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空宿留宿1

(壹)

曝晒的阳光下,太阳花亮灿得愈加刺眼。黄澄澄的日子宛如花瓣,生机勃勃地一片片开启。

窗外的晾衣架下,顺风飘舞着我赠送给妹妹的那件太阳花的连衣裙。泛白的花色似乎因为轻盈的原故,在光线下异常透亮,仿佛起落于裙身外,自顾自地绽放。

窗台上的栀子花香气四溢。虽然在妹妹的料理下,公寓里有了家的温暖,但与我心目中的理想居所依旧遥遥无期。

城市里的房价涨幅得太快,举目所望皆是新兴建盖的高楼大厦,价格横幅挂满了楼身,每平方米的价位实在是高调得离谱。房价如同堆积起来的泡沫越砌越高,由此,拿捏在手里的那一点点现金发出了破灭的声响。现金的增长速度,永远也追赶不上房价的涨幅。世界经济的大环境高速腾飞,科技正可谓日新月异,时时刻刻无不在推陈出新。岂料,社会构成的主人翁们却往往购买不起偏安一隅的栖身之所。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购买到一套大房子,实现那个多年以来,在我心中所制定的我们兄弟妹三人住在一起的小小梦想。

上午,我来到了平治的医科大学,商谈有关新学期新生保险合同的各类事项。由于,公司与校方早就建立起了长期合作的关系,我这一举动不过是走走形式,一个小时就将续约合同签妥。

办完事后,我便去往弟弟的研究生宿舍楼。昨天因打过电话,我知道他值夜班,现在多半正在宿舍里休息。

平治已经起床,大概刚洗完澡,头发不免湿漉漉的。

“合同谈妥了?”这家伙摇晃着脑袋,仿佛落水的野狼甩干毛皮,将水珠淋了我一脸。我还没来得及发作,他继续道:“这么大个单子,提成应该不少吧?”

“这单子又不是我谈下来的,不过是因为往年的负责人辞职了,便派我来跟进一下。”

像这种学校、国企、国际财团等大型客户,多是由企业与公司高层之间达成了战略合作意向,我们这些“下人”不过是跑跑腿,捞不到实质性的提成和好处。

我伸了个懒腰。突然,眼角被一件妖娆之物莫名一挂,倾斜的视线正好所见对面的床脚下,是一团奇怪的丝织物。我走过去,发现那竟是一条女人的**,大红色的丝网状,鲜艳得异常耀眼。

“啊——啊!”我咳嗽般地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讶之声道:“你跟那个女孩同居了?”

平治一脸的坏笑:“她倒是想。”这家伙的下巴几乎快要拽咧到了地上。

眼见弟弟这副古怪的笑容,尽管仍保持着惯常的痞相,但笑意中却是搀杂着不易察觉的痛苦与无奈。大概这家伙的苦恼便是我的快乐,我居然捂抱着肚子放肆地大笑道:“不会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那时候,我完全不惭愧自己是否八卦得厉害,当听到这种耸人听闻的话题,我实在没有不去八卦的理由。

“操!那天晚上,我差一点就被那个小女人给强暴了。”于是,平治开始了滔滔不绝的描述:“我见薛丽娜可怜,而且一身稀脏,如果回到了她自己的宿舍,难免会被其他女孩问东问西。她有两个室友,因为是从农村里出来的,便趁着暑假在城里打工。”

薛丽娜因被梁小军绑架,我们去本科部的女生宿舍时,见到过她的这两个室友。

平治一脸的痞子相儿,并配合着他这番神乎其神的艳遇经历,表述真可谓精彩绝伦:“那好吧!我就决定留她在我这儿住宿一晚,说好了她睡对面的床铺。”弟弟指了指室友的那张床:“我知道那个傻女人对我一直在动坏心思,但我对她就是没有任何兴趣……哎!哎!大哥,你别这种表情,我指天发誓,我对她真的是毫无一丁点的感觉和兴趣。”果然,平治举起了右手,指天发誓道:“然后我就想:一个女大学生,还没满大四,即便胆子大了点,但能大到哪儿去!便趁她洗澡时,赶紧关灯睡觉。可结果——”

可结果是——薛丽娜沐浴完之后,便肉光艳影地走入进这房间里的夜色之中,平治故意将脸面冲向墙壁,再加之视野过高,哪有心思去看床下的情况。

那女孩看这招不管用,便甜声腻语道:“平治,你已经睡着了?”

弟弟装作假寐,含糊其辞道:“嗯——是啊——”

“你一个人睡,不寂寞吗?”女孩的话语暗含有挑逗。

弟弟佯装发出了浅浅的呼噜声,眼睛却是瞪得老大,是在关注着面前的那堵白墙。

“平治,你真的睡着了呀?”女孩竟是蹑手蹑脚地顺着床梯,犹如一只女鬼,爬上了弟弟的床铺。

平治的描述着实令我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这——这女孩——未免也——也太开放了吧!”

“我靠!我有必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好像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存有多大的魅力?!”平治甩了甩头发,即便不使用手腕,我也相信他是一个足具魅力的男人。这种魅力除了倜傥的外貌,以及颇为浪**不羁的个性,更是来自于其非凡的头脑。

平治继续口吻平滑地讲述,可以看出他故意摆出了一副气定神怡的姿态。当他的话语愈加平静时,画面的质感当即立杆见影,你完全被整个故事的原貌所吸引,情景也愈加体现出了立体与直观;相反,当他以夸张的口气和方式讲述故事时,你却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甚至会怀疑这整个事件曲折的真实性。

灰白的墙上,一点点地浮现出了妖魔鬼怪的影子,就像是从墓地里冒出的一具僵尸。

当时,弟弟努力克制住自己,才坚持着没有回过头。平治一再强调,但这并不代表他对那个女孩存有什么欲望,只是感觉自己所身处的情景实在有些诡异,为什么狼相却是成为了个女人,这分明是专属于男人们的天性。他甚至对自己产生出了一股憎恶之感?原本,该是他这个大男人操纵及把控住全局,居然由个小女子骑在自己的身上作威作福。不知不觉,他的背脊爬现出丝丝的凉意,弟弟不清楚是身体内的虚寒,还是女人正在游走着的手指。

我不免急切地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这种事情,出于人性好奇的本能驱使,没有几个人不会不追问吧?

“床那么高,我差点就从上面摔了下来。那天晚上,我连短裤都没脱,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见薛丽娜这么主动,简直就是肉身相搏,我披上外套,心里拼命作逃,表面上却依然保有礼貌地对她道:我想我还是到办公室里去休息一晚比较好。靠!那肉包子拽着我的胳膊,就是不肯放手!”平治一边说着,一边拉扯住我的肩膀,演示起了当时的状况。弟弟的手掌大力一挥,就把我扑按在了桌子上。“薛丽娜还把我按回到了枕头上,饿狼般直往我身上猛扑。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猴急的女人。叹!这到底是啥世道啊?简直把男人和女人的位置完全给颠倒了嘛!”

弟弟这番故作小聪明的粗鲁举止,竟是让我感受到了极致般的痛快。特别是他最后的那句深沉诡异的叹息声,实在令我肚子里的笑神经,不时地发出了痛苦的抽搐。

“这么说来,她还是没把你怎样嘛!”

“大哥,你还真希望她把我给强暴了呀!”

起先,我还只是发出吃吃的笑声;随而,崩溃的大笑的确显得过于猥琐了。

“怎么?”平治白了我一眼:“有那么好笑吗?”

“是!非常好笑,太不可思议了。哈哈!笑得我肚子都疼了!哈哈!太好笑了,实在是太他妈妈的搞笑了——”我笑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艰难地评价道:“这太不像是你的风格和作派了。”

“什么是只属于我的个人风格和作派?”虽然平治的嘴角依旧保持着那抹惯常的似笑非笑,但他的目光却是异常认真地凝视着我,是在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弟弟的问话却是令我一震:什么样的风格和作派才全然专属于平治?我从来都没有慎重思考过这个问题,便将结论脱口而出。

“看来,你也没有一个很好的结论啊!”平治笑了笑,就像是看到了我出丑一般,自娱自乐地洋洋得意。我捏紧了拳头,又让这家伙得胜了一筹。

“至少,我没有想到,你能抵挡得住这种**。”

“我不会跟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上床。”平治说这话时,如同是在解释自己的原则。

我开玩笑道:“但很难说,说不定哪天你就有可能喜欢上那个女孩了。”

平治则是满脸的不屑:“我不会这么没有原则的。”

我捂抱着肚子又是一阵狂笑。尽管我没有弟弟的那般老道、冷静及睿智,但也不至于这般轻浮而气躁,怎么会如此有失本分呢?

平治不慌不忙,并不急于让我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可顺其自然。等待中,他为我们两人各自调好了一杯咖啡。

终于,我停止了大笑,说出令自己深感忧虑的操心:“现在的女孩怎么都这样啊?色胆一个比一个大!”这句忧心忡忡的话语,从我这个快满三十岁的成年人口中说出,并不让人感到奇怪吧!我的确有种语重心长的担忧,随即补充道:“幸亏小婷不是这样。”

平治将杯子托放在掌心,仿佛托起了自己的思考:“大哥,你怎么就能如此断言:我们的小婷不会这般大胆主动呢?”

“啊——”被这家伙如此反问,一时竟没缓过神来。大概因为是自己的亲妹妹,我便总希望将其看作是最为纯澈且圣洁的象征吧!

平治呷了口咖啡,继续道:“那个小丫头总是要嫁人的,也不知道她未来的丈夫是好是坏?我们作为她的大哥和二哥,怎么能想象得出自己的亲妹妹在爱情面前,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风情万种”这个词汇,没被平治话语出口。但我的心脏仿佛跳漏了一拍,惊讶的情绪如同蔓延的烟火,在胸膛内爆炸得四分五裂。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弟弟居然为小婷考虑了这么多。曾经我以为自己的心思比平治细腻,这也是一直以来,我唯一的暗自惊喜,以及对此性格过于阴柔的不堪苦恼。但现在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平治的心思比我要细腻得多,不然,他的逻辑思维绝不会如此严谨。

“小婷的工作找得如何?”平治搅动着咖啡勺道。

这些日子,妹妹因为在公寓里闲腻了,一直都在积极地寻找工作。

“不太清楚,今天一早就没了身影。”我微笑地回答:“刚开始还不免担心她会迷路,但很快发现这个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

“看来,那个小丫头已经很适应城里的生活了。”

(贰)

中午,我们就在平治的宿舍里吃的午饭。

“那天,我可是大出血,发饷银之前,实在没能力请大哥吃大餐了。”

那天,自然是指我们兄弟妹三人陪宝玲游玩的日子,也正是人质交易的日子。当天的一切开支,的确是由弟弟包办出血。

但平日里,这家伙即便没有出血,也没邀请我这个大哥吃过什么大餐啊!

通常我们在餐馆吃饭时,弟弟吃得飞快,酒足饭饱之后,便将嘴巴一抹,冲我大声吩咐道:“大哥,这顿饭你请客!”于是,拍拍屁股就没了人影。

弟弟从来没有为经济担忧过,即使天天吃泡面,他也依然乐得无牵无挂、逍遥快活。

当下,平治一边往方便面桶里倒开水,一边对我道:“大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我将锡箔纸的方便面盖子,沿泡沫桶平平整整地抹下。

“我们租一套更大的房子吧?”

“为什么?”

我将下巴一垮,这家伙的提议总是出人意料。

“暑假一结束,我就必须要搬出研究生宿舍楼了。虽然医院也提供有住宿,但毕竟不太方便,所以想搬出来住。”

我自是高兴道:“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兄弟妹三人住在一起?”这就是我进城打工的最为重要的目标:为了全家人的幸福和团圆而努力。

不想,这家伙又戏弄了我一把,嬉皮笑脸地回答:“我是建议你把大姨接进城。今年下半年,她老人家也该退休了,是该享享清福了。”

尽管我也有过同样的想法,我们的母亲去世以后,大姨就相当于母亲的地位,可以说,大姨的重要性已经逐渐替代了母亲的位置。更何况,母亲在临终前也特意交代过要我们好好地孝敬大姨。但我是想等我们兄弟妹三人的日子好过一点之后,再将她老人家接进城里。

“虽然我也有此想法,但——”

平治剪断了我的申辩:“但现在还不行是吗?”

我因不想对此否认,便迟缓地点了点头。

弟弟没有说话,显然是在沉思。突然,他冒出了一句担忧道:“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我完全摸不透这家伙的话语方向。

平治冲我摇了摇头,将桶里的面条与面汤吸喝干净,咧出了一个异常满足的笑容。

下午两点钟左右,正是全天气温最为白热化的时段,地面仿佛要将正午吸收到的热能统统释放了出来。

“我给小婷买了一部手机,就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你跟我过去拿吧!这段时间,她不是一直都忙着找工作的事吗?有部手机,还是比较方便。”

我清楚小婷曾多次提到想要一部手机。原本,我答应妹妹等领了工资,拿到提成后,就带她去手机城。不想,平治却是早我一步捷足先登。这家伙总是习惯于用他那副或调侃亦冷漠的坏孩子形象,以掩盖他对于家庭及亲人的帮助和重视。

附属医院里的走廊,远远地可望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正垂首面门而立,一副赎罪的模样。光线从走廊的窗户照射进来,使得男子脚下的那块区域太过明亮,阳光正投射在平治办公室的房门前。

“那是谁呀?”我眯缝着眼睛问道。

“好像是越家老爷子。”

“啊?”我差点就大叫了出声:“越文轩?他怎么会在这儿?”

平治的唇角倾斜着一嘴的坏笑,似乎并不为此而感到十分惊讶:“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中午,医院的走廊显得特别安静。大概因听闻到脚步声,越家老爷子抬起头来,见我站在平治的身后,便微笑道:“平凡也在呀!”

岁月的苍老在灼目的阳光下,形成了刀雕一般的光与影的线条,令老人脸上的皱纹愈加轮廓分明。

“有事吗?”平治推开了房门。

“我是来道歉的。”早前发生了其孙女被“绑架”的事件,该是由我们前去越家赔礼道歉,怎料越家老爷子却专程来此下矮桩。

“为什么事情而道歉呢?是因为我们的妹妹?”平治亮出底牌道:“您老误会了!我不会因为那次小婷差点遭人强暴一事,就展开打击报复。”

面前的气氛多少有些不太对劲,表面的客套之下,却是压抑着浓重的火药味儿。在社会上打拼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学会了见风使舵:“平治,我有事,就先走了!”

“大哥等等!你也进办公室来坐会儿吧!”我以为自己回避得很聪明,却不想平治落落大方地邀请我做见证人。

“总之,宝玲的事件,是在小婷的事件之后。”越家老爷子的用词含蓄而聪明,尽管没有直接点明事件的内容,却是指透了这两宗事件的前因后果。由于时间上的承前启后,不免让人认定弟弟的确有打击报复之嫌。

“如果您老一定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这实在是有狡辩的意味,但平治将这狡辩摆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深沉姿态。

越家老爷子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面冲我们点了点头道:“我就是为说这句抱歉而来的。”一番言论之后,使得这位已经退休多年的历史老师,看起来如同一位修养得体的老绅士。

“请问——”平治截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越文轩,说道:“按照信件上的时间和地址前去赴约,是您的建议吗?”

“书明都已经这么大了,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吧?”

“但在您儿子犹豫不决的时候,您老在身后肯定推了他一把,这是不争事实吧?”平治总希望自己是个推理不会出错的人,所以一再认证这点。

越文轩抬起他那双遒枝一般的枯掌,低声呢喃道:“我这枯枝一般的双手,还能推得动别人的所思所想吗?”

我的脑袋里仿佛开出了鲜花,鲜血与脑浆胡乱地搅拌在了一起,于这番谜团一般的对话中,实在理不出个头绪。

脑袋正在开花时,越家老爷子不见了,办公室内就只剩下了我和平治两人。弟弟打开抽屉,将送给妹妹的手机递给我,那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我抚摩着盒面上的那条精美的束带,问道:“平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越文轩?”

“我只是想探听一下虚实而已。”弟弟的表情有些漫无目的地缥缈:“有些探询,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意义,却是通过对方的回答,可以了解到他的能力与想法。不是有句话说:文如其人吗?其实,说话的行为和方式,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虽说聪明人常会装傻,以图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但看过一两次之后,也就明白了个大概。是猫是虎,都脱离不开这个人的本性。”

“那说明——这个人还不够聪明啊!”

“大哥,你所说的那种情况,是属于智慧的范畴了。不是有种讽刺的说法‘提醒你,不要耍小聪明’吗?还有,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谚语,这些都是指没有达到智慧的境界。”

这家伙如此嚣张狂妄,居然将自己归为了智者之列,其自恋得让人不免感到齿寒。

(叁)

正当我路过一楼的“蓝山”咖啡馆,一阵敲打玻璃的声响,仿佛撞击在了我的耳鼓上。玻璃的幕窗内,一名男子冲我挥了挥手。虽然咖啡馆内的光线不甚明朗,但我还是辨认出那人是莫直徽。

我暗自吃了一惊,拐入进咖啡馆门,来到了莫直徽的身边。

“我打电话到你的公司,说你不在。不过,听说你要回公司开会,所以,我就自做主张在这儿等着。”

“有什么事吗?您可以打我的手机呀!”

“我可不想催着你赶回。”莫直徽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咖啡,似乎要将繁忙的生活节奏舒缓下来。

那天,莫直徽用警车先送越书明父女俩回家,之后送我和小婷回到了公寓。他通过驾驶室内的后视镜,一直观察着我们的情况。当时,我就已经觉察出他有话想要对我说,却是碍于妹妹在场,最终没有话语出口。

既然心里已有准备,我反而不急着率先追问,耐心地等待着他的问话。

“平凡,你真认为,你弟弟的对手就是越书明吗?”

“怎么?”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莫直徽一开口,却是如此意想不到的提问:“难道不是吗?”

莫直徽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其脖颈深处的脊椎,发出机械般“咔嗒咔嗒”的节奏声,精致的响动似乎要将他的脖子自行拧断。为了避免想象中的恐怖情景,我将脸不自觉地别向了一边。岂料,却是牵引出了灵感的乍现:整个案件根本就是弟弟与莫直徽的一场较量,而我则是他们之间的那个连接点。然而,两人正在较量着什么,我却是完全不得而知。

“是您?我弟弟的对手就是您!”由身体内所透支出的那股毅然决然的凛冽之气,让我想起日本动画片《名侦探柯南》中的情景:每当案件的终结之时,柯南便会将手指一挥,冲向屏幕前的观众裁决道:我相信真相只有一个!但我没有抬手,双臂扣按在茶座上,感觉自己紧张极了,如同一个初登庭审的法官,于众目睽睽之下,宣读出最终的判决书。

莫直徽没有说话,而是以沉静的目光注视向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被对方如此一番关注,我不免为自己的结论暗下怀疑,但口气依然强硬地反诘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莫直徽平静地摇了摇头:“那你说说我们都在较量些什么?”

我便毫不客气地回答:“看谁能将我们父亲的死因最先揭密。”

莫直徽微笑道:“的确有此较量。”

听他这么说,我稍稍感到了安心,便趁胜追击:“您是警察,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所以这场较量对平治而言很不公平。”我知道弟弟拥有强者的自尊心,绝不愿意甘拜下风,更不会向他人认输。

“平凡,你错了!”莫直徽铿锵的语气,如同宣判的法官道:“我将我所知道的情报都告诉给了平治,但他并没有将自己手头上的资料平等与我交换。”

“什么?您是说平治有所隐瞒?”蓦地,我察觉自己居然对身边的这些发生一无所知。

“小婷出生的那个晚上,与疯女人的遇害是同一天吧?”

“是的!”我点头回答:“我记得疯女人的尸体是在第二天早上被发现的。”

“小婷出生的当天,你们的父亲到近邻镇的祁老太爷家出诊。根据我们所探访得到的信息,他应该在晚上十点多钟就到家了。更何况,你们的母亲临盆在即,他作为一个有口皆碑的好丈夫,不可能在路上有所耽搁。而且,你和平治都是由你们的父亲亲自接生的,是这样吧?”

我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莫直徽继续道:“但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竟是让你们的父亲在路上拖延了一个多小时?”

这也正是我的怀疑所在。根据弟弟的供词,当夜他到村头接父亲,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因为没有见到父亲的身影,便返回家中,却是在院门口遇到了我们的父亲,这就说明父亲并没有抄近路回家。

“通过尸检,我们得到了疯女人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当天夜晚的十点到零点之间。而你们父亲衣服上的血迹也因为与疯女人的血型一致,原本我们正准备将他作为重要嫌疑人逮捕,却是传来了他自杀的消息。”

“上次,您不是说我们的父亲并非自杀——”父亲是被人陷害、冤屈致死的,我对这个观点坚信不移。

“不管你们的父亲是不是自杀,总之,他人已经不在了。”莫直徽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倒真想亲耳听听,你们的父亲是如何解释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可以感受得到:这个折磨了莫直徽将近二十年的谜团,没有一天让他感觉到轻松。在这一系列命案发生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一个怎样的真相?

“我们的父亲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我的喉头哽咽道:“他——他再也没办法为自己申辩什么了。”

“所以平凡,你要替你们的父亲申辩出来。”莫直徽的眼睛正灼目着警察所惯有的那种刚毅与敏锐。

“啊——”我的嗓子激动地颤抖道:“您什么意思?”

“那天,你们的父亲进村回到家中,可以分为两个时间段,这期间的时间点便是以你弟弟平治作为分界线。所以,我想要了解他和自己的父亲在一起时,曾经都发生过什么。”

我难以置信道:“怎么?您是在怀疑我弟弟?您怎么可以怀疑到平治的身上?当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还只是一个七岁大的孩子。”

“就是因为他还只是个孩子,所以,当时我们警方就相信了他的证词。”

“平治不可能跟疯女人的死有任何关系。”

见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莫直徽故意岔开话题道:“我听说你们家中,原本有只名叫阿花的小母猫。”

“是又怎么样?”

“你们的母亲曾经提到过,说不知道阿花什么时候死的,多半是被疯女人杀死的。因为村里人看见她将阿花开膛破肚的尸体撑挂在树枝上,所以你们的母亲才会有此推论。但我不认为是疯女人杀死了你们的阿花。曾经,平治问过我和老师,猫能下蛋吗?当时,我只认为那是孩子的童言无忌,却是老师将这句童言记在了心上。我不知道‘猫下蛋’是一个什么样的玩笑或者故事,但平治一定是用阿花做了实验,想知道猫可不可能下蛋。”

莫直徽居然言中了这个深藏在我和平治内心深处、保守了整整十八年之久的秘密。这个秘密原本只属于我们兄弟俩,但为了让妹妹参与进移花接木的计划中,我们也只是向小婷透露了“猫下蛋”故事中的前半部分。如果玩笑仅仅停留至此,我们便可以将其视作最为美好、最为珍贵及童趣的少年回忆。故事里,透露出了孩童的天真与浪漫,正宛如一颗闪闪发光的智慧宝石,折射出着绚烂且夺目的光彩。但在故事的后半部分,却是充满了漆夜里的尖叫与血腥。

我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位受人尊敬、见证过我们最为窘迫时期的警官先生,心中暗暗地防筑起了一道屏障。由此,我清楚了野狼的目光是什么样子,以及其四肢收缩在皮毛中的利爪,随时都有可能发出攻击的防御威势。因为此时此刻,我就是这种警惕的状态。这十八年以来,我们沈家已经遭遇了一系列的不幸及生死打击,我不能容忍有人蓄意破坏我们眼下这份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莫直徽则无视我的防御,继续琢磨道:“那会是个什么样的秘密呢?竟是连你这个大哥都不肯告知。你们兄弟俩,跟一般的亲兄弟有所不同,因为父亲过早离逝,注定你们之间的这份兄弟情谊,会以更加依赖、更加信任的方式彼此支持。然而,平治却是对你有所隐瞒。难道,你不想揭开这个秘密吗?”

真难以想象,一个快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竟汇聚着如此神采熠熠的目光,那是一双如同猎人一般的眼神。

“难怪平治说,您是在利用我。”尽管我已经推测出莫直徽的暗中所言,但我决不相信那会是事实的真相。我的心口疼痛得发慌,胸膛仿佛破了个大洞,中央空调的冷风穿心而过。

莫直徽则是温和地摇了摇头:“平治这话——实在是太言重了!我只是在以旁敲侧击的方式,调查你们父亲的案件。”

我告诫自己不要上当,千万务必要保持冷静。说到底,我不相信平治与父亲的死有什么关联;或者换而言之,我无法接受七岁时的平治隐瞒有什么深不可测的秘密。

“平凡,只有当你知道了最后的真相,所有的真相才会大白于天下。”

“您什么意思?”我感觉整个心脏都被这些秘密所压迫,胸腔内毫无一丝空隙,我如同一条溺水的鱼,大张开嘴巴用力吐气。但鱼怎么可能溺水,是因为这痛苦的根源毫无依据吗?

“平凡,你要清楚:这是一场你与平治之间的较量!平治真正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你!”莫直徽无比真诚地对我说道:“你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吗?有关于你们的父亲被人迫害的真正原因。”

我感觉身体虚脱殆尽,脚步更是如履云端,也不清楚是如何回到公司的。办公室内的空调冷风将我从里到外彻底翻开。汩汩的血流,原本热气腾腾,却是在冷气中,散发殆尽了所有的热能,令我的身体感到寒彻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