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二人的女儿，也就是在大智口火车站前被卖出去的女孩儿，名叫黎紫秋，买走她的是来武汉洽谈商务的上海富商蔡建民。
蔡建民带着紫秋上了黄包车，来到汉口码头附近，随便进了一家小童服饰店为她简单地置办了一套孩童衣服。
“你身上的衣服又旧又脏，换一套。”蔡建民在服饰店随手拿起一套小雏**纹饰的衣服塞给紫秋，指着店内试衣间：“进去换上。”
紫秋抱着衣服一句话没说，看着这个与自己父亲年纪相仿的陌生男人那白皙的脸庞，只能听话。
从试衣间出来的后，蔡建民看着已经换上新衣的紫秋，还抱着旧衣服，说道：“把旧衣服扔掉。”
紫秋犹豫了一下，把衣服放在了地上，蔡建民向店主付了账带着紫秋走出服饰店。
“叔叔，我们要去哪里？”紫秋开口问道。
蔡建民没看紫秋，答道：“上海。”
紫秋“哦”了一声，其实她还不知道上海在哪里，只是不敢再问。
蔡建民带着紫秋在汉口码头买了两张船票，和她到附近食店要了两碗羊肉臊子面：“快吃，吃完我们登船。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黎紫秋。”
“今年几岁了？”
“九岁，快十岁了。”
“我给你改个名字，叫蔡……桂英吧！”
黎田生早已告诫过紫秋，须事事听从买走她的人，紫秋虽不喜欢这个新名字，但她还是接受了。
蔡建民带着桂英登上了轮船，桂英第一次坐上这么巨大的一艘船，船响过数声巨大音量的汽笛后，便开始启航。
桂英第一次看到浩瀚的大海，大海真的很美很壮观。轮船离岸的时候，桂英才感到家变得渺远了。但是家，太穷了。年纪幼小的她甚至知道父亲用她给死去的母亲换了一副棺木，当父亲和问她意见的时候，她答应了父亲。
“爹，娘睡着了，她要是要睡棺材，那你就卖我吧，把我换一副棺材，隔壁家的玲子才四岁已经被她娘亲卖了，我现在快十岁了，我也不怕！”
父亲听到桂英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女儿，爹对你不起，但爹也很快也会陪你娘去了，爹没本事，你娘死了都给她买不起一副棺木，下到九泉我也没面目见她。女儿，爹没法照顾你了，将来你到了别人家一定要听话，千万别惹人生气，知道吗？”
桂英点头答应了父亲。第二天开始，父亲把家里仅有的米，每天熬了粥给桂英吃。每一天就带着女儿在大智口火车站等待买家。
大智口火车站人流旺盛，穷苦人家卖孩子都会牵到火车站一带。闹饥荒的年月，每天甚至有几十个像桂英他爹一样牵着自家孩子站在门口等待买家的苦命人，所以要把自己卖出，也不是一件易事，蔡建民出价三十个银元，确实算得上慷慨。
轮船在大海航行了两天。两天来，蔡建民除了吃饭时会对她说几句话以外，其他大部分时间只是自己独自一人在船舱读书或看账本。
蔡建民在吃饭的时候问桂英：“念过书吗？认不认识字？”
桂英羞赧地答道：“家里没钱，还不曾念过书，不认识。”
蔡建民若有所思地“嗯”一声，继续夹起饭菜吃着，一会又夹一些鳊鱼肉放到桂英碗里。
“你知道我买你回家干什么吗？”蔡建民说道。
“我爹说了，我到了主顾家，不管主顾家要我干些什么，都得听话。”说完，桂英又垂下了的两根麻花辫，挑动着几乎和她上手臂一样长的两根筷子，继续吃碗里的饭菜。
蔡建民道：“你爹倒是个懂事的人，你到我家以后，只是让你干些杂役，并不十分辛苦。你放心，对外我会称你为我的养女，等你长大后，替你寻一户好人家。”
“替我寻人家？你还要卖我的吗？”蔡桂英惊讶道。
“卖？”蔡建民不禁笑了一下，“不是，你长大了是要嫁人的。”这是桂英第一次看到蔡建民笑，她羞红了脸。
任何年龄的女孩子，都会知道嫁娶这回事。
轮船通过长江巷道，一直北上，蔡建民带着桂英在上海码头下了船。上海的城市气势叫桂英震惊又新奇，高楼林立，放眼看去，九成以上皆是西式建筑，人流足比武汉多出三倍不止。
武汉本来已算是不错的城市，但比起上海当时这个中国经济核心城市，差距还是相当巨大。
桂英跟随着蔡建民来到了上海虹口区东阳巷的一座大宅跟前。桂英从来没有在武汉看到过这么一座宏伟气派的大宅，红漆大门，两旁两只虎虎生威的石狮子，房屋高七层，风格却是西式，主楼外墙由褐色的面砖和石块交砌而成，还有门前石阶均为花岗石打造。
蔡建民敲响门，不一会儿，里面一个男仆人打开门见到蔡建民，立刻满脸堆笑，很高兴的样子：“先生，你回来了啊！”
蔡建民把黄呢羊毛大衣递给男仆，问道：“太太们呢？”
“大太太在佛堂里做着早课。”
“二太太跟三太太呢？”
“二太太正在房里头睡觉，昨晚她喝了少许酒，今早说头痛，说晚饭时再叫唤她就行了。三太太着刘管家跟随她到百货公司去买新衣服了。”
蔡建民嘴里小声嘀咕了一下：“家里都快塞不下衣服了。”
男仆说道：“啊？”
蔡建民转脸对男仆说道：“没事，哦，对，叫秀英到前厅来。”
蔡建民带着桂英穿过庭前院，来到前厅，前厅是一座旧式的厅堂，中央一幅巨大的高山流水苍鹰站立图，两边两副有两个人高的对联牌匾，右联上书“序应三秋桂花馥郁”，左联“祥开百世瓜瓞绵长”，厅中摆放着的是红褐漆的楠木椅桌，前厅正有两名女仆在打扫天花和掸掉横梁上的灰尘。
秀英走过来了，是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长得臂圆膀阔，一看就是出惯大力气的人。秀英还带着一个和桂英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女孩过来，身体微胖，乌黑修长的睫毛下，两只水灵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局促地打量着蔡建民。
“先生。”秀英恭恭敬敬地颔首叫道。
“这个是谁？”蔡建民指着小女孩问道。
“这是大太太三天前新‘带’回来的女娃，改了名字，叫云英。太太说，先生一直想给大少爷找个玩伴，在街上见这女娃长得不错就给了几十个银钱带回来了。”
蔡建民瞟了一眼桂英，桂英还没有明白这是什么事，蔡建民淡淡对秀英说道：“这是我在汉口带回的，叫桂英，你照看好她。”
秀英应了一声“是”，向桂英伸出一只手，说道：“过来吧！”
蔡建民对桂英说道：“过去吧，这是秀英姑姑。”
桂英抬头望了望秀英，发觉秀英眼里有着一种鄙夷的颜色。她叫了秀英一声：“秀姑姑好。”
秀英一脸轻蔑，只敷衍地点一下头。然后桂英又打量了一下旁边这个羞涩的云英。突然明白到，原来眼前这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是和她同一地位的人！也知道了，这位蔡先生为什么给她改一个叫做桂英的名字，应该是这家的女佣人的名字都带着一个英字，而“桂”字大概只是因为先生顺口叫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