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移花接木1

(壹)

暑假刚过了一半,天气也至此怒热到了顶点。

小婷的高考成绩早就已经出来了,虽然还没有拿到成绩单,但各科成绩通过大姨的电话,一一进行了汇报。结果的确不尽如人意,这也是预料中的情况之一,但我多少抱有侥幸的心理,由此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小小的失望。

然而,小婷却是一点也不为此而感到难过,配合着我过于失落的表情,她做了个摊开手臂的动作,那意思是说:看,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吧?我知道自己考不上。

这样,我也终于死心,由着她去找工作。

妹妹因为曾经教授了宝玲一段时间的基础课程,和孩子相处得很愉快,便有心立志成为一名幼儿园老师。但经过详细了解,该从业人员至少需持有大学专科文凭,并且还要考取幼儿教师资格证、普通话等级证书,心理学和教育学也要通过专门的考试,小婷只得打消掉了这个念头。尽管工作并不好找,但我并不急于妹妹赚钱养家,便安慰她找自己喜欢的工作。

小婷确实也没着急,一边玩一边找工作,城里的大街小巷已经被她转得烂熟于心,根本不用担忧她会迷路。这天,她买回了一株栀子花,眼下正是盛开的时节,满屋子皆飘逸着栀子花的芳香。自从妹妹入住进了公寓,房间里越来越洋溢着家的温馨。

我和小婷单独相处的时候,我从来没提起过那天在越书明卧室里的发生,至于她被梁家小儿子侵犯到了何种程度,这话更是提都不能提。事发之后的那两天,妹妹始终对我保持着警惕,但见我不动声色,情绪便逐渐缓和了下来,性格也开朗多了。

虽然除了梁家二女儿,我从未将公寓的地址向外人透露,但我还是不免担心梁小军万一狗急跳墙,说不定哪天竟是从天而降。为此,接连数天,我竟是噩梦连连。

那是一个循环反复、十分奇怪的梦境,我看见小婷脚踩着一双细后跟的高跟鞋,依然是那件太阳花的裙子,正站定在公寓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突然,身后一只黑布袋袭来,从头到脚罩住了妹妹。居然没有传出女人的尖叫,整个世界皆寂静无声,难道是小婷死掉了吗?

我当即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胸腔仿佛被人抽成了真空,正窒息难受地隐隐作痛。

天还没亮,夜色星光,竟是在无情地闪耀着。

“吱啦”一响,卧室房门轻飘飘地被人推开。大概怕吵醒我,小婷探头探脑,宛如幽灵一般地蹿出,却不想我正站在窗前,她的身体静止在半空中,如同电影里的定格画面。其实,她的双脚早已落定在了地上,情绪却依旧悬挂在了半空中。

“啊——大哥?你还没睡呀?”妹妹走来到了我身边,两人之间隔着窗台上的那盆栀子花,枝头开满了洁白的花朵。

“做了个噩梦,便睡不着了。”

“是在想远方的那个人吗?”小婷透过窗户,远眺向那道看不见的天际线。

“啊——”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妹妹的意思。

“天亮后,就是小兰姐出嫁的日子了吧?”

这样,我才明白妹妹提到的是梁家二女儿。于是,两人共同陷落进深渊一般的沉默之中。

“对了!”为了赶走眼前的沉闷,我夸张出乐观的情绪,笑言道:“我从来没问过,她住在这里的那些日子,你们是怎么分配床铺的?”

“她跟我睡在一起呀!我睡左边,小兰姐睡右边,我就像大哥那样守护着小兰姐。”

“是吗?谢谢!”妹妹的话语形如刺刀般剖开了我的胸膛。

房间里充盈着栀子花那股忧伤的芬芳,芳香得竟是令人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梁小兰第二次出嫁的当天,天空飘落下毛茸茸的细雨,仿佛天地也为之动容,却又不是莫大的悲痛。那股强压在心底的哀愁,仿佛冰冷的痛感,久久都挥之不去。

(贰)

白炙的晴空,一穗雨滴都没有落下,而这样的景况已经持续有半个来月了,不免令人心生烦躁。

难得抽出一暇空闲,我来到平治的医院,最近因为比较忙,一直没有时间取回放在其宿舍里的那包换洗衣物。

走廊内,两个聊天的小护士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嘴角长痣的女孩神秘兮兮道:“听说药房被盗了?”

而另一个女孩虽然身材娇小,嗓门却是大得惊人:“啊!我也听说了,但似乎没什么损失,就是被偷走了一瓶乙醚。”

被对方的嗓门一震,同事连忙频频眨眼。那个大嗓门的女孩赶紧用手堵捂住了嘴巴,眼睛瞄向四周,见来往的病人及家属正用奇怪的眼神瞅向自己,便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

“那可是麻醉剂,万一有人实施犯罪怎么办?”

最近,网上正风传有人以推销香水为名,其实那香水瓶内装着的便是乙醚,犯罪分子把目标对象迷晕后,就将当事人的钱财洗劫一空。难怪,这两个小护士会有此番担忧。

由于年初,我也曾经接到过这样的短信提醒,便询问平治犯案的可能性有多大。那家伙哈哈大笑地回答:“乙醚是一种无色、易燃的**,其沸点只有34.5摄氏度,并且极易挥发。由于,该气味带有极强的刺激性,所以人闻到后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以避免进一步吸入。如果是在开放式的大环境里,即便闻到沾有乙醚的物品,但由于吸入量有限,大多数人并不会因此而昏倒。”然而,弟弟则将话锋一转:“但乙醚的确是最为重要的麻醉剂之一,也就是说,若有人安心利用它的特性,从而实施犯罪行径,却也不能不防。由于乙醚容易挥发,与空气形成极易爆炸性的混合物,对它的保存要求也很高,使用范围已经逐年减少,不知道我们医院还有没有储备。”

眼下,当听到了这两个小护士的聊天,可知他们的附属医院还没有完全将这种麻醉剂淘汰出局。

我敲了敲办公室的房门,平治正在埋头趴写东西,办公桌上摊放着那本《霉疮秘录》。现在,我已经不再干涉他的调查行动,小婷也已经跟越家断绝了往来。

伴随着手指的翻书声,我招呼道:“午饭时间到了!”

“啊!”平治抬头,眼见是我,开玩笑道:“大哥,你很闲吗?居然专程跑来看我?”

“我可不是专程,才来这附近见过了客户。”

“你没邀请客户吃饭?看来,这单生意很不成功啊!”这家伙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冲向我冷嘲热讽道。

“少跟大哥贫嘴,填饱肚子要紧。”

于是,我们来到了那家常去的炒菜馆——南风破。之所以会钟情于此,完全是因为馆内各色炒菜分量充足的同时,更是物美价廉。比如辣子鸡丁,若到别家餐馆,只见红红的辣椒,一眼望不到鸡丁。你只有拿出百之百的耐心和细心,才能在一片亮灿灿的红色中,找到那么一丁点白色的鸡肉。但在这里,鸡丁与干辣椒的分量各占一半,口感脆爽麻辣,实在是人间美味。尽管该小餐馆的室内设施需有待加强,空调也是形同虚设,但我和平治都忍了下来,只求大块朵颐。

“小婷还好吧?”平治一面捞食着毛血旺里的肉片,一面吸溜着鼻涕问我道。

“嗯!那小丫头的心情已经好多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不堪的后果。”

“梁家那小杂种,下次若是被我碰到,非宰了他不可!”弟弟这副凶狠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土匪。

“平治,你这家伙的性子可真够暴躁的,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你说你像谁?”

“哈哈!我就是我!”狂妄,正是我这个弟弟的本性。

“他被小婷开的那一瓢,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我看过了那小杂种的病例,也问过了给他包扎伤口的那个医生,没造成脑震**,算他小子幸运。”

梁小军毕竟是梁小兰的亲弟弟,而且他也是梁家唯一的儿子,万一被砸傻或弄呆,我心底难免会产生自责。

正闲聊时,平治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屏幕上的号码,脸色异常难看。“什么事?”这家伙的口气不耐烦:“你要回校?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随即嗤然冷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吧!”便挂断了来电。

“怎么了?谁要回校?”

“就是那个死缠烂打的女生。”

“啊!”我立马想起了那个拖着一口硕大的行李箱,孤独地站在平治宿舍外走廊里的那个女孩:“你是说那个肉包子女孩?”我着重强调了那女孩笑黏出褶皱的脸盘,是被煎出锅巴的肉包子,而不是素包子。

“肉包子女孩?”平治大笑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给人家起外号了?不过,这绰号倒是很贴切、很形象呢!哈哈!真是太他妈地形象了!”这家伙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别笑了!”我流露出一副打听八卦的兴奋劲儿:“那女孩在电话里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昨天,她因为跟父母吵架,打电话给我,说是要提前返校。”对啊!眼下还是暑假期间。平治一脸冷峻的不满道:“整天就知道发小姐脾气。刚才来电,说她已经到校门口了,求我马上过去接她。”

我摇了摇头,完全能理解弟弟的烦恼:“现在的女孩,可真难对付啊!”

“做事没点脑子,在家里当公主当惯了,好像谁都该捧着她宠着她。”

“我想,正是因为你不把她当回事,所以那个女孩才会这么迷恋你吧?”

平治笑了:“听你这么说,倒像是块贱皮子。”

“常言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嘛!”

“她这辈子都别想!”

“你这家伙可真够无情的!”突然,我有点可怜那个痴心妄想的女孩,但并不表示对其同情:“我还一直没问过,你这个小女友是哪个科系的,开学读几年级。”

“大哥,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介绍个我们医科大学的女朋友?没问题!”平治抬手,指着餐馆外面来来往往的女性,冲我豪气道:“说!你喜欢哪个女孩,小弟帮你前去搭讪,保准为你一举拿下!”我知道这家伙说得出做得到,所以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跟他开玩笑,说不定哪天真给我领回来一个相差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那我可消受不起。

“说你女朋友呢?往我身上扯什么扯?”

“她可不是我女友。”

“我觉得那女孩挺喜欢你的,你可别占完了人家的便宜,就甩了。”

这家伙贫嘴道:“我在大哥的心目中,就这么毫无公众道德?”

“总之,你没有戏弄人家就好。”

“我才不会占那种女孩的便宜。没点大脑,以为这个世界上就只有爱情这一件事,可以为此飞蛾扑火,更是认定自己的牺牲有多么伟大。”

“这么说来,那个女孩到底很单纯嘛!读几年级了?”

“开学就是大四了。”

“比你小四岁?”

“哪啊,已经满二十二了,却是什么都不懂。”

女孩就读于医科大学四年制本科公共事业管理专业(卫生管理专业方向)。据说,她的父亲是市卫生局系统内部的某位高官,专门负责针对医疗企事业单位的监管职能。所以,女孩也算是子承父业。在一次学校举办的联谊会上,室友非要拉上弟弟参加舞会。在舞会上,那个女孩认识了平治,可以说是对弟弟一见钟情,从而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那次舞会,室友也因为认识了自己的女朋友,便搬出了研究生宿舍。

“大哥,如果你喜欢,我就介绍给你。”平治嘻哈着一脸的坏笑:“不过,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得上你,不然,我帮你生米煮成熟饭?”这家伙清楚自己的优势,不仅有才有貌更有智慧,损我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那女孩一看,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没受过什么苦,不适合我,更不适合做你们的大嫂。”

平治故意长嘘短叹道:“看来,做我们老沈家的大嫂,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其实,我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要求并不高。因为我们兄弟妹三人,都是从苦日子里走出来的,更是遭受过村人们的非议和白眼;再加之,我们兄弟妹之间,从小相依为命,彼此感情深厚,不是一般人所能够理解的手足之情。我自然希望未来的女朋友也能明了这一点,可能我对弟妹所付出的感情,比花费在她身上的精力要多,她不能是个为此就小气吃醋的女人,更不能是个只顾我们的个人小家,全然不去理会弟弟和妹妹的嫂子。由此,绝对不能仅仅是个整天只憧憬浪漫、只知道谈情说爱的小丫头,而是要懂得生活的现实与艰辛。

弟弟曾经说过,对于爱情,我则是更注重于实用性。这不是单纯的玩笑,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随着年龄的增大,我愈加清楚青春与年华不闲,对于婚姻的明确性和目的性,也就愈加显著。

神色如同静默的水泥墙面,心中仿佛缠绕着千般思绪。随而,因听见平治的叫喊声,我才蓦地惊醒了过来。那家伙认真地对我道:“大哥,说说你的爱情观吧!”

“咦?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因为——想更加了解你。”

在我的心目中,弟弟因身具有一种无所不知的能力,所以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故意用调侃的方式言语道:“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你不是一直以取笑我为乐,我便认定你是在了解我的基础上,对我所进行的人身攻击。”

“那就是对你的了解吗?”平治用他那双迷茫的眼神对视向虚空:“或者说,那种程度就是对于一个人的了解?”

“你不是一直都很自信吗?”我在说这话时,搀杂着很奇怪的情绪,仿佛感受到了平治的没落,眼见他像沉没进了亮光的最深处。

餐馆外白花花的太阳,实在令人头晕目眩,仅仅透过污迹斑斑的窗户,就已经刺眼得让人受不了。

“只是让人感觉如此罢了!是不想过多暴露出自己的内心。”

第一次,弟弟似乎让旁人尝试着去了解他。虽然并非完全地敞开心扉,但我明白这是他对自我最大限度地开放,以及质疑。平治拂去光环的模样,怎么竟是令我有种如此心疼的感觉?似乎因觉察到了我的同情,弟弟朗声大笑地追问我道:“大哥快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好为你参谋参谋!”

“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种啊!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可以代替我,照顾你和小婷。”这是我的真心话,没必要跟相依为命的亲弟弟客气。

“真是个苦命的大嫂啊!”平治注视着我,则将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未来的大嫂应该很幸福,至少,不必担心生性单板的大哥会四处拈花惹草。哈哈!是不是啊,大哥?”

难得弟弟能如此夸赞我,这番话语显得很不寻常。

(叁)

午饭后,平治陪我回到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宿舍楼里取衣物。

由于建筑老久,两侧压盖着低矮的房檐,挡去了大部分的阳光与辐射,走廊里贯穿着阴冷的气流。来到二楼时,我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噩梦中的情景出现在了眼前:一个女孩脚踩高跟鞋,突然,身后一只黑布袋袭来,将其从头到脚地罩住。没有女孩的尖叫,走廊内寂静无声。

由于,出了一身热汗,平治一走进宿舍,就脱去了外套。而我则注意到门口的地上留有一张纸条,随着气流飘落到了床脚。

“这是什么?”我拣起了那张字条。

上面的字体并不好看,仿佛鸡爪横生,但并不是为了掩盖字迹,而是那笔迹原本就如此:如果你想让你的女朋友平安无事,就带人来交换,你清楚我想见的人是谁。

我心中难免一惊,这分明就是一封绑架信,慌忙将字条递给了平治。

“平治,你看!”

那张字条的下方留有交易的时间和地点。那地点是指城郊的一栋烂尾楼,由于开发商的资金纠纷等问题,建筑物被空置在城市的边界已经多年。最初,那幢建筑被开发商取了一个颇为浪漫却又很俗气的名字——玫瑰大厦;后来,被媒体将其玩笑地简化为——鬼厦。绑架者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显然是因为那里视野开阔,便于观察周围的情况,从而决定藏身或逃跑。交易的时间定在八月七日的傍晚七点,那天是星期六,今天是星期三,也就是说绑架者给了我们三天的准备时间。时间的旁侧画有一把短刀,刀尖滴血,那意思不言而喻,倘若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绑匪就撕票。

“是梁小军,他想见小婷。”平治面目狰狞,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愤怒而颤抖,挥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这个女人就知道添乱!”当然,弟弟口中的这个女人自然是指那个将爱情当作了生命的全部、一心想黏在平治身边的肉包子女孩。

我不明白弟弟的意思,便追问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梁小军回到高庙村,大概脑袋养清醒了,三番四次给我打电话,说是想见小婷,并且要当面向小婷道歉。于是,我就问他,小婷把他的头都开瓢了,他到底还想怎样?梁小军便一个劲儿地对我下矮桩,说自己那天太冲动,没想把小婷怎样?大哥,你看看!这小杂种还在狡辩。当即,我更生气了,便讽刺道:你差点把我妹妹的衣服都扯光了,还说没怎样?你小子几日没见,倒长了不少本事啊!也学会了小流氓的习气,不遂你愿,还准备实施强暴。当时,我就是气愤难平,话语极尽挖苦讽刺,口吻也是毫不客气。估计那小杂种不服,但碍于情面没敢顶撞。但我清楚,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多半是在盘算着新的计划。”平治的嘴角一歪,咧出了个很难看的坏笑,叹了口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这么说,梁小军今天是来找你谈判的?”

平治点了点头:“大概这小杂种是想给我来个措手不及,正好碰见了走廊里的薛丽娜。”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那肉包子女孩的姓名,倒也的确符合其娇蛮撒泼、纠缠不清的个性。“见她站在我的宿舍门口,便上前攀谈了几句,于是什么底细都清楚了。那个傻女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一再强调是我的女朋友。”

由此可知,这个名叫“薛丽娜”的女孩多半在校园里见谁都声称是平治的女朋友,弄得弟弟不胜其烦。

平治继续含血愤天地抱怨道:“那个大小姐就是这样,经常招呼也不打,就跑来我的宿舍,说什么要给我惊喜,纯粹是小孩子的做派。你也看到了刚才打来的电话,撒娇着非要我去门口接她,见我不肯,就跑来到我的宿舍,恰巧碰到了梁小军。那个小杂种见这个蠢女人送上门,更何况自称是我的女朋友,便干脆将计就计,还不把她给绑架了?!”

平治的个性向来风轻云淡,几乎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心上,当然,对于家庭的责任感与兄弟妹之间的感情则另当别论。但居然对肉包子女孩如此深恶痛绝,可见那个女孩的性子既鲁莽又天真,自我感觉良好,真是毛病不少。

当下,平治反复查看着那张字条,努力寻找出一切蛛丝马迹:“梁小军没到医院,或者说去过了我的办公室,但因为我们外出吃午饭,所以错过了。但他竟是没有打电话给我,从这一点来看,他今天是安了心要跟我一斗到底,只是没想到‘幸运’地遇见了薛丽娜。”

“这么说来,他就是在这里写下了字条?”我走到门口,站定在走廊,猜测他们可能站过的位置,望向房间里的平治。

“我推测梁小军在了解到薛丽娜的底细之后,便马上制定了这个绑架计划。我原来就说过这小杂种还是有点脑子的,通过之前给越书明打电话,告知他大姐失踪一事,就可以看出他的小聪明。”

我点了点头,目光飘落在第一眼发现了字条的宿舍门前,随口评价道:“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然而,平治的肺都快要被气炸了:“拿这种事成书,不是纯粹添乱嘛!”

很快,我便意识到了新的问题:“但这里毕竟是研究生宿舍,其他房间里肯定也有人吧?况且门口还有保安,梁小军即便狗胆包天,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给绑架带走了吧?关键是他如何把人给带走的?”

“那薛丽娜根本就没脑子,多半被梁小军一骗,说是我的亲戚或者朋友什么的,我靠!她还不脑袋一发热,一心想讨好我身边的人,人家指哪儿走哪儿,肯定被梁小军骗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将她的脑袋一罩,便被绑架带走了。”

闻此,我联想起自己连日来的梦境,正是平治所描述的这个情景。

我们先是去过了本科部的女生宿舍楼,薛丽娜没在。然后,又找遍了医科大学校区内的体育馆、礼堂、放映厅等地方,却是一无所获。

“梁小军肯定是将她骗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平治,你好好想想,那会是哪儿?”

我的话提醒了弟弟,他当即将脑袋一拍,开窍道:“我知道了!”便带着我向校园的西北角奔去。

校区西北角是一座废弃了的医药厂,平治曾经提到过: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正值社会转型期,医科大学为创收,与一家民营医药企业签定合同后,以土地出租的方式,建造起来的工厂。但因为噪音过大被告扰民,工厂只得重新选址。由此,那座厂房便闲置至今,所有窗户上的玻璃都已经不见了。听说,校方有意将其改造为第二体育馆,但一直都没有动工的迹象。

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空洞而“吱啦”的回响,地面的砖缝间更是长出了参差不齐的杂草。却是在一片杂芜中,一眼看到了斑斓的鲜亮,那是女人的衣服,多是些价格不菲的裙子,粉色的内衣点缀在其间。其中一件衣服,正是我第一次见到薛丽娜时,她身穿的那件黑底红边的连衣超短裙,裙摆缀满了红艳及张狂的蕾丝。由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平治和女孩逛街,而且裙子的样式因尤为出挑,所以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可以判定:这正是薛丽娜的行李,但装行李的箱子不见了。

那口大大的行李箱足可以将肉包子女孩自己塞进去,第一眼看到那箱子时,就带给了我这种感觉。另外,行李箱因带有滚轮,拖动起来也很方便。

当靠近那堆衣物,隐隐地嗅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但那气味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似有若无。

“是乙醚。”平治吸了吸鼻子:“梁小军将薛丽娜带到这里之后,便用乙醚迷晕了她;然后,把她塞进了自己的行李箱,这样就不会引人注意了。哈哈!那个傻女人也算是作茧自缚吧!”

“啊!对了!”我想起刚才在医院的走廊里,听到两名小护士的那番对话,说道:“我在去你办公室的路上,听说你们医院药房失窃了,被盗药品正是乙醚。”

“看来,那小杂种早就进城,四处转悠,查探地形,从而摸清楚了我们附属医院和医科大学的情况。”平治思索道:“根据我们目前所得到的这些线索进行分析:他原本是想将我骗到这里实施绑架,或者威逼利诱,以此将小婷引出。那乙醚多半是为了对付我而准备的吧?却不想正好碰到薛丽娜返校去我的宿舍,对付这么一个愚蠢的女人,显然比对付我要好办多了,于是,梁小军当即改变了策略。那小子能在事情办成之前,就大胆留下了这封绑架信,说明他对自己的计划信心十足。果然,那个傻女人十分听话,一下子就晕倒了。”

之后,平治到医院里进行了一番调查。的确,中午有一名貌似梁小军的男子出现在了弟弟的办公室附近。这名男子声称是平治的家乡人,并仔细询问了平治的宿舍方位。梁小军的这种行为到底是因为疏忽,还是根本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些都不是事件的重点。

对此,平治则是继续分析道:“至少说明,那个小杂种并没有对整个计划进行前因后果的细致推敲。由此,我也更加坚信,绑架薛丽娜完全是他的临时兴起。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虚张声势,就是为了能见到小婷。”

这样,所有的疑问也都解释清楚了。但眼下当务之急,便是思考该如何解救那个肉包子女孩。尽管薛丽娜实在令人讨厌,但好歹那也是一条生命,烦不该死。无可想象,梁小军为了让小婷回心转意,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甘愿做一个亡命之徒。

鉴于上次,越明书为梁小军安排了与妹妹见面的事件,我猜测道:“这会不会又是越明书的主意?”

平治摇了摇头:“通过上次越书明的安排,梁小军企图强暴却未遂,这小杂种就已经很清楚无法再以正当理由将小婷约出来见面,便不免狗急跳墙,想出了这么一个铤而走险的损招。”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那女孩虽说不是你女朋友,但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管,说不定梁小军脑袋一发热,还真有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平治的表情生生一抽,可见他对薛丽娜早已是厌烦透顶,其神色产生出了一股无言的痛斥:这真是一个只会制造麻烦的女人!但毕竟,弟弟已经冷静了下来,褪去了之前的不理智,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蓦地,平治的眼睛骤然一亮:“好!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怎么?你有办法了?”

“嗯!”平治贼贼地开心道:“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

“什么计划?”

“移花接木。”弟弟的面目不动声色,只是嘴唇在微微翻动,如同一具老辣的僵尸,有种不寒而栗的邪恶感。

“移花接木?”我完全不明白这家伙正在说什么。

然而,平治不仅笑得有声有色,更是心怀着满满的自信。

(肆)

当天傍晚,平治来到了我的公寓,兄弟妹三人围坐在茶几边,商讨着解救薛丽娜的办法。

“发生什么事了?”小婷将目光徘徊在我和平治之间:“两位哥哥一脸严肃的模样,弄得我也好紧张啊!”但妹妹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脸上则是保持着甜甜的笑容。

“小婷,我有个计划,需要你的帮助。”

这小丫头直爽道:“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

“其实,就是玩一个小游戏!”平治一脸的悠闲之态,似乎是为了令整个计划显得轻松而幽默。

“游戏,什么游戏呀?”小婷的眸子闪闪发光,可知这“游戏”一词,对她具有相当大的**力。

虽然这整个下午,我对平治的那个“移花接木”之计,进行了多个版本的猜测,但此时此刻,当听到他这副过于悠哉的口气,我还是猛地惊异:这家伙的个性实在揣测难料,完全不明白在他那只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然而,我却是一点也不心烦气躁,任何玄机必有其揭密的那一刻。这家伙的小心思,我已经见识多了。倘若你越表现出一副心急火燎的紧迫感,弟弟就会越加享受那种挑逗后的成就感,所以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是我总结出的对付平治的制胜法宝。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冲我微微一笑,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道:“大哥变聪明了呢!”

“啊——”就在一秒钟之前,我才在内心深处暗暗地铆劲打足了气,就被自己这颗“以不变应万变”之心给惊讶住了。

平治嗤然一乐,转过头,不再理会我,对小婷似笑非笑地认真道:“我们来陪越书明的宝贝女儿——宝玲玩个小游戏吧!”

显然,“越书明”这三个字引起了妹妹的强烈反感,其表情一冷,皱起了眉心。

“小婷,你放心!不是让你去见越书明,而是去见宝玲,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孩子吗?”

“什么游戏?”考虑再三,小婷决定接受这个任务。

“猫下蛋。”

当平治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面容平淡并且自然,脸上流淌着清澈的笑意。当年,还是孩子的那个他做了那么一件残忍无比的事情,却完全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心灵阴影吗?与之相对,我却是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是黑色的,整个体积从里到外充满了阴影的颜色,没有丝丝缕缕的缝隙,墨色的血液汩汩贯穿,发出夜幕一般的悲鸣。阿花的惨叫,空洞的眼神,鲜血淋淋的皮毛,心脏在身体外的跃动,逐渐衰弱,最终静止。

恐惧,深深的恐惧,逃不出亡命心途。

平治慢慢地转过头,表情残酷地对我道:“大哥,那还是当年你想出来的创意呢!”

“猫下蛋?”小婷眨巴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表现出了十分浓厚的兴致。

平治疼爱地对妹妹道:“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啊!”小婷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你们之间约定的那个秘密?只属于男人之间的秘密?”

平治点了点头。

小婷有种被欺骗的感觉:“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与此同时,我也是当头一惊,没想到弟弟居然打算以这个事件作为计划的切入点。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平治的笑容有点厚颜无耻。

“才不是呢!”小婷不满道:“是因为接下来的任务跟这个有关,所以你才肯告诉我。”

“就算是这个原因吧!小婷,如果你对小哥哥的这个做法感到不满意,那就算了,我绝不强求!”自觉是正当理由的前提下,平治从来不会狡辩及否认。当然,这根本就是这家伙耍弄的花招,毕竟是亲兄妹,哪可能有化不开解不了的埋怨。

相形之下,妹妹的气恼马上便呈现出了立杆见影的颓势。败下阵来的小婷,不免嚅嗫着她那对粉嘟嘟的嘴唇道:“我也没什么不满!”

眼见小婷松口,平治乘胜追击:“放心!这次绝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小哥哥向你保证,”这家伙举手发誓道:“再也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状况了。”

“上次的意外,我也没埋怨小哥哥。”小婷轻声道:“是我想为父亲做点什么。”

“那就让我们兄弟妹三人一起加油努力吧!”平治摊开手,示意我和小婷左右抓握住他。这样,我们兄弟妹三人更加团结一心,温暖的感觉电波般从心室经过。

在一番彼此的激励之后,小婷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对了!‘猫下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不过是我的一个恶作剧。”沉默了半晌,终于轮到我适时开口。

我曾经仔细思考过,这个恶作剧就是弟弟性恶的开端吗?如果没有我的那个玩笑,也许就不会激发出隐藏在平治身体内的残暴因子。最终,这种暴戾的潜伏,会将其引往向什么路途,我却是不得而知,但总有一种不安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