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对抗开始

(壹)

星期四清晨。

天色微微启明时,沙漏一般的雨声,从窗外淅淅沥沥地透进。

房门“吱啦”地一响开了,携有细碎的晨露,带着些许的寒气。我拉紧被单,盖住了脑袋,大概是弟弟值夜班回来了。于是,心念快速而模糊地计算了一下,还能睡半个小时,复又坠入进梦乡。

梦境还没有沉底,就听闻到一阵“当当当”的敲门,声响急切而紧迫。

“大哥开门!”平治似乎正在洗澡,卫生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

我从**一鼓作气,正要发火,却见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悬挂在床帐外,脚下更是摇摇欲坠,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床,便不再敢继续轻举妄动,神志也顿然清醒了过来。

门声依旧响个不停。我叹了口气,套上T恤,从床梯落地。不想,门外的访客却是令我大吃一惊:“咦?书明哥,你怎么会找到这儿?”

“我是从门诊部打听到这儿的。”

越书明身穿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手上的雨伞滴落着水珠,额头的发丝也滴答着雨水,可知外面雨势不小。之前,我们也有过几次交往,也许是在国企部门身居要职的原因,按理说他不会如此不拘小节,可见必是有要事来访。

越书明见我跑来开门,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表情颇为吃惊:“平凡?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是——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见了个客户,就在平治的学校附近。办完招待之后,由于时间太晚了,我又喝了不少酒,就在平治这儿借宿了一晚。”

我不太愿意提起公寓里的情况,更不想将话题引到小婷的身上。早前,我与平治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尽量避免妹妹与村里人的过多接触。

“不是的,书明哥,我大哥因为不好意思,所以没有跟你说实话。”平治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脸的坏笑。糟糕!这家伙又要对我使坏了。果然,他张开嘴巴,胡言乱语道:“其实,昨天,我介绍了个女朋友给我大哥,但这家伙没看上,还冲我胡乱发了一通脾气,说什么,这么幼稚的女孩怎么能一起过日子呢!哈哈!好像上了点年纪的男人,都喜欢实用型的女友,要会炒菜做饭收拾家务生孩子啦,根本就没有一点浪漫可言。哪像书明哥和大嫂在一起时,甜甜蜜蜜,招人羡慕。”

当场,越书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而我则是差点倒地昏厥,感觉自己的心正在滴血,筋骨正在抽搐。

平治虽然喜欢耍嘴皮子,但见此情景连忙收贫,当即正色道:“书明哥,你找我有事吗?”

“噢,对了!差点把正事都忘了。”越书明拍了一下脑袋,态度严肃道:“你们知道吗,梁小兰带着孩子失踪了?”

我的心头“咯噔”一惊,脸上的错愕展露无疑。恰在此时,平治从我身边一滑,掐进我与越书明之间,正好挡住了我的惊慌。

“我知道,梁伯伯来医院里找过我。”

越书明急切道:“他们母子俩没来找过你们?”

平治笑了:“没有啊!找我们干吗?”

“我以为——”越书明显得很失落,好像都没有力气说后半截话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情况?”

“今天一早,我接到梁小军的电话,说他大姐也不见了。”

我的心头再次“咯噔”一惊。然而,平治却像个没事人似地说道:“看来,你和梁家走得很近嘛!”

“你们肯定也知道,小梅是我的初恋,我因为考上了大学,怕影响她的终生大事,不得不与她分手。之后,她和王富贵结婚,产下了死胎,导致精神错乱,砍死了自己的丈夫,这让我感到很难过。我知道小梅很喜欢孩子,一直希望自己能生养个健健康康的婴儿,却因为情绪时常不稳定,经常半痴半傻,也没人敢与她结合……终于,等到妹妹有了孩子,自然视如己出,对耀耀疼爱有加。眼下孩子失踪了,小梅发病得更加厉害,竟然离家出走,不知去踪……”越书明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副低头认罪的模样,告白之声更是如哭似泣:“叹!我一直有愧于小梅,总想为她做点什么。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梁家大女儿,当年高庙村里的一朵鲜花,现如今却变成了什么样子?不人不鬼,又痴又傻。

如此看来,梁家小儿子虽然给越书明打过了电话,但并没透露自己的二姐就在我们这儿。

尽管在村里时,我对梁小梅与越书明的这段恋情多少有所耳闻,但越家大儿子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与梁家大女儿有过恋爱关系。

“书明哥,要我实话实说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听你亲口承认你和梁小梅曾经有过这种关系,我们还以为村子里的那些谣言都是假的呢!”平治的连讽带刺都如此这般直言不讳,可以说是道出了我的心声。

“啊?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吗?”越书明脸红道:“那肯定是我怕小梅遭人嫌弃,你们也知道村人的嘴该是有多碎,弄不好就玷污了小梅的名声。当年我们谈恋爱多单纯啊!连手都没牵过。”

平治笑了,并不过多争辩:“可惜,梁小兰母子确实没来找过我们。”

越书明清了清眼角边的泪迹,神色尴尬道:“那不好意思,一早过来,打搅你们了。”

“一旦我们有什么消息,会主动联系梁家的。”平治的这般措辞,仿佛是在向病人家属交代治疗情况,表现出了一副职业性的平静与冷酷。

“那就麻烦你们了!”越书明的口气,怎么听起来都将自己归为梁家的重要成员之一。

送走了来访者,我回眼见平治紧锁眉心,正在思考问题。

“梁小梅失踪了,弟弟梁小军没打电话向我们汇报,却是打给了越书明,这不是很蹊跷吗?”

“越书明不是刚才也说了,梁小梅是他的初恋,梁小军这个作弟弟的大概也是基于这个考虑,所以就——”

平治却是摇了摇头:“梁小军之前跟我们有过两次接触,昨天也才与我们碰过了面,按理说,他应该首先跟我们取得联系。更何况,梁小梅是因为牵挂小外甥梁耀耀才离家出走的。”

“之前,你不是对他的态度很冷淡?”

面对我的冷嘲热讽,平治竟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一边思索,一边分析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梁小军并没有告诉越书明,他二姐被我们照顾一事,可见他是在试探我。哈哈!这小子还是有点小聪明,我们要加倍小心,我是不会让他抢走小婷的。”

“平治,目前的状况应该没你想象得这么复杂吧?当年,梁小梅和越书明谈恋爱一事,全村人都知道啊!”

“但你见过他们走在一起吗?”

我如实地摆了摆头:“这倒没有!”

“我觉得他们那种关系不算是在谈恋爱。”

“你什么意思?”

“当年,越书明是高庙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名人,这和小孩们追逐明星的心理是同一个道理。因为越书明的‘名人身份’,村人们便将他身上的一点点琐事无限放大。”平治说道:“当初他和梁小梅谈恋爱,我也多少有些耳闻,但并没有越书明所声称得这般情深意切。而且据我所知,似乎只是梁小梅对他心怀有仰慕之情,可以说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因为深受父亲的影响,越书明从小便心高气傲,一门心思只想考取大学,由此,就可以走出那座愚昧落后的小山村。所以,他肯定要扫除一切障碍,不可能与梁小梅谈恋爱。想必,当他听到了那些谣言,不知道该是有多烦恼,更是烦透了梁家大女儿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对外界也是极力否认与梁小梅的恋人关系。”

“这只不过是你的个人猜测与道听途说罢了!”我争辩道:“恋人之间的事情,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外人怎可能明白。”

“那么,大哥!”这家伙则是嬉皮笑脸地凝视我道:“当年,你跟梁小兰两情相悦的时候,也是如此隐秘了?”

“我——我们根本就没有开始过。”

“是吗?”平治的唇角笑意浓浓。

“总之,我相信越书明是真心爱过梁小梅。”我依然赌气地争辩:“刚才的那番告白,他的眼圈都红了。”

平治却是习惯性地冷笑道:“我看未必。”

“但在我看来,恐怕——是你自己的顾虑太多了。难道有点头脑的人,都这么复杂地思考问题?”抓住机会,我便反击。

“这不是复杂地思考,而是尽量考虑到事件所存在的各种可能性。就像做手术一样,要把所有的风险考虑在内。”

“如果根本就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这脑子岂不是白用了?”

“这就是聪明人和笨蛋的区别,聪明人因为常常思考,脑袋自然也是越用越灵光。”

面对弟弟的这番讽刺与傲气,我不以为然地提高了嗓门道:“我看大多数所谓的聪明人,不过都是在自寻烦恼。”

“是谁在自寻烦恼啊?”门外传来了妹妹的嬉笑声。

平治走过去开门:“小婷,你怎么来了?”

小婷身穿着那件太阳花的亮黄裙子,手上撑着把从超市里买来的小花伞,在门口翩然转了个圈,姿态宛如出水芙蓉。伞沿飙出一圈雨珠,溅了平治一脸,惹得弟弟又笑又恼。

“你这个小丫头,有这么跟哥哥打招呼的吗?”

“啊!我是来接耀耀出院的,顺便来向小哥哥问声早安。”小婷做了个淘气的鬼脸,朝内一望:“没想到——大哥居然这么悠闲,今天不用上班吗?”

“啊——”我一声惊呼,跑到床头抓起手机,已经八点过了。我必须在九点之前赶到公司,路上少说也要耽搁半个来小时,便连忙冲入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刚才,越书明来过。”平治竟是将我们与越书明的往来露了底儿。

我包着一嘴的泡沫,赶到了内阳台,观察他们的谈话。

“咦?你是说越家的那个大儿子,他的父亲是广博县中学的历史老师?”

平治点头道:“是滴!”

“他来这里干吗?”

“因为梁小梅失踪了。”

“啊?你是说梁家大女儿——”小婷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是因为到处寻找自己的小外甥。”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弟弟的用意:之所以,平治要将我们与越书明的交往透露给小婷,是因为这事牵扯到了梁小兰母子,有必要给妹妹打个预防针。

“梁小梅好像这里有问题。”小婷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所以,才更让人担心啊!”我回答时,泡沫横飞。

由于,牙膏泡沫亲贴到了妹妹那张粉嫩嫩的小脸蛋上,那小丫头冲向我恶狠狠地一瞪,大叫道:“大哥,洗你的脸去!”

“好好好!”因为咳嗽,我将牙膏吸进了嗓子,表情痛苦不堪。

小婷则是拍手大笑道:“谁让你漱个口还这么不老实?!”

面对如此天真可爱的妹妹,我怎么能生气,随她开心就好。

终于,妹妹的笑声平息了下来,弟弟做出了最新的指示:“小婷,你把这件事告诉给梁小兰,看她到底是什么态度,愿不愿意回家。”

“好的!”小婷点了点头:“但是小梅姐怎么办?”

“我看,越书明多半会亲自回趟高庙村,帮助梁家料理此事,弄不好还会报警吧!”

我因为正在洗脸,听闻平治这么说,便捂着毛巾回到外屋,建议道:“我们要不要请莫直徽帮下忙?毕竟,他在当地呆了那么些年,近邻镇派出所肯定有熟人,老朋友开口,总该卖个人情,当地干警寻找起来,也会更卖力一些。”

“也好!大哥,就由你来打这个电话。最近,你们也联系过好几次,比我说话方便。”当下的这种情况,这家伙倒是很欢迎我与莫直徽的联系。

“咦?怎么回事?你们最近见的这些人,我怎么都不知道?”小婷一副恼怒的神情。

平治则是一脸的坏样:“我和大哥跟女朋友做过几次爱也要跟你交代?看过哪些A片也要向您老人家汇报?”

这家伙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弟弟居然如此气势凛然,小婷当场被闹了个大红脸。

我连忙圆场道:“平治,小婷还小,还很单纯,别说这么下流的话。”

哪想,平治愈加冷面道:“她怕是跟梁小军都接过吻了吧?”

“说什么呢!”妹妹果然生气了,背过脸冲向我们。

平治却是咄咄逼问:“我一直想问:你跟梁小军到底有没有做过那种事?”

小婷则是气急败坏道:“小哥哥,你整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是怕你会吃亏!”平治面不改色,大声道:“你是我亲妹妹,我们从小就死了父亲,母亲也是尸骨未寒。眼下,就剩我们兄弟妹三人相依为命,倘若我这个作哥哥的不操心这事,还有谁能帮忙操心?”

“小哥哥,你不相信我?”小婷急得泪水直流。

“我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妹妹,只是怕小婷你——我只是怕你会上当受骗啊!”

弟弟的眼圈居然红了,由此,我也才明白他是多么地深爱着我们的小妹妹。别看这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痞相,傲然的神色更是目中无人,喜欢没皮没脸地开玩笑,逗猫惹狗地撺掇恶作剧,但其实,他是一个有血有肉、重视亲情、爱护妹妹的侠义热血兄长。

“我和他没做过那种事,也没再联系了!”

由于昨天晚上,我在安全通道口,听到妹妹和梁小兰的那番对话,我相信妹妹的保证是真实的。当即,我正准备要插嘴,平治却是掐话道:“好,小哥哥就相信你。不许哭,让外人看了笑话。现在,去梁小兰那儿吧!”

小婷一边抽泣着泪嗝,一边乖乖地离开了平治的宿舍。尽管依旧能感受到妹妹心中那份莫大的委屈,但事后,她也一定能明白哥哥们的良苦用心吧!

“你不指责我了?”平治注视向窗外,正巧迎上我从内阳台走进。

原本,我的内心深受感动与震撼,但倘若在这家伙面前流泪,不免显得我这个大哥太懦弱、太没有血性了。我便强忍住感触的心思,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以后别这么大声,会吓着小婷的。”

平治则是大笑道:“她不正是从小被吓到大的吗?我们的小婷就像是生长在悬崖边上的一棵小草,任凭狂风暴雨都压不倒她,这株小草还会开出美丽芬芳的花朵——质朴而甜美。”

原来,平治对小婷的期望是这样啊!痛苦,却又自强不息;质朴,却又美丽而高贵。这不正是我们兄弟妹三人所经历过的现实写照吗?

我会心笑道:“真拿你没办法!”

“大哥,你还是赶紧去上班吧!”弟弟一脸的不耐烦:“我值了一晚上的夜班,也该好好休息了!”

怎么给这家伙一点软话,他就开始瞪鼻子上脸了?!

(贰)

下班后,我径直回到了公寓。不知道妹妹将梁小梅失踪的消息,是否已经告知给了梁小兰?当听闻自己的姐姐因为挂惦着小外甥,竟是失踪了,梁家二女儿将作何反应?是否会撒手不管?亦或是不知所措?还是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返回高庙村?……

楼下,我与平治相遇。可见,他对梁小兰的去向也是十分关注。

一踏进公寓,我便追问道:“梁小兰呢?”

“坐下午的长途汽车回高庙村了。”是妹妹亲自将梁小兰送到了长途汽车站,并且目送他们母子二人上的汽车。

梁家二女儿到底还是回去了!回去那个给梁小兰带来了无尽伤痛和压力的娘家。虽然是我想象中的情况之一,但心底落然一空,更同时万般惆怅,仿佛窗外的万家灯火缥缈地沉淀在了半空中,如此无依无靠。

当即,我喟然长叹道:“她还是舍弃不了亲情啊!”

小婷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况且,其神智也是与常人不同。”

尽管梁小兰对自己的父亲既憎恨又惧怕,并且发誓不再回到那个惟利是图的家中,但她还是无法割舍对于姐姐的牵挂。

三人围着茶几坐满了一圈,我和平治坐在长沙发上,小婷则坐在玻璃的茶几上。

听完梁小兰的情况,平治便依序汇报道:“我打过电话给梁小军,果然——越书明回到了高庙村。”

随后,我也将自己的任务简单做了个说明:“莫直徽那边我也已经联系过了,他保证近邻镇派出所一定会加大搜寻的力度。”

情况汇报完之后,三人同时陷入进无奈的惆怅之中。好一阵儿,小婷对我道:“大哥,你是准备搬回来住吗?”

“我搬回来,也只能躺沙发,至少平治那儿还能有床睡。”不知何时,我也学会了这种恶作剧的说话方式。

“哈哈!我可是希望你能早点搬回原处。”平治不客气道:“我若想和哪位女朋友约会,实在不方便得很呐!”

如此,话语难免触及到了早上的争端。小婷的表情一冷,大概想起了那时的尴尬,被平治难堪地步步紧逼。即便妹妹生性大大咧咧,也无法忍受那样的训斥。在妹妹看来,平治声色俱厉的教育方式,大概近似于侮辱的意味吧!

“咕噜——”我的肚子空****地回响,瞬时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两位哥哥还没吃晚饭吧?”小婷说着已经走进了厨房。

平治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根,便开始吞云吐雾。在他不痛快的时候,抽烟就是其很重要的解乏及疏解心情的方式。

我压声道:“小婷似乎还在生你的气呢!”

平治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小丫头使性子罢了!我进去跟她打声招呼,立马雨过天晴。”说着,弟弟便跟进了厨房。

果然没过多久,妹妹便发出咯咯的大笑声,伴随着撒娇道:“小哥哥,你好坏!”

这小丫头很少冲我撒娇,却是对平治毫不吝啬娇憨,怎么是个女孩都会被弟弟所吸引呢?由此,嫉妒如同氤氲散开的雾气,蒸腾出了躯壳。但这嫉妒之心,到底是虚无缥缈,我没有那么小气。

至于,我跟梁小兰的命运将会如何?我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喜欢她吗?或者,曾经有没有喜欢过她?一时间千头万绪,完全理不清思路。

晚饭后,平治便返回了医科大学。

小婷洗完澡,披裹着一身潮润的湿气,坐在了我的身边。

那个曾经被我哄抱在襁褓中的小婴儿,现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出落成为了一个大闺女。睡裙下,流淌着其妩媚动人的曲线,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圆润且细腻,仿佛一碰即碎。我连忙紧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原本,这不该是我这个大哥所应持有的无边想象。

“大哥,小兰姐这次回村,恐怕会遭到家里人的逼婚,嫁给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你真的不在乎吗?”小婷擦拭着头发,毛巾扫拂出的水滴,珍珠一般散落在沙发的布垫上,宛如塌下去的星星点点。

“随她去吧!平治也并不看好我们在一起。”

“啊!”妹妹叹气道:“小哥哥好势利呀!”

“小婷,你要相信,上午,平治对你说的那番话,全都是为了你好。我从来没见他这么认真过。之所以,他会生那么大的气,是因为他太在乎你了,担心你会受到伤害。尽管我们沈家在村子里遭人白眼,但我们兄弟妹三人,包括母亲,一家四口相依为命,在生活上,可以彼此依赖和照应。然而,倘若你在情感上有所迷失,我们谁也帮不了你,也不能代你吃苦受罪,只能由你独自去承担。”

“我知道那是小哥哥的一番苦心。之后,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那些话,那家伙说得的确有道理。而且,我也没打算回高庙村,更不想嫁给村里的人。”小婷的目光异常坚定,更是锐利如刀,我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强韧而孤独。

“哈哈!那家伙!”我有种扬眉吐气的痛快,仿佛妹妹帮我一解心头之恨,虽然我们是在当事人的背后说着种种“坏话”。

“嗯!那家伙,真是个大坏蛋。”小婷加重语气大笑着回应。

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呢?我与妹妹笑作了一团,更是兴奋得泪水横流,心口竟是隐隐有些发疼。由于笑累了,妹妹捂着肚子,大口喘着粗气,几乎躺在了地上。

“这段时间,你帮忙照料梁小兰母子,也累坏了,早点睡吧!”

“大哥还是搬回来住吧?”小婷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笑语盈盈道:“小哥哥是个刺头,动不动就会被他扎到。”

“我担心搬回来,那家伙怕是不习惯吧?肯定会觉得很寂寞。”

“大哥,你还真是喜欢被人虐待呀!随便你了,我可要睡觉去了!”妹妹拍了拍睡裙,跑跳进了里内的卧室。

房门“吱啦”一响,妹妹如同一只踮起着脚尖的猫咪,一抹裙边撩拂过门框。

我躺陷进沙发里,细细地打磨着幸福的含义:至少眼下,我们兄弟妹三人在一起,我就已经感到很幸福很满足了。

(叁)

星期四大清早,越书明赶到弟弟的宿舍,告知了梁小梅失踪一事。据推测,梁家大女儿离家出走的时间段,应该是在星期三晚上与星期四凌晨之间。星期五下午,在近邻镇派出所的大力配合下,警方终于找到了梁小梅的下落。

与此同时,我接到了莫直徽的电话:“是在广博县人民医院找到的。梁小梅因听说小外甥的手臂被摔骨折了,就趁夜晚全家人都睡着了的时候,便偷偷地溜跑了出去。”

“她是跟越书明在一起吗?”我脱口而出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奇怪,莫直徽怎么会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恋爱关系。

“越书明?你是说你们高庙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那个状元郎?”果然,莫直徽对这位村里的“名人”有所耳闻。

“对!就是他。”

“这我倒没听说。”

我刚挂断了电话,就接到了平治的来电:越书明竟然被送到了他们的医院,说是在寻找梁小梅的过程中晕倒了。

我不免奇怪,要说晕倒,也应该是在村子里晕倒,被送往广博县人民医院及时救治,却为什么被辗转到了弟弟的医院。

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走廊内,平治正在与梁小军谈话,这一状况又是令我大为吃惊。没人可以预料到这么多的突发事件,意外之变竟是一单接着一单。

“你是说,你送越书明回城,到了长途汽车站,一下车,他就晕倒了。”平治用确认的语气道。由此可知,梁家小儿子之前就已经对整个事件的经过及情况做过了相关的解释。

梁小军老实地点了点头:“对!是这样。”

“我刚接到了近邻镇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是在广博县人民医院找到了你大姐,也就是说,你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就急着赶回到了城里?”其实,这个消息是我在电话中告诉他的,这家伙竟然跟近邻镇派出所又攀上了关系,以示消息来源的权威性。

“那——那是因为书明哥突然接到了单位的电话,说是有急事,催他赶紧回来。”

“原来是这样啊!”平治反问道:“但你为何也跟进了城里?”

“其实——”梁家小儿子一副讨好的哈巴狗相儿:“我是顺便来看望平治哥你的,不想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那时候,还没有找到你大姐,这比进城跑来见我更重要吗?”平治的口气虽不严厉,却暗含讥讽。

梁小军则是无所谓地回答:“我二姐已经带着耀耀回到了家中,帮忙寻找大姐的下落。我若再横插一脚,这不是给大家添乱吗?”

平治冷笑道:“看来,能不能找到你们的大姐,根本就无关紧要嘛!”

由于气氛不太友好,我便大步走了过去,是想了解事态的详细情况。

走廊临侧的病房门敞开,远远地望去,病**的男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情况怎么样?”

“大概是因为太过操心了吧!”平治则是一点也不担忧,语气淡淡道:“听说,昨天一夜没睡,说是这两个白天走遍了附近的七八个村子。”当说到这后半句话时,弟弟特意望向梁小军,显然这是梁家小儿子汇报的情况。

我知道这七八个村落,都是以高庙村为中心,辐射展开的区域范围,直属于近邻镇的管辖。

“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已经为越书明做过了血压、心电图等常规检查,脉搏也已经恢复了正常,没什么大碍。”

“没事就好!”

梁家小儿子因为此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竟是乖乖地站在一边,等待下嘴插话的时机。不想,平治却是回过头,冲梁小军颐指气使道:“没事了,你回去吧!”弟弟抛下话,便准备转身离开。

“那个,平治哥——”梁小军表情错愕,显然还没有死心,连忙追上前,掣肘住了弟弟的胳膊。

平治十分清楚对方想要谈起之前所协议过的那个条件,便故意岔开话题道:“我已经把你二姐劝回去了。”

“这我知道。”

“还有其他事吗?”

梁家小儿子低着头,脸色因为犹豫不决,红红白白地转换,终于鼓起勇气道:“但是,你答应过我,小婷她——”

平治笑了笑,似乎就等着对方的这句问话,快速切断道:“我问过小婷了,她不会跟你走。我这个作哥哥的,总不能勉强自己的亲妹妹吧?”

梁小军依旧不甘心:“我想跟小婷单独谈谈。”

“但她不愿意见你呀!”平治歪着嘴角露出了笑意,耐心地注视着对方,是在玩味着梁家小儿子那副愤恼的神情。

这家伙天性就是个泼皮。如果不是因为传承了父亲与母亲本质善良的基因,从而走上了正途的话,我想弟弟肯定是这天底下的头号无赖:为了个人私利,相当固执己见,善于玩弄手腕,攻于花招心计,对于曾经许下的那些承诺更是一再出尔反尔。弟弟的个人原则,是以他自己的道德和目标为基准。同时,他的个性更是相当刚愎自用。

“我是不会放弃小婷的!”梁小军也不是等闲之辈,终于看透了平治的招式。但他的个性冲动易怒,当即,气急败坏地矢口放言。

我清楚梁小军并没有本事与弟弟相抗衡。自然,这话听起来仅仅是虚张声势而已,更不免流于轻浮。随后,梁家小儿子愤然离去,是在自己跟自己叫劲,将鞋底踢踏得铿锵回响。

其离去的背影,透露出了幼稚的意气用事,令平治揶揄道:“还是太年轻了!”

虽然我认为梁小军不是弟弟的对手,但在面对如此威胁时,还是会感到有些担心:“他似乎真能说到做到。”

“做到什么?”平治满不在乎道:“他并不知晓大哥的公寓地址吧?我想梁小兰肯定也会否认来找过我们,更不会提起大哥的住处,因为她向我保证过。”

“啊!”我吃惊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曾经让梁小兰做过保证:如果她返回了高庙村,不要在村人们面前提起我们,无论她的家人怎么不相信,我都希望她能保持沉默。”

“但孩子怎么办?”

“孩子即便去过公寓,但他之前根本没进过城,也不会记住那里的地址。”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梁家老爷子找到我们时,我们已经矢口否认与梁小兰母子有过任何接触的事实。

平治用愈加嚣张的口气道:“所以,梁小军有本事就挖遍这座城市,将小婷找出来!”

这倒也是!人海茫茫,梁家小儿子如何能找到我们的妹妹?

为了进一步打消掉我的担忧,平治一副悠然自得的口吻道:“大哥,你放心,我们不必去理会他!”

“但你毕竟是利用了梁小军对于小婷的感情。”

平治冷漠地注视着我,似乎并不欣赏我的措辞。

“你就这么反对他们在一起?”我继续说道:“姑且不论,他们对父亲的离逝有没有责任,你就这么恨梁家?”

“曾经梁家和我们沈家的关系亲密无间,当年父亲更是冒死救出了梁小梅。然而,他们因为村里人胡乱猜忌的那些传言,就对我们敬而远之,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好,这些姑且不论!但我就是看不惯当年那杂种欺负小婷的做派。”

“但那时候,他们还都只是个孩子。”原本,我是想说:当时,你那么小,同样听信了村子里的谣言,差点将小婷掐死。但是我忍住了,没有脱口而出。

“即使孩子不辨是非,身为家长的教育职责何在?况且很多时候,梁大重竟是在助纣为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纵容,一再滋长了梁小军的少爷脾气。”

我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平治对于梁家的偏见;而我对于梁家,也是一种难以明状的复杂情感。

正说话时,越家儿媳杜娇蕊赶到了医院,而越书明也同时苏醒了过来。

“吓死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人冲入进病房,眼见丈夫挣扎着坐起身,赶紧走过去帮忙。

“看我这身子骨,怎么这么不争气,到底是老了呀!”越书明嗤然一笑,其苍白的嘴唇干裂出了道道血痕。

杜娇蕊坐在病床边,无限柔情地关切道:“是因为昨晚加夜班的原故?肯定是累坏了吧!”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回了趟高庙村,更不会想到丈夫身肩义举,帮忙寻找初恋女友一事。

“嗯!”越书明朝我和平治递来了眼神,是希望我们不要提起他回过村子,更不要提起梁小梅的任何事情。如此瞻前顾后的举动,却使得病**的丈夫形象骤然高大了起来:既体现出对于初恋的情深意切,又展现了对于妻子的忠诚体贴。

“啊!书明,你的身体没大碍吧?”杜娇蕊紧张地提议道:“要不要做个全身检查?”

“似乎不是很严重。”平治插话道。他将双手帅气地揣入白大褂的左右口袋内,一脸轻松的表情。

我奇怪,这家伙怎么会做出这般轻描淡写的结论,而且还使用了“似乎”两字,这分明就是不负责任的说辞。通常为保守起见,医生们多半会主动建议病人做个全身检查。

越书明坐起身,喘气地回答道:“我想做个全身检查也许比较稳妥。”

“这样也好!”杜娇蕊连忙点了点头:“你也有四五年没进行身体检查了吧?”毕竟,妻子的心思更加细腻。

“我最近老觉得特别疲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肾虚的原故,总打不起精神。”越书明夸张地搀腰扶背,一副吃力不讨好的模样。

平治点了点头:“也好!我为你安排一下,就明天吧?”

越书明虚弱地叮嘱道:“检查越快越好,我实在耽搁不起时间,设计院那边还有很多任务要赶着做。”

“你不要命了?!”杜娇蕊大声尖叫,表现其爱夫心切。

越书明抬起软耷耷的臂膀,因为实在无力,便将手搭放在了爱妻的肩膀上,彼此相互依偎,是要让杜娇蕊放心。

我们不免像是两只巨大的灯泡,我拉了拉平治的衣角,两人一起退出了病房。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照亮全城,层层叠叠的夜景,如同斑斓的潮汐,浮上来又退了下去。

“我去联系全身检查的事,你先回公寓吧!”

说完,弟弟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肆)

第二天星期六,越书明进行了一系列细致入微的全身检查。

因为无所事事,我来到了医院,先是到病房里问候了越书明。越家大儿子看起来还是那么虚弱,似乎为梁家大女儿的失踪操碎了心,即使得到了梁小梅已经回家的消息,依然是一脸的郁郁寡欢。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我因为设计院催着我赶回来,还没来得及见过她本人,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越书明望向窗外,如同穿过了层层阻碍,视线抵达到了高庙村梁家。深情地絮叨,仿佛梁小梅是他这一生的牵挂。

“你来了?”

“嗯!来了!”平平常常的一问一答,展现出了夫妻两人的相濡以沫,这有点像我们父母之间的恩爱。但他们的相处则过多掺杂着相敬如宾,两人保持着待客之道的彬彬有礼,淡去了昨天的亲近之感。大概,在越书明的心中还牵挂着梁小梅的未来。

在平治的安排下,杜娇蕊搀扶着丈夫去做全身检查。于是,病房里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果然,他对梁小梅还是存有感情啊!”

“我不这么认为。”平治又是那副倨傲的否定,仿佛高高在上,坐到了上帝的位置,俯瞰众生,妄下断言。

“你还是不肯相信他对梁家大女儿的一往情深?初恋对于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很珍贵的。”

“这么说来,大哥对梁小兰也心存有如此珍贵的情感了?”

这家伙总是抬出梁家二女儿来堵我的嘴,令我怒火中烧。尽管我曾因为梁耀耀被提起自己的父亲,见其悲伤难过的样子,有过产生父爱的冲动,但并没有考虑过会和梁小兰在一起。如果说之前,我对梁家二女儿的感情尚属犹豫不决,却在平治的一再挑唆下,我反而认清楚了自己对梁小兰的态度。

当下,我义正严词地回答:“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我现在不关心你和梁小兰的问题,”平治将手臂轻轻一挥,便掸掉了他所引起的上述事端,表情严肃道:“我只关注越书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平治,你为什么总是针对越家父子?难道你忘记了,在广博县中学,越文轩不是一直都很照顾你吗?”越家老爷子让我照顾好母亲的那番期许还反复回**在我的耳边。

平治则是冷漠地回答:“我根本不需要他的照顾。”

“他还照顾过我们的母亲。你忘了?那次,你们一起回高庙村,恰巧碰见母亲被人欺负,他还帮你一起撵走了那个‘瘟神’。”

我觉得有必要向弟弟一再提醒越家老爷子对我们的种种照顾。在整个高庙村与我们沈家为敌的同时,却只有越文轩对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做人,如果不懂得知恩图报,我认为这是人性中最为失败的地方。

然而,平治维持着他那副硬心冷面的笑容道:“那是因为他心里有亏吧!”

“平治,你什么意思?”我觉得弟弟话里有话。

“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善良之人也有可能因为一己私利,在特定的环境和条件下,做出恶毒的事情。”平治不着边际地回答:“总之,我对越书明持有保留意见。”

看来,这家伙还在跟那只越家的大黄狗怄气!不知道为什么提起父亲的离开,我不再像以前那么感到难过了。

“是吗?”平治却用他那双敏锐的目光瞪视向我:“你不觉得他这一系列举动,太过有计划性和表演性了吗?”

“计划?表演?”

平治冷笑道:“这根本就是越书明所耍弄的花招,他以梁小梅为强弩,真可谓一箭双雕啊!”

我愈加一头雾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治举起手指,逐一地数落道:“这第一箭,他就是要将二女儿梁小兰和孩子同时引出,若那对孤儿寡母回到了娘家,自然有他越书明的一份功劳。他那天一大早,来到我的宿舍,正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经猜到了梁家二女儿就在我们这儿?是为了让我们帮忙带话给梁小兰,所以一大早便赶了过来?”

平治点头,继续分析:“这第二箭,便是假借寻找梁家大女儿的机会,佯装累倒。”

“佯装累倒?”

“晕厥,通常是因为大脑的一时性缺血、缺氧,所引起的短暂性意识丧失。虽说造成晕厥的病因有很多,如血管神经因素、心律失常、体位性低血压等情况都会促成此类症状;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患者的病因是无法解释的。然而,越书明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晕厥症状。”

难怪昨天,人家夫妻俩迫切希望可以做个全身检查时,这家伙却表现得毫无所谓。

“你是说,他在装病?”我立马追问道:“难道梁小梅的失踪,也是他的刻意安排?”

“如果刻意安排这种事情,势必会将梁小军也牵扯了进来。然而,作为心怀鬼胎的秘密事件,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梁家二女儿因为逃婚,带着儿子离家来到了城里;梁家大女儿则是因为寻找小外甥,从而离家出走,正是基于这一连串的因果事件,恰好为越书明提供了这么一个适当的契机。”平治舔了舔嘴巴,继续道:“我想——他因为我们的前两次拜访,大概已经察觉出了我对他有所怀疑,不免绞尽脑汁地仔细思虑着该如何应对。然而,怎样将应对进展得不露声色,这却是他所面临的最大难题。不料第二天一早,越书明就接到了梁小军的电话,告知梁小梅失踪一事,这对越家大儿子而言,该是个多么好的机会啊!梁小军之所以会拨打这个电话,我想他原本企图从我这里破关,期望获得与小婷见面的机会,却是被我一再冷落,便不得不采取曲线求助的方式,希望从越书明那儿得到帮助。但又不便与我撕破脸,所以那个小杂种并没有透露自己的二姐就在我们这儿。不,不对!他很可能透露给了越书明,却没有向自己的家里人提起。但梁小军怕是到现在都不会想到,对方抓住他所提供的这个机会,策划了这之后的一系列事变。”

“我分析,催促越书明回城的那个电话根本就不是设计院打来的,多半是他老婆按照他的吩咐打过去的。”随而,平治的鼻头耸然一动,否定了自己的推理:“不对!他老婆并不知情他回到了高庙村。”当即,弟弟恍然大悟道:“哈哈!这种小事根本就不需要借助外力,只需将手机的闹铃功能定时,在越书明所需要的时间点铃响,让人误以为是来电,他便佯装接听电话,则是自编自导自演了这通单位来电。”

“那么,越书明将梁小军引进城里,这也是在他的计划之列吗?”

平治点头:“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的经过如何,但也分析出了一二。”

于是,我愈加神情专注地洗耳恭听。

“这两天一夜,越书明和梁小军前往附近的村子寻找梁小梅的下落。但这完全是毫无目的的搜寻,多半是为自己的劳累过度埋下伏笔,也是为了在村人面前摆出副情深意切的姿态。两人在寻找的过程中,多半是通过聊天来打发时间,越书明想要探究梁小军的心思,这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吧?梁小军因为对小婷念念不忘,也想让越书明为他出谋划策。由此,两人经过了这两天一夜的亲密接触,相互之间产生了信任之感。但因为各自心怀鬼胎,这信任其实是建立在彼此利用的基础之上。大概,越书明在接到自己策划的那通电话之后,心急火燎地对梁小军说,自己必须赶回单位。‘既然——你那么喜欢小婷,难道就此放弃了吗?’这样的话语,难免会激起梁家小儿子的斗志。梁小军也不管不顾大姐的下落,一心想要追随自己的爱情,便跟着越书明登上了长途汽车,这正是越书明想要的结果。汽车抵达了终点站之后,越书明在下车时,装出一副微微晕车并且头疼的模样,如此联系上这两天马不停蹄地四处寻找,因劳累而昏厥的理由也得以顺理成章。梁小军只熟悉城里的这座医院,也因为有我的手机号码,自然就把他送来到了这儿。”一番长长的推理过后,平治则是点头总结道:“这就是越书明的高明之处,假借梁家小儿子之手,把自己送来到了我所就职的附属医院。万事看起来都与越书明无关,但其实,这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结果。”

我点了点头,尽管平治的分析看似有道理,但我仍然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倘若按照你的上述说法,越书明这么做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假装晕倒,进而甘愿接受全身检查,以排除你对他可能身患梅毒的那些猜测?”

平治解释道:“一旦感染了TP,人体内就会出现两种梅毒抗体:一种是特异性抗体——TPHA;而另一种则是非特异性抗体,即快速血浆反应素——RPR。梅毒治愈以后,RPR会转为阴性,而TPHA则终生为阳性。通过血清学检查,就可以查验出TPHA抗体的存在。”

平治点了点头:“这是人体免疫系统自我防御的最基本手段。”

终于,我明白了弟弟为什么一定要检查越书明的身体。也就是说,如果越书明身患过梅毒,即使治疗痊愈,也会检查出相应的抗体。

“等等!”新的问题随之出现:“我想问问:那个叫T什么的特异性抗体——”

“TPHA。”

“对!这TPHA,只有患上了梅毒的病人才能产生这种抗体吗?”

岂料,平治却是神态黯淡地摇了摇头:“也不是!目前,已知可造成TPHA阳性的疾病有不少,如类风湿性关节炎、红斑狼疮、糖尿病、结肠癌、淋巴肉瘤、丙型肝炎、肝硬化、爱滋、麻风、**疱疹,甚至海洛因成瘾等……这些病症都会产生此种抗体。”

“啊!”我完全被这家伙给打败了:“也就是说,即使检验出了这个叫T什么的抗体,也不能证实越书明得的一定是梅毒?!”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分明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平治却是固执地回答:“但也不能就此否认越书明没有得过梅毒。况且,通过辅助手段也可以将其他疾病一一排除。”老天,那该是一个多么浩大的检验工程啊!

“好!”我倒吸出了一口凉气:“姑且就当这个假设的前提条件成立。越书明原本就清楚整个高庙村所不为人知的一条最为重要的线索:那就是我们父亲的命案与梅毒有关。如果他察觉到了你的怀疑,并以主动的方式接受全身检查,便由此可以说明,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相当自信,至少相信不会呈现出梅毒为阳性的任何检测结果,也不会存在性病痊愈的身体记录,是这样吧?”

对于平治而言,检查结果已经不再重要,越书明敢于接受全身检查,这就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体毫无任何异状。越家大儿子的这个举动,显然是将自己展露得如同一具**裸的尸体,任由平治随意解剖。无论越书明是有意亦或无意这么做,但至少可以说明这个男人心胸坦**。如此一来,平治之前所有的推理就有可能遭全盘推翻。昨天,这家伙对越书明进行全身检查的建议表现冷淡,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一时间,我的思维混乱不堪。“但你的推理明显前后矛盾。在我看来,越书明就是无意识晕倒,这根本就是个意外,哪可能是有计划有目的,而且还附带有表演的性质。”

平治依旧固执己见:“即便他没有这种病症,却也不能排除他和父亲的案件无关,他必是以另外的方式参与到其中。”

当时,我的头都大了:“平治,如果真像你推理的那样,一个人如此费尽心机,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其目的何在?”

我心想:这好斗之人的标签怕是该指向你自己吧!自然,我持相反的意见道:“正是因为坦**,所以才无所畏惧吧!”

平治却是不屑:“你能拿出他善良的证据吗?”

当即,我感觉脑袋里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这家伙太好面子了,必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到底要我说几遍?!这不过是单纯的巧合罢了,别把他人都想得那么坏。”

“大哥,是你自己头脑简单,天性质朴单纯,但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头脑简单。”平治一脸阴郁的神色:“比起自私更为可怕的,就是人性的伪装。也许在你眼中,你认为越文轩父子是好人,但谁又能说得清楚他们是不是在伪装呢?”

我实在无法理解弟弟的多疑:“我觉得是你的顾虑太多了。”

“果真是我多虑了吗?果真——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平治断然摇头,动作干脆利落:“作为一名医生,以严格查探病因作为其职责的要求与理念,我并不认为这一系列事件是以巧合为契机,只不过是当事人有意贯穿为巧合的表象。”

我决定一战到底:“不管怎么说,越书明能做到这一步,便证实了他毫无性病的担忧。”

“也可以这么说。”平治难得如此服软,虽然其口气听起来并不甘心。

“这样就可以排除他嫌疑人的身份了吧?”

平治则是半天没有说话,神色陷入进了长长的深思,似乎存有什么疑问想不通。

“怎么?你还在怀疑?”

平治缓慢地摇了摇头:“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什么?”

“越书明拼命地想证实自己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种病症,不正由此说明他知道整个事件的内幕。倘若他全然不知,当年置身事外,怎么可能疑心我们正在调查他,从而计划出这一系列事件,妄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啊!对呀!”但我立马便摇了摇头,敢情又被这家伙给绕晕了,差点再次回到他那番自我想象的推理圈套之中:“不对!你之前的所有推理,都是基于假设在越书明身为嫌疑人身份的情况下——所得出的那些结论。但如果这个假设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他返回高庙村帮忙寻找梁小梅,便是出于自己的一片真心,也是对于初恋情怀的美好回顾。什么把梁小军骗上车、装病呀这一系列假设,就根本都不成立。”

“刚才,我的那些推理是不是巧合,只有等待进一步的验证才能知晓。”看来,弟弟还没有完全死心。“总之,我确信越书明跟父亲的死肯定有关。只不过,我要重新审视他在这宗命案里,到底身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也许并不是我之前所想象的那个角色,而是稍稍倾向于案件的外围。”

突然,平治问我道:“明天是星期天吧?”

“嗯!怎么了?”

“再怎么说,大家也是一个村子的老相识啊!”平治笑得没心没肺,我便明白,他又有了新的计划。“眼见老乡生病,我们也该提篮水果,去探望一下病人吧!顺便带上小婷。”

“咦?为什么要带上小婷?不是早前说好了,不将她牵扯进来的吗?”

“大哥——”这家伙则是语重心长地冲我道:“面对如此强大的敌手,我们必须随时改变策略,要学会随机应变!”

然而,我怀疑越家父子只不过是平治一厢情愿的假想敌。

“好一个棋逢对手!”平治一脸的开心,更是在摩拳擦掌,着实是兴奋异常。

看来,我们沈家与越家父子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