的尸体呀!不然的话,天气这么热,蚊蝇蛆虫胡乱滋生,一旦亵渎了神明,这愿还怎么还呢?”

“还说?吓死我了!”胡招妹用她那双粗老的手掌按捂住了胸口,可见其依然心有余悸。随后,这龅牙妇外翻出一口黄黑锃亮的牙齿,尖牙利爪道:“你们全家就知道诈尸吓人哪!”

当时,我气得头发根根乍起,妹妹更是挥舞着拳头,要给那泼妇一记耳光。

平治却是将小婷挡护在了身后,指着殿内莲花宝座上的那尊观世音菩萨,语气阴森森道:“小心!在佛祖面前谈神论鬼的话,倒真有可能被恶鬼附身呦!听说,你刚抱上了个大胖孙子,这可更要小心被他爷爷的鬼魂缠身,万一也得了梅毒爱滋什么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可以帮忙免费诊治。”

弟弟嗤然冷笑道:“我是让你看好自己的大孙子。别长大了之后,跟他爷爷一副操蛋德行,因为举止不端,最终自作自受。”言语中,最后的“自作自受”这四个字,平治是以咬牙切齿的方式,字字蹦出。

这家伙的话语一出口便是语惊四邻。相反,小婷则是高兴得拍手直叫好。

平治不理会众人惊恐的反应,带着我和妹妹向观音庙背后的那条山路走去。

天边已经微微有些暗淡,那正是夜幕降临的信号,仿佛要将一切罪恶吞没,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山顶压来。

背后是退退缩缩、却又不甘心放弃的步步紧逼。我们每前行一步,身后的村邻就如同恶狗般扑来,亟待寻找时机反咬上我们一口。蓦地,平治停下脚步,如同一尊巨人,回头望向黑压压的村民。原本,这里应该是我们饱含深情的热土和故乡啊!这些人则应该是我们满怀思念的乡亲们啊!但为什么他们如此仇视我们,也不给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悲哀啊!这真是一座充满了悲哀的小山村。”弟弟流露出了一脸悲天悯人般的情怀。

小婷却是对平治的悲悯不以为然:“小哥哥,你怎么了?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给他们点颜色就害怕了,他们有什么好悲哀的?”

平治的目光如炬,将眼神跳过妹妹,而是望向我道:“这些村人们只是性恶,而真正的凶手则是心恶。大哥,你能分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吗?”

我当然明白弟弟的意思:“真正的心恶之人——才是最可怕的。”

这种人悄悄地埋伏在黑暗之中,或者是以面善的朋友姿态站在你的身边,心里却是在盘算着该如何除掉你。完全不给你防备的机会,企图一招就要将你毙命,而且还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什么性恶心恶的,这根本就是饶口令嘛!……哎!等等我!你们等等我呀!”小婷因晃了个神儿,眼见我们朝山下走去,将村人们抛到了身后,便连忙追赶了上来。因为是下坡路,妹妹一溜小跑,没能刹住步态,被平治树桩般地拦截住了,索性没有摔倒。当下,妹妹大口地喘气道:“小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大姨家,今晚就住那儿。你有钥匙吧?”

小婷摸了摸口袋,点头道:“但这不是很绕道吗?”

平治回答:“我想顺路去山脚处的那座石料厂看看。”

说话的同时,弟弟已经带领着我们飞步朝山脚下赶去。

(陆)

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便来了那座废弃了的石料厂。倒闭的厂房早已是破败不堪,附近的村民们为了贪图小便宜,用平板车将大量砖块拉回了自家,作为建造房子或是围垒猪圈之用。

平治从裤兜里掏摸出了一片塑料口袋,并且抓起了一把**而出的黄色砂土,放入进了袋子里。

石料厂的旁侧是一条主公路,那是为了将采料运出山里,从而所修建的道路。现在,却是起到了连接这附近十里八乡的纽带作用。一些夜间搭客、无牌照的黑车便穿梭于此。我们搭乘了一辆破旧的小面包车,来到了近邻镇的大姨家。

不过仅仅是几天无人居住,房子就呈现出了一股凄凉之态。一名寡妇终日居住在这栋自祖辈便继承下来的老屋子里,度过了漫长且孤独的幽幽岁月。尽管在这期间,母亲和妹妹搬来此,却也从未打破过隐藏在大姨内心深处的那份隐忍且寂寞的伤感吧!

妹妹正在开门时,我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问话:“小婷,你回来了!你们的大姨怎么了?昨天警察还来过。”

终于,我看清楚了祁老太爷曾孙子的新媳妇到底长啥样。今年的春节期间,虽然远远地有过几次照面,却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对方的长相。

女孩二十岁出头,外表的确很漂亮,气质一看就是传统类型的贤淑与温柔。看来,她跟妹妹的关系不错,所以主动前来打招呼。

六月时,这女孩将昏厥在院子里的母亲送到了县里的医院,我们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她当面致谢呢!于是,我作为一家之主,冲女孩感谢道:“上次,你把我们的母亲送到了县里的医院,真是太谢谢你了!”

祁家小媳妇倒是没有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笑出了一对很好看的酒窝:“见秦阿姨倒在院子里,我总不能当作没看见,撒手不管吧!”

小婷低垂着脸,止住了哀伤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我还以为又来了不认识的人呢!”

“咦?”平治一惊,朝祁家小媳妇跨前一步,急切道:“怎么?最近,有不明身份的人来过我们大姨家?”

“是呀!那天我听到了门响,本以为是你们的大姨回来了,却见一个陌生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因为那人有钥匙,锁好了门才离开,所以我就没多问。”

“这是哪天发生的事?到底是哪天?”

祁家小媳妇努力思考了好一阵,回答:“好像就是昨天,对,就是昨天!”大概是因为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就表露出了模糊不清的记忆力,女孩不太好意思,便进一步解释道:“当时,天还没亮,我因为口渴,就到厨房里找水喝,正好透过窗户,看见了上述情景。”

的确!祁家的房子与大姨家相隔着一条小路,而他们家的厨房面冲向大姨家的正门。

“那人的长相如何?”

“身高啊?衣服啊?轮廓啊?……有没有什么大体的印象?”

祁家小媳妇则是摇了摇头:“因为离得太远,况且厨房的那扇窗户视野又过窄,那人拐个弯就不见了。但他好像穿的是——对!是一件灰色的短衫。”

大姨的房子正好位于近邻镇街道的弯道口,拐过这个弯道,便是出了镇子。

“当时的时间能说得更为具体些吗?”

“啊!似乎快五点钟了。”祁家小媳妇肯定道:“对!我回卧室后,还特意看了一下表。”

平治点了点头,表达过了谢意。

祁家小媳妇见我们似乎满怀心事,便小心谨慎地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看来,高庙村的流言还没有波及到这儿。

小婷则是挤出了一抹凄惨的笑意,没有说话,“咔嗒”一响,便用钥匙拧开了房门。

一进入门厅,平治就如同一只警犬,东瞅瞅西嗅嗅,是在寻找着蛛丝马迹。

通过祁家小媳妇所提供的线索,显示越文轩在昨天的凌晨五点钟左右很有可能来过这儿。于是,平治安排道:“小婷,你看看房间里是不是有被人翻动过痕迹?”

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简朴。门厅里排列着五抽柜、躺椅、电视机等家什,与普通的家庭没什么两样。平治走到了那只五抽柜边,则特意拿起了柜子上的电话,似乎是在检查听筒是否正常。

小婷细细地打量着周围的摆设,拉开抽屉的柜门,逐一进行了检查,却是毫无任何发现:“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啊!”

妹妹凝眉沉思,突然低喝了一声,向大姨的卧室奔去。卧室内的陈设也十分简单,里侧是一书柜的教学参考资料,中间便是一张大床,床边是一方小柜子,所有的设施皆一目了然。

小婷站在床头边,神态肯定道:“床头柜有人动过。”

平治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妹妹走过去,拉开了柜子的抽屉,抽屉中央是个淡紫色的笔记本。

“大姨十分珍爱这个本子,每次临睡前,翻看过一遍后,才能入睡。”

“但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我以为本子里肯定写了些什么,但翻开内页,却是一个字迹都没有,也没有纸张被撕扯过的痕迹。可见页页滑溜反光,这根本就是一个全新的本子,甚至连字迹的印痕都没有嘛!除去封面十分漂亮之外,我们完全瞧不出大姨珍爱它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平治仔细地观察着床头周围,其目光骤然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跟随着弟弟的视线望去,可见床头面墙的那侧留有一道长长的裂缝,隐约可见缝隙内藏匿着一个信封。

“就是这个,越文轩找的一定就是这个!”平治从房间里找到了一把水果刀,并且小心翼翼地雕出了那个信封。

展开信笺,飞龙潇洒的细毛笔字泼墨而俊逸,纸面上则题写了一首哀婉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