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阔端发兵攻陇右世显弃秦保巩昌

话说蒙军西路统帅阔端初次伐宋,便在阳平关一带遭到宋将曹友闻部的顽强抗击,不得不暂时退回长安休整。此次虽然无功而返,但阔端见秦巩并未出兵趁机来袭长安,料定巩昌与南宋之间并无盟约,起码陇右一带尚未倒向宋廷。因此下决心先消除或收服这一地区的残金势力,为其所用,同时也解除以后攻川的后顾之忧。

是年八月,秋高气爽,人强马壮。阔端率兵西进,以按竺迩为先锋,首先再占凤翔,然后兵分三路:一路攻打秦州,进而直指巩昌,此为南路;一路直趋会州、定州,为中路;一路往北直取平凉。

先说蒙军都元帅塔海绀卜,率军两万,来至平凉之南的秦亭,正和秦巩军大将元方相遇。元方不是塔海的对手,才战三合,便被塔海一刀斩于马下。秦巩军大败而逃,幸好王珪率兵从后赶来接应,拦住蒙军厮杀。塔海吼声如雷,一口大刀使得如风车轮一般,直杀得王珪手忙脚乱,落荒而逃。

平凉主将王钧闻得己军连连败北,心急如焚,急催人马,上前接应,照样挡不住蒙古铁骑的攻势。王钧见蒙军势大,知平凉万难守住,乃遵日前总帅“万难之时回巩昌”的密令,收集残兵,连夜奔往巩昌。

再说按竺迩率军沿渭河峡谷西进,秦州守将张兆鹏率军依险拦击。怎奈寡不敌众,张兆鹏一面边战边退,一面遣人急到巩昌求援。哪知援军尚未到,而塔海绀卜率精骑已从秦亭南下。秦巩军背腹受敌,裨将蒋泰勉强上前接战,正撞上塔海挥刀杀来。交手只一合,使被塔海一刀劈为两片。

张兆鹏见蒙军蜂拥而来,知难以抵挡,乃命众将各自率军退往秦州,自己断后。不多时,蒙军大至,张兆鹏战死沙场,部众大溃。其子张云收拾残部,拼命冲杀,仍不能突出重围。正危急间,秦州副将石抹术虎率兵赶到,张云等方才得脱。然蒙军仍如狼似虎穷追不舍。

眼见得秦巩军又将陷入绝境,忽然间,远处旌旗招展,尘土飞扬,一军如飞而至。众人视之,乃巩昌大将曹永率救兵来到。众人方松了一口气。按竺迩见对方屡屡有救兵驰援,便也不敢紧迫,而是整顿军马,准备趁胜一鼓作气,拿下秦州。

却说秦巩军败回秦州,紧闭城门。曹永召集众将谓之道:“蒙军声势浩大,来势凶猛,秦州万难守住。大家快快准备准备,连夜撤回巩昌。”石抹术虎等诧异道:“我军初败,主将战死,我等已是罪在不赦,何能弃城而逃?”曹永道:“守土有责,军法无情,这是常理,我岂不知?只是这是总帅之令也。总帅闻得蒙军每到一城,凡死守顽抗者,城破之日,其往往屠城以泄愤。今总帅见敌军势大,知秦州不可守,故命我来接大家同回巩昌,以免遗祸生灵。”石抹术虎道:“总帅真仁慈之主。我等虽心有不甘,然亦只能从命,不可违拗。”于是大军连夜退走。临行时,将能带走的军械钱粮全部带上,同时叮嘱不愿离开的军民:“待蒙军来时,即大开城门迎其入城,万不可自找杀身之祸。”

次日午后,按竺迩率军来到秦州城外,见城门紧闭,城头上不仅空无一人,连一面旗帜也没有,心想:“闻得巩昌汪世显勇冠三军,智谋超人,且部下不乏精兵猛将,为何不见守城迹象?是弃城而走,还是另有狡谋?”正疑惑间,只见城门大开,一溜出来二三十个耆老之人,手捧香烛,缓步来到军前,纳头便拜道:“秦州百姓恭迎大军。”按竺迩心中暗喜,但仍疑其中有诈,乃问道:“你等为何如此?”那为首长者道:“我等全城百姓遵巩昌汪总帅之命,恭迎大军进城。唯请大军勿扰我等小民便好。”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纸,高举过额道:“这便是汪总帅写给贵军的信函。”

左右接过,呈将上去。按竺迩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有两行共十二个大字:“我军让城别走,万望保全生灵!”

按竺迩本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儒将,数年前也曾与汪世显交过一次手,今见了此信,不免心中一热。但想到兵不厌诈的古训,又犹豫起来。看看红日西沉,飞鸟归林,怕夜间猝然入城,误中埋伏,反而不美。乃对众人笑道:“既然你等迎大军进城,我自然不会加罪于全城百姓。今天色已晚,为了不惊扰百姓,我军只遣二十人随你等进城,维持秩序。明天我军再整队而入。”说罢,命左右取过锦旗一面,付与老者道:“这便是信物。只要你们真心归顺,我军决不骚扰百姓。”众人谢过,接过锦旗。按竺迩又唤过账下亲兵,低声吩咐几句,便叫其与耆老们一同进城去了。

按竺迩目送一干人进了秦州城,沉思片刻,便遣人星夜驰往葡萄园大营,向阔端王爷禀告一切。然后命全军后退十里,择地安下营寨,且把人马分成两拨:一拨歇息,一拨持戈警戒,轮换作息,以防不测。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昨日进城的亲兵小头目单骑回营禀报:“昨夜小的紧闭城门,分头巡逻,全城静悄无事,也未发现破绽与可疑之处。”按竺迩又仔细盘问了一番,方才放心道:“如此甚好。你再回去等候,准备迎接大军入城,到时我自有重赏。若发现有异常情况,随时施放信号,千万勿误!”小头目答应一声,飞也似去了。

上午,按竺迩整军待发之时,阔端率三千精骑如飞赶到。按竺迩赶紧接入大帐,将军情详细禀报。阔端大喜道:“能兵不血刃进入秦州,元帅功不可没。如此现在就安排进城如何?”按竺迩点头道:“末将遵命!”乃吩咐整队而行。

蒙军大队人马来至秦州城外,分四门扎营。按竺迩来到东门,亲率三千精骑开路。那些将士一个个高头大马,盔明甲亮,挎刀插弓,真个威武雄壮,如雁翎般两边列开,自城外一直排至秦州府衙门前。阔端随后摆驾而入,直至府衙中落座。随即出榜安民,又大犒三军,升赏将士。

阔端心情舒畅,乃携随从走出府门,信步来至街头,又登上城楼,放眼城外,只见山川秀丽,松青枫红,风景如画;回看未经兵火、没有残破的秦州城,炊烟袅袅,安静不惊,心中十分欣慰,也心有所动:“孙子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实为兵家至理名言啊!”

是夜,阔端召集诸将议事,谓之道:“此秦城一战,使我忆起耶律楚材‘慎于杀戮,以德服人’的名言。闻汪世显英雄盖世,谋略超群,德才兼备,以今观之,果然名不虚传。我甚爱之,意欲将其收为己用,他日用做入川先锋,你们之意如何?”塔海绀卜道:“恐其囿于时俗愚忠,不肯来降,也是枉然。”按竺迩道:“要其归降,必须恩威并施,还要堵绝其所有出路,而且还要假以时日,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把其逼急了,才有可能。”阔端忙问:“如何堵绝其出路?”按竺迩道:“这一是遣一支人马,先攻取岷州,绝其内附宋廷之路;二是派兵逐个攻取秦巩各州县,削其枝叶,断其羽翼;三是遣大军往攻会州,以除其膀臂。会州若降,则可动摇汪世显的意志信念;若其死战到底,我必灭之,也可给汪世显一个致命威慑。到那时,我兵临城下,巩昌孤城一座,其能到哪里去?这就是恩威并举、迫其就范之意。王爷以为如何?”阔端道:“元帅高见。只是会州郭斌勇猛刚烈,憨直愚鲁,不知变通。我料与其必有一场殊死决斗,想非言词所能动也。汪世显乃俊杰之士,到时必能审时度势,见机来归。”众将齐道:“王爷以德服人,必能如愿以偿。”

次日,阔端命浑都海率兵攻取岷州,以阻汪世显入蜀通道;命塔海绀卜率兵往攻郭斌所辖的金、兰、定、会等四州;命按竺迩、阿蓝答儿率兵分别攻取汪世显辖下的庆阳、邠、原、临洮、宁、积石、河、德顺等二十多个州县。仅对巩昌一地只隔而不围,更不去攻打。自己则坐镇秦州,作为各路接应。

却说汪世显自接到蒙军大举来犯的谍报,便知其志在必得,仅凭自己辖下的二十几个城池与之对抗,无异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乃再次遣武思诚、田炯入川联宋抗蒙,安排退路。同时,一面收缩兵力,逐步放弃平凉、秦州诸城,尽量将各州县军民及钱粮、牛羊等军需物资运往巩昌与石门;一面加紧训练士卒,打造军械,修缮城郭,积草屯粮,做长久计。

诸将见各州县均轻易放弃,甚为不解。乃问汪世显道:“总帅,我秦巩兵马素来雄壮,为何一战失利,便畏敌如虎、轻易弃城失地呢?若说蒙骑骁勇,其前时不也败在阳平关前吗?”世显道:“非我弃城资敌,也非我畏敌贪生,实乃天下大势,蒙强宋弱,我巩昌西陲一隅之地,难有作为。若拼死守城与之抗争,早晚必被其各个击破。那时不仅将士流血,平民亦遭无故屠戮,于事何益,我又于心何忍?倒不如暂时放弃,以全生灵。倘一旦天下有变,再复之亦不迟。”众将均服其高论。

世显乃命包岚为主将,赵阿哥昌、包甲玉为副将,凭险坚守石门,自与众将驻守巩昌,且谓众将道:“你等只宜坚守,无有将令,切勿出兵与蒙军交战。现今应以保全军民为第一要务。”

两个多月后,塔海绀卜已拿下金、兰、定三州,进而兵围会州。按竺迩亦将秦巩的二十余城全部占领,虽尚未兵围巩昌,然已是陈兵四境,虎视眈眈了。

汪世显知已到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需要迅速抉择出路,乃

第三次遣武思诚和田炯,驰往宋兴元府求见赵彦呐,探问消息。赵彦呐虽热情接待,却面露歉意道:“下官已数次上表力陈汪总帅归附大宋,乃利国利民的双赢之举。但朝廷始终未明确答复。像这样有关军国的大事,若无朝廷旨意,下官也不敢自作主张,以免误人害己。还请二位实言回禀总帅,请其好自为之,赵某有负厚望了。”武思诚道:“我等先人原也是大宋子民,汪总帅的祖上也曾在大宋为官,只是靖康之变以后,方才屈从金人。现金国已亡,我等回归大宋,也是弃暗投明、认祖归宗的好事。况且现在蒙古人四面出击,其消除西陲边境之患后,必将再次大举南下侵宋。难道朝中当权者不知唇亡齿寒的典故,竟看不到这严峻的形势吗?也不知利用我等川陇之兵从后掣敌之手,以保全江淮大地吗?”赵彦呐苦笑道:“下官与曹友闻将军及一些朝中大臣均明此理,但权相郑清之等一伙,恐不是这样想的。上次其有收复三京之举,便令我率兵出川助攻。我料其妄动干戈,盲目用兵,必将失败,故而按兵未动,并上疏力陈出兵之弊。后来复京之举果败,且给了蒙军起衅的口实。其必羞愧,转而恨我,故而此次我力陈川巩联合抗蒙,其也许怕我借此立功或壮大了川蜀的势力,也未可知。”田炯叹道:“古语云:宰相肚里能撑船。当权大臣若如此小肚鸡肠,挟嫌报怨,岂不误了国家大事!”

见武、田二人无功而返,汪世显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道:“看来附宋之举已是行不通了!况且像这样的朝廷也是没有什么指望的,也是靠不住的。既如此,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吧。”

部将张云与会州郭斌相善,乃献计道:“闻郭帅亦迭遭蒙侵,能否与之联合以共抗蒙军?”世显叹道:“郭帅耿直有余而变通不足,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有小忠之心,而无大忠之量,又不知民贵君轻之理。因秦州一事,已与我意见相左。若与之勉强联合,弄不好会有掣肘之嫌,甚或有抱薪救火之虞!况且闻其已失三州,现正坐困愁城,还有何指望?且听其自然吧。”

话说会州兵将挡不住蒙古铁骑的凌厉攻势,郭斌连战连败,城地尽失,最后只好龟缩会州死守。这郭斌生得体壮腰粗,脸圆嘴阔,特别是一双大眼突出,炯炯有神,活像一只大蛤蟆,故人戏称其为郭蛤蟆,又称为郭虾虫麻。其虽然貌不惊人,却力大勇猛,武功好生了得;生就一副憨厚鲠直的性格,只知忠君报国,宁折不弯,全然不知随机应变。虽见金廷覆灭,仍抱着忠臣不事二主之志;明知蒙军势大难抗,仍是不可为而为之。无奈孤城一座,内乏粮草,外绝救兵。

部下将士乃提议向巩昌求救,郭斌摇头道:“汪世显与我不是一路之人。况且前时在秦州问题上,我俩已是政见不合。面对当今这险恶的形势,也不知其是怎样想的。闻其一败之后,便一蹶不振,步步退缩,完全失去了当年的雄风。其既自身难保,还会来救我等?”众将道:“城中已经断粮,军民虽有心拒贼,却无力执戈,已是到万分危急之时了,元帅何不遣人权且前往巩昌一试?”

郭斌早已束手无策,见诸将哀求,便叹了口气道:“现在蒙军围得如铁桶一般,如何能冲出重围?好吧,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于是,接连几天夜间都遣人出城,或硬冲,或蒙混,哪一次都是时过不久,蒙营中就是一阵大乱。次日换来的,便是蒙军高挑着使者人头,更加猛烈地来攻城了。

衣单腹空的残金将士,哪里挡得住轻裘饱食的蒙军攻击?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蒙军终于攻上了会州城头。郭斌犹率将士奋力巷战,最后退至府内,料万难幸免,乃挥刀将自己的妻儿一律杀死,然后放起火来。看着蒙军四面涌至,郭斌大叫一声:“皇上,微臣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有一腔热血,一颗忠心随你来了!”说罢,一纵身,跃入熊熊大火之中,追随故主去了。

虽然郭大帅以死博得了一个忠君的美名,彪炳千秋,可最终的结果是城中数万生灵亦死于锋镝之下了。城中到处都是残火余烟,死尸狼藉,乌鸦低旋,殷血遍地的战地惨象。

欲知蒙军血洗会州后,将向何处用兵,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