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曹友闻中箭殉国 汪世显率兵平蛮

却说曹友闻虽在黑水河畔击败蒙军一部,然探知其兵锋已抵大安军,阳平关业已告急。乃令全军急速南下,赶往救援。而于丛林中留置旌旗,以为疑兵。

军行数十里,忽暴雨又至。吕嗣宗等道:“人马疲惫,路滑难行,况天色已晚,且待天明雨停之后再走如何?”友闻厉声道:“鸡冠隘粮缺人少,原定坚守五日,如今已是第八天了,其坚苦可想而知。我军若再不赶到,险隘一失,阳平难保,则不仅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从此入川门户大开矣!”说罢,乃身先士卒,冒雨摸黑向前。

半夜时分,大雨渐停,宋军已到水牛岭。哨马来报:“前面已是蒙军宿营地。”曹友闻见蒙营静悄无备,心中大喜,乃轻声传令:“就地歇息片刻,闻令后突袭敌军,必能大破之。”同时遣人混过敌营,赶往鸡冠隘,约以鼓声为号,夹击蒙军。

四更时分,曹友闻率军逼近蒙营,一声号令,金鼓雷震,两路宋军,一齐呐喊,奋勇杀入敌营,见人就砍。因为下雨,又是黎明前好睡之时,蒙军毫无戒备,顿时大乱。阔端慌忙跳上尚未来得及备鞍的马背,在亲兵的护卫下,冲出营寨,且战且走,狼狈不堪。

才行数里,晨曦中,前面来了一支人马。阔端原以为是贴木儿不花率兵前来救驾,哪知竟是宋军拦住去路。为首一将,黑脸虬髯,手舞大刀,拼命杀来,正是宋都统李显忠。原来李显忠前时兵败,丢了武休关,自知罪责难逃,乃沿途收集残部,尚得两千余人。本欲伺机偷袭蒙军粮草,以将功赎罪。现正逢阔端败退至此,乐得大杀一阵。

阔端见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心中暗暗叫苦。没奈何,只有硬着头皮向前冲去,两军混战一气。霎时后面曹友闻、曹万等率军又到。正危急间,李显忠阵后大乱,一军急驰杀至。为首一将,头戴帅盔,身着金甲,坐下白马,手舞长枪,吼声如雷,认军旗上绣有一个大大的“汪”字。原来是汪世显半路上击溃田、杨蛮军后,正好赶到,便从宋军背后杀来。李显忠哪知汪世显的厉害,挥刀直扑上去。世显大吼一声,纵马相迎,唰唰几枪,就把李显忠杀得手忙脚乱。李显忠心中一慌,便被一枪挑下马来。宋军见主将落马,斗志全消,赵阿哥潘、张云等趁势追杀。

汪世显自来叩见阔端。阔端见汪世显率军赶到,正好解了自己的围,很是高兴,道:“将军进兵神速,勇闯敌阵,斩将搴旗,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也!”乃传令速速整顿军马,与宋军决战。另急遣人令贴木儿不花回抄宋军后路。

崇山峻岭之间,坡陡地窄,人马拥挤,施展不开。汪世显献计道:“不如组织精骑,轮番冲杀,以发挥我铁骑所长,不给宋军以喘息之机。”阔端依言,于是以一百骑为一队,共组一百余队。每次一队,轮番向前冲杀,前仆后继,一刻不停。霎时间,金鼓雷鸣,人吼马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直杀得天昏地暗,鬼泣神惊。激战一日,双方死伤相当,互不退让。

忽宋军阵后大乱。原来是贴木儿不花奉命赶来,从宋军背后发起冲锋。宋西和总管陈禹挥刀拦截,两下大战数十合,不分胜败。只是蒙军源源不断而来,将陈禹等困在核心。任凭陈禹力大刀沉,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终被贴木儿斩杀,所部也全部阵亡。

曹友闻见蒙军有增无减,己军却是有减无增,自己也已身伤数处,料难退敌,乃欲率军突围,退保阳平关。

汪世显见援军已到而敌军阵脚又乱,乃把大枪一举,率巩昌军一拥杀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向前,硬弩连发,箭如飞蝗。宋忠义总管时当可见了,怒吼一声,冒死冲锋,欲阻蒙军凶势,不想反身中利箭十几枝,如同刺猬一般,终于轰隆一声,倒下马来。陈禹、时当可皆是宋朝勇将,军中之胆,顷刻均亡,宋军顿时大溃。

曹友闻此时也已身中数箭,犹挥刀死战。部将全贵等,知败局难挽,乃劝之道:“我军虽大多遇难殉国,然亦杀敌过半。现形势危急,将军何不突围而去,以图后举?有将军在,蒙军决不敢大举入蜀。”友闻叹道:“武休关已破,仙人关又弃,沔阳难以坚守,巴蜀大门已开矣!巴蜀落入敌手,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说罢,挥刀纵马,怒冲敌阵,拼命求死。忽坐骑中箭倒毙,将曹友闻掀翻在地。曹友闻尚在地上挣扎,被张云飞马赶来,一刀砍死。

曹万闻兄长阵亡,援兵又未至,只好趁夜色退回鸡冠隘。清点将士,只剩五六百人,几乎人人带伤,自己也身创数处,血染征袍。本欲凭险固守,只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若待天明,必然会被蒙军重重围困,不能走脱。于是稍事歇息,至三更过后,曹万、刘孝全等悄悄率残兵下山,欲退保阳平关。

哪知阔端已吸取了头天的教训,已严令夜间加强巡逻,不得放走宋军一人。那曹万等行不到一里,便被蒙军发现,吆喝拦截。到了此时,曹万等只得率军死战突围。蒙军穷追不舍,待至阳平关附近的龙门洞时,宋军仅剩两百来人,被蒙军团团围住。曹万当先冲突,正遇巩昌将包甲玉。曹万已大腿中箭,左臂又伤,活动不灵,怎当得包甲玉虎一样的后生!战无数合,便被包甲玉一刀砍下马来。刘孝全见所部伤亡殆尽,料万难走脱,遂长叹一声,自刎而死。

蒙军趁胜来攻阳平关。阳平关宋军闻曹友闻全军覆没,蒙军大至,吓得抱头鼠窜,弃关而逃。蒙军遂兵不血刃,进了阳平关。

蒙军阳平关大捷,论功行赏,汪世显是为首功。阔端赐以名马宝刀,对其部下亦重加赏赐。赵阿哥潘、张云等英勇杀敌,授赵阿哥潘同知临洮府事,授张云为定西元帅,李节筹集并转运粮草及时,擢升兵马都总管府事。其余众将亦升赏有差。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汪世显望着高大险峻的阳平关,回忆近几天来的残酷争战,以及名将曹友闻的喋血疆场,虽然自己因功勋卓著,被阔端赐以名马宝刀,是莫大的荣耀,却是百感交集,甚至心头涌起说不出的悲哀。不管是敌军还是己军,每死一个人,就是一个家庭的灭顶之灾,就是一个父母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儿女失去了父亲,弟妹失去了哥兄。怪不得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万骨枯是真,而一将又成了什么名呢?想到这里,汪世显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是怕那些冤魂会真的来找自己报仇,而是自己现在如何去面对这千千万万死者的亲属!天哪,人类为什么要这样相互残杀呢?自己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啊!

阔端见宋军败退,入川门户洞开,乃下令趁机攻城略地。遣塔海入兴元府,贴木儿不花南下攻利州,按竺迩经阶州往攻文州,而命汪世显率本部两万人马为先锋,直指剑门关。

阳平关失守,入川门户被打开。赵彦呐一面调兵遣将坚守剑门关,一面将战况飞奏朝廷。宋理宗久闻曹友闻的大名,知其曾因边功被制置使旌以“遍身胆”的大旗,威震巴蜀。今既守边殉国,乃赠以龙图阁学士,谥毅节,建褒忠祠,并厚恤阵亡将士,以激励军民之心。

副相郑清之因恨赵彦呐不为自己所用,乃向理宗进谗道:“此次蒙军入寇,斩我大将,破我关隘,全是巩昌汪世显所为。而前些时,赵彦呐还屡屡为其说话,要招抚于他。幸我主圣明,未予采纳。否则引狼入室,后果不堪。依微臣愚见,赵彦呐守土无方,临阵脱逃,以致丧师失地,其罪不可恕!”理宗居深宫,本糊涂,对此事并不明白。惟听得“丧师失地”四字,便点了点头道:“卿言是也。那就将其罢职回乡吧。”于是罢赵彦呐,而任原成都路提刑李埴为四川宣抚使兼知成都府,提督四川军马,守土御敌。

却说前时田、杨两土司被汪世显击败后,均逃回本寨。李埴深知要抵御蒙军入川,一定要借助诸土司的帮助。因此,一面遣人往责杨槐等作战不力,一面又大发金银布帛给各土司,委杨槐为总头领,率众家土司袭扰蒙军,并许诺,其如能将蒙军赶出川境,还会上奏朝廷,给予重赏。

众土司贪图财物,遂纷纷出兵。或正面对抗,或侧面袭扰,弄得蒙军大伤脑筋。汪世显遂向阔端献计道:“诸土司多为吐蕃、羌人和苗、黎等部落。其依山筑寨而居,民风剽悍,疾行善斗,登山如履平地。我铁骑虽勇,然山地作战,实非所长。属下愚意,当设法将土司军降服,以收一劳永逸之功。”阔端点头道:“将军所言甚为有理。不除此掣肘之患,会影响我攻蜀伐宋大计。如此就请将军率本部军马前往征讨如何?”

世显道:“王爷将令,属下遵行。只是诸蛮粗鲁,必须要恩威并用,且须假以时日,方可成功,如诸葛武侯降伏南蛮的故事。收得其心,才可获万世之利。另外,另外,……”阔端见其欲言又止,乃爽快道:“我既授权将军,将军即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请命,以免误了战机。”世显闻言大喜,乃大着胆子道:“为早日降伏诸蛮,末将斗胆请求将回族大炮暂时借用,以壮军威。不知王爷能允许否?”阔端略一沉吟即道:“这有何不可!入川全仗将军开路,大炮正用得着,就拨与将军调用。我静候佳音。”世显大喜,立即叩头谢恩。阔端随即唤炮手元帅曹义道:“你自即日起,便听汪将军调遣,率所部大炮至其军前效力,不得有误。”曹义口称:“遵令!”乃立即收拾好行装,随汪世显而去。

汪世显回到营中,召诸将前来说明征讨土司军一事,特别强调道:“为了解除入川的后顾之忧,我们这次要攻心为上。虽有大炮相助,也要尽量避免杀戮。若妄加屠戮,冤冤相报,何时是个尽头?诸蛮虽是蛮横,却也最是耿直讲义气。一旦服了其心,就会永不再变,而为我所用。”于是令赵阿哥潘为先锋,大军直奔摩天岭杨家寨。

却说杨槐既被任为诸蛮统帅,免不了满意欢喜,狂妄自大。乃传令田、蒲、哈、黎及羌等数十部落酋长集于摩天岭杨家寨,共议抗击蒙军之事。商定各寨除练兵自保外,一寨有警,他寨即往救援,同时从各部落抽调精兵,多者千人,少则数百,归帅府统一调遣迎敌。一时间,摩天岭一带居然屯兵万人。彩旗飘飘,羯鼓阵阵,好一派征战气象。

汪世显率巩昌军沿山路一直向西,虽沿途常遭一些土司散军骚扰,但都不与其纠缠,而是直奔摩天岭,要来个擒贼先擒王。

杨槐探得巩昌军也不过万把多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谓众将道:“野战之时,他骁骑凶猛。今来我高山陡坡之下,战守由我,其有何能为?不出三个月,必然败走。”乃传令各部紧守隘口,择机决战。

汪世显来至摩天岭下,吩咐各军择地安营,小心防守,暂且歇息数日,自带众将往察敌情。只见这摩天岭果然高大险峻,连绵数十里,茂林修竹,怪石奇峰。寨堡均用巨石大木修在险要之处,易守难攻。

世显回到营中,谓众将道:“这诸蛮军若只凭借山寨坚守不出,则是很难攻克的。大家既要有耐心等待,更要用心防守,勿使其有可乘之机。”众将唯唯领命。

越日,汪世显召炮手元帅曹义商议有关火炮事宜毕,乃问左右道:“我这里有书信一封,宝刀一口,良马一匹,欲送往杨家寨,你等谁敢去走一遭?”言未罢,一个稚气的声音答道:“小可愿往!”世显视其人,不过十六七岁,满面稚气,身单形薄。便问道:“你是谁?敢去蛮寨?”曹义代答道:“此乃犬子和尚,虽然年幼,却常在末将左右,倒也机敏。眼下正适合其去。”说罢,又在世显身旁小声说了几句。世显点头笑道:“如此有劳你父子了。”说罢,又对曹和尚道:“你此去以修好为主,言词要不卑不亢,只需约其明天下山相会,面谈即可。我既赠以良马宝刀,想必不会为难你,你可放心前去。”曹和尚答应声:“是!”便接过书信,怀中藏好。其父曹义又小声吩咐几句,和尚点头称是。然后跨上马,手握宝刀,如飞而去。

曹和尚来到杨家寨前,寨楼上就有人喝道:“来者何人?再往前走,就要开弓放箭打滚木了!”和尚大声道:“我乃巩昌汪总帅差来交朋友、赠送名马宝刀的!请放我进寨。”戍卒报将进去。杨槐谅一人也不足为虑,乃命:“且放其进来!”

曹和尚上得山寨,仔细一瞧,只见其依山而建,果然高大坚固。那些蛮兵一个个腰圆膀阔,身体壮实,很是剽悍威武。进入厅堂,正中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壮汉,头戴毡盔,身着皮甲,黑黝黝一张大脸上,虬髯阔口,眼凹鼻高,显得不怒自威。两旁站着十多个手按刀把的侍卫。和尚料那人必是杨槐,乃上前拱手行礼道:“小可奉汪总帅之命,特来向大元帅问安并献刀马的。”

杨槐瞪着眼,瞧了瞧和尚,半晌才问:“刀马呢?”左右赶紧呈上宝刀,并把手一指道:“宝刀在此,马在廊下。”杨槐向那匹高头大马瞟了一眼,随后又抽出刀来,用指头弹了弹,铿锵作响。乃点了点头,面色也缓和了些,道:“你们汪总帅率兵到此何意?”和尚赶紧呈上书信道:“我家总帅到此,欲与大元帅交个朋友,想约你明天下山见见面。现有书信在此。”杨槐闻言,嗤之以鼻道:“你们强兵压境,还说交什么朋友!明天我就下山与之较量较量,难道我倒怕他不成?”说罢,把手一挥:“送客!”

次日,杨槐率亲兵卫队及各部土司人马下了山寨。汪世显闻报,亦率军出营列阵,自己上前两步,拱手招呼道:“杨大帅,别来无恙!”杨槐也略一抱拳道:“汪总帅为何穷追到此?也逼人太甚了吧?”世显道:“天下大势,久分必合,黎民方能安居乐业,得享太平。宋君昏臣佞,偏安一隅,民不聊生,不久必当败亡。大蒙兵强马壮,如日中天,普照万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扫北国,指日即可一统天下。大帅何不弃暗投明,共建大业,同享富贵?”杨槐呵呵大笑,随即厉声道:“汪世显,你好一张利嘴。你自背主降蒙,还敢在两军阵前颠倒黑白!我大宋立国已有二百余年,难道还不如马背上的狂奴?”世显正色道:“自古无不亡之国,无不死之君。改朝换代,势所必然,何足为怪?大宋气数将尽,你又何必为其殉葬?你若率各部落来降,爵位决不会在我等之下,又可免得将士流血,实乃公私两利。望大帅明鉴!”

杨槐冷笑一声,大喝道:“我也不与你斗口。既然来了,我们且见个高低!”说罢,回头问道:“谁愿上前去擒此贼?”只听得暴雷一声:“我愿往!”话声未落,一骑飞出,挥刀向前,正是杨槐手下猛将赵能。

欲知两军交锋的结果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