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是休非休

三日之中抗倭大军疯狂的进攻,倭寇也凶狠地反扑,双方已不再藏着掖着。最后双方主力遭遇在嘉善坡,形成了大冲撞。

到此明军的山炮、火铳,甚至弓弩都用尽,剩下的是刀剑与刀剑的贴身大战。瓦花双刀如神,在倭营里杀进杀出,**的战马饮血而亡了,狼兵们的阵法也乱了;韦起云也战成了一个血人。愈大猷和戚继光亦是如此,战旗破破烂烂的飘着,像他们随时会倒下的生命。

“收割之镰!”愈大猷一杆长枪神出入化,倭寇挡者立毙,但突然被一团梨花般的刀光裹住震退,他立马认出了倭寇就是一位雪刀之子。愈大猷少年成名,曾以棍法征服少林寺众位高僧,号称“愈龙”,在福建金山卫为布防司时就听闻过倭寇当中“收割之镰”的传说。当下愈大猷跃下马来,铁枪卷起一团团枪影,与收割之镰搅在一起,霎时狂风四起,喧声大作……

瓦花和戚继光以及韦起云也是一样,三位雪刀之子挡住了他们,他们手下的士兵被另外的几柄收割之镰杀得一片片地倒下!瓦花大声呼号喊战,可惜奋起的狼兵们此时与倭寇混成一团,根本不可能再结成阵法!血,流程成了小小的溪水,山岗变成了红色。

亲自到前线指挥作战的张经见大事不妙,率领着禁军卫队冲入梨花点点的收割之镰刀影子之中。血,从天而降,那柄雪刀之上的血刀——死神般的藤田岗日再度降临!

张经呼吸困难,眼前一片红,他惨笑一声,喊道:“大明将士们,杀!”

已有必死之心的张经在那柄血刀飘起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身边多出了一个人,那人将他一把拉开,然后一双肉掌拍向了血刀。同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另一个声音滚过耳际:“杀我狼兵者,死!”

张经脱出身来,发现自己的护卫死得一个也不剩。而一个青衫中年人正截住了血刀,藤田岗日怒吼:“南天一绝,又是你!”

高空中撒下了两股密密麻麻的刀光剑影,那刀剑似真似幻,正是雾隐岛剑丸的形状,飘过明军将士和狼兵的身旁,穿过倭寇的身体。那些被刀光剑影穿过身体的倭寇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已经死了!在眨眼之间,刀光剑影过处,除了几柄收割之镰,其他倭寇们全部呆如木鸡,一动不动!这诡异的一幕让整战场安静了下来,手持收割之镰的一个雪刀之子叫道:“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瓦花望着空中挥动双剑的人,感激地笑了。而韦起云望着盯着那人手中的长剑,全身颤抖,喃喃道:“钧天剑……”

张经也睁大了眼睛,看到当初那个自己亲手给他披上大氅的少年英雄如今像神仙一样当空而立,他开怀地狂笑三声,向着后方遥远的统帅大营走去!

嘉善坡双方混战大军也都停止了手中挥舞的兵器,抬头望着空中大战的两人和一个俯瞰大地的天神般的青年人。“轰轰,隆隆!”高天之上雷鸣电闪,一条巨龙张牙舞爪,煽动着岩墙般的尾巴向下方急蹿而来!巨龙之上一老叟和一个少女也在空手对战:老叟持刀,少女两手空空,飞来飘去始终不离巨龙的身体。倭寇们看清了巨龙背上的老叟,纷纷大叫起来:“刀祖,刀祖!耀我家族!”

仿佛得到了无声的命令似的,倭寇一边狂呼一边再度冲杀。空中的刀光剑影也再度飘起,飘过战斗中的狼兵和明军战士的身旁,没入倭寇的身体……

韦起云醒悟过来,和瓦花一起冲入敌阵……

高空中的巨龙下窜到嘉善坡的顶峰,四爪一撑,蹬掉了山峰,然后飞起钻入云层里不见。血刀藤田岗日和中年男子忽东忽西,也在大战中脱离了战场。空中手持双剑的青年向地上挥舞着收割之镰的一个雪刀之子叫道:“藤田岗庄,到今日,你还逃得了么?”然后他人影和长剑合为一体,那两柄冒着红雾的剑就穿过了那个雪刀之子的身体,然后又一个……

收割之镰“哐啷哐啷”地坠地之后,那两柄红剑不再停留,笔直地掠过被巨龙踏碎的山峰,飞向天边。韦起云丢下战斗中的对手,奋力奔向最高的山峰,跪在悬崖上,嘶喊道:“爹!爹!”

可是云过天清,恍若一梦……

空中下起了大雨,嘉善坡流成了一条条血色的河。倭寇在没有主帅的战斗中溃不成军,除了少量的逃往深山密林,其余的全被抗倭三路大军合兵一处消灭……

明军收兵,四位主将回到主帅帐营地,只见张经独自坐在地图前的椅子上,四下里的卫兵全是京都赵文华的随从。张经看着四位走进帐营的“血人”,脸现喜色,说道:“恭喜几位将军!张某人愧对你们了!如今抗倭大胜,外省征募军士就各自回去吧,瓦花、韦起云,我代表天下的几万百姓感谢你们!愈龙戚虎,你俩本是倭患区将领,请继续整顿部队,追击残逃的贼寇。”

愈大猷、戚继光、瓦花和韦起云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尚书大人……”

“皇命在身,限定剿寇之日早就过了,我得即刻回京复命。”张经道,“感谢这一场相遇,张某人没有遗憾了!”

瓦花察言观色,豁地拔出双刀扔在地上,拱手道:“狼兵尊令!”

赵文华见瓦花扔刀,吓得脸色煞白,听到瓦花“尊令”,才转而阴恻恻地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会向皇帝上报狼兵的功劳的。”

瓦花一语不发,转身走出了帐营。少顷,愈大猷、戚继光、韦起云也走了出来。

帐营外,从战场撤下来士兵们已在暴雨中搭起了营房,把伤员抬进去避雨。瓦花和愈大猷各自去安抚士兵,戚继光和韦起云走到营地远处,并排站着。韦起云从怀中贴身内衣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戚继光:“兄弟,狼兵不走的话肯定会被人说是造反,被说成像倭寇一样从广西一路攻打到这里来。人言可畏,尤其是小人!这是我狼兵的《天狼兵法》,你留着,抗倭有用!还有,我的狼兵有继续留下抗倭的,还请你帮忙照护。”

戚继光接过油纸包:“人生真像一场玩笑。但我们都是认真的,起云兄,尚书大人也罩不住我们了!他是文官,职位虽高,但没有自己的兵,不像你和我,所以,你不要灰心。”

“我们是尚书大人调遣来的,如果功劳被赵文华抹去,变成出师无名,恐怕缴许多白银都摆不平!”韦起云愤怒了,“我们的伤亡,我们的粮草,我们一路的盘缠,他赵文华既然做主,为何一句都不提?”

戚继光道:“你没看到尚书大人的眼色?清扫战场的战利品,搜一些带走吧。尚书大人不便明言,他已在赵文华的管束之下。”

“有听说过功高震主的,却没有听说过功高震太监的干儿子的!尚书大人官位比他高,我们都支持他,要不,我们替尚书大人杀了赵文华?”韦起云愤然道。

“嘘,起云兄!”戚继光紧紧握住韦起云的手,“赵文华代表的是严嵩,尚书大人还是在首辅的管制之下,我们出头,那我们部下士兵就真的是叛军了!这绝不是尚书大人愿看到的……替我感谢你们狼祖的救命之恩!”

“嘘——”韦起云的脸上多出了两行雨水,“我只是气不过,当然也知道那样不可行!你说的狼祖,他已经死了二十多年,此事天知你知我知即可……”

戚继光解下腰间的佩剑:“这是我的护命利器,就交与起云兄!”

韦起云挡住戚继光的手,转身走向狼兵大营……

狼兵们怀着哀伤和喜悦参半的心情踏上了归程,跨越几千里的途程,带着伤员,没有马匹,一直走了一个多月才回到东兰州!他们回到东兰州听闻的第一个惊天消息却是兵书尚书张经被世宗皇帝治罪下狱,然后又是半个月,再听到兵书尚书的消息却是张经被问斩了……真是岂有此理!听到消息的瓦花一口鲜血喷出,萎靡不堪!韦起云日夜到武夷侯墓去守候,没发现任何异样,他听闻兵部尚书张经被斩,一边笑一边哭了起来。

严嵩借口张经剿寇超出期限,和“前期故意养寇不攻”两大罪状,让世宗皇帝除去了屁股还没坐热的兵部尚书,他以为一手遮天的时代再度到来的时候,却不料世宗也拿他开刀了!张经死后不久,世宗皇帝将严嵩和严世蕃父子抄家问斩……

京都皇宫,玄女殿依然空无人住。这一天却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人,他身影飘忽,似有似无,径直走到世宗皇帝的寝宫。正在修炼“正气”的世宗皇帝睁开双眼看着那位年轻人,问道:“你来杀我的?”

“我只想知道皇上是在忙于朝政呢还是修炼长生之术,杀你?确实有太多的理由。兵部尚书张经为国为民,功莫大焉,可是落得人头落地的下场,我也想问问皇上,这是为何?”

“朕已经为他平反了,他的后人依然得到重用。而严嵩的后人确没有留下。”

“如此说来皇上真是英明之极了,草民替天下的百姓感谢皇上!”

“你不用假惺惺。朕心中自有一杆挑着江山的秤,个人事小,不杀张经,难堵百姓和高官的悠悠众口。张经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是英雄的,都明白这个道理。”世宗皇帝语句淡淡。

“抗倭不是他个人的事。而且除了他,没人办得更好。”

“渡河之后,再好的舟也要放下,才能走到更远的地方。人世再美妙,我们终将要离去,朕是个不信命的天子。”

“他在渡天下人,你却釜底抽薪!”那青年道,“我想看看皇上为何会如此有恃无恐?”

那青年人缓缓伸出手来,向世宗皇帝遥遥点去……“咻!”一粒白色的棋子飞来,挡在年轻人的手指前。

“妙极!”年轻人手指回点,抓向棋子。他向棋子飞来的方向望了一望,走出世宗的寝宫,来到浩然宫的凉亭,那儿,一个须发雪白衣衫简朴的老人在石桌旁独自下棋。

那棋盘上此时只有一颗黑子,在老人身边的一方。“年轻人,会下棋吗?”那老人说,“这些年有几个人时常会来找我下棋,你倒是第一次来。”

“世事如棋,你也是个世俗的人呐!”年轻人笑道,“听说有人可以隔着仇恨、亲情,自己的左手和右手像素不相识的人在下棋,想不到今日亲眼见到了。”

“只要彼此放得下,有何不可?”老人道,“你用白子,我们下一盘?”

“不不,我对下棋不感兴趣,杀伐太重。”年轻人说道,“等到三月,我要南下去看桃花!哪像你,人不人鬼不鬼?”

“杀伐?对你的敌人而言,你更是魔鬼……且不谈这个。桃花还在当世,和我一样,当然好!”老人笑道,“你这小鬼,就是嘴硬,不敢去面对。”

“好吧,棋老!你若输了,”年轻人道,“还请跟我说说你这棋一下就是几年、十年甚至几十年的故事!”

“年轻人真可贪心的,”棋老笑道,“有自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