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越父住院

(壹)

星期三一大早,我们来到了广博县长途汽车站,准备返回城里。由于大姨的案件紧迫,我向公司请了两天假,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了。

本来都已经买好了返城的车票,弟弟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出长途汽车站,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平治,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和妹妹追赶在他的身后。

“我要去趟县中学。”这家伙经常是想到哪出是哪出,根本不与我们做任何商量,从来都是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我自是奇怪道:“你去那里干吗?”

“我要知道越文轩的行踪。”

一走进广博县中学,就可以看到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根据校庆传统,“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的原则:小庆时,全校师生将对学校进行彻底的大扫除,校方也会对一些过于破旧的地方,尤其是学校的门脸等位置进行一下简单的清理和粉饰;但每逢大庆时,学校就会请来专门的工程队,将校园的里里外外粉饰一新,任何犄角旮旯更是全面照顾。

眼下,距离开学只有一个星期了,装修工程已经接近至尾声,工人们正在给操场上铺设防滑的跑道。

平治眼望着忙忙碌碌的工程队,点头道:“果然是六十年校庆,杜娇蕊没有撒谎。”

我们来到了学校办公大楼的教务处,所过之地皆可闻到粉饰一新的油漆味。办公室房门紧闭,里面大概没有人。平治敲了敲门,证实了我们的猜测。

走廊内传来上楼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是位女教师向我们正身处的办公室走来。

那女人大概是回办公室取资料,斜睇了我们一眼,似乎并不想搭话,但因注意到我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抬头询问:“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

我感觉身边的温度骤然升高,因为不太适应,望了弟弟一眼。这家伙的情绪饱满且高涨,居然对初次见面之人热情洋溢道:“嗨!你好!我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听说开学举办六十年校庆,所以就回来看看。”

这家伙当前的表情太不正常了,但女人的脸色立马缓和了下来:“原来,你们是这里的学生啊!”

女教师这番以偏盖全的论断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按照我当年的学习情况,实在没能力考进这么好的重点中学,我是在高庙村中学就读完了中学六年制的所有课程。

然而,我身边另一侧的妹妹却是欣然接受了这个论断,脸上展露出甜美的笑容。

女教师用钥匙拧开房门,将我们邀请进了教务处,可见房间里的办公设施统统焕然一新。

“请问,你是几几级的?”

“我是零三年毕业的。”

“是这样啊!”女教师不好意思道:“那时候,我还没来这里任教呢!”

平治点了点头,俨然一副教务处主任的模样。

那女人已经被弟弟这副俊朗的外貌着迷得晕晕乎乎:“你刚才说你零三年毕业,不知道是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我考取的是市里的医科大学。”

“啊!难怪,这么眼熟!对了,我看过你的相片!”那个女教师不仅手舞足蹈,更流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对!你就是那个——那个全年级第一,考取了医科大学七年制本硕连读的高才生?”

平治难得流露出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态:“老师过奖了!”

那个女教师一再赞叹道:“你真的很了不起呀!对了!我还看过学校档案里保存的一份广博县报纸:说你在高二时,跳级了一年。也就是说,你比别人少读了一年高中,却是取得了那么好的高考成绩,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平治笑道:“我只是想尽量减轻母亲的负担,并不是为了逞强。”

但那女教师已经面露花痴状:“好孝顺的儿子啊!当你的母亲一定幸福死了。你毕业那年,也正好是我本科毕业,如果你不跳级,我们一定早就见面了。”

如此看来,这个女教师跟我差不多大,大概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但性格实在幼稚得厉害。年纪轻轻就被分配到了学校的教务处,也由此说明她的家庭背景肯定有后台。

平治似乎发觉倘若再跟这个女人漫无目的地聊下去,估计对方就该向他互留手机号码了,便连忙岔开了话题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好啊!好啊!”女教师捣蒜般地点头:“有什么问题,请你尽管说?”

平治清了清嗓门:“请问,越文轩老师在吗?我打电话到他家里,听越老师的家人说,他因为参加建校六十周年的庆典活动,已经回到学校了。”

“你找越老师啊!”女教师笑容亲切地回答:“越老师对我们学校的校庆活动很上心呢!更是主动请缨,要求回校帮忙,这真是让我们求之不得。”

“咦?不是你们邀请他回校参加庆典活动的吗?”

女教师奇怪道:“原本我们是想发出邀请函的。近几年,中央十套节目的《百家讲坛》不是很火吗?我们还想在庆典活动期间,为越老师特设一个我们本校的专题讲座,但考虑到他退休后就搬进了城里,而且据说还在帮儿媳妇带孩子。听说那孩子还不到四岁吧!又正值幼儿园放假,我们就不好意思耽误他老人家的时间了。没想到前几天他打来了电话,主动提起想要参加校庆活动,这下可把我们的校领导们给乐坏了!”

平治点了点头,似乎对方的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便顺水推舟道:“不知道越老师是什么时候返校的?”

女教师想了想,回答:“星期天下午,他打过电话之后,就坐着长途汽车来到了学校,真是吓了我们一大跳呢!没想到退休了这么多年,他老人家还是这么充满着干劲。”

“那么,当时是几点?”

女教师思考道:“应该是下午——五点钟左右吧?对!那时候,校长组织我们教务处刚开完会,一走出办公大楼,就看到他老人家从操场对面走了过来。”

我的心头“咯噔”一惊,这和大姨回到高庙村的时间如此吻合。

“这么说来,他已经在学校里住了三个晚上?”

原本,弟弟还很担心自己的这般刨根问底,对方多少会有些警觉,或发出几句质询之声。但那女教师为了能与平治多作交谈,竟是有问必答,没有任何怀疑。妹妹冲我施了个眼色,那意思不言而喻:漂亮且英俊的男人在这种傻女人面前果然很吃香。

“是!他这几天就住在校职工宿舍。”

“他是单独住一个房间?”

“是啊!咦?”女教师这才醒悟道:“你怎么想要了解这些情况?”

平治讪讪地笑言:“就是随口问问。”

“对了!看我这记性!”女教师走到自己的办公桌边,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文件夹:“我们一直在商量这事。校领导们正在会议室里开会讨论,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看这个讲座究竟该如何开展。我回办公室,也是为拿这个方案。”说着,女人将装订好的策划书摊开给我们看,方案的标题为《建校六十周年校庆活动之一:〈读史讲坛〉该如何开展?》。

平治故意有口无心道:“噢,你们最近几天就是在开这个会议?”

“哪啊!”女教师笑言:“今天,我们教务处才正式召开有关庆典活动各项准备的相关会议。”

弟弟见所获得的线索已经差不多了,便带领我们起身告辞道:“不好意思,打搅了你这么久!”

“啊!这资料我也拿得太久了。”女人跟随我们一起走出了办公室,但她似乎并不想与弟弟就此作别,便追问道:“你们不是想要见越老师吗?”

平治回答:“他应该正在开会吧?我们就在校园里转转。”

女教师因听闻很快又能见面了,不免喜笑颜开:“马上就到中午了,一会儿,大家一起吃顿便饭吧?我想越老师听说你们专程回到学校里来探望他老人家,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看来,这女人已经花痴到无可救要了的地步,弟弟瞬间一副头大的表情,却是转而微笑地点了点头。

我和妹妹捂着肚子,静悄悄地埋头闷笑。见女教师终于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婷再也忍不住了,则是破口大笑道:“小哥哥,你实在太招女人们疼女人们爱了!万千女性为你神魂颠倒,更是为你陶醉得五迷三道。”

平治却是一副头疼的哭相:“你这小丫头,偶像剧看多了是吧?”

“刚才——那个女教师才是一副偶像剧看多了的花痴模样!”小婷满脸自傲地不屑道:“我可从来不看偶像剧,多弱智的剧情啊!”

原本,我想说有些偶像剧还是很不错的。那段时间,我有点沉迷于韩国的偶像剧,而且刚看完了《我叫金三顺》。虽然一些剧情及桥段过于老套,但其内容娱乐的同时也很立志。我挺喜欢里面那个胖嘟嘟的女主角,也梦想着自己能有男主角那般英俊就好了。但为了不遭到左右夹击,我将这些言论生生地吞咽进了肚子。

“果然是我的乖妹妹,和小哥哥一样长本事。”平治爱抚地拍了拍妹妹的小脑袋瓜。

小婷眨眼着一副天真可爱的表情,似假幻真地说道:“不过,如果我跟小哥哥没有血缘关系的话——我也会深深地爱上小哥哥的。”

这样的表白我可受不了:“你这小丫头胡乱说什么呢?也不嫌害臊!”

小婷闪烁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愈发得意道:“噢!大哥居然当真了!”

平治则是一脸的坏笑:“哪啊!大哥分明是在吃我的醋。”

我必须向这对宝贝弟妹缴械投降。这两人的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实在令我招架不住。但也正是由此,扫去了大姨遇害以来的心理阴霾,就让这两个小家伙好好地乐乐吧!

(贰)

走出办公大楼,头顶着灼热的太阳,很快便是大汗淋淋。

于是,我冲弟弟不满地抱怨道:“现在,我们去哪儿?难不成,还真在校园里转悠,等着越家老爷子开完会?”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十七分。之前,我预计上午就可以赶回公司,看来计划全面泡汤。

“这样吧!我们去校职工宿舍看看。”平治有条不紊道:“我要调查越文轩这两天的行动去向。即便他的确是为参加庆典活动回到了学校,但提前两天,而且是他主动提出帮忙校庆活动,这不让人感到很奇怪吗?”

校职工宿舍也被粉饰了一新,油漆鲜亮得刺眼,在烈日下仿佛烧着了一般。平治走到门边的值班室,透过窗户,询问里面的老人:“请问,越文轩老师是住在这里吗?”

老人正在看县报纸,头也没抬地回答道:“对!这几天,他是住在这儿。”

“他是星期天来学校的吧?”

因听闻平治的追问,对方摘掉了老花眼镜,一脸警惕的模样道:“你谁呀?打听这些干吗?”说话的同时,老人显然也瞧见了站在弟弟身后的我们。我和小婷冲老人讨好般地点了点头。

平治愈加凑近了窗户,冲向老人说了些什么。虽然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皮夹,在窗口前快速一晃。那老人竟是面露惶恐,唯唯诺诺地点头道:“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会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

平治回头,眨眼冲我们淘气地微笑,随而装模作样地指挥道:“小婷,你还愣着干吗?赶紧过来做笔录!”

敢情这家伙居然冒充是便衣警察,也不知道那钱包里塞有什么证件,就敢宣称那是警察证,他这也太过胆大妄为,肆意胡来了。这亏得这小老头没见过什么世面,竟是一糊弄就被吓坏了的模样。

“好嘞!”小婷心领神会,连忙从行李包里掏出了个笔记本,估计是在培训时公司发放的,竟是有模有样地做起了笔录。

“是,越老师星期天回的校。”

“具体几点?”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那天晚上九点钟左右,他被副校长送来到了校职工宿舍。这样,我才知道越老师为庆典一事回到了学校。”

“那他回到宿舍就睡了?”

“应该是吧!多半还洗了个澡。反正没过多久,我就看见他房间里的灯熄灭了。”

“他住的是哪个房间?”

老人将脑袋探出了窗户,伸手指向二楼面朝外侧的一个房间。由于,这根本就是一栋老式的建筑,值班室独立于建筑物之外,就如同一个单独的岗楼,老人的位置的确可以看到宿舍正面灯光的情况。由于正值暑假,大部分教职工还没有返校,所以一旦哪个窗口亮起了灯光,自然就显得特别醒目。

“那其他的老师们呢?”

老人摇了摇头:“这几天,就越老师一个人住。”

学校领导和教务处的那个女教师多半在广博县城里有房子,所以没必要住在校职工宿舍。

“那这两天,他都干了些什么?”

“因为天气炎热,越老师几乎呆在宿舍里没有出门。不过每天早上,他都要到操场上进行晨练。”

“你说什么?他天天都会晨练?”平治显然抓握住了情报的重点,赶紧追问道:“他通常几点钟起床进行锻炼?”

“这两天都是在六点钟左右。但前天,我就不太清楚了。我醒来时,他已经晨练完毕,正巧路过值班室。”前天是星期一,也就是我们大姨遇害的尸体在观音庙内被胡招妹发现,以及祁家小媳妇看到那个身穿灰色短衫的陌生男子出现在我们大姨家的当天。

“当时是几点?”

“大概七点钟吧!”

“见他晨练回来,你都没跟他说句话吗?”

“我跟他打了个招呼,还问:越老师,你这么早就起床了呀!他说因为睡不着,就到操场上跑跑步,放松一下心情。”

“大前天晚上,也就是星期天晚上,你是几点钟睡的?”

“大概十一点钟左右。”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显然,平治的这句话是说给我和妹妹听的。

“有什么问题吗?”老人一头雾水道:“越老师他怎么了?”

平治流露出其真心实意的感激之情:“谢谢您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多有用的线索。”

当即,弟弟冲我和小婷招了招手,也不理会老人一脸狐疑的神色,便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

我压声询问道:“不上楼看看吗?”

平治摇了摇头:“不用了!”

“小哥哥,你认为大姨的遇害,跟越家老爷子有关?”这是妹妹第一次整理清楚了整个案件的脉络。

平治点头回答:“整栋宿舍楼就越文轩一个人住,他完全可以趁管理员熟睡之后,悄悄地离开学校。我们姑且不论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他从大姨家离开时,应该是在星期一凌晨五点钟左右。就算他走路回到学校,一个小时也已经足够了。”

我赞同道:“对!近邻镇距离广博县差不多步行一个小时的路程。”

平治继续分析:“越文轩返回学校,怕撞见可能醒来的值班人员,从而引起怀疑,就到操场上进行了晨练。并且,故意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宿舍,他这么做的目的也可以掩盖因为一夜没睡,由此造成脸色不好的状况。”

当即,平治带领我们去往学校的会议室。

刚刚露出办公大楼的楼梯口,我们就看见会议室的大门外,正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而其中一人正是现任广博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吴队长。大概昨天莫直徽回到城里,与越家通过了电话之后,听说了越家老爷子来到广博县中学的消息,便与吴队长取得了联系,将越文轩作为首要嫌疑人进行调查。

站在两名刑警之间那个略显苍老的男子就是越文轩。果然,越家老爷子身穿一件灰色的短袖衬衫。

小婷对平治耳语道:“看来,警察已经先我们一步赶来了。”

于是,我们站在距离会议室不远处的楼梯口准备静观其变。

不消两分钟,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越家老爷子的身体如同沙袋一般,竟是贴着地板缓缓地下沉。平治一串箭步飞射过去,迅速地查看着已经倒地的越文轩。

吴队长的神情先是一慌,见弟弟紧急施救的举措,连连点头道:“啊!我记得你是个医生。”显然,在高庙村的村医院笔录口供时,警方调查清楚了我们兄弟妹三人的职业身份。

平治大声道:“估计是脑溢血,赶快给广博县人民医院打电话。”

与此同时,校领导们因听闻传自走廊内的动静,便纷纷从会议室里跑出来察看情况,一个个皆是惊慌失措。那个女教师更是吓得惊声尖叫:“这是怎么回事?越老师怎么了?他不会死了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平治冲对方恨去了一眼,那意思是在无声地指责:不要只知道添乱,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女教师连忙堵捂住了嘴巴。吴队长已经拨打过急救电话,大概因为是警方的去电,广博县人民医院的反应速度极为迅猛,不多时就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平治吩咐大家不要轻举妄动。通常急性脑溢血的病情十分凶险,万一搬动的体位不对,很有可能造成病人的身体瘫痪,甚至是死亡。随即,平治将越文轩的头偏向一侧,并迅速解开了他的衣领和腰带,这是为了降低患者的血压值。

很快,来自广博县人民医院的一名医生外加两名护士赶来到了学校。医生一边查看着病人的症状,一边听取了平治的情况描述,并用电子血压计测量了越文轩的血压值。之后,医生便嘱咐随行的医护人员将病人小心地抬上了担架,护送进救护车内。

平治与吴队长搭乘着救护车,先行赶往到广博县人民医院。而我和小婷也不敢怠慢,搭乘出租车来到了医院。

在县医院汇合后,平治向我解释道:“问题应该不大,正在照脑CT。”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情况不严重,我会建议院方将病人转送至我们附属医院进行救治。”

“恐怕吴队长不肯吧?”我瞄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焦躁不安的县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他正在打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给莫直徽的。

平治微微一笑:“没关系!我给莫直徽打去个电话,将情况汇报给他,他肯定支持。况且,从病人家属这方面来考虑,显然转到城里的医院要方便得多。”

我点头赞同了弟弟的看法。

平治继续道:“大哥,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你带小婷坐长途汽车回城,我多半跟随转院的救护车回去。”

当时,小婷正买来矿泉水,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平治接过妹妹递来的瓶子,同时安排道:“小婷,你跟大哥现在就回城。”

于是,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再三叮嘱:“有什么情况,随时与我保持联系。”

回到城里,我安排妹妹独自返回公寓,自己则是赶往公司。星期一那天因为事发突然,我给公司打了个电话,就紧急赶回了高庙村。此时,业务主管见不过才三个月,先是我们母亲的去世,眼下又是大姨的亡故,他也不好仔细详问,而是同情地表达了一下哀思,就放我早早地回家休息了。

刚走出商务大厦,我就接到了平治的来电,他正在转院的救护车上,奔走在返往城里的高速公路。

“越文轩还在昏迷之中,估计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今天晚上,大哥——你就好好地休息,有什么情况明天再说吧!”

这家伙向来缺少畏惧之心,即便病人昏迷不醒,他也应该注意一下场合吧?!

(叁)

星期四一大早,我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就被一连串急促的手机铃声给吵醒了。

我抓起茶几上的电话,迷迷糊糊道:“喂!”

“大哥,你还没起床啊!”

平治的声音精神十足,将我从沙发上一灵醒。当时,我条件反射地从睡着的姿态“噌”地顿直了身子。

“怎么?有情况了?”

电话那头却是传来弟弟诡异的笑声:“看来,我这个电话来的不是时候啊!”

我连忙提起了精神:“我已经醒了!快说,快说——越文轩的情况到底如何?”

“依然神志不清。”平治的回答干脆利落。

我倒吸出了一口冷气:“这么严重啊?”

岂料,平治却是发出贼贼的笑意道:“大哥应该带上点礼物,来探望一下越家老爷子吧?”这家伙多半又有了什么新的花招。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时,小婷正将早点放置在茶几上。

“小哥哥的来电?”妹妹将盛满稀饭的一只碗递给我道。

我点了点头,不想针对越文轩的事情过多解释,便岔开了话题道:“小婷,你今天去卖场专柜上班?”

不想,这小丫头却是垂头丧气道:“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在我培训那天,大姨恰巧进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姨竟是惨遭被人杀害,这一切不是太巧合了吗?”

“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显示,大姨的遇害跟你的工作存有什么必然的关联。而且,眼下经济这么不景气,能找份好的工作也实属不易。虽然化妆品销售小姐说白了就是站柜台,但那么大一间卖场,夏天晒不着冬天冻不着,也挺不错的,你就先干着吧!”

我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避免妹妹因为无所事事,整日沉浸在痛失大姨的悲伤之中,从而真有可能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小婷和平治同样心怀着某种狠劲,一旦将其惹怒,很难预料后果将会如何。

“大哥——”小婷的眼睛里喷出烈焰一般的怒火道:“如果越文轩真是杀死了大姨的那个凶手呢?”

“你就别操心了!我和平治一定会将害死大姨的那个幕后真凶揪出来的。”

“然后呢?”

妹妹抓住这个问题不放手,则是弄得我愈加心烦意乱,口气不确定道:“应该是交给警方吧!”

然而,小婷却是咬牙切齿:“无论凶手是谁,我都要杀死他,为大姨报仇!”

妹妹那双瞪红了的眼睛,愈加狰狞地喷射出火焰。由此,我意识到这小丫头必是能说到做到,并且将凶手碎尸万段。

“小婷,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妹妹将碗里的稀饭一口气喝干,冲我露出淡然的笑容道:“大哥你说的对,现在找份工作不容易,我不能将这个到手的机会自动放弃。”

说话的同时,小婷已经走进卧室,换上了外出的裙子,冲我嫣然一笑:“大哥,我去上班了。”

妹妹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大,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总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但因为早上的时间紧迫,我将碗筷收拾进了厨房,便匆匆地出门赶往公司。

原本我准备下班后,就去医院看望越家老爷子。但晚上随同业务主管去见了一行十分重要的客户,吃完饭喝过酒,已经十点过了。

当听说他们还要去KTV唱歌,我便感觉瞬间头大,表情更是苦不堪言。领导见我这副心不在蔫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沈啊,你家里刚出了那种事,就把你拉出来陪酒,真是难为你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我谢过了业务主管,便搭乘出租车回到了公寓。我头重脚轻地走进了客厅,仰身躺陷进沙发里,只感觉微醉得有些头疼。突然,我因意识到自己没有开灯,便起身抓摸向墙上的开关。这样,我才注意到妹妹还没有回来,而卧室的房门正大大地敞开,跟我早上离开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立马,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连忙拨打小婷的电话,却显示对方已经关机。于是,我给平治打去了电话,手机同样没人接听。

我想起早上妹妹那副咬牙切齿的神态,字字句句铿锵掷地的话语声,便愈加发觉事情不太妙,酒劲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来到了卧室,内部的陈设一目了然,直觉命令我打开衣柜。

我走近柜子,镶嵌在柜门上的那面镜子宛如银色的流水一般,正扭曲波动着我的内心深处那份不安定的情绪。穿衣镜仿佛沾染上了幽灵的气息,更亦或是感受到了我的呼吸,没有关掩的柜门自然而然地——“咿咿呀呀”地自行敞开。

轻轻撩开装有藏书的那只木箱,里面明显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我连忙打开便携式医药箱的箱盖,赫然发现应该放有手术刀的位置塌陷了下去。

当即,我感觉到脑袋一蒙,意识到小婷很有可能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便紧急赶往向平治的医院。

(肆)

在早上的通话中,弟弟已经告诉过我越家老爷子的病房位置。

不想,当我风风火火地闯入进脑科住院部——越文轩的病房时,并没有见到妹妹,却见平治那家伙蹲趴在病床边,拿起病人的那双皮鞋,正在仔细查看着什么。由于听到开门声,他抬头眼见是我,便做了个噤声的举动。

病**的越文轩双目微闭,似乎已经是睡着了。越家老爷子仿佛一团缩了水的沙皮狗,佝偻的身体蜷缩在被单里,苍老的皮肤凌乱且破碎。

我悄悄地走了过去,低声问平治道:“你这是在干吗?”

这家伙将病人的皮鞋翻给我看:“这鞋底被擦洗得可真够干净的。”的确,不光是鞋底,就连鞋帮鞋面的线缝处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我恍然明白道:“你是在查找鞋子上是否沾有黄泥?”

平治点了点头:“看来,这条线索已经被他清除干净了。不过没关系,我这里有带回来的样品。”弟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从石料厂带回来的那包泥砂。

灯光下,那包泥土由于含有金属物质,因而折射出金子一般的反光。

我不免怀疑道:“这能作为证据吗?”

“看我的。”平治站起身,望向床头时,发出微微惊讶的口气道:“咦,你醒了?”

我站起身子,也被惊吓了一跳,正见越家老爷子怔怔地望向我们。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一挺,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神空洞无物,并没有受到我这番细小举动的牵引,则是如同瞎子般注视着面前的虚空。

“他怎么了?”我对平治耳语道:“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大利索。”

弟弟却是毫不避嫌:“我不是在电话里都告诉你了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毫无顾及道:“这里神志不清。”

“啊!”我大吃一惊:“这么说来,他的大脑——”

对于身患脑溢血的病人,我也见识过一些患者,早已生成了固定的印象。这些病患多因半身不遂,不得不借助轮椅代步,同时伴随有口眼喎斜,语言不利等症状,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然而,尽管越文轩的眼神木讷,但口鼻却没出现任何问题,也没出现流哈喇子的恶相。

当着病人的面儿,平治冲我抱怨道:“我不是让你早点过来的吗?怎么现在才来?”

“我晚上陪客户喝了不少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份工作的性质,简直就是一‘三陪’,不仅陪吃陪喝,还差点被拉去陪唱歌,幸好被我们主管放过了一马。我十点多回到了公寓,因为没有看到小婷,不免担心那小丫头找越文轩报仇,所以就急忙赶来到了这儿。”说这话时,我一直怀疑越家老爷子根本就是头脑清醒,不免多瞅去了病床两眼。

“这么说,小婷的手机关机了?”

“嗯!她该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

平治望向病**的越文轩道:“至少,她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傻事来!”

“越家都没有人到医院里前来探望他吗?”

“杜娇蕊刚刚送孩子回去了,说是一会儿就过来。但我让她回家休息,今天晚上是我值班。”

平治每说完一句话,都会密切地关注着病人的反应,似乎要将自己所言传递给对方。然而,越家老爷子根本就是个木偶,眼珠一动不动,直直地瞪视着我和弟弟,令人不寒而栗。与之相反,我则是根本不敢拿正眼朝老人望去。

之后,平治坐在旁侧空着的病**,递给了我一张打印纸。

“这是什么?”我接过那张纸,眼见是个表格。

日期 时间 被害人的踪迹 时间 嫌疑人的踪迹

星期六

(8月21日) 15:00 大姨离开了近邻镇自己的家

19:00 大姨来到了大哥的公寓

星期天

(8月22日) 10:00 大姨离开了大哥的公寓

下午 越文轩打电话到广博县中学的校教务处,请缨参加六十周年校庆之庆典活动

17:00 大姨回到了高庙村老沈家的祖屋 17:00 越文轩赶到了广博县中学

21:00 越文轩被副校长搀扶进了校职工宿舍(23时左右,宿舍值班人员熄灯睡觉)

星期一

(8月23日) 5:00 越文轩离开近邻镇大姨的家

6:00 村民胡招妹发现了大姨躺于观音庙内的尸体

7:00 越文轩回到广博县中学校职工宿舍,对宿舍值班人员声称到操场上晨练

虽然这张表格制作得相当简单,却是将这两天我们所调查获得的信息罗序得清晰扼要。所有信息皆真实可靠,毫无平治的个人情感及臆造。根据表格左右两侧大姨和越文轩的行动对比,时间节点上所形成的交错状态一目了然,其留白之处就是我们想要进一步追查的事实真相。因为我们所获得的信息都是大体上的时间概念,所以平治将表格中的时间一栏也都以整点显示,但这并不防碍真相与推理的呼应呈现。

“这个表格,就是我们现阶段所掌握的一切线索。”

“的确!”我点头赞同道:“这上面所有的信息都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星期六下午三点钟左右,我们的大姨因为接到了一个电话,于是出门进城。”

“电话?什么电话?”

“这是我的推理。”这家伙冲我眨了眨眼睛,继续一本正经地推测道:“于是,大姨在傍晚七点钟左右,来到了大哥你的公寓。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星期天,大概十点钟左右,大姨离开大哥的公寓,前往去了哪儿呢?总之,当天下午五点,大姨回到了高庙村,住进了我们老沈家的祖屋。从那一刻起,便注定为大姨引来了这次杀身之祸。”原来,这家伙在近邻镇的大姨家,摆弄着那部五抽柜上的座机电话时,就已经形成了这番推理。

平治将目光徘徊在我和越文轩之间,似乎故意要将这番推测传达给对方。

蓦地,越家老爷子那两颗空洞的眼珠子凝然一动,面冲向我和平治道:“你们的大姨到底是怎么了?”

“您老——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原来,平治拿出这个表格,并且与我若无其事地谈论着案件本身,就是要刺激越家老爷子开口说话。由此可知,越文轩的脑溢血并不严重。

“警方说,你们的大姨死了,她是被人给害死的。”估计是在广博县中学办公大楼的会议室门外,在接受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吴队长的询问时,越文轩间接听到了这个消息。

平治按照表格上的信息提示,用身为医生的职业性口吻道:“星期一早上六点钟左右,村人胡招妹在高庙村山上的那座观音庙里发现了大姨倒地的尸体,尸体的位置就躺于佛像的正下首。通过尸检得出的结论,我们大姨的脖子上留有多处由绳索而制造形成的勒痕,系机械性窒息死亡。”

越文轩露出了一脸吃惊的表情:“怎么?难道你们认为——是我杀死了你们的大姨?”

不光是越文轩吃了一惊,我也明显感到神情错愕,显然“我们大姨的脖子上留有多处由绳索而制造形成的勒痕”这是平治故意为之的画蛇添足。根据我们在高庙村医院的太平间所看到的情况,大姨的脖子上只留有一条触目惊心的索沟,而且没有印下绳子的花纹。

平治将那张表格从中间竖直地折叠,并且把显示有嫌疑人的那一栏信息,呈递到了越文轩的眼前:“这上面清楚地记录着您老的行踪,而且存有人证和物证,难道您还想抵赖吗?”

越家老爷子接过表格,仔细地查看道:“的确!我承认这上面的信息无误。”

“那么,请您老解释一下,您去我大姨家都干了些什么?”

“恕我不能奉告!”

“既然您不肯说——”平治摆出了一副毫不客气的神态道:“那我就只能拿出相关的物证了。”弟弟掏出那封从大姨的住处搜寻到的情诗,却是信纸的复印件,并高声朗诵了出来——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平治将那张复印件放在了越文轩的枕边,口气如同讲学的老师那般冷静道:“这是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里的上半阕,是诗人为悼念其原配爱妻王弗所作的一首亡词。您作为一名历史老师,对此应该很熟悉吧?”这么长串词名,这家伙一口气顺下来,舌头都不打颤。

好一阵,越文轩埋下他那张面如死灰的脸孔,低语道:“这的确——是我写的。”

“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写毛笔字了。而您作为一名老知青,接受传统教育,能写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这不足为奇。”

由此,我回想起在钢铁工程设计院越家的客厅里,墙上挂着的那联名为“古木参天”的横幅,以及越家老爷子的卧室内摆放有笔墨纸砚等书写工具,这些皆证明了越文轩喜欢书法、擅长书法的事实。

“但——但我没有杀害你们的大姨!”

“没有?”平治质询道:“那您老为何会有我们大姨家的钥匙?”

越家老爷子将脸别向一边,仿佛一名大义凛然的革命志士,拒绝回答弟弟的这个提问。

“好!既然您老不肯说,那我就代为回答。”平治抽过那张表格,对照着讲解道:“星期天,您以参加校庆活动为由,赶到了广博县中学。晚上九点钟,吃过晚饭后,您回到校职工宿舍,洗过澡,便关灯假装睡觉。其实,您是在等待值班室里的工作人员熄灯休息。终于,值班室的灯光在十一点钟左右关灭,您等了好一阵,大概是在十一点半左右,便悄悄地离开了宿舍,溜出了学校。至于,您坐的是什么交通工具,搭乘出租车或是乘坐夜间的黑车这些都无所谓。总之,您来到了一座废弃了的石料厂,沿小路向高庙村山上的那座观音庙进发,这时候已经是星期一凌晨。我不知道您因为什么理由,用绳子勒死了我们的大姨?总之犯案过后,您从大姨身上掏出钥匙,连夜赶往近邻镇我们的大姨家,想要寻找的就是这封信。”弟弟举起枕边那半阕的古诗词道:“您想要切断自己与大姨之间的一切联系。毕竟那些都只是传闻,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您跟我们的大姨存有那种关系。”

平治喘了口气,继续朗声道:“然而,您并没有找到这封信。眼见天色渐亮,不能多作停留,您不得已赶回到了学校。但由于担心值班人员已经醒了,您就到操场上故意跑得大汗淋淋,才回往宿舍。就算值班人员对此感到很奇怪,您也可以说是因为换床的原故睡不习惯,便早起晨练。您甚至还可以说自己凌晨四五点钟就已经起床,到县城里的大街小巷进行慢跑。这是为提防校门口的目击者,很可能会提起您在早晨六七点钟回往学校的事实。于是,接连的星期二和星期三,您为了保持这个晨练借口的延续性,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到操场上进行锻炼,就是为了避免人们对您产生怀疑。”

“你的推理大部分都正确。星期天晚上,或者应该说是星期一的凌晨,我的确到观音庙里见过了你们的大姨,我也确实打晕了她,但我没有杀死她。”越文轩这副申辩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什么?”平治吃惊道:“您打晕了我们的大姨?”

“怎么?警方的尸检报告里没有提到这点?”

我和弟弟面面相觑。之前,我们并没有从莫直徽以及吴队长那里,听到过有关大姨尸检报告的任何信息,因而有此疏漏也不足为奇。

越文轩继续为自己申辩道:“所以昨天,当警方来到学校,把我叫出了会议室,突然跟我说起你们的大姨死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平治冷笑道:“难怪,当时您会晕倒。”

越文轩的神态则是缠绕着悲伤:“我当时只感觉整个人都蒙了。”

弟弟的脸色愈加冰冷得诡异:“您是想说——您很爱我们的大姨?”

“你们误会了,我跟她之间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种关系。”

平治却是针锋相对道:“是您老误会了我们的想象力。我所能想到的情况,也并非您所认为的那种暧昧关系。您是想说您和我们的大姨之间,是属于柏拉图式的那种精神之爱吧?”

听闻平治的回答,越家老爷子噤声,这算是一种默认吗?

“我很清楚我们的大姨并非是一个放纵之人。”平治抖了抖手中的复印件:“这首词是苏轼写给自己的爱妻——王弗的,而您却是写给了我们的大姨,那您将自己的亡妻又置于何种境地呢?”

越文轩一副羞惭的神色,嚅嗫道:“本来,我跟我妻子的感情就是平淡如水,如果不是因为下乡落户——”但他到底没将这番过于决绝的表白话语出口。

“好,我就暂且相信您!但您必须给我一个理由,你们那天夜里到底都谈论了些什么,以致您不用杀她,却必须将我们的大姨打晕,并且抢走了大姨家的钥匙,就是为了要找回这封书信。”

“对不起!我不能说。”越家老爷子拒绝且平静地闭合上了眼睛。

当即,整个病房黄砂弥漫!平治始终扣于手上的那袋泥沙样品,在其发白的指关节下用力一崩,沸沸扬扬的砂土则是从天而降。

为了躲避黄砂,我的双腿快速后移,猛地感觉身体一沉,脚下一软。“哎呀!”身后响起了女鬼一般的惨叫声,吓得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如同寒毛般全副武装。

“好疼啊!”一个娇滴滴的身影,穿着一袭粉蓝色的睡裙,疼痛得弓下了身子,一把抓捂住被我踩碾过的那只脚。可以想象,我这一脚下去,着实力度不轻。

这样,我也看清楚了身后的女孩正是薛丽娜。估计她正悄无声息地走入进病房,是想蒙住弟弟的眼睛,给他一个绝妙的惊喜。像她这般轻浮的女孩,如此旁若无人、腻味浓烈地表达爱的讯息,倒也符合其单纯的天性。

“没事,没事!”碍于弟弟的情面,薛丽娜故意冲我亲切道:“我没想到大哥您也在这儿啊!”

平治则是冷嘲热讽:“这大半夜的,你跑到住院部来干吗?”

薛丽娜排除疼痛,一瘸一拐地跑跳到了弟弟的面前,撒娇扭捏地回答:“人家睡不着,想你嘛!”

“你来得正好!”平治将大手一挥,冲肉包子命令道:“把这里打扫干净。”

“啊!”女孩用愈加发嗲的声音腻味道:“我又不是清洁工!”

然而,这招在平治的面前根本就不管用:“薛丽娜,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在我面前撒娇,若想要撒娇的话,到其他野男人那儿撒去。”

那肉包子女孩摆出了一副万般委屈的模样,简直就快要嚎啕大哭出声。但她眼瞅着平治一脸恼怒的神色,慌忙用手压盖住了嘴巴。因威慑于弟弟的气势,她从病房的卫生间里拿来了一把扫帚,便开始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扫起了卫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一点都不会做事,狗刨般东一扫帚西一爪子的,不仅将病房越扫越脏,更是灰尘漫天,呛得我和弟弟连连咳嗽。

“这里还没有扫干净。”平治跺了跺脚下的地板,回头对我道:“大哥,我们出去走走。”

(伍)

附属医院的走廊内,灯光明一截或是暗一段,气氛显得冰冷而诡异。

尽管我也不喜欢薛丽娜这样的富家小姐,但我认为男人还是应该保有必要的风度,不免责怪弟弟道:“平治,你在那个肉包子女孩的面前,就不能表现得稍稍温柔那么一点?”

“那还得了!这样都够难缠的了,我还跟她讲什么温柔?大哥,你还要不我要活命啊?薛丽娜,她还不真以为我对她有意思。况且——”平治一脸的无赖相儿:“她就喜欢我这样,认为这是我的魅力所在。”

我既叹气又摇头道:“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女孩们整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因为刚才在病房里的那一大堆推理,令这个家伙说得口干舌燥,弟弟带我回到了他的办公室,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干尽。

办公桌上摊放着那本《霉疮秘录》,似乎我每次走进弟弟的办公室,都见他正在研究这本古医书,真是诲而不倦。

“你还在研究这个?”我皱起眉头道:“还是准备去男性专科?”

哪曾想,这家伙却是哈哈大笑,泼皮地回答:“我准备换妇产科了。”

我坐在椅子上,与平治面对面,抬眼便可望见墙角药柜里的那只荣誉奖杯。

“我一直很奇怪,作为见习医生,你怎么可能拥有自己的办公室?”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质疑出口了。

“那这里是——”

平治伸手打断了我的话头:“还是想想眼下该怎么办吧!如何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原来,这家伙居然也有找不到头绪的时候。

“对了!”我想起之前的疑惑:“你刚才对越文轩提到,我们大姨的脖子上留有多道勒痕,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就只有一条啊!”

平治则是面色冷峻地回答:“这只不过是我使诈的一种手段。”

我愈加不明白道:“使诈?为什么要使诈?”

“因为——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会知道这条线索。”

啊!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越文轩的否认并非狡辩,他确实不是杀死大姨的幕后真凶。那么,那个勒死了大姨的真正凶手到底是谁?这个人也是陷害我们的父亲,杀死了疯女人的罪魁祸首吗?

突然,办公桌的抽屉里传出了手机铃响的动静。难怪,之前我在公寓里拨打弟弟的电话,却是无人接听。平治看了下屏幕上的号码,估计是薛丽娜打来的,起初他并不想接听,但似乎想起很有可能与越文轩有关,所以还是摁下了通话键。

岂料,电话里竟是传来了女人尖锐的叫声:“平治,你在哪儿?你快来病房里看看吧!你妹妹发疯了,她居然要杀人!”

虽然与平治相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但我还是听见了肉包子女孩的尖叫声,便“噌”地从椅子上直立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了办公室。平治跟随在我的身后,我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跃进了住院部。那架势仿佛双腿下的那双只脚都是多余的,恨不得连体重都不存在,立马来上个乾坤大挪移,便直接降临到了住院部。

住院部的走廊内,穿梭着行色匆匆的医务人员。我的心头“咯噔”一惊,医生和护士们正进出着越文轩的病房,看起来似乎正在抢救病人。

小婷呢?我们正四处寻找妹妹的身影,却见薛丽娜站在病房外的不远处,浑身因为恐惧而战栗得瑟瑟发抖。

平治走过去,戳了一下对方的脊背,那女孩吓得身体猛颤,回头因眼见是我们,便张开双臂扑抱住弟弟,“哇”地一响大哭出声。

平治烦躁地一把拨开了那个女孩,就如同一名长官般高声地喝令道:“站直了!别像是得了软骨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即,薛丽娜将四肢贴身一紧,便顿直了身子,开始了嘤嘤呜呜的讲述。

“原本——原本,我准备返回宿舍,却发现口袋里的钥匙不见了,就回到了病房。”薛丽娜惯常出那副低眉顺眼的恼人样儿,无时无刻都在期盼着能够获得弟弟的些许爱怜,哪怕是一丁点也好,但平治就是不吃她这一套。于是,这个肉包子女孩继续用她那副故作可怜的委屈声息道:“但我看见你妹妹的手里,不对不对!是你们的妹妹!她的手里,手里握着一把——我之前没看清楚是什么,只觉得那东西有点亮,明晃晃的,但又有些乌黑——”薛丽娜因为过度紧张,嘴唇更是不停地发抖,根本表述不清楚何意,听得弟弟愈加心烦意乱。

“对对对!好像是,但那把刀似乎又有些生锈了。”肉包子女孩偏着脑袋,说着无关紧要的描述,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发生。

果然,放在公寓卧室衣柜内的那只便携式医药箱里的那把手术刀是被妹妹拿走的。

透过病房门上的那块玻璃,可见病床边正在实施紧急抢救的医护人员,所以看不太真切越家老爷子的面部表情,但可以看到病**并没有流淌任何血迹。

由于,没有看到妹妹的身影,我和平治异口同声道:“那小婷呢?”

薛丽娜还没来得及作答,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房门轻响,翩然飘出了一个美丽的身影,正是我们的妹妹——小婷。

妹妹见我们的出现,神情毫无任何讶意,而是泰然自若地朝我们走来。

“小婷,怎么回事?”我都快要急疯了,这个小丫头却是悠哉悠哉地擦甩着手上的水珠,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什么!我接着补充,”小婷的双唇快速地翻飞道:“我走进病房,来到了越文轩的病床边——”

平治冷静地追问:“然后,你就想杀死他?”

妹妹倒也直言不讳:“我是这么打算的。但当我走过去,却发现他的脸色不大对劲,枕边放有一封遗书。”

原本,小婷是要打算杀死越文轩的。为了避开住院部电梯里的摄像头,妹妹则是选择爬楼梯来到了脑科部,见值班护士面趴在服务台上已经睡着,便悄悄地溜摸进了越文轩的病房。但来到病床边,她发现越家老爷子明显呈现出中毒的症状。当然,妹妹并不知晓对方身中剧毒,只是感觉越文轩的脸色很不正常。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薛丽娜原本偷懒准备返回宿舍,却是在穿过医院的花园长廊时,顺手掏摸了一下口袋,发现宿舍的钥匙不见了。于是,这个肉包子女孩返回病房,正见小婷持刀站在病床边,就慌忙给平治打来了电话。但与此同时,妹妹也按响了病人床头边的紧急呼叫器。

平治一脸吃惊的神色:“你是说——在他的枕边留有一封遗书?”

趁医护人员紧急施救的忙乱中,弟弟偷潜进病房,在床下找到了那封飘落的遗书。不仅仅有遗书,病人的枕边留有一个空药瓶,平治也伺机一同偷带了出来。

在那封遗书上,只提笔有四个蝇头小楷的毛笔字:以死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