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崖山行

武篆城南麓的名望坡的夜晚变得**不安，因为韦虎臣的离去。

自从韦正宝陵墓建成，四处的山川草木每到深夜，妖魔鬼怪蠢蠢欲动的时刻，它们绽放生命的枝头仿佛有无数双透亮的眼睛，看见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土司府中的后宅飘出，宛若一道神光，进入陵墓中。四周阴森的气氛被这道顽强的生命之光中和，变得安然、恬静，林木也似乎悄然入睡。陵墓两边各有一道短廊，供摆放韦正宝生前的兵器衣甲。韦正宝下葬和陵墓竣工之后，头七天这儿有狼兵把守，之后彻底静下来。但是在这万山寂静的坡顶，陵墓的短廊中每夜都会燃起一盏笼着风罩的孤灯，如豆的灯火下，韦虎臣在一个草蒲上打坐练气……

每夜必修的功课，大乘功如潺湲的丝丝细流，再次滋润和打开了韦虎臣身体的奇经八脉。每当风起，草叶摇晃，他就会飞出陵墓，在林间舞剑。天上的星星都被他的剑气感染，似乎摇摇欲坠。有时剑鸣如潮，引起远山发出回响，有时寂寂无声，压制了山间的兽息，惊起的鸟雀也不敢发出惊悚的呜咽。

日间，韦虎臣在银海滩练兵，雪白的长发依然如雪。这年的冬天山头也全白了，溪水边上结着薄薄的冰凌。好在早春及时来到，枝头开始冒出新芽。坡上的油桐树散发出好闻的香味，光秃秃的树干里拥挤着看不见的愤怒的白色桐花——给它们时间，它们就要和桃花抢占山头，白给人们看，抢在梨花之前纯洁无瑕！

韦虎臣将东兰州的春天留给了狼兵，他要去寻找更为远大的前程……

蹄声嘚嘚，两匹德宝矮种马奔赴在东兰州千里之外的路途上。一路风尘仆仆，寒碧玉一身绿裳，英姿飒爽。韦虎臣的满头白发已从发根开始转青，有一寸左右的已成黑丝。在他们身边时而飞翔着一只火红的小鸟，只有喜鹊那么大，叫声尖利得像箭矢——那就是韦虎臣用来和东兰狼兵联络的信使——红山刁。红鸟时而远随，时而近飞，没有韦虎臣的召唤，它是一只快乐自由的精灵。红鸟在狼兵中只有天狼主能够召唤，召唤秘法是韦祖宏传给韦虎臣的，韦虎臣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其实简单，用香囊为目标，红鸟敏锐的嗅觉加上对山川掌控的眼力，让它和信鸽一样成为传信的好帮手。九连山大战，韦正宝携带的红鸟在浓重血腥中嗅觉失灵，私自飞回东兰州，已不堪再用，现在跟随韦虎臣的是新训的红鸟——韦祖宏从土司之位退下之后，就秘密负责驯鸟。

“臣弟，再有五天路程，我们就到新会海边了。宋裔是一个十分高傲的人，得不到他的帮助，我们是到不了崖山的。罗雷哥哥的钧天锤，听闻是‘剑巢’的上古兵器之一。”两人信马由缰，寒碧玉说道。“传说剑巢是南宋末年张世杰的后人张魁在崖山发掘的，普天之下威名赫赫的邪兵断肠剑就是出自剑巢——断肠剑是白莲教教主唐赛儿的兵器，当年差点取下了永乐大帝的项上人头，后来唐赛儿兵败，不知去向，断肠剑也下落不明。”

“传说而已，白莲教笼惑百姓，自是邪教。如果永乐大帝知道断肠剑来自崖山，恐怕早就派兵南下了。”韦虎臣道，“南宋灭于元朝的崖山海战，十万华夏将士浮尸海上。不管此去能不能见到剑巢，到过崖山，也不枉此行了。和崖山海战比起来，我狼兵九连山一役，倒也是九牛一毛般的小玩意。”

“如果没有崖山一战，南宋不会灭亡，我华夏子民也不会在元朝的苦役之下落后和倒退这么多年！没有崖山一战，现在倭寇也不敢对我华夏大地虎视眈眈。”

“这是通往英雄之地的道路！”韦虎臣策马急奔，长吟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零，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听到文天祥诗句，寒碧玉心中凄楚，连忙加鞭赶上韦虎臣，两骑如飞而去……

晚间，两人在岭南的深山里燃起了篝火。春风柔和，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和山野的清馨。他们身旁，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傍晚时分他们途经这里，看到景色迷人，清清溪流中游动着白色的鱼群，大的有三指宽，小的像蝌蚪。他们觉得是一个过夜的最佳处所，就停了下来。两匹德宝矮种马在溪边吃草饮水，不时打着响鼻。韦虎臣砍下直条树枝在树上搭起了两张相邻的床，铺上了行军被袋。寒碧玉则拿着削尖的树枝在溪流积蓄的大水洼中扎鱼……篝火照着两人青春年少的脸，鱼香沁人心脾。寒碧玉烤鱼的技艺不错，加上长途中他们随身携带的餐具中有熬药煮汤的铜锅，于是两人碗中就有了热腾腾鱼汤。汤面上飘着几根嫩绿的野菜——城里或镇上的餐馆里最贵的鱼汤也没有他们的新鲜！韦虎臣所带的盘缠甚多，但是他喜欢山野式的自由生活，寒碧玉在这点上与他不谋而合，更不想往人潮拥挤里钻。他们偶尔会在途经的城镇购买各种生活用品，也偶尔会住旅店，随性而为，看到喜欢的地方就停留下来，散漫了几天又快马加鞭。走走停停不下十日，寒碧玉和韦虎臣情同姐弟，相处得异常融洽——共生死的战场上下来的人，那份感情，仿佛骨髓里有着无声的交流，最亲的人也莫过于此。韦虎臣的身体更加矫健了，大战藤田岗村留下的后遗症被他几个月来的修炼祛除得七七八八，身体里的奇经八脉重新畅通起来。当他在一个小镇上剪了个寸头，满头如雪的长发就变成全黑的油油黑发，显得生机勃勃。

“臣弟，现在的你多讨人喜欢！”寒碧玉说，“我仿佛看到你经历了一世的沧桑。你对付倭寇藤田岗村是什么功法？竟然如此厉害。”

“你和狄叔他们都说和我大战的是‘藤田岗村’，但我不屑于记住倭寇的名字，面对他们，只有杀！”韦虎臣道，“导致我和倭贼死拼内力而导致头发变雪的，是那贼头功力高深，而所使的刀法更是变幻莫测，我不得不动用分天决里僭忌篇的三大功法之一‘借天’。借天是越借天命的意思，我虽然向天借命，但是在头发雪白的时候已然到了灯枯油尽的田地——头发，是骨血的末端——我的骨髓都被借天功法的运用而抽干了。虽然如此，但最后救我一命却是王阳明先生的《塑心经》，我在丹田枯萎时越级进入‘意尽力自生’的境界，从而触摸到了剑道的‘剑意’，从而改变了局势。不得不说，倭首的确是很了不起。我从战场归来都一直勤修内功，现在也只是将战前的状态练回了八成而已，要想回到原来的境界，起码还要三个月，因为越到圆满就越艰难。我这次不是伤筋动骨这么简单，只差一线我就要到阎王那里去报道了。”

“现在一切都在好起来。你虽然功力还没完全修复回来，但是境界确实高出很多。”寒碧玉突然转变话题。“臣弟有喜欢的人了么？”

“有啊，除了家人，就是姐姐你！”韦虎臣天真地回答。

“呵，逗姐姐开心呢？”寒碧玉的脸色在火光里羞红了。“在东兰州看到你们少数民族都是早婚的多，臣弟英俊神武，是自古以来最年轻的土司，又得到当朝皇帝的奖赏，名满天下，不知道要怎样优秀的姑娘才配得上臣弟呢！”

“姐，别笑话我了。我至多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姐姐，恋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韦虎臣问道，“你跟我说说你和罗雷哥哥的故事呗，往事已了，我们都要从阴影里彻底走出来。肯定，你未知道他是你哥哥之前，发生过许多有趣的事？”

“他走了，留给你的是钧天剑，留给我的，却是剪不断理还乱！”寒碧玉声音幽幽。“我和他，就像现在我和你一样，不同的是时间的问题——我和他在江湖上结伴闯**了两年。因为我的师傅黄琪英早年发生过一些不幸的情事，导致她看破红尘出家为尼，我拜她为师就深受她的影响，对男人没有一点好感，但是罗雷哥哥改变了我。我们初见是在崖山，我和师傅在‘回宋教’的断崖堂口那里做客，堂主就是宋裔，当时罗雷也是去剑巢的人之一。我跟你说过，去剑巢要经过断崖堂的重重考验，然后留下十万银票或者同等以上的物品才能前去。剑巢是个什么样子？罗雷也直说是鬼神居住的地方，常人有去无回。且说我亲眼看到一位佩剑的少年剑客闯过了断崖堂的五大关卡，然后身无分文的他丢下了一袋子木耳似的东西，独自进入剑巢。我看见我师傅眉头大皱，不禁悄然问那袋东西值十万银票？‘那是暗龙会的日本人的耳朵！’我师傅说。臣弟你到九连山时间不长，不知道近些年倭寇对沿海居民的残暴行为，他们往往一伙一伙地经过村庄和小镇，见人就砍，见房子就烧，见女人就抢，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倭寇的首脑组织就是暗龙会。且说沿海的城镇都在慢慢减少，断崖堂宋裔他们是一个民团组织，是最早抗倭的民间力量，但是远远不是倭寇的对手，被逼得坚守在海外的崖山一带……当下宋裔对那少年万分欣赏，让他进入了剑巢。随着他进入剑巢不久，断崖堂就遭到了尾随他而来的暗龙会的追杀，宋裔带领民团倚靠险要的地势来阻击，却节节败退，抵挡不住。一天一夜之后那个进入剑巢的少年出来了，身后的佩剑不见了，肩头上插着两柄大锤——钧天锤。他见到断崖堂被围，狂吼一声‘我罗雷在此’——那时，我才知道他的名字！他杀入敌阵，犹如天神下凡，一路杀将出去，暗龙会的杀手舍弃了断崖堂的民团，全部聚拢围住了罗雷。在一阵阵刀剑和铁锤的嗡鸣中，罗雷撞出了断崖堂的势力范围，到了荒无人烟的海滩。暗龙会的杀手全部被他吸引，此时，宋裔命令民团对着海滩开炮……之后海滩留下了一百多个倭寇的尸体，剩下的倭人和罗雷却消失不见！宋裔的人清扫战场，将倭人的尸体扔下了大海。那天夜里，一艘小船将我和师傅接到了一座小岛上，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婆婆接见了我师傅：‘英儿，我说过没事你不要来见我，这片海域已成了倭贼的口中之食，只是我们都穷得叮当响，所以倭人不屑于打劫我们。你来此何事？’师傅说：‘姑姑，我这徒儿也是个不让须眉的孩子，我想，让她跟着你，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她的了。’‘也罢，我也不想看见小尼姑，你的胸怀不足以发挥霸剑威力。碧儿晃眼都这么大了，是能够学习霸剑了！’老婆婆说道，‘碧儿，你小时候还是我接生的呢，哈，你叫我花婆婆！你妈妈还好吗？她小时候是你师傅的姐妹呢。’我才知道花婆婆是一位剑道大师。师傅离开了小岛，我就在岛上跟花婆婆学剑，平平常常地过了一个月，有一天，练剑之后，花婆婆说：‘你的霸剑三式也学到了一点皮毛，我这里有一位病人，他的伤好了一半，要活动活动筋骨，你去和他练练手。如果败了，剩下的霸剑二式就不要再学了！’我跟着花婆婆到了岛边的沙滩，看到了一首乌篷船，船头站着一个晒得黑黝黝的少年——正是一个月前和暗龙会的杀手团一起消失的罗雷！原来断崖堂是回宋教属下堂口，花婆婆是回宋教的首脑人物之一，她直接下令宋裔对海滩上的战场进行炮击。然后她派人第一时间以潜艇冲上海滩解决了伤残的倭寇，见到了重伤的罗雷，就把他救回了岛上养伤。”

“花婆婆下令炮击，不是连罗雷一起射杀了吗？”韦虎臣问道。

“且说我见到罗雷，按照花婆婆的指示跟他对剑——他伤没好，不能用钧天锤——但是我不是他的对手，只使出了十五剑就败了！花婆婆哈哈大笑，说道‘碧儿，你不用那么拼命，婆婆逗你玩儿呢。以后你就跟罗雷一起学习霸剑。’”寒碧玉道，“罗雷从剑巢出来之前，先见过了花婆婆才杀向敌阵，炮击时他自然能够按照事先商议好办法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