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端倪真相

(壹)

星期三上午,我跟平治将梁家老爷子送到了长途汽车站。梁大重居然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二女儿带着小外孙离家出走一事,权当进城看了眼稀奇。

“梁伯伯对不起,我那宿舍实在地界太小,大哥也一直没个着落,不然,我们兄弟俩作为您的乡侄,再怎么着也应该邀您老多住些日子。”别看这家伙平时一惯装痞摆酷,倒真是个做演员的料儿,一番情深意切的话语,足以令梁家老父亲感动不已。

弟弟将一大袋包装精美的特色礼盒,塞入进对方的怀中,梁家老爷子也乐得接受了下来。梁家自从家道中落了以后,梁大重便四处贪图小便宜,难怪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快要满六十岁的糟老头,其岁数足足大了梁小兰一轮。不就是贪图对方在广博县城开有一爿巴掌大的火锅店吗?

根据袋子上的印刷品牌,我知道那是一家医院附近最大的超市。

眼见梁大重跨上了返往广博县的长途汽车,我问弟弟道:“平治,你到底跟梁大重都说了些什么,竟是把他熨烫得服服帖帖?”

“不过,就是抓住人心罢了!”平治这副桀骜不逊的笑意,实在令我痛恨得牙根发痒。

汽车徐徐开启,梁家老爷子坐在窗边,透过玻璃凝视着我们兄弟俩,其苍老的身形如此孤苦无依。虽然梁大重本性可恨,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的大女儿神志不清,二女儿带着小外孙逃进了城里,女婿们更是一个顶一个没出息,小儿子也是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有妻子与他相依为伴,不免令人对他的遭遇心生同情。也由此可见,我们每个人的性情无论多么恶劣,但都有其隐藏在我们各自心底的那份孤独与寂寞。

我和平治走出人群嘈杂的长途汽车站,阴霾的天空一如我们百感交集的心情。因多云的关系,天空不甚明朗,但夏日的阳光依旧刺目,扎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可以开口了吧?”我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谈判,尽管我没有任何谈判的底牌,但保持着一份威胁性的姿态,至少期待在气势上能有所作为。当即,我快速道:“去见越书明之前,你应该先告诉我,你从莫直徽那儿——所了解到的情况吧!”

街道上人潮涌动,在这种环境之下,实在不是谈论此事的地方。但我已经没有耐心保持沉着和稳健,一心只想立马知道整个事件的真相。

“当年,梁小梅之所以会产下死胎,很可能是被感染上了性病的原故。”平治转了个身,将原因潇洒地告知与我,并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意思,任我的谈判之心打出了一记空拳,可知这是他一晚上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啊——”这是我完全没有料想到的情况。

环顾四周,平治指了指街边的一家咖啡店,由于还是早上,店内十分冷清。“我们到里面坐下来详谈!”

平治带我走进了店堂,满目皆是空闲的位置,我们走到了一处位于窗边的角落,各自要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现在可不是奢侈的时候。即便如此简单的咖啡,香浓的味道依旧沁人心脾。

“根据警方的调查,这病毒很有可能是其丈夫王富贵传染给她的。”

“这就是梁小梅砍死自己丈夫的原因?”

“王富贵的确是被梁小梅持刀所杀,物证及验尸报告得出的这个结论勿庸质疑。但法医通过尸检,证实王富贵身患梅毒。他很有可能是在梁小梅怀孕期间,因为行夫妻**,令妻子感染上了病毒。”平治注视向我道:“你还记得,那年冬天,梅毒如同瘟疫一般,感染了整个高庙村?”

“是!”我点头承认:“我记得。”

平治做了个“正是如此”的表情,却是没有了下文。

“但这跟父亲的案件有什么关联?”

“这不正是父亲给我们留下的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吗?”

“线索?什么线索?”

“我们的父亲在去世前,特意翻阅过那本《霉疮秘录》。”

“啊!”我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就想从这条线索入手?”

“是的!这就是我将调查的重点圈定在那些进城务工人员当中的重要原因。这些人——尤其是男性,因为远离家乡,远离妻儿,不免造成其性格上的寂寞,再加之生理上的需要,难免会出现越轨行迹,从而很有可能身染性病。当然,通过其他方式,比如非法途径的卖血行为,由于抽血器具没有经过彻底的消毒等措施,都有可能被感染上这种病毒。但这多半也是一些村民进城打工,因为一时找不到工作,不免采取的下下策之举,以维持生计。十八年前,劳务市场管理混乱,涉及到民工的《劳动法》也不是很健全,都是造成这些问题的重要因素。一些承包商建筑商,更是无故拖欠农民工的工资,实在让人感觉窝火。”平治越说越生气:“人家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年,不就是想多挣点钱,回家好好地过个年吗?!当然,这些都是国家发展进程中,所必然遭遇到的问题,只能等待法律的更加完善,以及相关政府部门加大执法力度。”

我没想到平治在刻苦学习之余,竟是思考了这么多社会现存的问题。也由此,他解释清楚了其调查方向的原因。

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其一,弟弟翻找出那本医书的当天,碰巧与莫直徽在医院里相遇;其二,村里人一直认为梁小梅之所以会发癫——砍死自己的丈夫王富贵,那是因为女人由于产下了死胎,不稳定的情绪所爆发出的异常举止,于是,将产生梁家这一系列悲剧的根本原因,统统归结在了我们父亲的身上。综合上述两点,也就是说,村人们并不知晓王富贵患染梅毒的内幕。平治之所以清楚这条线索,多半也是因为昨天拜访过莫直徽的原故。那么,他为什么从一开始,便从梅毒这条线索进行查探,仅仅是因为父亲死前折下的那枚页角?当然,不能排除弟弟在收拾书籍时,无意中翻寻到了那本医书,见到其中折叠的页角,从而唤醒了其十八年前的记忆。但我们接小婷进城的当天,弟弟为什么没将医书带走,而是在与莫直徽相遇后,他才产生了这样的举动?

虽然疑点重重,但当下,我们的任务即将拜访越书明,所以我的问题直指重点。

“所以,你也要调查越书明?”

“我说了,我要调查一切外出务工人员。”

“但他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吧?大学毕业后,先是在市规划局做事,之后被调任到了钢铁工程设计院,那时候,他就已经在跟杜娇蕊谈恋爱了。女朋友这么漂亮,又是城里人,没必要越轨吧?对了!小婷出生的那年春节,他们正好结婚,越书明还带着新媳妇回村,拜见过了自家的老人。”

“但那年春节,他毕竟回村小住了一段时间,不是吗?”

“哈哈!”我大笑道:“你该不是认为王富贵的梅毒是被他传染上的吧?”

然而,平治并不为我的玩笑所动,则是沉思地提问道:“我一直在思考:他为什么这么晚才要孩子?”

“你什么意思?”

平治的咖啡已经见底,他将剩下的一口干尽,才幽幽道:“越书明这么多年都没有要孩子,你真认为像他们夫妻俩之前所强调的那样,是因为一直忙于事业?”

“那你的看法是?”

“倘若妇女在怀孕期间被感染上了梅毒,病毒会经由胎盘或脐静脉传染给胎儿,从而造成先天性梅毒。另外,患此病症的孕妇因发生小动脉炎,导致胎盘组织的坏死,也会造成流产、早产、死胎等症状。梁小梅之所以会产下死胎,正是这个原因。”

“如此说来,越书明的老婆杜娇蕊也是梅毒患者?”

“这仅仅是我的猜测。”

“那你快跟我说说,这种病症有什么传播途径。”

“梅毒是人类所特有的慢性传染病。梅毒螺旋体是该病的病原体,也叫苍白螺旋体,英文名Treponemapallidum,简称TP。显性和隐性梅毒患者都是传染源,主要通过性接触的方式进行传播。但除此之外,也可以通过接吻、哺乳及被患者分泌物污染的衣裤、被褥等日常用品造成病毒的传播。”

“啊!”我目瞪口呆道:“这么可怕!我那天在他家里,还吃了不少东西,岂不是——”

平治笑着摇头:“大哥,你放心!感染后的前两年称之为早期潜伏梅毒,也是最具有传染性的阶段。早期梅毒经过彻底治疗,达到痊愈之后,就不再具有传染性了。再说了,他们这么一大家子,天天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如果真有什么传染性,岂不是一家人都是梅毒患者。”

“那——那我们还去越书明那儿?”我已经感觉自己的手足发凉。

因为我的胆怯,这家伙取乐道:“不要一听到性病就闻风丧胆,倘若真这么容易被感染,那些专科门诊的医生岂不是个个都会染病。在人们的观念中,爱滋病该是多么可怕的一种传染型性病,但只要你采取了恰当的预防措施,就不会被感染。况且,这也仅仅是我的个人猜测,没有事实依据。说不定,人家夫妻俩没要孩子,也许真是因为忙事业。我们现在去他那儿,就是为了落实他是否和这种性病有关。”

“即便你的这个假设成立,但越书明肯定也不会点头承认的。”

“我不需要他的承认,我就是想看看越书明的态度。”平治站起身,咧出了一嘴的痞笑,显示出其把控全局的自信。

这家伙又把账单推给了我,我连忙招呼服务小姐买单。冲出咖啡店,平治已经在路口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正坐在后车座等我。

因见我坐进了车厢,弟弟冲司机吩咐道:“钢铁工程设计院。”

“对了!”平治望向我道:“你已经打过电话了吧?”

“你放心!一早,我就已经约好了时间。”我瞅了瞅平治,皱起了眉头道:“但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很奇怪吗?”

平治却是全无担忧:“我已经想好了说辞。”

“反正对于我而言,他只是一个客户。至于该怎么询问,如何获得线索,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倒真担心大哥你会多嘴,既然有大哥的这番保证,我反而放心多了。”这家伙在损我时,从来都不留情面。

(贰)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在钢铁工程设计院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一下车,我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情绪不免又气又急,实在痛恨自己怎么竟是如此不争气。

见我这副头重脚轻的模样,平治大笑道:“不得了,大哥,你是在踩云梯吗?”

“你小子,别取笑我!”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大哥,你放心!就算你得了性病、梅毒、爱滋什么的,还有我这个弟弟呢!一定为你免费治疗,外加无偿保密。”这家伙总是如此狂妄,更是口不择言。

办公区的建筑物多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所造,透露出了古朴且陈旧的传统建筑风貌,造型四方,细薄而窄。当穿过走廊,两侧的房门打开,阳光便可通行而过。老式的办公环境,一间间办公室形成了相对独立的空间区域,具有很强的官僚主义私密性,全然不同于我们公司敞开式的办公环境。房间的布局也是统一而刻板,体现出阴郁沉沉的学究氛围。

顶楼里内右手侧的房间,便是副院长的办公室,我再次感觉浑身冰凉,吓得在原地的位置踏步。就算我被弟弟看作是胆小鬼,也没理由不谈性病而色变。然而,平治却是毫不留情,用力一推,我就撞入进了门内。

因听见撞门声,越书明原本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双手,便本能地缩放进了桌面下的抽屉里。尽管他的动作很快,但我还是看见了其手指头上缠绕着一截软性钢丝,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喉头莫名一紧。

原本,越书明看起来很生气,但抬头眼见是我,当即堆满了笑容。

“平凡,你来了呀!”说话的同时,越家大儿子关锁上了抽屉。

“书明哥你好!我把保险合同带来了。”我不得不掏出合同,双手呈放在桌面上,身体立马缩了回来。

“哎呀!平治也来了!”越书明接过合同,视线越过我的肩头,目光汇聚到了门口。

那家伙将脸卡抵在门缝间,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抓摸着脑袋哈哈大笑:“大哥,果然是你呀!”

“啊——”我一脸的傻相,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以配合他的说辞。

“我还以为大哥是来见女朋友的呢!正想看看我未来的嫂子长啥样,却不想是来见书明哥的。”这家伙的理由也太无厘头了。

但我马上会意道:“我是来给书明哥送合同的。”

平治连忙缩头缩脑地冲向越书明点头哈腰道:“刚才,我在车站看见大哥的背影,就一路跟了过来,我还以为嫂子给他安排了相亲会呢!”弟弟的这番说辞听似极不合理,哪有上班时间跑来做这种荒谬的事情。但实际上,他是为了给外人留下笨拙及愚蠢的印象,从而对其掉以轻心吧!这家伙从来不按常例出牌,每次都将我弄得十分被动。

我这个弟弟的性情实在是变化多端:有时候睿智沉稳,聪明无比;有时候装傻充楞,像个白痴。当然,装傻完全是他为人处世的一种策略,说到底仍旧是小聪明在作祟。但每当眼见平治的耍宝,着实让人伤心得想吐血。

“哈哈!看来,你这个弟弟——对你这个作大哥的终身大事很是上心呢!”越书明端来茶杯,招待道:“请喝茶!”

但那杯子我哪敢碰!平治却是满不在乎,抓过茶杯,一口干尽。

越书明看过了合同之后,客气道:“我跟内人商量过后,再决定是否签字好吗?”

“好的好的,不急不急!”

随后,越家大儿子转脸冲向平治道:“上次来我家做客,平治不是说已经研究生毕业,正在见习期吗?见习期满后,平治准备申请到哪个科室啊?”

“我也很头疼这个问题。”平治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其实,我的梦想是希望自己能白手起家,开一家诊所。”

“自己开诊所?”越书明客套道:“很不错的想法嘛!”

“我想攒够钱,开家男科诊所。”平治是在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为什么开这么一家诊所?”越书明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随着社会竞争压力越来越大,患各种生理疾病的男性也是越来越多;而且,性病患者也呈上升趋势。书明哥,你该是没去过那种小诊所吧?”平治的神色似笑非笑,话语间,分明暗含有戏谑的味道。

由于始料未及,越书明张大嘴巴,一脸吃惊的错愕:“啊——我——我怎么可能去过那种地方?!”

“书明哥是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当然不会去那种地方,大概也没去过夜总会之类的风月场所吧?”平治一脸的混帐相儿,如同是在明说他去过,并为此洋洋得意。这家伙到底想将自己扮演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为了调查父亲的死亡真相,甚至无须计较个人的名誉得失吗?看来,为了达到调查的目的,弟弟心怀着一份可怕且倔强的执念。

“哪里哪里!”被如此一番牵强附会地夸赞,越书明也不知道该作何表现,抓摸着脑袋无所适从。

“原来,大哥不是来相亲的呀!真让人感到扫兴!”弟弟起身告辞道:“那平治就不再打搅了!”

“哎!等等我!”我连忙回身,向越书明告辞道:“不好意思,打搅了!”

飞奔出钢铁工程设计院,我追赶上了那家伙,“呼哧呼哧”地喘气道:“平治,你好歹也该等等我呀!”

“我们各自的目的不同,干吗这么形影不离,又不是在谈恋爱?!”

我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即便找男宠,也不会找你这个家伙!”

“哈哈!”没想到,平治反而愈加得意:“我这个大哥总算有了点血性。”当即,一响断掌,“啪”地一声,震惊了我的后背。我感觉腰背一闪,差点就断裂开了。

“哎呀——疼!”

平治推了推我的背脊,没想到他对中医也颇有研究,痛苦瞬时减轻了许多。

我抖了抖被弟弟拿捏的肩膀,问道:“怎么样?获得什么线索了吗?”

思考时,这家伙极富魅力,目光坚定而专注,腿脚船桨一般,朝前一字摆步:“我感觉他很慌张,而且是在撒谎。”

“撒谎?”

“总之,我要好好地规划一下,接下来该如何与之交锋。”

“但村子里还有其他外出务工的人员啊?”

我不明白平治为什么紧盯着越家不放,但我肯定他已经掌握到了大量的线索,却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在等梁小军的名单,也不知道那小子办得怎么样了。”

中午,拨云见日,太阳毒辣辣地刺眼。平治却是对此毫无知觉,全神贯注地思索着收集到的各方情报。

(叁)

由于已经是午饭时间,我和平治正商量着到哪儿去吃午饭,更重要的是,我想深入了解他所掌握到的各方情报。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莫直徽的声音:“平凡,你没在公司吗?”

“啊!”我没想到莫直徽会来电,脑袋快速转了个弯回答:“我出来见客户了!”

“噢!那——那你中午有空吗?出来见个面吧!”

我瞟了一眼平治,却见他目不斜视,并不关心何人来电。“好的!”我挂断电话,因事发突然,心脏猛地一跳,莫名其妙就感觉到了紧张。

“有事?”见我将手机揣回了口袋,这家伙才偏过头问我道。其嘴角浮现出一抹毫无深意的笑容,令他看起来如同是一只乖巧的猫咪。

弟弟向来虎狼惯了,其如此温顺的神情,却是令我的心跳“咯噔”一停,如同落空的发条,颤出无息的声响。嗓子则因为干哑得厉害,许久才发出一响“嗯!”的回答。

“大哥,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原来,这家伙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打发我赶紧离开,他怕是已经猜测到倘若跟在我一起吃午饭,难免会被我问东问西。

我二话不说,便朝约定的地点赶去,那是一家公司附近的辣菜馆。

赶到目的地时,我已是满身大汗。门口的迎宾小姐问我有几位客人:“就您一位吗?”

我摇头道:“有人在等我!”

我向大堂内走去,凭直觉,便找了莫直徽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包厢。即使是包厢,也毫无特色,装修风格为素淡的象牙黄。

莫直徽已经点好了菜,我刚一落座,服务员们便鱼贯而入。

“平治告诉你了吗?”这位老刑警似乎比起我本人更加关注弟弟与我相处的态度。

我摸不准对方到底想在我身上获取什么样的情报,便撒谎道:“我们还没碰面。”

“噢!是这样啊!”莫直徽的表情看起来略微有些失望。这些话,他不能在电话里对我说吗?却是单独将我叫出,看起来他很在意我和平治相处时的关系,一如昨天分手时,他所说过的那句话:“由此,我也可以知晓,你们兄弟俩的关系到底有多亲密。”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却是为何?

“看来,莫警官这一趟是白跑了。”我的口气不免有些复杂,似乎携裹着揶揄的味道。我确实受到了平治的影响,竟是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了这般令人讨厌的语气。

“没事!我就是想见见你。”莫直徽的这番客套,也好不到哪去,我们都不是闲人,更存有案件上的往来;再加之,昨天我们已经见过面,这话实在甜得有些可笑。他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措辞不妥,连忙补充道:“怕是耽误你见客户了吧?该不是原本要请客户吃中午饭?”

我摇了摇头:“我们也不是每次谈生意都要请客户吃饭。况且,多数都是些不靠谱的人,倘若次次请客,我们这些客户代表自己也消受不起。”

“这倒也是!”莫直徽点了点头:“你们单位怕是也有其相应的报销额度和条件的吧?”

与此同时,我则是思索着该不该提起越书明就是我刚才接见过的那个客户。但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我是想将希望重新寄托于警方,帮忙调查父亲当年的死亡原因?因为疯女人的遇害,父亲的被人陷害,以及梁小梅砍杀丈夫等一系列命案,那一年,整个高庙村被警方折腾得人心惶惶。在听取村民们的口供时,警方多次与越家有过接触;再者,因为越书明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家族名誉声播远扬,警方不会对这家毫无任何印象。但如果提到越书明,难免又要将那日在游乐园里的遭遇重述一番,而我实在没有过多的心力再三解释。

由于下午还要上班,我们并没有在餐馆多做停留,匆匆地吃过了午饭,便相互地告别离开。公司楼下便是车站,我顺道将他送上了一辆公交车。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我被莫直徽叫住道:“平凡,你的弟弟——平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孩子?你到底了解你的弟弟吗?你们有没有好好地谈过心?以亲兄弟的方式好好地谈过心?”他定定地注视着我,表情是在凝神思考。我实在摸不透莫直徽的心思,也不明白这一系列问题意欲为何。

“我弟弟怎么了?”

“他应该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吧?!”莫直徽为自己的问题及回答同时点了点头,似乎对于这个答案相当满意。

见他有话要说,所以我没搭腔。

“当年,我和老师因为查案常去你们家,平治就曾经问过我们,女人是怎么生孩子的。他那张小脸因为天真无邪,所以,我对当时的情景印象特别深刻。他一脸好奇地问我和老师:是不是要把女人的肚子打开,才能将小宝宝取出来?他还问过我们猫能下蛋吗?我当然摇头,老师则是被逗得哈哈大笑。然而,他却异常认真地对我们说,他就曾经见过猫下蛋。”

当听闻莫直徽的这席话,我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那次因年幼无知所间接犯下的杀戮之罪呢?我感觉自己面目全非,容貌更是鲜血淋淋,面皮仿佛是被割裂的阿花的肚皮,自我的鼻梁处为轴心,正向两侧的脸颊生生地撕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肌肉与纹理。

“恐怕,这就是平治的天性吧?”莫直徽脸色平静道:“比起一般的孩子,更加怀有好奇心的本能!”

突然,我产生了一种被灵感击中命脉的痛快。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弟弟,一直以来,从小到大,平治都不曾对我**过心声,而是以锋利且隐秘的方式,驻守着其内心中的那份本能。终于,我意识到弟弟的心中藏有秘密,是对我也不肯透露而出的秘密。

就像平治说的那样——这个秘密很可能将关系到我们沈家的一切利益。

(肆)

今天略微加了会儿班,我赶往医院时,已经是寻常人家的晚饭过后。

住院部的大厅内,两部电梯的其中之一,由于出现了故障,维修人员正在修理;另一部正停在顶层,不知什么原因,迟迟不肯下来。

骨科部位于五层,我干脆选择了安全通道,直奔楼上。仿佛正行走在空旷的原野,尽是回**着自己的脚步声,寂寞而悠远。

我来到了四楼,喘了口气,准备继续上行,却突闻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仿佛就站在我的脑瓜儿顶上。封闭的走廊,两侧的墙体,如同耳蜗里关闭着两个女人的对话。

“小兰姐,我们就在这儿聊会儿天吧?”是小婷的声音,在空空的走廊里,正在游**地回响。

“好呀!”梁小兰发出微颤的笑声,其声质中夹杂着沧桑与无奈。

当即,我便放轻放缓了步态,慢慢地朝向五楼移去,分明怀揣着恶作剧的心态,是想听听她们会谈论些什么。男人对女人们的心思总是充满了好奇。我想,反之也亦然。

“小兰姐,你喜欢我大哥是吗?”小婷清脆的声音,在管道一般的走廊里不免四处碰壁,听起来瓮声瓮气。

墙体的背后没有人回答,但我仿佛看见了女人的嘴角上扬而起了一抹笑意,脸颊微微晕染开了羞涩的红光。

“小兰姐,你脸红了!一提到我大哥,你就脸红,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我的平凡哥哥呢!”小婷淘气道:“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他既没有钱,又没有房子,还在别人的手下打工……”

是啊!梁家二女儿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背贴着走廊,头抵在墙上,也正努力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然而,梁小兰却是用安定的气息道:“你大哥——总该有他的优点吧!”

“那是什么呢?小兰姐,你快告诉我好吗?快告诉我!”妹妹迫不及待的声音。

“亲切、责任,虽然有点懦弱,却又胆识无畏。”断句中的呼吸,仿佛是在对我作答。

“原来,姐姐喜欢这样的男人。”

“太小的时候只是喜欢,不明白自己究竟喜欢的是什么;但长大了,经历了许多人情世故,才真正明白当年喜欢的到底是什么。”那是一个成熟女人的内心表白。

“看来,终有一天,我也会明白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小婷过于夸张的叹息,流露出了淘气的无奈。

“那么,你呢?”

“我?我怎么了?”

“喜欢我们家小军吗?”

“啊?怎么提起了这个问题?”

“那天,你二哥平治让我带着耀耀更换病房,我就知道一定是小军找来了。”

“他来,也是来找小兰姐呀!”小婷大概是脸红了,呢喃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小军很喜欢你。”

“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你果真对我弟弟没有任何感情?我知道在村里时,你们曾经约会过,是吧?”

小婷哀伤道:“你弟弟见迎面有人走来,就会放开我的手,生怕和我牵扯上什么关系。当时,因为是夜晚,我被他推进树影里,没人看见我的存在。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影子,眼见他和村人们谈笑风声地从我身边走过,我觉得自己好悲哀啊!”

梁小兰叹了口气:“是我们梁家对不起你们。”

“是梁伯伯让你们这么做的吧?”小婷抽泣道:“因为我的到来,让我们的父亲死了,村里很多人都死了,所以人们传言,说是我给村子带来了厄运。”

“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能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呀!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连个解释或者是申辩的机会都没有。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会在襁褓里哭或者笑,也许连危险靠近了都不知道,不清楚有多少人想要掐死我。”

为什么会感到如此难过呢?如果妹妹知道,疼爱自己的小哥哥,却是在当年听信了谣言,掐捏着她细嫩的小脖子,竟想要致她于死地,那该是多么悲哀啊!

“不会!怎么可能会有人产生出如此邪恶的念头呢?”

小婷却是悲冷道:“你弟弟不就是吗?梁小军对我拳打脚踢,我为什么还要喜欢他,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那时候,他还小,是他不懂事,是别的孩子——”

“对!是其他孩子的怂恿,但他就这么没脑子?”我听见妹妹饮泣的哭声。

“是小军对不起你,是我们对不起你,是我们梁家——”

“所以小兰姐,我不会喜欢他,我想找个城里人,像我大哥那样有责任感、有担当的男人,像我小哥哥那样才华横溢的男人,一个真性情的男人,可以让我托付终生。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个悲伤之地了!”

梁家二女儿发出哽咽的气声道:“也好,只要他能带给你幸福,不要像我这样。”

“小兰姐,我一定会得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份幸福,虽然——我还并不清楚真正的幸福所为何物。”

妹妹的话听得我好心酸,仿佛一箭穿心的难过,“咯噔”一响,心都碎了。

我坐在走廊的楼梯口,挥拳冲自己又捶又打。父亲离逝后,我一再自我保证道:我要承担起一家之长的重责。然而,我却是连自己最为亲近的小妹妹都保护不好,令她一次次地遭受到外界的恶意中伤与攻击。我这个大哥,不仅无法为母亲分担忧愁,更无法保护好妹妹,并且还教坏了弟弟,枉为长兄,枉为一家之长,到底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将头倚靠在墙上,感觉心力交瘁。

生命就仿佛是一条无望的河流,在我眼前正安静且沉默地流淌。

大概磨过了大半个小时,将自己的心跳都碾平了,胸口宛如破了一个大洞,被碾平的心脏重新缝补上了。

终于,我抖了抖肩膀,再次打起精神,起身向病房走去。

站在病房门口,我竟一时间不敢抬眼望向妹妹的那张脸。

梁小兰果然哭过,眼睛略显红肿。我的目光从她脸上一闪而过,仿佛是一把匕首,则是直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我一定会得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份幸福,虽然——我还并不清楚真正的幸福所为何物。妹妹的悲泣再次回**在我的耳边,粘稠着泪水的湿度。

“平治叔叔,你来了!”梁耀耀根本没察觉出气氛的异样,欢天喜地地招呼着我。

“耀耀,你今天乖吗?”我走过去,坐在床边。

“乖!我当然乖了!”孩子天真地回答。

“大哥,我今天感到有点累了,就先回公寓了。”小婷慢慢地站起身,并始终低垂着脑袋,滑落的发丝遮挡住了她的双眸。

“好的!”我强迫自己不去看妹妹。

小婷在走过我的身边时,如同携起了一缕风,是夹裹着雨粉的风。

寒气流过,屋外的热浪涌入进病房,“咔嗒”一声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似乎为了配合房间里的气氛,梁小兰沉默了好一阵,才冲我轻轻地开口道:“平治说,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毕竟住院所需要的各项开销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是吗?”我抱起病**的孩子,查看其手臂上的伤势:“那就把耀耀也一起接到公寓里住吧!”

“但你怎么办?”

梁小兰抬头注视向我,我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实在不想一再承受女人那双交织着感激与悲伤的眼神。

“我当然是继续住在平治的宿舍了。”我故意夸大了笑声,表示自己毫无所谓:作为男人,住在哪里都能凑合着对付。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梁小兰对我恳切道:“平凡,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找份工作?城里不是有家政服务公司吗?打扫、洗衣服、做饭、带孩子……这些活儿我都会干。”

尽管曾多次听到梁小兰提起拒绝返回高庙村,但见她如此态度坚决地请求我帮忙寻找工作,我还是感到有些意外:“你真要留下来?”

“平凡,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兄弟妹三人。”说这话时,梁家二女儿将脑袋下压得越来越低。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我怕!”女人猛地抬头,目光迸发出声色剧烈的气势,如同跃动着的火焰,渐渐地熄灭了下去。“我害怕!”梁小兰几乎是在向神明祷告一般,发出低低的呢喃自语:“我怕你们会嫌弃我,就像我父亲嫌弃我那样,巴不得我赶紧嫁出去,不要成为全家人的拖累。”女人发出悲凉的饮泣,与楼梯口处,妹妹之前的哭泣,交叠为起起落落的震动之音。

在面对如此寒彻入髓的悲伤时,我的任何安慰只能是软弱无力:“好,我帮你留意一下!”

“那就麻烦你了!”

因为这是住院的最后一晚,我想她不会离开孩子的身边,却是依旧愚蠢地冒出了一句:“今天,你准备留在这儿?”

梁家二女儿面冲我点了点头。

(伍)

我回到宿舍时,平治还没有回来。

洗完澡后,感觉脑袋清爽多了,我爬上床,将这一天所获得的线索,在脑海里逐一串联了起来。弟弟将嫌疑人圈定在外出务工的村民当中,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父亲临去世前翻阅过一本名为《霉疮秘录》的古医书。以此为线索,弟弟便顺藤摸瓜,找莫直徽了解到警方对梁小梅的丈夫王富贵进行尸检时,意外发现其生前患有梅毒。女方肯定也进行了全身检查,从而得出结论:梁家大女儿因为被感染上了梅毒,难免产下了死婴,进而引发出其暴躁的性情,最终砍死了丈夫。这样,也就跟父亲死前所遗留下来的那条信息联系了起来。

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产生:这跟父亲的冤屈、疯女人的被害到底存有什么关系?倘若警方的假设成立,我们的父亲果真是被人陷害致死,但也是在那一年夏天的七月中旬,而梁小梅则是在十二月末的隆冬产下了死婴,这中间相隔了整整五个多月。难道父亲翻阅医书,就是为了治疗梁家大女婿王富贵的性病?但我从未见过王富贵来找父亲就诊啊!

但推测到此断底,再无法继续深入,脑袋也是越想越疼得厉害,思绪也是越捋越乱。我干脆顺着枕头一滑,仰躺在**,不再做无谓的想象和推论。

几近昏昏欲睡之时,手机一阵狂响,我伸手沿着枕边胡乱抓摸,查看了一下屏幕,是个陌生的号码,该不会是客户的来电吧!电话里,却是莫直徽的声音:“已经睡了?”

“啊——还没有!”我的精神为之一震,脑袋则清醒了过来。

“为了公平起见,我要告诉你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公平起见,什么意思?”

不想,莫直徽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根据尸检报告的记录显示,疯女人身患梅毒,不过还尚处在早期潜伏梅毒阶段,应该是第二期。”

“原来是这样!”当即,我脑海内电光一闪,这正是我此前大为苦恼的疑点,由此,将梁小梅的丈夫王富贵和越书明联系在了一起。“啊——我明白了!”

电话里,莫直徽传来了笑声:“看来这条线索,对于你的调查,似乎很有帮助。”

“怎么?”我连忙追问道:“你把这条线索也告诉给了平治?”

“哈哈!你自己去问他吧!”莫直徽挂断了来电。

这样,所有的线索都联系了起来:高庙村,那些因身患梅毒陆续死去的男子,就是因为偷鸡的同时,也蚀去了一把米;不过,这把米的代价也太大了,竟是令自己感染上了梅毒,附带也让自家的妻子也染上了性病。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谁是传染给疯女人的罪魁祸首,难道是越书明?但当时,他和杜娇蕊才结婚,两人正值新婚蜜月期,该是浓情蜜意之时,怎么可能跟疯女人有染?那么,真正的传染源会是谁?虽然瞅见了一点眉目,但我发现自己还是被桎梏在原地打转。

于是,我套上衬衫,向医科大学背后的附属医院赶去,冲进了平治的办公室。令我没想到的是梁小军也在那儿,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纸。

梁家小儿子大概没想到我会出现,一脸吃惊的表情,平治却是泰然自若道:“好的,谢谢你了!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我走到办公桌边,拿起桌上的名单,纸张上写有五十来号名字。高庙村一共两百多户人家,也就是说,十八年前,接近有四分之一的家庭,每户平均抽出了一个劳动力进城务工,以贴补家用。在那样的年月里,女子进城打工的情况可并不多见,多是在家里负责照顾老人和孩子。

“他是来给你送名单的?”

“这小子办事很有效率呀!”平治从我手上抢夺过纸张,不仅看都没看,而是将那份名单揉成了一团,丢进了办公桌下的垃圾桶内。

“咦!你这是在干吗?干吗将名单撕了?”

平治则是喷出了一声冷笑道:“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那上面根本就没有梁家大女婿——王富贵的名字。”

“那你不调查其他人了吗?”

“不必了!我已经锁定了具体的目标。”

“怎么?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平治却是摇了摇头:“还不清楚。”

“你真是个疯子!”由于弟弟的回答令我大失所望,我觉得这家伙实在有些不可理喻,将人家辛辛苦苦调查寻来的名单,顺手就揉成了一团废纸。那么接下来,他到底想怎么办?

面对我的指责,平治却是嗤然一笑,神情过于风轻云淡,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突然,我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一咧,嘴唇空洞道:“这么说来,你也知道疯女人身染梅毒的这条线索了?”

没想到自己的这句话,却是令弟弟悚然一惊,他缓缓地转定过身子,一双狰狞的眼睛注视向我,目光似乎正在喷火。

“你又去找莫直徽了?”平治一脸恼怒的表情,面部肌肉因震怒而发抖。

“是啊!”我的身体略带防卫:“今天中午,就是他打来的电话。”

“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跟他过多接触!”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这家伙太自以为是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隐瞒着什么。

“你是不是想把我害死?”平治大声地咆哮。

尽管直觉告诉我——莫直徽与平治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我绝没想到情况竟是如此严重,不免吃惊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吗说我想害你?”

因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平治努力地控制住情绪,下意识地冷静道:“我们私自进行调查,插手警方的事务,能不讨人烦吗?”

“但我觉得莫直徽似乎很支持我们的调查,至少从来都没有反对过。”虽然我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据理力争,但口气却显得颇为不自信,这种看惯弟弟脸色的心情,令我对自己都感到了厌倦。

平治冷笑,呢喃自语:“他巴心不得你多提供些线索给他。”

弟弟大声回答:“他需要的是你的线索,而不是我的。”

“平治,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身上是不是藏有什么秘密?”

我不过是脱口而出,从自己嘴里射击而出的“秘密”两字,却是如同子弹般,击中了我的眉心: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秘密?

平治则是欲盖弥彰道:“是你自己多心了!”原来,这家伙也有软肋。

我意识到他被我言中了,连忙趁胜追击:“平治,你早就知道疯女人身患梅毒,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桌子上摊放着父亲的那本医书。

“是的!”

弟弟翻出这本《霉疮秘录》,是在见过莫直徽之后,这两者之间到底存有怎样的必然关联?难道,莫直徽对他说了些什么?我也终于明白了,平治去男性专科的真正目的,不是单纯地向病人收取保密费,而是要让他的调查更加合理化。

“你怎么会知道?莫直徽给你看过了尸检报告书?”

“对我而言,不必看什么检验报告书吧!当年,我见过疯女人的尸体,大哥不是也看到了当时的情况?”

“但当年——你才刚刚满七岁,根本就没有医学方面的知识,怎么可能记得住尸体的那些特征?”

“对!那时候我还小,当然不可能记忆得过于详细。但你忘了,父亲留下的线索,正是这本《霉疮秘录》。”弟弟走到了办公桌边,拿起那本摊开的医书,如此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凭借当年微弱的记忆,再通过父亲所遗留下来的这条线索,我便试图去抓握住案情的真相。”果然,平治攥握紧了拳头。

“但仅凭这些线索?”

“我可是一名医生,同时作为医生的儿子,天生具有此方面敏锐的洞察力和领悟力,这不足为奇吧!”这话听起来真是大言不惭,这家伙总是这般自信满满,既狂妄又自负。

由此,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什么,但总感觉有些不安。

“我相信你,平治!”

“你有不相信我的理由吗?”弟弟将其眉头一挑,一股傲气风云涌现。

“你小子,别跟我玩弄文字游戏,我要回宿舍睡觉了!”

怎么就在我附和了这家伙两句的好言好语之下,平治总是掩藏不住他那条骄傲及虚荣致极的狼尾巴,实在令我感觉到胸闷。

我挥舞了一下手臂,房门“咔嗒”地一响,关闭在了我的身后,也顺带关灭掉了我的影子。

长长的走廊,仿佛是一条通往黑夜最深处的静默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