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迷广彩生财有道

梁天龙出任行首后,制定了一些切实可行的公行条约,在每次的行商例会上,总要反复强调诚信为商人之本的良好风格,并常常以身作则。这期间旧任监督李之新已被乾隆皇帝调往别处任职,新来的海关监督姓杨名业英,是个儒生出身,一身文人气质,以清廉出名,一来就稳定了税收。

广州对外贸易逐渐进入了空前繁荣的时期。每年为期半年的朝贡贸易季节就是一届盛大壮观的“广交会”。

每当一条条外国商船从虎门逶迤驶入,黄埔港内就如同过新年一般,礼炮声一声接一声不断的鸣响着。那是因为外国商船都有互相鸣炮致礼的习俗。新来的船向旧来的船放几枚礼炮作见面礼,旧来的船又放几枚礼炮回敬给新来的船来致意,于是黄埔港内一整天都热闹非凡,喜气不断。

高大的外国商船上飘扬着各色各样的国旗,与本土珠江水边上大大小小的蛋家船、小商船、小渔船等等泊靠在一起,连成一大片船的世界,构成一幅色彩斑斓、恢宏无比、中西合璧、令人叹为观止的水港风光。真是:“帆樯鳞集,瞻星戴斗,船四五千,绵延数里……”

而十三行里更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从不同地方而来的穿着不同服装,操着不同语言的各国商人:如英国人、法国人、瑞典人、丹麦人、西班牙人、荷兰人、俄国人、葡萄牙人等等络绎不绝地穿街而过,还有数百上千的内地商人运来一批批供给出口的商品,如瓷器、茶叶、生丝、丝绸、土布……

各个外国商馆、十三行行馆、各省商人会馆里面人头涌动,衣襟交错,间中响动着银元清脆诱人的“叮当”撞击的声音……

而这一切都带动了第三产业的发展。十三行的靖远街、同文街、新豆栏街两边商铺里的食铺、药铺、小商品铺、洋货店通通都兴旺起来。还有几千个工匠在这里从事着机械行业、艺术品行业,如:画匠、木匠、铁匠、瓦匠、石匠……。

十三行广场里,江面船上,到处都活动着各行各业的小商、小贩、医生、鞋匠、木匠以及做裁缝的、卖小食的、算命的、剃头的、捡垃圾的……。

当时的外国人是这样描写十三行街的:“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房屋的精致外观,通常只有一层,商铺装饰奢华,招牌美观,或侧或横排在商店的入口处。这些招牌用黑、红或蓝底,配以绝妙的文字、镀金,用浮雕雕镂。无论你看向哪边,右边抑或左边,都会看到商人们追求完美的招牌,它们确实是迷人的装饰品,环绕着铺门周围。没有一个国家,即使在巴黎,人们也不会发明这么机智的方法,通过展示它们来宣传货物!吸引顾客店铺的老板们‘结实矮胖,皮肤黄色’,和赫石一样,都穿着蓝色的长袍,手中摇着彩绘的丝绸扇子。”

这是法国商人伊凡在他的著作《广州城内》第34、40页之中的描述。

还有英国人岱摩如是说:“水果贩子,理发匠,江湖郎中,扒手,轿夫或搬运工,匆匆忙忙地穿梭而过,或是围在货摊和杂耍场子边大声喧哗。在集市的露天舞台上,至少有十二个这样的需付租钱的摊位,一个挨一个的摆着,往往占据了广场的一侧。”

当然还有不少修鞋子的,修衣服的,修伞的,修器皿的……

在这一大片繁华昌盛、生机盎然的大环境下,梁天龙经营的“恒义行”生意也越来越好了。因他主营瓷器,所以除了管理公行的事情外,他积极钻研与瓷器相关的知识。他很快发现瓷器的运输是个问题,原因是瓷器每次经过远渡重洋都破碎不少。

起初他采取惯用的米糠填充塞进包装箱内减震,但每次都有二成左右的损失。于是他虚心请教同行,翻查古籍,终于被他找到一个办法,使瓷器远洋运输的损失大大降低了。

谁知这一来,张子俊知道又眼红了,他暗地里派人探察运输方法,得知梁天龙每次都叫人运回很多绿豆,填充在包装箱里与瓷器的空间上。他就依样画葫芦,也买了一批绿豆防震,可是这次竟损失更多了,共破碎了四、五成瓷器。张子俊心里那个恨呀。心想一定是梁天龙得知自己想窥探商业秘密,而设下此等阴谋诡计。

其实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梁天龙放绿豆倒是真的放下去了,只是他装箱后,上船前每天都派人浇几次水,因此绿豆变成了豆芽,密密麻麻,盘根错节地爬满了每一个缝隙,当然减震率就大大提高了。和他合作的洋商也无不对他这招纷纷赞叹不已。

后来梁天龙引进的广彩瓷器更是引起了外商的青睐。从和洋人的交流中,他了解到洋商更喜欢金碧辉煌与绚丽夺目的风格。于是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从景德镇运来还未描画的白瓷坯胎,从西洋商人那里购得西洋进口的珐琅彩颜料,在“西洋铜胎珐琅彩”的基础上创造出“瓷胎珐琅彩”。在瓷坯上绘以金色花纹图样,好似绸缎上织上的万缕金丝,这种彩瓷就是后来中外闻名的“广州彩瓷”,简称“广彩”。它金光灿烂,高贵艳丽,一下子大受外商的欢迎。一些外国王室贵族特别喜爱,纷纷派人来订购,大清朝廷也将它列为贡品,它一度比鼎鼎大名、享誉中外的青花瓷还要名贵。

因订单不断增多,天龙从景德镇请来两位技高的师傅,在宝岗西建起了一个能容一百多人的广彩作绘纺。

而这时北京却掀起了大规模的驱逐英吉利洋教士运动。保罗不慎被人发现了颈上的十字架,因此遭到清廷驱逐。那时候的洋人是只有在北京和广州两地才能逗留的,因此他又回到广州,在天龙的瓷器作坊里做画匠。保罗既精通西洋图画技法,又对中国传统美术了如指掌,在天龙的广彩坊简直如鱼得水。他尝试将两种画法结合,融会贯通,想不到这种中西合璧的风格竟然大受欧洲商人的喜爱。

天柔自从一家人和好之后,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回复了天真活泼的个性。保罗回到广州当画匠的消息被她知道后,她就天天缠着大哥天龙要去彩绘作坊跟保罗学彩绘。

“大哥,好不好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欢画画的了,您就答应我吧!”

天龙摇着头说:“不行呀!你已经十八岁了,是大姑娘了,别总耍小孩子脾气,彩绘坊只收男的,不收女的,你是大家闺秀,做这种活会给别人笑话的!”

“我不管!大家闺秀怎么了,就要大门不出吗?闷都闷死了。大哥,我的好大哥,我只有这点小小要求,您就答应了我吧!”她天天求,时时缠,天龙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

天柔欢呼雀跃,天龙一点头,她马上就坐轿前往彩绘坊了。

彩绘工坊里大约有七、八十个人正在干活,有看上去年纪较老的,也有看上去年纪很年轻的,他们都拿着毛笔细心地用各种颜料在瓷器上着色。

天柔四处张望,寻找保罗。发现保罗正坐在一张长条桌子边上,聚精会神地干着工作。

天柔轻手轻脚地走近他身边,想吓他一跳。可是一下子被他手中拿着的盘子惊呆了:但见金光灿灿,直逼双眼,盘内绘满了各种颜色的花朵、鸟儿、蝴蝶。有西洋红的,有鹤春色,有茄色的,有粉绿色的,多姿多彩、鲜艳夺目。其颜色之丰富,绘工之精细,简直千变万化,摄人心魄。而且织金满地,花朵、鸟儿、蝴蝶之间都有或钩、或描、或填、或织着的光彩夺目的金边银带,宛如无数金丝银丝织于锦缎之上,是那么流光溢彩、富丽堂皇,高雅华贵、金碧辉煌。周围缀着金边图案形状花带。简直就是“彩笔为针,丹青作线。纵横交织针针见,何须锦缎绣春图,春花飞上银瓷面。”

“好漂亮啊!”天柔惊叹。保罗闻声回头,见是天柔,抑制不住满脸兴奋的神色,赶忙同天柔打了个招呼:“你好!天柔,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天柔露出灿烂的笑容:“保罗,你也好呀!你画这个盘好美哟!是你画的吗?”

“是呀。天龙先生安排我在这里设计图案,监管工序,我又有用武之地了!”

“那恭喜你了!我听大哥说你在京城被人赶了出来了,你没事吧?”

“是呀,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们不要英吉利人,说我们傲慢、不驯服……我就被驱逐出去了。这样也好,天柔,我又看见你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当然,你和我爹、我哥他们不一样,他们老管我,说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只有你总是说我对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保罗很高兴,把手放在身前,微微鞠了一躬,作了一个绅士谢礼的样子:“天柔小姐赞美我,我很高兴。我很荣幸能成为天柔小姐最好的朋友。哦,对了,天柔小姐,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保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听到肯定高兴坏了,我哥同意我来这里跟你学画画了,你是我师傅了!”

“哦,真的吗?天柔小姐……”

天柔打断他:“要叫天柔,别小姐小姐的。”

“是,天柔小姐……哦,不对,是天柔,真的吗?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徒弟,你会画画吗?”

“我在家里经常练习呀,我很喜欢画画,你就教我画这个。”天柔手指彩盘,“这个最漂亮了,比所有瓷器都更丰富绚丽,我一定要学会它。”

“好呀。”保罗愉快地说:“西洋人也很喜欢这种样子的,他们觉得这象征着宝贵、财富。”

“保罗,你怎么这么聪明呀!想到设计这种美丽的盘子的?”

“这不是我发明的,听你大哥说,是两个叫杨快和曹银的彩瓷艺人传授下来的,不过我是洋人,我了解西洋人的口味,他们都喜欢大红大绿和富贵喜气的东西,因而设计出了符合西洋人审美和兴趣的图案。”

“这种瓷器总该有个名字吧?”天柔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那你说该叫什么名字好呢?”保罗看着天柔反问道。

“嗯——”天柔想着:“这么好看的东西,得取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才行,”她看了彩瓷一下:“这些图案犹如万缕金丝织在白玉上,就叫‘织金彩瓷’怎样?”

“这个名字真是超级好听,那就叫‘织金彩瓷’吧!”

天柔的目光又看向了那个瓷盘,凝望着,久久不能移动。保罗连声叫她:“天柔,你怎么了?你快来呀!”她也无反应。

天柔一回神看向保罗,两目相对,保罗突然望了天柔好一会。只见天柔今天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轻纱裙,脸上薄施粉黛,两条小辫子自然地垂在胸前,亮如黑缎的发鬓上插了一个漂亮的西洋蝴蝶发夹,整个人显得清新雅致。

“天柔,你别动,我把你画到盘里去好吗?”保罗出神地说。

“把我画到盘里去?”天柔先是惊诧,后又连连摇头:“这怎么可以?我大娘,我妈和我哥一定会把我骂死的!”

“那就太可惜了!”保罗摊开手做了一个惋惜的表情。“你今天很漂亮,可又不能画,那我的新产品应该设计个什么图案呢?”

“龙凤呀!这个是我们这里最喜庆的图案了,我念给你听:龙飞凤舞,龙凤呈祥,游龙戏凤……多好听,图案设计起来就更好看了。”

“龙凤、彩蝶、花朵、金鱼、人物、风景、花篮等这些图案我已设计好几种了,我想搞点新意思。”保罗苦恼地说。

“那……”天柔眼珠子从左到右碌碌地转起来,忽然大叫一声:“保罗!我想到了,你就画十三行会馆,你们外国商人最喜欢来的地方,奇异珍宝最多的地方,好不好?”

保罗一拍脑门,一顿足,来个中国式的恍然大悟状:“天柔,你太可爱了,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十三行,verygood!”保罗一高兴蹦出了一句英语。

天柔几乎是陶醉地迷上了广彩,她有个自梳的好朋友小兰也跟着一起来学,学描线、学填色、学封边、学斗彩,不过令天柔最感兴趣的还是设计广彩。

保罗告诉她广彩分为艺术瓷和日用瓷两种,艺术瓷画法以国画技法为主,而以碗、碟、杯子等为主的日用瓷,方法则以简单的民间装饰画法为主,构图一般先用花带围出若干空格,再在空格内描画各种各样的图案。初学者一般都从绘盘画起,因为描绘瓷器和画画不同,瓷器是立体的,硬的,而纸是平的、软的,所以画瓷器比画纸有难度。而盘子是所有瓷器较之平稳的东西,所以好画些。

转眼半年过去,天柔在保罗的悉心指导下,进步很快,已经能进行一些简单的设计了。一次,她设计了一个风景盘,一株摇曳多姿的柳树用上本土师傅特制的翠绿色,鲜艳欲滴地随风飘扬,别致的亭院则以进口的西洋珐琅彩色描画,别有一番风味,红得耀眼的牡丹也是使用本土师傅特调的干红色。保罗看后称赞她悟性很高、心灵手巧,天柔听得心里甜甜的。

看到天柔进步神速,天龙也很开心,毕竟这方面的人才很稀缺,而天柔呢,每天都跟像跟屁虫似的跟着保罗。作为大哥的天龙看着只道她认真刻苦,还时不时加以赞许。

空闲的时候,保罗还会和天柔讲一些关于瓷器的趣闻轶事。他说他过去他所在的国家英吉利是没有瓷器的,一般使用的都是铁质或木质的器具,陶具也只是低温的锡釉陶。在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期,中国的瓷器刚传入时,日用瓷以其洁白、光滑、漂亮、易清洗的优点普受欧洲普通人家欢迎。而艺术瓷以其高贵、华丽、瑰丽的艺术魅力征服了英国上流社会,人人以收藏中国瓷器为荣,那时有一两瓷十两金的说法。而在二十多年前,普鲁土皇帝为了让他的婚礼增色,还曾以六百名撒克逊龙骑兵和临近的君主来换取中国瓷器。

后来,欧洲各国都绞尽脑汁探索制造瓷器的秘密,有人还认为是用贝壳磨碎制出来的,直到1712年有个在景德镇住了七年之久的法国教士叫昂特雷科莱的人,他将在景德镇看到的制胎、施釉、烧制的技法传到欧洲之后,欧洲人如获至宝,不过生产出来的瓷器还是远远不如中国生产出来的产品,中国瓷器还是他们追逐的对象。

凡此种种,天柔都很入迷地听着,保罗的见多识广和渊博学识,让她深深的佩服和陶醉。她觉得每天和保罗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

天龙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大批西洋人订货不断。其他的行商与散商一看利润可观,也纷纷效仿,一下子在珠江南岸的河南开起了一百多个广彩作绘坊。行业竞争又激烈起来,天龙不得不寻求新的突破方法。

偶然一次天龙在与一位洋人交谈中,得知英国有个皇室贵族非常喜欢广彩,但是他们希望可以用他们西洋风格的图案。但这还没有人尝试过。天龙想凡事都有第一次,保罗不是鼎鼎大名的西洋技师吗?勇于前进才能开辟新的商机,于是他大着胆子接了这批订单。

没想到赶制完成后发现中西结合出来的广彩效果异常的好,外商十分满意。而且定制的广彩制作利润翻了两三番。一石激起三层浪,外商竞相效仿,纷纷来图定制,一时间梁天龙的生意如猪笼入水。

看见女婿瓷器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如日中天,岳父潘伟成带着十三岁的义子伍宝鉴来取经。天龙陪他们参观自己的广彩作坊。

“宝鉴呀!”潘伟成显然很喜欢这义子,拉着他的手慢行着,一边行走一边说:“其实你义父我很早就卖瓷器了,但后来由于瓷器难运输,利润比其他商品低而放弃了。想不到你姐夫现在把这门生意做得如此之旺!你姐夫不但管理公行井井有条,瓷器经营得也不错,他好学,肯钻研,你得多多学习你姐夫呀!”

宝鉴认真地听着,恭敬着神情回答:“义父说的是,今后鉴儿一定多跟姐夫学习。”

潘伟成对艺人正在描绘的颜料非常感兴趣。他指着桌上的几种颜料问天龙:“贤婿,这几种颜料好像不是景德镇的,也不是西洋的珐琅彩。”

天龙回答:“是呀!岳父,这是我们的广州师傅自调和改制的。”接着天龙一一介绍起桌上的颜料来。

“这是‘西红’,与景德镇的胭脂红不同,我们用的红颜料是用水开的,因此才薄而均匀,而胭脂红是用油开红颜料,所以看起来厚一些。”

“这是‘麻色’,涂上去看着像黄麻的皮色,夷商很喜欢这种色。景德镇的五彩、粉彩则很少用到这种色彩。”

宝鉴眨着黑黑的眼睛问:“义父,什么是五彩、粉彩呀?它和姐夫生产的广彩又有什么区别呢?”

潘伟成嘉许他:“宝鉴,你很爱思考问题,这很好。不过义父也只懂得一些,广彩就是把传统的五彩、粉彩,还有西洋的珐琅彩的技法精华都吸收到广彩中来,就好似是一盘大杂烩。而五彩和粉彩的区别就是:在技法上,粉彩是没骨画法,而五彩是单浅平涂画法。

五彩较粉彩色泽更浓更厚,显得艳华而凝厚,而粉彩因为用粉把浓重色彩匀开,所以显得清丽而飘逸。懂了吗?”

宝鉴点着头:“哦,原来是这样,我懂了,谢谢义父!”

“嗯,好!好!孺子可教也。”潘伟成抚须大笑。

接着天龙又分别介绍了干大红、大绿、茄色、水青、金彩等几种由广州师傅特别调制的颜料。

“鉴儿,你以后就在你姐夫的作绘坊里学习西洋绘画和广彩技法,学会以后过来帮义父忙。”

“是,义父。鉴儿一定不负义父厚望,早日学会这些技法。”

过了一会,伍宝鉴又问:“义父,这种广彩我很喜欢,不知道有什么来历呢?”

潘伟成想了一下,说:“义父曾看过一本书,是嘉庆年间兰浦著的《景德镇陶录》。我记得当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广窑始于广东肇庆阳江县所造,盖仿洋瓷烧者,故志云,阳江县产瓷器常见炉、瓶、浅碟、碗、盘、盒之属,绚彩华丽。’可见,广彩瓷原是从阳江县传来的。”

“义父,你知道得真多呀!”伍宝鉴衷心佩服地说。

这边三人相谈甚欢,那边天柔和保罗正在中国街里的粤东酒楼大快朵颐。这是天柔心血**时搞的名堂。她把自己打扮成男孩子,邀请保罗就餐,说是谢师宴。保罗平时主要还是按照自己的口味吃西餐,或者是中西结合的菜,很少尝试正宗的广州菜。但天柔就是看不惯他这点,说你来了这么久,不尝试一下正宗的广州菜怎么行?一定要他入乡随俗。她把广州十大名菜都点遍了,摆了满满一桌子。

保罗的嘴变成了O型,夸张的怪叫:“这怎么吃得完?天柔,这太浪费了!”

“保罗,不要紧的,你吃不完每样只吃二、三块嘛,如果不尝试一下,你怎么知道广州菜这么好吃?你怎么能入乡随俗?你知道吗?我听我大哥说,以前跟随我爹的通事也是英吉利人,因为他穿天朝服装,行天朝礼仪,吃天朝食物而被朝廷下旨准许永久在广州居住呢!如果你不入乡随俗,那说不定哪天朝廷下旨,就把你驱逐出去了!”

“啊?真的?”保罗开始害怕起来:“那我是一定得学会入乡随俗了!”

“嗯。”天柔用力地点着头。

保罗看着满桌的菜,为难地用叉子叉起一块香滑鲈鱼球,在天柔期望的眼神里刚准备放入嘴中。不料天柔突然叫了起来:“要入乡随俗就必须彻底一点,你必须学咱们中国人拿筷子!”

“天柔,”保罗面现为难之色:“筷子我拿不好,我怕你笑话。”

“不行!一定得拿!”

于是保罗笨拙地拿着筷子,可试了几次不是夹不住就是掉了,引得天柔笑得前仰后翻,后来保罗干脆扔掉筷子,仍旧用叉子,天柔也只得由他了。

天柔看着保罗吃完鱼球,问他:“怎么样?好吃吗?”

保罗咂砸嘴说:“嗯,天柔,这道菜用什么做的?好嫩好滑啊,还又鲜又香。真是好吃极了!”

天柔平时在家闲着没事时,喜欢跟厨房的师傅学做菜,烹饪也是她一大爱好。因此她对各种菜的做法都略知一二。

她卖弄起来:“这道菜的功夫可多了,要精选上等的鲈鱼,把它去皮取刺,只留鱼肉切成长方状,然后把鱼肉刻上刀花,再放入油锅泡油。最后加入各种调料再翻炒才能大功告成。”

“这么复杂呀?不过很好吃,以后你记得教我做呀。”

“好!”天柔很高兴,又介绍其他广东名菜给保罗:“保罗,你快尝尝这种:这是我们广东菜中最著名的脆皮烧鹅,最好是趁热吃,特别是翅窝肉,可好吃了,我最喜欢吃的。”

保罗一边吃一边连连赞叹:“香,真是香!”

天柔这下可得意了:“保罗,现在知道广东菜好吃了吧!这脆皮烧鹅可不简单,要用到18种不同的材料和调味剂,还有中药材。而且鹅还要选取正宗的90至100日以内清远乌鬃鹅,不然鹅肉经烤后就会变得绵软或发硬。然后最重要的是要在刚刚好的温度下烤才能达到最佳效果。还有,听说在烤之前还有七个重要的步骤呢!”

保罗听得不由发出了感慨:“这就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啊!”

接着天柔又兴致勃勃地向保罗介绍了鲍鱼老火靓汤、白切鸡、上汤焗龙虾、八宝冬瓜盅等等广东名菜。保罗越吃越上瘾,对广东菜开始赞不绝口起来,并表示以后改吃广东菜了。

“这叫什么?”保罗叉起一块糖醋肉问。

“这叫古老肉。”

“咕噜肉?”

“古老肉!”天柔好笑地说。

“咕——噜——肉。”保罗刚说出咕噜肉三个字时,他咀嚼排骨时又接着发出酷似咕噜的声音,好似在回应他好笑的发音般,天柔觉得更逗了,笑个不停。

那时候的洋人都很喜欢吃这道“糖醋排骨”,可又总是把“古老肉”说成“咕噜肉”,所以因为外国人的口误,后来本叫古老肉的糖醋排骨便叫咕噜肉了。

正在这时,几个南海学宫的老儒生走进来,天柔的笑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天柔笑得前颠后覆,一个不慎,把戴在头上的方巾给震掉了,露出了女孩的辫子。几个老儒生的眼睁得滚圆大,直以为看错了!男女授受不亲,一个深闺女子竟和青年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说笑笑,成何体统!

“唉,道德沦丧呀!”一个头绑方巾,戴着眼镜的老儒生摇着头,痛心疾首地说。

另一位宽额窄脸的老儒生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保罗露出方巾后面的红头发:“哎,不得了!那个人的头发是红色的!那不是夷人吗?”

先前戴着眼镜的老儒生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向保罗走去,其他人都跟在后面,看来那戴眼镜的应是这班老儒生之首。他走到保罗身边,以猝不及防之势掀掉了保罗的方巾。一头金黄黄的头发刺眼的露了出来。有个老儒生突然说:“我认得他!他就是恒义行广彩作坊里的西洋画匠师傅。”

简直岂有此理!华夷有别,这般不守华夷之辨,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几个老儒生一起愤怒地到总督衙门告状:状告外夷勾引大清民女,毁我大清民风,要求驱逐犯事夷人出境。

总督杨权是有名的重视儒学的官员,他很快采纳了老儒生们的意见,保罗将要被驱逐出境了。

在广彩作坊里,保罗心情沉重地来向天柔告别。在相对的一刹那,天柔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保罗也觉得很难受,其实在相处一年多里,两人都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对方,只是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

华夷有别!这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而且之前也从没人敢跨越过。所以两人虽然都互相喜爱着对方,但从来没有胆量表白过。

此时此刻,保罗只假装平静地向天柔交待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完成了工作的交接后,转身准备离开了。他是那么喜欢天柔,天柔又是那么的喜欢他,可是他明白他俩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他深知:在这个所谓的天朝里,天柔是天朝女,他是夷人,他俩在一起就是有罪的!多好的姑娘啊,他唯有将深深的恋情埋葬在心底!想到这些他就感到悲哀,心在隐隐作痛!他用手抚摸着心口,在门口处深情地回眸看了天柔一下,就带着没有说出的千言万语毅然离去了……“保罗,你不要走!你回来……”天柔至此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但保罗已再也听不见了!她不由地嘤嘤地哭泣起来……

天柔接替了保罗的工作,这时的她已经学有所成,可以独当一面了,但却变得终日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静坐着想心事。幸好她的好朋友小兰不断地安慰她,在她身边耐心地开解她。后来她有空时便跟着小兰到黄埔村内的姑婆屋玩,从那时起她也萌生出了自梳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