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空宿留宿2

(肆)

在公司开完会后,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左右。

感觉脑袋疼痛欲裂,很久没有因为思考,将自己折磨得如此疲惫不堪。领导们在会议上废话连篇,我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则是反复思量着莫直徽的话语。我承认弟弟从小便与众不同,即使小小年纪就性情略显残暴,但那不过是因为小孩子的好奇心。

公寓里空空****,一望便知小婷还没回来,我也懒得敲打卧室房门,做进一步的探究。将脑袋栽入进沙发时,沉重的撞击感在颅腔内迟缓地回响,耳边浊起了蜂鸣之音。幸亏是套布艺沙发,不然以这样的力度冲击下去,非砰出个脑震**不可。

我将全身的重量陷落进沙发里,海绵的柔软度刚刚合适,仿佛承载着船舶的大海,身体在起伏的海面上飘摇。脑袋安静得昏昏欲睡,“啵”地一响,水面吹皱起道道涟漪,将一切烦芜挥手推开,随着水圈**漾着远去。

“砰”地一声,房门打开,我听见妹妹换鞋的动静,便将枕靠在沙发扶手上的脑袋微微向前倾视,正面朝大门的方向。

“大哥,我找到工作了。”黑暗中,可见小婷的笑容熠熠闪光。

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原本已经不再感到头疼,但不大的房门声,以及霍然明亮的灯光,仿佛撞击在了颅腔内,生生地扯裂开了脑髓。

我用力揉抓着太阳穴,以期让自己平静下来。

“大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小婷嘟噜起粉嫩嫩的嘴巴,双手插腰地站定在沙发边,一双杏仁般的美目正恨恨地瞪视着我。

“什么?”我努力强打起精神,半躺半靠在沙发上。

“我说我找到工作了。”话语辗转过好几个弯道,我才理解了小婷的意思。

“什么工作?”我伸手够向茶几上的那只水杯。

“化妆品专柜的销售小姐。”妹妹将远处的杯子递到我手边。随后,她说出了个很著名的全球女性品牌,但我没能记住那个花里胡哨的名称。

“很不错嘛!”我联想起那一幢幢明净透亮、橱窗排列的百货卖场,中央空调的冷暖气流徐徐扩散,夏天晒不着,冬天冻不着,工作环境干净优雅,四周散发着女人们的香气,面对的顾客也主要是女性。

见我点头表示认可,小婷继续道:“这个周末要进行员工培训,所以周六周日的晚上,我很可能不在家。大哥,你要照顾好自己呦!”

“咦?”我紧张道:“你们在哪儿培训?为什么要在外面过夜?而且,还是两个晚上?”严禁妹妹在外过夜,这是我与平治所一致达成的共识。然而,当这个严峻的监督职责独落在我头上,不免令我这个作大哥的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生怕出现任何差池。

“说什么——要到哪个旅游度假村进行户外拓展培训。”

小婷一脸的快乐,到底还是个孩子。想起在校读书的时光,一旦听说学校组织春游或者野营等活动,全班的孩子们无不震臂高呼,贪玩的心思一览无余。不过,那份校园野营的快乐,与我们兄弟妹三人毫无任何关联。由于父亲的离逝,流言盘踞在村内,噩梦一般追随着我们。我们因尽量避免与村人们接触,自然也就放弃了这种团体活动。

眼下,由于妹妹来到了城市,在这么一个全新的环境里,无人躲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小婷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天性,也终于得以释放。

我知道妹妹提起的那种度假村式的拓展培训基地,多是在一些山清水秀、新开发的风景区内选址建造。基地内设置有一些游戏器具,企业带领着培训职工入住于此,全体人员在培训师的引领下,一边做游戏的同时,一边领略企业文化。

拓展培训是以体育竞技为原理,通过一系列精心设计的相关活动,从而达到“磨练意志、陶冶情操、完善人格、熔炼团队”的培训目的。由于,一些游戏必须通过团体的协作精神才能顺利完成,在享受游戏的快乐中,潜移默化地增进了团队之间的彼此依赖及信任之感,进而激发出良性的竞争意识,启迪并引导员工们的团队精神,以增强企业内部的整体凝聚力和创造力。

这是最近几年新兴流行起来的员工拓展培训方式。很多公司为体现自身的企业文化,加强员工对于企业的归属感,十分乐于开销此等小钱。采取这种周末度假的方式,在城市周围找一风景秀美之地,既吃吃喝喝游玩了一番,又增强了员工之间的凝聚力,所以很受企业高层们的亲睐。虽说我们公司也举办过类似的培训,但我并不认为几出野外的拓展游戏,就能长期巩固并且形成企业团队的内部归属感。

见我面露犹豫,小婷安慰我道:“大哥,你放心,绝对是正规的企业。”

“你那公司叫什么名字,再说一遍?”我掏出手机,连接上网,很快便查找到了那家名为“迪姵”公司的官方网站,其全称为“迪姵化妆品(中国)国际贸易有限公司”。

网站的视觉效果做得浑然大气,一些精致的网栏尽显女性特色,可见的确是个全球高端的化妆品牌。当即,我点击地区分公司的下属网页,企业简介、文化介绍、管理流程等,都是些程序性的东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下,全球金融危机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消退,能够找到一份工作已属不易。猛然,我想起了平治赠送给妹妹的那部手机,连忙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只精美的盒子。

“这是平治送给你的手机。到时候,安顿好了房间,马上给我打电话。”

小婷接过弟弟的赠礼喜出望外,急忙打开了包装。盒内是只银粉色的手机,巴掌大小,异常纤薄,绝对体现出了那家伙的眼光,品位深得女性们的欢心。

第二天,我来到公司,因为不放心妹妹的留宿,便再次通过网络,查询到其入职的那家迪姵化妆品企业。原本,我想过是否应该打电话向平治通报一声。但作为大哥,我认为自己对小婷的这点信任和权力还是有的,不能事事都找弟弟商量,不然也太助长那家伙的狂妄了,更反衬出我这个大哥毫无本事。

我用鼠标越过了企业简介、文化介绍、管理流程等网页,直接进入到新员工培训名单的公众窗口上,果然找到了妹妹的名字——沈彦婷。培训的地点也有详尽的说明,看来不是什么骗子公司,这多少也让我放下心来。

(伍)

星期六上午九点整,小婷肩挎着行李包,如同一名外出野营的少女,几天前的兴奋劲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连续三天,我一再嘱咐妹妹外出务必要小心,更是不厌其烦地叮嘱自己所能想到的各种注意事项。

当下,眼见小婷换上凉鞋准备出发,我竟是有种无法言喻的难过。尽管以前妹妹因为进城,也有过长期分别的场面,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依依不舍。

“要不要大哥送你到车站?”我走到门边,尽量找话说,是为了排解内心里的担忧。

“大哥,你干吗这么紧张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婷微笑时的面容显得特别柔美,**漾着俏丽与顽皮,是只属于少女所独有的风姿卓越:“你提醒过我的那些话,我一定会照章注意的。”

然而,我就像是得了强迫症一般,再次苦口婆心道:“总之,到了目的地,马上打电话,向我汇报平安。晚上睡觉前,也要打电话向我报告平安。卧室的房门一定要锁好,手机和钱包要随身携带,别让人家顺手牵羊。坐车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把头伸到车窗外——”

“叹!我已经听得头都大了!大哥,你真罗嗦,这些话都已经说过五百八十遍了。”

“我哪有说过这么多次?!”

“不跟你废话了,再不出发我就该迟到了。”

“咔嗒”一声门响,妹妹的身影被关在了房门外。

一想到接连两个晚上,都是我一个人在公寓里独自安眠,我的内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正如同我已经为人父母,眼见最为心爱的掌上明珠不在家中,不免产生了一份牵肠挂肚的挫败感。

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我连午饭都没胃口吃,不时地查看着手边的电话。小婷的手机号码被输入进了电话薄里,通话记录也有备份,摁呼叫键便可连通,但我到底是忍住了。既然表示了信任,就有责任信赖到底。想给平治打去电话,告知小婷留宿一事,但估计难免会被弟弟臭骂一通:“小婷都已经出发了,现在你才告诉我,有什么用?!”

临近傍晚时,我终于接到了妹妹的来电。小婷的声音宛如一只雀跃的小鸟,可以感受得到她的心情十分愉悦。

由于已经安排好了房间,妹妹和一个名叫小薇的女孩同住一室。因为要急着赶去吃晚饭,小婷匆忙报过平安便挂断了来电,我完全来不及过多嘱咐。电话中,可以听到背景传来女孩们的欢笑声,以及大呼小叫着妹妹的名字。

当放下手机,我这心里面感觉既安定又失落。如果父亲和母亲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们也必定跟我是同样的心情吧!长兄如父,这就是我现在的位置。

由于稍稍放下心来,肚子仿佛宽松了一圈,进而肠胃翻搅出了强烈的饥饿感。我来到厨房,准备泡方便面。正在烧开水时,传来了敲门声,我以为是平治,不想,来访者却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

站在门口,我定立了两三秒钟,这才反应过来道:“大姨?您——您怎么来了?”

虽然我曾多次邀请大姨进城,但她也只是与母亲相伴,来过公寓两次。也就是说,她从来没有单独到访过我这儿。所以,当眼见大姨站在门外,我着实吃惊不小。

大姨微微一笑:“怎么,不欢迎?”

“不是不是,您快请进!”

大姨转了屋子一圈,没发现妹妹的身影,回头问我道:“小婷没在吗?”

“哦?”我连忙回答:“小婷找到了份工作,上班之前,必须参加企业培训,所以今明两天,她都不在家。”

大姨一脸慈祥的笑容:“啊!小婷都已经找到工作了呀!”

我点头回答称是:“说是在一家国际品牌的化妆品专柜当销售人员。”

大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规整的纸条,说明了此行的来意:“这是小婷的高考成绩单。”

“啊!”我接过了那张成绩单,表情惊讶道:“您来,就是为了给小婷送这个?”

早在一个月多前,妹妹高考的各科成绩就已经通过电话,与大姨有过交流。但眼下,我们的大姨为送成绩单专门进城,不免显得多此一举,实在有些不太自然。

“是啊!”

“但这上面的成绩,您都已经在电话里,一一告知了我们。”我迅速地扫视过那张盖有市招生办公室公章的高考成绩单。

“噢!”大姨似乎见我不太积极,神态不免有些落寞:“我觉得再怎么说,这也是小婷的东西,从一个侧面记录下了她的高中生活。因为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趟镇上或村里,所以就送了过来。”她低头喃喃地自嘲道:“看来,似乎有些多此一举。”

“啊!不是不是!”我慌忙摆手道:“我只是觉得大姨您没必要专程为这种小事进城一趟。但大姨您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当即,我拿起手机道:“我现在就给平治打去个电话,后天小婷也该回来了,我们兄弟妹三人,好好地陪您老到处转转。”

大姨却是摇了摇头:“不必这么麻烦,明天一早,我就回去。”

“咦!”我错愕道:“这怎么能行?您老难得进城一次,自然要多住些日子。您别担心住的地方,我可以住平治那儿,小婷可以睡沙发,您老睡卧室。”

大姨则是坚持地摇头道:“我就住一晚。”

“那怎么能行啊?一定要多住些日子。”

我极力游说大姨多住些时日,也是想以实际行动,回馈她一直以来对于我们沈家的照顾。尤其是在父亲去世后,大姨尽其所能地帮助我们全家四口。所以,我总想尽可能地回报于她。几天前,弟弟问我是否该租套大点的房子,将我们的大姨接来同住。虽然我确实有此念头,但这几年为供平治读书,我根本没剩下多少存款。弟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因并不想让我感到为难,便没有继续深究此番提议。

厨房里,炉灶上的水壶因为水开,发出阵阵笛音,仿佛火灾现场的警报声。

“啊!水烧开了!”大姨奔进厨房,眼见橱柜上放着一包还未开封的方便面,便回头问我道:“你还没吃晚饭呢?”

“是啊!”我点了点头:“大姨也还没吃吧?”

于是,我和大姨各自泡了一包方便面果腹。

晚饭后,大姨洗过澡,便走进里面的卧室休息。我握着手机,一再考虑要不要给平治打去个电话,却听见卧室房门“咔嗒”一响,手机应声滑落在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什么,总感觉大姨的突然来访暗含玄机,她显然无意透露进城的真正目的。

此时,大姨探出脑袋问我道:“平凡,你是在给平治打电话吗?”

“啊!没有!”我拣起手机,藏在了身后,并摇了摇头,实在弄不明白大姨为何会如此在意我与弟弟的联系。

大姨放心地点了点头,便缩回脖子,关上了房门。

我连忙拨打平治的手机,然而机器毫无任何反应,屏幕一片漆黑。我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身体一下子委顿在沙发里。

算了!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么大热的天气,我实在没心情下楼,跑去拨打公用电话。

(陆)

星期天一大早,厨房里飘出阵阵的饭菜香气,我耸了耸鼻头,立马便清醒了过来。卧室房门大开,薄被和枕头被平整地铺放在了床头,我这才记起大姨在公寓里留宿了一晚,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我抓起茶几上的那部手机,准备查看时间,这才想起机器已经被摔坏。NOKIA的品牌号称超级耐抗,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但没料到昨天竟是最后一摔,由此再无任何反应。瞅了瞅窗外剧烈的阳光,我推测大概已接近中午。

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我懒洋洋地来到了厨房。橱柜上摆放着三菜一汤,分别是凉拌三丝、醋溜土豆丝、木耳肉片和番茄蛋花汤,都是冰箱或橱柜里现成的食材。我碰了碰汤碗,还是温的,可知大姨离去得并不久。

吃过早午饭,我打起精神,带着手机到公寓附近的维修店进行修理。由于手机摔打的次数过多,造成了排线的断裂。手机排线,是指手机主板连接显示屏的连接线,也是摄像头、按键板和主板的连接线。显示屏上的信息都是由主板控制输出,而排线的作用就是负责数据的传输。难怪,我这手机屏幕没有任何的反应。

维修店里的那个年轻人,左右翻看着我的“古董机”,脸上一副颇为不堪的神色。我这部手机用了将近八年,是我的第一款手机,一直没有更换新机。

“大哥,就您这手机简直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了,现在千把块钱,能买个多好的机型啊!何必还花这冤枉钱?!”年轻人指了指迎向门外的手机专柜,冲我懒洋洋道:“如果您图便宜,就接个电话,发发短信什么的,最前面那一排就是,兄弟我还可以给您打个折。”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毫无兴致在我这部“古董机”身上花费精力。据他解释,焊接排线是个技术细致的绣花活儿。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他拆开机身,向我展示了主板下方那排过于纤细的金属线,因而我完全能理解他的这种抗拒心理。但我坚持要将手机修好,这机器是我创业至今的见证,我对它充满了感情。

因实在拗不过我的固执,那年轻人叹了口气,只得开始干起活来。忙活了一个下午,他终于揉着发酸的眼睛,将修好的手机递还给我。说实话,这一百多块钱的修理费,的确可以买部预存话费的移动业务手机了。然而,这手机恰恰代表了我的个性,当我习惯了一样东西,便舍不得更换与改变。

我始终感觉大姨的来访有些蹊跷。手机修好后,我所拨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大姨家里的座机。弟弟进城读书的那年,由于母亲和妹妹搬到了大姨家,为了联系方便,我出钱安装了那部座机。眼下电话无人接听,我不免产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正犹豫着是否该跟平治说一声,这家伙就来到了我的公寓。

“你怎么来了?”

“你的手机打不通,我自然该过来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家伙将鞋子踢脱在了门口,光着脚走入进客厅,仰身倒躺在沙发上,双腿往扶手处一磕,就如同一只被翻过身子的乌龟,正四仰八叉地深陷进了沙发里。

“摔坏了,才修好!”

平治抓起茶几上的那部“古董机”,捂在手中把玩,更是开玩笑道:“大哥,这老古董,你怕是用了七八年了吧?该换部新的了!”

我抢过话机,珍爱地擦抹掉了屏幕上的污垢,心怀情感道:“就是因为用了这么久,才舍不得换新的。”

平治哈哈大笑:“它又不是你老婆?况且这年月,天天换老婆的,也大有人在。没听说过七年之痒吗?你用它都快八年了吧?”

我坚持自己的原则道:“别人怎么过日子跟我无关。”

平治坐起了上半身,一把抓过我的肩膀,愈加玩笑得肆无忌惮:“大哥,你这么个好男人,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好女人,白头偕老地过日子?!”

我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一来,就跟我贫嘴个没完?”

“对对对,说正事!”平治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大哥,小婷都找到工作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难怪这家伙一进客厅,就四仰八叉地倒躺在了沙发上,是吃准了妹妹没在家。

“咦?”我吃惊道:“你怎么会知道?你给小婷打过电话了?”

平治则是洋洋得意地回答:“有瞒得住我的事情吗?!”

这家伙已经狂妄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只能用以摇头,表达自己的无奈。

突然,我回想起几天前在咖啡馆里与莫直徽的那番对话:平凡,你要清楚:这是一场你与平治之间的较量!平治真正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你!

为什么莫直徽一再强调这点?关于父亲的死因,我也知道疑点重重,我也想弄清楚十八年前那一系列命案的真相。但眼下当务之急,我认为大姨的下落更为重要。

“对了!我正要跟你说一件事。昨天晚上,大姨来了,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是来给小婷送高考成绩单的,说是住一晚上,她就回家,我怎么留都留不住。今天一早醒来,我发现大姨已经离开,但总感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现在,已经是傍晚七点零七分。”平治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我还没有提到的情况,他也一气猜测了出来:“你已经打过大姨家里的电话,却是没人接听?”

“嗯!已经打过多次。”

原本,我是准备等弟弟发火,大声质询“怎么不拨打大姨家的电话?”时,这才告诉他我已经拨打过多次,让这家伙的气恼落入进陷阱里,却不想是我自己的期待踏了一空。

于是,平治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拨打大姨家的电话,却是仍旧无人接听。

弟弟流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看来,送成绩单只不过是大姨的一个借口,她肯定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进城处理。”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窗外,夕阳残红如血,仿佛为玻璃镀上了一层虹膜。

蓦地,平治抬头对我道:“大哥,你相信那个传闻吗?”

“什么传闻?”

平治正目冲向窗外,双眼充满了深邃及怨恨的愤怒,凝成了一股将真相洞穿的力量。

“啊!”我大张开嘴巴,明白了弟弟的言下之意:“你是说——大姨和越文轩之间的那个传闻?”

之前,我曾经提到过:越家老爷子的妻子在大儿子高考那年就过世了。另一方面,大姨也在自己的丈夫去世后,便继续回到广博县中学教书。谣言声称:由于两人同命相连,当时,四十多岁的大姨和五十岁的越文轩不免暗生情愫。一时间,这段绯闻在广博县中学的校区内传得沸沸扬扬,显然大部分人对此都深信不疑。至于,两人的进展如何,却是不得而知。至少,没人亲眼见过他们幽会的场面。

作为大姨的亲妹妹,我们的母亲也被高庙村里的长舌妇们追问过大姨与越文轩之间的关系。甚至,我们兄弟妹三人都有被好事者缠问过的经历。我们并不清楚母亲是否私底下向大姨求证过两人的关系。总之,母亲努力避免我们被牵扯进这些无聊的是非之中,毕竟我们沈家所遭受到的各类流言已经够多了。

平治点头,叹了口气:“我在广博县中学读高中时,就已经听过了这个传闻。”

“我想既然是传闻,多半是空穴来风,就像那些因父亲而产生的不实谣言。”

曾经,我还想象过让越家老爷子代替父亲的位置,并且幼稚地认为如果能这样,母亲也许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倘若平治知道我有过此番念头,必定会恼羞成怒,他对越家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好印象。更何况,最近,我们与越家也产生了不少摩擦和风波。

平治并没有附和我的否定,则是拿起手机,开始拨打号码。

“怎么?你又给大姨家打电话?”

平治摇了摇头,因对方拿起了话筒,他的表情骤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没想到,这次弟弟拨打的号码是越家的座机。对面传来了孩子的声音:“你找谁?”

平治压低嗓门道:“你爷爷在吗?”

“妈妈,是找爷爷的!”宝玲似乎正冲向里屋大声叫喊。

隐约可以听闻传来的脚步声,杜娇蕊接过孩子手中的听筒:“你好!请问你是?”

平治的嗓音愈加低沉:“我们是广博县中学教务处的。”看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家伙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案。

杜娇蕊似乎并不惊讶:“你找我们老爷子有事吗?”

可知越文轩没有在家,平治随意编了个理由,说广博县中学今年召开建校五十年大庆,眼见开学在即,便想邀请退休办的老师们参加校庆活动。

不想,杜娇蕊却是发出了一响错愕的惊叹:“啊!你们不是早就打过电话了吗?”

这下则是轮到平治吃惊道:“怎么?”

“就是邀请我家老爷子参加校庆活动啊!但好像不是五十年,而是六十年校庆。”

平治瞬时脸红了,这理由根本就是他瞎诌的。弟弟只记得广博县中学每逢五年庆或是十年校庆的时候,一般是将庆典活动安排在九月初的新学年开学。眼下已经是八月下旬,他便随口编了这么一个理由,真没想到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居然被他撞上了“大运”。

“噢!可能是我们教务处其他人打的,没有与我及时沟通。”

“我们老爷子今天下午就去学校了,你们都没有见到他本人吗?”

平治尴尬得汗水直冒:“没有啊!”眼见这家伙的谎言就要露馅了。如果杜娇蕊再多问一些有关学校方面的情况,弟弟恐怕招架不住,就只能是胡言乱语。

对方没有觉察平治的异样,无意间给出了一个台阶道:“啊!那他可能是先回高庙村了。因为有段日子没回去了,老爷子还惦记着村里的那栋老房子呢!”

“是这样啊!难怪没看到他。”平治快速吐气道:“那不好意思打搅了。”

挂完电话,我这个弟弟已经是满头大汗,我还从来没见他这么紧张过。

“哈哈!还真让你这家伙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踩到狗屎运了。”我一阵狂笑,不是简单的幸灾乐祸,而是笑得肚子都疼了。

“沈平凡同志,你就笑吧,狠狠地笑吧!”平治擦了一把满头的汗水,对我怒气冲冲道:“我饿了,吃饭去!”

“哎!等等我!今天是你请客吗?”我疾步跟出了大门。

天色已经黑透,我们在楼下的火锅店吃的晚饭。席间,就大姨和越文轩的传闻,我们各持自己的看法,我坚决否认他们之间存有那种暧昧的关系,但平治却是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这家伙说道:“对我而言,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我则是生气地反驳:“那这么说来,警方拿到的那件血衣,就能证明我们的父亲杀死了疯女人?”

平治回答:“但那并不是决定性的证据,莫直徽有断言我们的父亲就是杀人凶手吗?”

因提到莫直徽,我再次想起我们在咖啡馆里的那番对话,而他则是一再强调平治肯定身藏有秘密,是连我这个大哥都不愿告知的秘密。

“这个星期,莫直徽来找过我。”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观察着弟弟的表情道:“他想知道十八年前,小婷出生的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你去接父亲时,到底发生过什么?”

平治捏握住筷子的那只手轻巧地一颤,其表情更是肆虐出了一个可笑的神态,便继续捞食着汤锅里的菜品。

弟弟分明是在掩饰,而我不等他的回答,便继续道:“莫直徽还说——这是一场我跟你的较量。”

“可以这么说,”平治并没有否认,却是将话锋一转:“越书明,包括他本人——莫直徽——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对手。有人想要掩盖真相,而有人则与我一样,也想知道当年那一系列命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这家伙不肯告诉我实情,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平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正瞒着我?”

果然,弟弟撇开了我的问题,“嘭嘭”地拍打着肚皮道:“我吃饱了,把钥匙给我,我先回公寓了。”

“哎!不是说好了你请客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请了?快!快把钥匙给我。”

这家伙为什么再三无视我的提问?简直要令我抓狂了!仿佛是把我当成了一缕空气,我也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尊、有疑惑、有好奇心……总之,我也是一个正常人,拥有人类的一切情感。更况且,空气可没有房门的钥匙。

虽然心中满怀怨愤,肚子却是瘪了下去,居然泄火了这一腔憎恨。我恢复了老好人的模样,将“叮咚”乱响的钥匙串递给了弟弟,心里不时地安慰着自己:既然身为大哥,就应该拿出兄长的气魄来。

我回到公寓,那家伙已经洗完澡,正躺在卧室的**。

“咦?你怎么都躺上了?!”

“既然小婷不在,那我就在这儿留宿一晚好了。”也不经过我的同意,弟弟就拉拽过薄被,搭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对这家伙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失去了脾气。但为了不过于妥协,洗完澡,我也跳到了床铺上,和他挣抢起了被子。

“你这家伙睡过去点!”我用屁股一顶,固守住自己的领地。

平治已经睡得迷迷糊糊,口齿不清道:“再顶,就把我顶下床了!”

我眼望着自己正身躺的位置,回想起梁家二女儿出嫁前的那个黎明,我和妹妹站在客厅的窗户前,小婷对我道:“她跟我睡在一起呀!我睡左边,小兰姐睡右边,我就像大哥那样守护着小兰姐。”

此时此刻,我就躺在梁小兰睡过的位置,仿佛正拥抱着她的体香,一珠滚烫的泪水悄悄地滑落过了我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