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茶叶风波以失为得

玉珠千辛万苦生下两个双胞胎,令天龙对玉珠也多了几分怜惜。每天除了去洋行,大部分时间陪着玉珠和两个儿子。可这两个孩子常常患病、哭闹,虽然家里有两个岳母和奶娘帮忙,但天龙还是不放心,怕有闪失,所以一下班就急急回家哄儿子。

刚开始,玉珠还挺感动的。但后来天龙竟然为了陪儿子,干脆不上班,连他岳父潘伟成叫他去办事,他都以各种理由推了。如此一来,玉珠就担忧起来,她怕天龙为了家务事而误了前程,觉得很有必要和天龙认真谈谈。

一天傍晚,风和日丽,红霞满天。玉珠约天龙散步,天龙抱着有利正在逗乐,说:

“你看我们的有顺会笑了,多可爱!这样吧,我抱有利,你抱有顺,我们一起在花园里散步。”

“自从生了孩子,我俩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过。孩子还是交给我们的娘带,我俩又像以前那样一边散步,一边谈心,好吗?”玉珠说完也不等天龙回答,就将天龙手中的有利抱过来递给潘夫人,然后过来拉着天龙的手往花园走去。

“老夫老妻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天龙好像不太愿意跟玉珠走。

“我觉得你应该去洋行上班,不应天天在家带孩子。”玉珠单刀直入。

“你没听你亲生母亲说过吗?我们的儿子出生以来就多病多痛,这是你母亲上一代遗传下来的病,需要特殊照顾,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以为我不想专心致志辅助你父亲吗?我是不放心你,怕累坏了你呀!”天龙终于讲出了心里话。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希望你今后以事业为重。”玉珠说。

“孩子还小,又多病多痛,我这样做还不是迫不得已吗?”天龙说。

“我知道你担心我照顾不好儿子是不是?你想想,我们两个母亲带孩子都很有经验,家里又常请着保健医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我向你保证,带孩子的事我会细心照顾,不用你操心。你不是说很想像我爹一样出色吗?那就多跟跟他吧!”玉珠推心置腹地说。

“好,我会跟着他!但跟着他这么久,我对自己的事业还是一筹莫展。”天龙爽快地答应着,其实他等的就是玉珠这些话,他很想一心一意跟着岳父,创一番事业,但又不愿长久寄人篱下。

“你知道父亲和外夷交易最多的是什么货物吗?”玉珠明白天龙的心思,提示道。

“略知一二。是瓷器、丝绸、还是茶叶?”天龙问。

“是茶叶。茶叶是当今世界最受欢迎的中国商品。最早带动英国人饮茶的是嫁到英国去的葡萄牙公主卡瑟琳。”玉珠答道。

“我记得最早将中国茶叶从广州运销欧洲是荷兰商人。”天龙更正说。

“你只说对了一半。最早将中国茶叶从广州运销欧洲的确是荷兰商人。但最早带动英国人饮茶的却是嫁到英国去的葡萄牙公主卡瑟琳,由于她的推广,使中国茶叶成了最受欢迎的世界商品。可见葡萄牙公主卡瑟琳的影响力有多大?这也是与她嫁过去所带的嫁妆有关。你知道伴随她带去的是什么嫁妆?”玉珠故弄玄虚。

“金银珠宝?奇珍异宝?还是什么?”天龙好奇地问。

“金银、珠宝肯定少不了,但有两样是任何宝物比不了的,也是最特别的!一样是令西欧国家垂涎三尺的一块极肥的土地——印度孟买殖民地,地处印度西岸的最大良港、著名经济中心城市;另一样就是被谓为‘仙草’的中国茶叶。‘仙草’的别名是从一首《饮茶皇后》英文茶诗上写的。听我的父亲说,卡瑟琳是1664年英国国王查理二世新娶的皇后,她过婚后的第一个生日时,在伦敦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在庆典上,一名英国诗人为皇后献上了热情洋溢的诗歌:‘爱神的美德,日神的荣耀/比不上她与她带来的仙草/人中皇后草中茶/均来自那个勇敢的国家/他们发现太阳升起的美丽地方……’。诗中的‘仙草’就是中国茶叶。卡瑟琳带来了饮茶雅习,英国王室热衷仿效,掀起了饮茶热。清香芬芳的茶叶既高雅又健康!使得英国王室、工薪阶层和寻常百姓也跟着效仿饮茶!茶叶在英国需求量逐年上升,并迅速在欧洲各国走俏,成为最赚钱的中国商品。天龙,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玉珠意味深长地说。

“是想我今后做生意多在茶叶上动脑筋吧?”天龙灵机一动说。

“嗯,对了!”玉珠赞赏道。

自从听了玉珠这番话后,天龙对茶叶生意特别关注。一天,一名叫达子的买办来报信说,黄埔港来了一艘名叫“皇家亨利号”的英国东印公司商船,运回了很多箱废茶要求潘伟成行首核赔。天龙知道后,立即跟岳父潘伟成一起到黄埔港一起处理此事。

还未到黄埔港,就远远听到此起彼落的鸣炮声。那时西方商船有互相鸣炮致谢的习惯,即你鸣了八响礼炮以示致意,我也鸣八响礼炮回敬。一个没完又接一个,港内礼炮不断,充满了愉快的轰鸣声。走近黄埔港码头,港内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他们脚下石砌的码头下就停满成群的船只。这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像鱼鳞似的中外船只一只挨一只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往远处看又是一大群高大的色彩斑斓的外国商船鱼贯而入。一艘艘商船裹着礼炮散发出来的烟雾,烟雾在空气中作圆形的扩散,螺旋形地慢慢上升,煞是迷人。

最壮观的是英国东印度公船队的阵势。美国人亨特在他的著作《广州番鬼录》中写道:“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比公司船队集结在黄埔的那种景象更好看了。各国的进口货已起卸完毕,每艘船排成优美的行列等待装运茶叶。那些巨大的船只,不是今天的飞剪船的式样,而是后部宽阔,船舷隆起,船头宽圆。船上各物整洁,秩序井然,显示出纪律与力量。”

潘伟成和天龙来到英国东印公司“皇家亨利号”商船上了解情况。该船船长亨利指着那一箱箱茶叶说:“这是我们上年买的武夷茶,刚从英国运回广州,共680箱,质量不好,要求按前年卖货数量的比例退货。另外,后面陆陆续续到广州黄埔的船上还有这样的茶叶,总共1402箱,请帮我们核赔。”

潘伟成一听,心里一阵揪紧,身体一歪,眼看就要倒下,天龙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潘伟成长长叹了一口气,不顾身体不适连忙查看了这批茶叶,一边看一边摇头。天呀!经过一往一返,茶叶的包装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了,连箱子的号码也没有了。有的包装箱已完全毁掉,茶叶就散在箱子里、篮子里甚至袋子里。

“质量多好的茶叶,经过一往一返的折腾,也会变成废茶!”潘伟成叹着气说。

“是呀,茶叶经过一往一返后已不可能是原来茶叶的质量了!他们说茶叶质量不好怎样衡量?我觉他们退茶理由不充分。”天龙想据理力争,被潘伟成用眼色制止,说:

“他们退茶理由的确不充分。退废茶,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既然他们开了口,就肯定是茶叶的确质量不好,因他们做生意是最讲诚信的。跟他们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我相信他们说的话。”

“他们说什么您就信什么?您真的想帮他们退吗?”天龙问。

“是的,我要想办法帮他们核退。这次退赔的数目可能要超过1万两。这明摆着是吃大亏的事,但我们都要去做。贤婿,你知道吗?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要长远衡量。亏和赚有时并不矛盾,亏了一时却赢得了长久的信誉。这笔账计来,我们今后肯定不会亏。你明白吗?我决定开一个退废茶的先例!”潘伟成无可奈何却又深谋远虑地说。

“我明白,岳父肚里能撑船。做生意就要大气,就像岳父大人这样。可是,就算您肯帮他们退,但1402箱这么多茶叶,分别是几个行商的生意,箱箱都丢号,包包都损坏。上面的字号已模糊不清,到底是那个行商的,都说不清楚了。您怎么赔好?”天龙不无担心地说。

“退茶是个烦死人的事,大家都不愿赔,这我知道。但我有底单,可以陈明利弊叫这些行商来认领,跟他们晓以大义,相信大多行商还是听信我讲的。但现在还有更烦人的,就是又要去求粤海关监督了。因这批茶叶重新运回广州,又得重新交税,又得再去求那个难缠的粤海关监督同意免税。我认为目前这是最烦恼的。”潘伟成蹙着眉说。

“这样吧,回去后我们分头行事。你去处理退茶,我来找粤海关监督请求免税。”天龙搀扶着岳父的肩膀说。

“好!好!好!”潘伟成频频点头,蹙着的眉一下子舒展了,心里非常感谢天龙为他分忧。

几个星期后,天龙说服了海关,给予免税。潘伟成也说服大多数行商全单作了核赔,只有个别行商如张振络等认为退茶理由不充分拒绝核赔,潘伟成只有如实告知亨利船长。

亨利船长无不感动地说:“潘行首,您已尽最大能力帮我核赔了,谢谢您的信任!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通过这件事,使天龙萌发了研究茶叶包装的念头。他想:茶叶要在船舱上保存,并在海上颠簸,要用什么样的包装才能保持茶叶的质量不变,外面的包装不烂呢?玉珠对茶叶有研究,何不找她谈谈。对!就这样办。

傍晚时分,天龙见玉珠正在抱着利儿哼歌:“小宝贝,快快长。吃奶香,睡觉甜。笑一笑,无病无痛身体好;乐一乐,又健又美过新年!”

“好动听的歌!好美的歌词!是你作的吗?”天龙夸张地问,一边说一边从玉珠手里抱过利儿递给胡夫人,便拉着玉珠的手去潘家花园散步。

“当然是我作的。很好听吗?”玉珠沾沾自喜。

“很好听!”天龙由衷地赞美。

“拉着人干嘛呀?”玉珠明知故问。

“我有点事跟你商量。”天龙只得如实说。

“老夫老妻了,有什么话不会直接说吗?”玉珠笑了。

“这么会记仇!真怕了你!我有些想法想对你说说,因我总觉得你有很多见解比较独到,不亚于你父亲。”天龙一边走一边对玉珠恭维道。

“这个我爱听。你有什么想法,讲来听听。”玉珠快人快语。

“我想改良茶叶的包装。茶叶要在船舱上保存,并在海上颠簸,要用什么样的包装才能保持茶叶的质量不变,外面的包装不烂呢?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好办法,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天龙说。

“茶叶是一种干品,极易吸湿受潮而产生质变,它对水分、异味的吸附很强,而香气又极易挥发。当茶叶保管不当时,会导致茶叶质量的变化,故存放时,用什么盛器,用什么方法,均有一定的要求。”玉珠分析道。

“我也知,茶叶是一种娇气的物品,稍保养不好就会跑味,或者受潮。让原本原汁原味的茶叶变味,高档茶叶瞬间不值钱。所以我想用一种不会潮湿、不会吸水的密封性能好的物品做茶叶包装,但就是想不出用什么好?”天龙说。

“哎,我想出来了!”玉珠惊喜地说。

“什么物品?”天龙迫不及待地问。

“你猜猜,我们家就有。”玉珠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快说啊!”天龙着急了。

“用陶瓷!陶瓷不就是不会潮湿、不会吸水的密封性能好的物品吗?用陶瓷罐装茶叶刚好可以做到不会潮湿、不会吸水和密封性。这样装茶叶不但能防潮,还能让茶叶原味保持清香持久。另外,茶叶一旦装在广彩陶瓷罐里的时候,一下子就提高茶叶的档次,更是让茶文化和广彩文化达到了完美的结合。”玉珠侃侃而谈,她最熟悉茶叶和陶瓷这两样物品了!

“是啊,茶叶和陶瓷,可以一起卖,是绝妙的结合!准能卖得好价钱。我们是盛产广彩陶瓷的,干嘛我就想不到呢?还是珠妹高见,在下佩服!”天龙不得不折服。可一想,又觉不妥。他不无担忧地说:

“陶瓷放在家里装茶叶就可以,一旦运输装船,很易破碎!这是我们一直运输陶瓷常常要面对的。单单陶瓷烂,损失也罢,如果把茶叶放在陶瓷里,如果陶瓷烂,茶叶就肯定废了,那损失就大多了!”

“如此说来这个办法还是不可行。如果有一种纸既轻巧,又不易碎,又防潮,这样的纸用来包茶叶装船运输,既可塑性强,又容易存放,不知多好!”玉珠说。

“可现在的纸最大的特点就是易潮湿,怎样才能弄到不会潮湿的纸?”天龙一筹莫展。

“这……这一下子你我也许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还需以后多留心、多研究了!”玉珠说。

“好,我会的。”天龙说。

受玉珠的启发和鼓励,天龙通过翻阅古人典籍去查找能防潮的纸。他从古籍中获悉:古代的时候人们以锡片来净化井水,金属锡以“盛水水清甜,盛酒酒香醇,贮茶味不变,插花花长久”著称。早在一千多年前,古人就懂得用锡罐储存茶叶,并将用锡罐储装的茶叶出口到日本和东南亚一带,使中国的"茶道"及锡制茶罐在这些国家盛行。

天龙想:锡罐装茶叶是很好,但太贵,用来装茶叶不划算。而锡片太厚,不易包装。如果利用薄薄的锡纸,那茶叶运输的保质关就能通过了!

因此,天龙建议潘行首用锡纸包装茶叶。因锡纸无毒无害,无色无味,用来包茶叶,密封性好,防潮湿,不易破烂。自从使用锡纸包装后,保证了茶叶的质量和品相,外国人再也没有退过废茶了。

另外,由于潘氏经商美誉度高,茶叶的质量有保证,所以很多客户都喜欢和潘氏做生意,潘氏同仁行生意蒸蒸日上。但也使得其他行商的市场份额相对降低了许多。连梁天虎的大部分茶叶客户都被潘氏吸引了过去。张振骆父子本来非常巴结潘伟成,但见到最大宗的茶叶份额潘氏已占了大部分,不觉眼红。

炎热无比的七月,正是广州朝贡贸易最繁忙的时节。张振骆父子却闲得发慌,在凉茶店里喝凉茶。张振骆一边饮着清肝茶一边叹着气:“今年我们只做了一点本地生丝和陶瓷的生意,而最大额的茶叶生意,全给潘行首包揽了,连我们的常客彼德都被他们抢走了!看着他们大把大把地挣钱,而我们却是越赚越少了!真是气死人!”

“梁天龙这小子如今有潘行首做靠山,也是越来越神气了!”张子俊酸溜溜地说。

“这小子命太硬了,上次我们伤了那么多脑筋,都搞不死他,反而让他得了圣宠!唉,他比他父亲还狡猾!”张振骆恨恨地说。

“爹,您看,谁来了!”

“梁天虎!”

“天官,你也来喝茶呀!生意还好吧?忙得过来吗?”张子俊问。

“忙什么忙!鸡碎一点的生意,早就忙完了。现在我是闲得发慌!”梁天虎气呼呼地说。

“怎么回事?”张振骆问。

“你是明知故问吧?可夫是我的固定大客户,却被我大哥给抢去了!”梁天虎气愤不已。

“哟,他抢了你的客户,你还这么亲热地叫大哥呀?”张子俊挑拨说。

“自从他害死我父亲那天起,我就不认他作大哥了!但叫惯了一下子改不了口。”梁天虎解释道。

“既然可夫是你的客户,你就是亏本,也要把他抢回!不然会坏了你的声望!”张振骆开导他。

“对呀,我去找梁天龙理论去!谢谢你们!”梁天虎将一大碗五花凉茶一饮而尽,急急地往潘行首的行馆奔去。

“嘿嘿!梁天虎果然去找梁天龙!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爹,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张子俊指着梁天虎的背影笑着对父亲说。

“哈!哈!哈!”张振骆也意味深长地笑了。

潘伟成的茶叶交易厅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天龙在里面紧张地处理交易事宜,伍青山在账房里忙得团团转。梁天虎怒气冲冲地闯入交易大厅。潘行首在茶室歇息饮茶,招呼天虎进茶室,梁天虎不理潘行首,指着天龙大声骂道:

“梁天龙,你他妈的真有种!帮着外人抢家里的生意!潘行首的茶叶客商已够多了,为什么连家里的长期茶商可夫都要抢走?你还是不是姓梁的?”顺着天虎手指的方向,大家的眼光一下子盯着天龙。

“天虎?你来这里发什么神经?你好意思吗?我都没好好教训你,你倒过来教训我?!梁家的财产、生意是应由谁继承的?长兄为父,是谁将所有的财产霸占?你心知肚明!你不但不尊重我,而且使用下三烂的手段将我赶出梁家!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胆敢来这里放肆,看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天龙说完双手一把天虎反手抓紧,一脚将天虎踢跪下地,天虎不肯跪又站起来,连珠炮地指责天龙:

“父亲是谁害死的?是你!你不顾父亲反对,丢下新婚妻子和别人私奔,父亲真的被你气病了,从此一病不起!你等于间接害死了父亲!父亲病时,你在那里?是谁在他病床服侍他?是我和我娘呀!你有服侍过父亲吗?父亲病时,洋行的生意谁打理?是我呀!梁家不是我在撑着,早就毁了!父亲再三嘱咐过,他不认你这个不孝子!他说我比你孝顺,并亲手将整个梁家的生意和财产传给我!现在你回来又怎样?你还好意思回来吗?家里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是你自己不好意思回来而已!”

“什么家里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为什么我有家不能回?有次我在回家路上遇到几个打手将我打了一顿,还威胁我叫我不要回梁家。这件事是谁做的?不是你做的还有谁?”天龙反问道。

“这件事我的确不知道,这么久我从未见过你,怎么赶你呢?如果真有此事,也许是我娘做的。回去我好好问下她,若是她做的,我会向你赔罪!”天虎颇感意外地说。

“那件事就算了,过去那么久了,我也不想追究了。可是你说父亲不认我,简直是一派胡言!大娘说父亲临终时都是呼唤着我的名字才走的。父亲是最理解我的,也是最疼惜我的,我知道他不会不认我!”天龙说。

“临终时父亲是叫过你,但可惜你不在。他在你私奔之后多次跟我说过,从此不认你这个不孝子!”天虎说。

“我私奔是有自己的苦衷的,没想到健壮的父亲因此而生病,这我是万万想不到的。父亲是被我间接害死的,你这句话说得不错!我痛悔莫及呀!家产算什么?不是我自己所赚的我分文不取!不像你,要家产不要亲情!”天龙被说到痛处,痛心不已。

“你懂亲情吗?你有亲情吗?你明明知道可夫是梁家的常客,你为何要抢他来潘家?”

“可夫不是我抢来的,是他自己一定要来潘行首这里的!他说潘行首讲信用,茶叶质量有保证。我知道他是你常客,所以拖着还未跟他签合同。他是既然你的常客,你可以找他再谈谈。”天龙真诚地解释道,并放开他的双手。

“好,我去找可夫。也许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天虎见是这样,知道自己错怪了天龙,不好意思地走了。

张振骆父子见梁天虎去找天龙算账,不但没戏看,反倒让梁天虎挽回了生意,心里真不是滋味。再加上商欠,他们忧心如焚。

这几年来,张振骆的生意非常不顺,老欠着外商的货款还不清。其实多数行商或多或少都欠着外商的钱,关键是还款要及时。他们清楚得很,欠外商的钱,如果外商告到官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乾隆二十三年,资元行的行商黎光华和外商做生意,经营一直很好。法国商人比任云还有一批胡椒货物寄存在资元行,谁知第二年黎光华突然死了。比任云向资元行讨债讨不了,遂将资元行告上了衙门。接着又有英国东印度公司大班洪任辉等也告资元行。原来,资元行也欠着官府的进口税5万两。官府查明行主已死,但父债子还,其子黎因病回福建老家晋江了,又传黎光华的堂弟和小子,最后查抄黎光华在广州和福建的全部家产,家产不够抵销债务,余下债务由广州行商们分摊还欠。

后来又发生几桩商欠案,官府除了抄家外,商欠行行主被充军到遥远而寒冷的伊犁服苦役。想起这一桩桩商欠案的凄惨下场,张振骆父子俩不寒而颤。张子俊忧郁地说:

“如果万利行没大的盈利,就很难再支撑下去了!真不知怎么办好,我们要想想办法呀!”

“是呀,自从退废茶事件发生后,外商就认定潘家信用好,都抢着跟他家签约!那几家跟他一起退茶的都受了益,只有我家不肯退。当初退茶时,潘行首都劝我们跟着退,说‘舍眼前小利求长远大利’,为父也都同意退了。都怪你!说什么‘吃到肚里的东西难道还要吐出来不成?’最后自作主张不去退废茶!现在可好,比较大宗的茶叶贸易最大份额都给潘行首等几家肯退废茶的行商占了,我们只有眼红的份!”张振骆指责着儿子眼光不够长远。

“爹,我觉得我家万利行太受排挤了!如果我家成为英商的首席贸易伙伴,那境况就大大不同!现我想了一个好办法,就是跟外商好好合作,做一单最大的茶叶生意。做成这生意,万利行定会冲破困境,一本万利!”张子俊朝父亲自信地笑着说。

“什么办法?”张振骆非常迫切地想知道。

“天机不可泄露!爹,不要急,等时机成熟后,我自然就会告诉您!”张子俊故作神秘地说。

“如果你能和外商谈成大生意,帮万利行走出困境,为父真的要替你骄傲!可是你做事千万要懂得长远考虑,知道吗?”张振骆叮嘱儿子。

“这个您放心,我做事有分寸。”张子俊说完后就出去了。他来到英国商馆,走上宽敞无比的露台。露台上靠栏杆的位置摆着一张典雅的西式圆桌,圆桌上放有中国式茶具,还有一些花生、饼干和糕点。“圣利亚号”船长彼德和迈克正坐在露台的西式椅子上,一边饮茶一边谈笑。见张子俊进来,忙招呼他入座,子俊笑着坐下来说:

“你们刚才笑什么呀?说来听听,让我也开心开心。”

“彼德用中文说了句‘日不要说人,夜不要说鬼,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说完你就到了。”迈克说。

“说我有啥好笑?”子俊不解地问。

“他说‘上次退废茶事件中,就你一家不肯退废茶,害得他亏损严重,他不愿再和你交易’,可你还跟潘行首说‘彼德是你的常客’,他说你太可笑了!”迈克说。

“你不要听迈克乱说。我们是来找朗德大班谈事,朗德不在,我们在闲聊,刚才是谈有关茶叶的话题。我问迈克‘茶叶是怎样长出来的’,他听梁天龙说‘茶叶是长在高高的茶树上,那茶树像松树那样高,茶叶非常难采摘,所以卖得这样贵’,而我听说茶树很矮,随手可摘。一样东西,一个说高一个说矮,你说可笑不可笑?究竟谁说对了?”彼德用英式普通话问。

“当然是您说得对。梁天龙之所以那样说是想将茶叶价格提高。彼德先生,上次退废茶的事请多多包涵!假如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效力的请吩咐,我一定竭尽全力,将功补过。”张子俊说。

“还真有一件事要你效劳,不知你愿意吗?”彼德说。

“什么事?”

“刚才我和迈克打赌,他说茶树没有种子,是插枝长成的;而我认为茶树肯定有种子,并且可以到产茶区找到。我是外国人不方便寻找,而你是中国人,应该很容易找得到。不知你愿意效劳吗?”

不等张子俊回答,迈克就吃惊地插话:“彼德,你找茶种干嘛?不会是偷偷地运回英国请功去吧?朗德大班曾向我说过‘英国是高纬度国家,不适宜种植茶树,但可以到殖民地东印度北方地区试种,那里的气候与中国的南方相似,适宜茶树生长。如果能找到茶种,广泛种植成功,那么我们英国就不用再依赖中国进口茶叶了,从而打破了中国对国际茶叶市场的垄断。’如此说来,谁能找到茶种谁就是我帝国公司最大的功臣!”

“这可是断我们中国财路的事情,如果被人发现,那是要上断头台的!因我国政府早就明文严禁植物种苗出口;十三行行规禁止将缫丝器具和茶叶种苗偷运海外。这样违法的事我不会做!”张子俊一口回绝道。彼德一下子把张子俊拉到露台的另一边,小声地说:

“你不用这么快就拒绝我,我是为你家着想。我知道,你家就快撑不下去了,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我只是想帮你家走出困境而已!如果你弄到茶种交给我,我可以和你签订一份长期供货合约,另还报请朗德大班,将你列为本公司的首席贸易合作伙伴。其中有多少好处你是知道的。记住,只要你弄到一小包茶种给我就行了。这件事对你来说容易得很,只要你我保密就没人知道是你干的!”

张子俊轻声道:“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再私底下交流。在这里迈克是梁天龙的朋友,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不管我是否答应你,现在当迈克的面我一定得拒绝的。”

“我明白的。”

“彼德先生,我相信你会明白,中国人是决不会出卖国家利益的!我也一样!”张子俊大声说完,大步地走出了露台。

迈克望着张子俊的背影讥笑彼德:“彼德先生,亏你想得出,叫中国人出卖中国利益!这是不义之举,当心被人发现后,将你驱逐出中国!”

彼德沉下脸来,数落着迈克:“你好像不是英国人?怎么说话不是站在英国的立场上?你不要忘了,身为英国人就理应为国家利益着想!我做这件如此危险的事,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英国长远的利益!目前英国在与中国的贸易中是逆差,被动得很。中国人自给自足,不需要我们的产品,而我们却离不开中国的茶叶、丝绸和陶瓷等商品,因此我们的洋元大银哗啦啦的全都流进了中国!我们为什么要屈服于这么不平等的朝贡贸易制度?为什么要将自己的银元不断地奉献给中国?其根本原因,就是中国有我们欧洲缺乏而又青睐的最畅销商品——茶叶!”

迈克无言以对,只有沉默不语。

张子俊回到家里,看到他的父亲正在厅堂里悠闲地喝着茶,便迫不及待地对他的父亲说:

“爹,彼德说想与我家签订一份长期供货合约,您愿意吗?”

“这真是及时雨呀!这么好的事,那有不愿意的!”

“他还说要将我家列为他公司的首席贸易合作伙伴,你同意吗?”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是不是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我想帮他偷茶种,我做这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得到这么多的好处!最主要的是,这件事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张子俊终于说出了他的意图。

“俊儿呀!这件事万万做不得!我们就算破产,或被抓去伊犁,也决不要做这种事!”张振骆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这件可是欺君叛国之事,你决不能做!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三行商人,就算彼此之间怎么争斗得你死我活都好,但危害十三行利益的事,十三行商人坚决不做!儿啊,你想想,就算你做这件事没人知道,彼德按承诺将我家列为他公司的首席贸易合作伙伴,但他们已能自产大量茶叶,不需要进口了,那到时我们家的首席贸易合作伙伴还有用呢?”张振骆警告着儿子。

张子俊听了吓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回来跟父亲商量,连声说:“谢谢您的提醒!我听您的!不做这等蠢事!”但转瞬他神色又沉郁下来:“可是爹,我们欠外商的货款怎么办?我们的生意额越来越少,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张振骆突然干笑了一下:“俊儿,你先不要急嘛。风水呀,是会轮流转的,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爹,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张子俊被他爹的话说得精神一振,急问。

“俊儿呀,图总管刚派人传给我一个绝密消息,”张振骆忽然神秘地走近他儿子身边压低声音说:“皇上准备从明年起实行丝禁,限制湖丝出口。据我所知,因湖丝价格疯涨,潘伟成等一大部分行商已进了大量湖丝的货,准备明年卖出去大赚一笔。而我们由于资本有限,只进了一些本地生丝和陶瓷等。现我们趁早将生丝全卖了套现,丝禁于我们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只要到时候他们的湖丝卖不出去,全部都破产了,凭咱们的老资格,首席贸易商的位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吗?到时候那咱们可就财源滚滚了,哈哈哈……”张振骆说着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可是爹,他们进的湖丝虽不能出口,但可以转内销呀!那他们也只是伤皮不伤骨,又怎会破产呢?”张子俊不解地问。

“俊儿,你不知道呀,两广总督新颁布了一条禁令:为了保护本省蚕丝业的利益,促进粤丝生产,实行富省目标,今后凡外省生丝均不能在本省销售。再说,即使允许内销,那么多的湖丝,价格也会烂贱如泥,他们还不血本无归吗?”

张子俊想了一会,突然心领神会,也跟着嘻嘻嘻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