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阔端温抚巩昌人 宋军鏖战蒙古兵

却说汪世显送走按竺迩后,立即召集众将属吏,通报洽谈结果,众人均愿罢战归蒙。于是,聚军民于巩昌东门外,汪世显怀着沉重的心情,一字一句地向大家宣布归顺蒙古之事:“故国覆灭,主上已亡,仅我巩昌一隅,尚奉天兴正朔已一年又十个月。如今我等在十万蒙古铁骑合围之中,城中粮草早已告罄,真是到了粮尽援绝的绝境。为了保全我十万军民的性命,我也顾不得个人名节,决意率你等归顺蒙古,以消战祸。”众将齐呼:“愿随总帅保一方平安!”世显又道:“虽然不得不如此,我等从今天起,还当为故国服丧三日,以尽臣节。”说罢,率众军民焚香向东泣拜,算是最后告别前朝。

到了第三天,按竺迩遣人前来通知汪世显,自己陪阔端王爷将至巩昌。世显闻报,忙命大家速速做好准备。

少时,一对对蒙古骑兵驰至巩昌城外,列成两行。人人身材高大,威武雄壮;个个盔明甲亮,挎刀弯弓。在仪仗队的簇拥下,并排走出三骑。中间一骑稍稍上前一个马头,上面端坐着一位年轻的将军。此人头戴大红毡盔,身披貂皮大氅,内束金甲,腰悬宝剑,**白龙驹,满面笑容,显得潇洒威武,又不失庄重老成,正是阔端王子。左边那匹高大的乌锥马上,坐着一位全身戎装相貌威严的大将,乃是都元帅塔海绀卜。在阔端右边那黄骠马上端坐的,正是前锋领军大帅按竺迩。

时巩昌城门紧闭,汪世显率众将士身着素服,整齐地列队城头。按竺迩见了,乃向城上一招手,大声道:“城上军民听着,现阔端王爷亲临城下相招,你等便是蒙古汗国的臣民了!”汪世显道:“我等已为故国服丧三日,但得王爷亲口赦免我等全体军民,我等便当即归顺,开城恭迎王爷及大军入城。”阔端闻言,两腿轻轻一夹,那马立刻上前三步。阔端满脸堆笑,抬起右臂,频频招手道:“城上军民听了!我阔端代蒙古大汗赦你等无罪,收你等为蒙古臣民。所有将吏,一律各司原职,百姓从此安居乐业。”说罢,从箭囊中取出利箭一支,“咔嚓”一声折为两段,抛向空中,大声道:“天神在上,我阔端若违此言,天地不容!”

汪世显见阔端当众盟誓,便放下心来,立即与众军民除了素服,大开城门,摆上香案,亲自率众将至阔端马前叩头谢恩,迎其入城。阔端问道:“我大军东征西讨,你等却固守巩昌数年,是何缘故?”世显泣拜道:“微臣深受故国厚恩,不敢背主失节,故而来迟!”阔端闻言,呵呵大笑,跳下马来,亲手扶起汪世显道:“好个不敢背主失节!将军顺天心,从民意,化干戈为玉帛,正是大忠大节,必将名垂青史!”世显面带愧色道:“抗拒天兵一年有余,所有罪过,由末将一人承担,但能保全一城军民,我死又何憾!”阔端道:“将军说哪里话来,你能识时务,归大蒙,免得将士流血,保全地方百姓,便是天大的功劳,何罪之有?从即日起,你仍为总帅,率本部人马以保陇右。”世显大喜,乃亲导阔端等入城。此乃蒙古窝阔台大汗七年、宋理宗端平二年(1335年)十一月间事。

阔端进入巩昌,立即办了三件事:一是正式委汪世显为便宜都总帅,主持秦巩二十四州军政事务;二是命所有将吏一律各司原职;三是令从大营中运粮两千石至巩昌,以解军民燃眉之急。此令一出,军民无不欢欣雀跃。

随后,按竺迩又与汪世显商议,首先是对现有之军,裁退老弱,补充精壮,实行世袭军户制。凡属军户,都应出一名成年男子当兵,如遇军丁死亡或逃跑,就要再出一人应役。当然军户之家,可以得到田地和减免税粮差役等照顾。这样,军丁便有时间进行训练,以备征战;同时军户又可凭自个的能力,建立军功而升官发财。军户制的推行,对汪家军的战斗力有很大的提高。其次是扩建修缮巩昌城,以囤积军粮,作为入川补给基地。最后是依蒙古惯例,汪世显将长子忠臣、次子德臣,分别送往和林大汗帐下和阔端处为质。

此时忠臣虽有十七岁,但从未出过远门,离开过父母;德臣就更小了,只有十四岁。世显夫妇虽心中不忍,但这是蒙古惯例,即对在征战中臣服的贵族和主要将领,都要求其将自己的子弟送往大汗和王子处,名为宿卫,实则为人质。由人质组成的亲军,蒙人称为“秃鲁花军”,汉人译为质子军。世显既降蒙,自然只能遵其规矩。阔端见德臣虽然年幼,却是既勇武又有胆识,非常喜爱,乃赐名田哥,留在自己身边,而将忠臣送往和林。

阔端将巩昌安排妥当,便与部下回到秦州。塔海绀卜等心腹大将密谓阔端道:“大王将陇右二十余城全部交与汪世显打理,又扩建巩昌,倘若其一旦羽翼丰满后,怀有二心,则急切难制。不可不先做打算。”阔端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汪世显正人君子,忠勇之士,既已投我,我又委以重任,其必然心存感激,不会背叛我。况且蒙强宋弱,难道他还能再去投宋?我对其加以重用,大建城池,就是要使其人,能成为我伐宋入川的开路先锋;使其地,能成为我入川大军的补给基地。若对其疑心重重,处处掣肘,则其真有可能三心二意,那时反会多一劲敌。这两下比较,其间的差别就太大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塔海闻言,猛然醒悟道:“大王明鉴!末将愚钝,哪知这其中的奥妙!”

汪世显率众归蒙后,陇右一带免遭一场大浩劫,军民得以休养生息。流民渐还家园,田地有人耕种,商贾得以通行,地方上也就逐渐恢复了生机。后来的有识之士,把这一切归功于汪世显的顺时应变,是很中肯的评价。

转眼间,到了次年八月,阔端整顿好军马,分三路来攻四川。第一路以塔海为帅,从大散关越秦岭,经武休关,直扑阳平关;第二路乃是按竺迩由陇南率兵沿西汉水而下,呼应塔海;第三路由汪世显率原巩昌军为先锋,经秦州南下,夺仙人关,直趋大安军,攻取阳平关。阔端随后督军而进,严令务必夺取川北门户阳平关。

却说仙人关是建在凤、成、沔三州交界处的一个险要隘口上,因巨峰排列如群仙而得名。山崖陡峭,怪石屹立,东西两山对峙,中断石开,自成门户。踏石阶而上,其内谷峡如瓮,有平地数顷,能驻军,可屯粮,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塞,入川出蜀的锁钥,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数十年来,宋、金对峙,在此你争我夺,死伤无数,真是“新鬼烦冤旧鬼哭。”关名仙人,实为鬼域。宋骁卫大将军、利州都统曹友闻,前时败蒙军于阳平关前,即料蒙军早晚必再来,乃亲自率军到此驻守,修缮关隘,积草屯粮,做长久计,使蒙军不敢深入蜀地。

待汪世显率兵来时,曹友闻传令众将坚守勿战。汪世显见仙人关坚险异常,且知曹友闻善能用兵,是以不敢强攻,只得滞于关下,见机行事。

越日,塔海遣人飞马前来传令:“我军已夺取了武休关,命你军迅速前往大安军,以便合力攻打阳平关。”

世显得令,乃唤曹永道:“我大军绕道直趋蜀口,你且率兵两千在此,紧守营寨。每天遣些人上山砍树伐竹,打造云梯、木驴,做攻关的样子,同时常更换将士的装束与马匹,去关前做诱敌状。曹友闻恐中埋伏,必然死守欲老我师。你就在此表面上与其耗着,实则牵制其军。若我军破了阳平关,这里也就自然无用了。”曹永应了声:“末将遵令!”

汪世显趁夜轻装简行,绕道向南。哪知半途正和调往大安军的诸蛮相遇。这诸蛮乃汉人对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的统称。其性野蛮凶悍,尚武好斗。宋室为抗金御蒙,乃对其笼络安抚,以为己所用。此次就是四川制置使司,将其中的田、杨等土司调来助阵的。潼川路安抚许奕率这些人去增援大安军的途中,正好和汪世显部遭遇。

诸蛮兵不懂兵法,不识阵势,唯嗷嗷吼叫,死命冲杀。汪世显见其奇装异服,话语难懂,便知是诸蛮士兵,乃以柔制刚,传令乱箭齐发,遏其凶焰,以先稳住自家阵脚,然后步步撤退。同时一面吩咐赵阿哥潘整顿精骑,听令进击;一面遣人传令后军以精骑包抄。

许奕见敌军败退,忙命田野、杨槐各自挥军紧追。看看来至一开阔处,巩昌军更是慌张,如飞而逃,将粮草、旗鼓等抛弃遍地。诸蛮兵大喜,一窝蜂向前抢夺,甚至相互斗殴。许奕哪里喝止得住!汪世显见时机已到,将手中大枪向前一指,喝声:“擂鼓!”顿时炮响鼓鸣。赵阿哥潘、石抹术虎等率两千精骑分两路从侧面直扑蛮兵。那铁骑在原野上横冲直撞,蛮兵多为步卒,哪里挡得住?顿时被分割成数块。赵阿哥潘手挥巨斧,当先冲阵,直杀得蛮兵血肉横飞,惊叫乱窜,阵脚大乱。将已指挥不了兵,兵亦不随将转,各行其是。此时汪世显已整顿军马,返身杀回。两军混战一气。蛮兵到底凶悍,仍各自为战,呜里哇啦,纵跳拼命。

双方正胶着间,忽敌后连珠炮响,无数巩昌精骑蜂拥而出,杀将过来。其后的丛林中,旌旗晃动,鼓声雷震,还不知藏有多少人马。这下蛮兵大为惊恐,斗志顿失,纷纷四散逃命。巩昌兵则士气大振,越战越勇。许奕见败局已定,正想飞马逃走,被赵阿哥潘望见,弯弓搭箭,一箭将其射落马下,立被兵马踏为肉泥。田野欲来救时,被石抹术虎一刀砍为两段。杨槐见了,吓得魂飞魄散,只得跳下马来,弃了红缨金盔,杂在乱军中逃回本寨去了。

却说四川制置使赵彦呐,闻得武休关失守,大为惊惶。深恐阳平关有失,乃飞骑急令曹友闻弃仙人关,赶往大安军迎战蒙军,以拱卫阳平关。

曹友闻违令不遵,反遣使固争:“大安军地势平坦,无险可恃。利蒙骑冲突,不利步兵防守。倒是扼守仙人关,反而可威胁蒙军粮道,使其不敢**。”赵彦呐大怒道:“阳平一失,蜀门洞开,仙人关还有何用?”乃一日连发七道令牌,严令曹友闻急赴大安,违令立斩!

曹友闻见将令难违,只好弃了仙人关,率军赶往大安军。因大安无险可守,乃令弟曹万、大将刘孝全率军一万,去大安东北的险要隘口鸡冠隘屯驻。自己则赶往黑水河边山谷中设伏,约定待蒙军来时,击鼓为号,两面夹击之。

却说蒙军在塔海指挥下,大败宋都统李显忠,夺了武休关,乘胜向西来取大安军,欲先去阳平左臂。曹万、刘孝全见蒙军远来,知其必然疲惫,乃设伏于要道的丛林中,以逸待劳。

蒙军耀武扬威,鱼贯而行。步骑夹杂,人欢马嘶。猛然间,路边丛林中一阵锣响,万箭齐发,石块乱抛,蒙军顿时大乱。山道上,人撞马,马踏人;人呐喊,马嘶鸣,乱成一锅粥。曹、刘二将率兵冲杀一阵后,见蒙军整肃罢,反扑过来。便一个唿哨,快速后撤并抢占了有利地势,居高临下,再创敌军。

蒙军虽然人多,但在那山间小道上,也施展不开。丛林中,枝叶交错,骑兵无用武之地。倒是宋军地形熟悉,手巧腿灵,容易得些便宜。两下大战半日,互有死伤。看看天色将晚,曹万见好就收,入隘堡据守,蒙军也便安营扎寨,以备来日再战。

一连数日,曹万等据隘而守,蒙军围而攻之。只是这鸡冠隘地势险要,三面绝岩深渊,正面亦陡峭难登。宋军垒石成墙,坚固无比。蒙军仰面来攻,隘上只需抛掷几块乱石,便将其打得鬼哭狼嚎,呼啸而去。只可惜这隘上无水,仓促间贮粮亦有限。虽然下面难以攻上去,可上面的人也难以突出来。

双方在鸡冠隘你争我夺,相持数日。塔海急得暴跳如雷,亲手斩了两员畏缩不前的裨将,蒙军只得拼死再攻。到头来仍是死伤累累,望隘兴叹。

再说曹友闻伏兵黑水河,远远望见蒙军鱼贯西去。为阻其兵进阳平关,乃心生一计,令将士于河面狭窄处,运土垒坝蓄水。时已八月,天气却闷热异常,蚊虫肆虐。曹友闻料不久将有大雨来临,乃欲借水攻以破敌。

正午时分,乌云四合,雷声隐隐。曹友闻令裨将吕嗣宗率兵三千渡河,前往突袭蒙军,诱其分兵来追,谓之道:“务必在大雨来临之时,退回河西。”

率第二梯队西进的贴木儿不花,见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不禁大怒,立即挥军迎战。吕嗣宗且战且走,蒙军中的汉军万户刘伯林奉命穷追。待来到黑水河边时,远望北方天边,已是电光闪灼,雷声隆隆。吕嗣宗传令全军撤往河西。那河水甚浅,宋军须臾即过。

刘伯林追至河边,恐天降大雨,正欲回军,吕嗣宗见蒙军犹豫不前,乃高喊:“快快放箭,射杀那些鞑子龟孙!”众军得令,一齐放箭,同时蹦跳喧闹,骂阵取乐,挑逗对方。

刘伯林大怒,把手中大刀向前一指,一马当先,扑通一声跳入河中,率众往对岸杀去。宋军见了,顿时慌乱,丢盔弃甲,飞奔逃命。

刘伯林正追得高兴,猛然间,两边山上旌旗竖起,鼓声大振,有无数军马杀将下来,前面正跑的宋军,亦返身一齐杀回。刘伯林大惊,心知中伏,连呼:“退军!”此时忽大雨倾盆,遍地水流。待蒙军跑到河边时,河中早已波涛滚滚,将自家后续人马卷走了许多。原来曹友闻望见蒙军渡河,便发出信号,命将士扒开土堤,那河中的蓄水便倾泻而下;加上又下暴雨,那山洪汹涌狂奔,顷刻间,河水深逾五尺。刘伯林一见此情,顿时傻了眼,自己后续部队不能过来相助,自己身边这三四千人也回不去了。宋军又呐喊着冲将上来。刘伯林只好硬着头皮率军冒雨死战。

吕嗣宗大怒,挥刀直取刘伯林。刘伯林心慌意乱,战不过三合,其马忽失前蹄,将刘伯林掀翻在地。被吕嗣宗一刀斩了。蒙军本已无斗志,今见主将阵亡,大多跳入河中,随波而去。那剩下的全被杀得一干二净。

阔端闻己军中伏受挫,又惊又怒,一面令贴木儿不花伺机渡河寻宋军决战,自己则率亲兵赶往鸡冠隘督战,严令务必拔掉这颗钉子,以解除入川的后顾之忧。

欲知蒙军能夺得鸡冠隘、入得四川否?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