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赏与罚

韦虎臣的钧天剑缓缓、缓缓下垂,然后双剑交错,双手抱拳,不卑不亢地说道:“草民韦虎臣参见总督大人!”

韦虎臣发现总督张经是一位身形彪悍的青年,年龄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不禁暗暗惊奇……

张经身边的将领眼见韦虎臣如此傲慢,不禁有气,但看着三岔口面上那些与倭寇倒在一起的混乱的狼兵尸体,他们看向韦虎臣的眼神却充满了敬畏。他们见过太多大人物在总督面前战战兢兢,甚至吓得尿了裤子,还从没见过一位少年如此镇定而在总督面前桀骜不驯。他们在韦虎臣缓缓收剑的一刻几乎同时冲上前保护总督,但被张经示意退下。接着更让他们惊掉了下巴一幕出现了:张经解下自己总督服外的大氅披在韦虎臣身上,并且轻轻地在韦虎臣胸前系上了绳扣!

“少主,狼兵安全了,请回到滘洲等我消息。”张经轻声说道。随后回身上马,率领大部队飞速离去,只有打扫战场的军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寻找狼兵和明军将士的尸身。

狼兵离开九连山,回到道滘洲,早有朝廷兵马接待。狄飞和田晓峰亲自安顿麾下将士,韦虎臣则与朝廷官员打理韦正宝的后事:从兵工厂运来轻便但昂贵的玻璃棺,外层再加一层木棺,夹层敷上防腐剂和香草以确保尸体三月不腐……忙到当天傍晚,总督大军回到道滘,韦虎臣和寒碧玉见到了来到狼兵驻地的谭少保。

谭少保在狼兵管事的手中接过孝帕,不缠手臂,而是和狼兵一样裹在头上,然后到祭奠坛前上香。

韦虎臣依然身披张经的大氅,待谭少保祭拜完毕,三人到密室议事。“兄弟,哥哥对不住你!”谭少保说道,“昨日一别,今朝却恍若隔世。黄易山秘密和倭寇的首领有联系,战场上的节节败退让他大失军心,他的一个谋士叛变了他,给我们送来了黄易山和倭寇首领的三封秘密通信。罗将军连夜密报总督,总督见过你们狼兵之后确认了前线的局势,就飞速赶赴黄易山驻地,收缴了黄易山的兵权,和罗将军合兵一处,安排调度之后这才回到州府。”

谭少保说话时对韦虎臣身上的大氅和头上的白发看了几次,终于什么也没问,而是将重要的军情述说完毕。

“谭大哥,黄易山的小股部队在狼兵得胜退出流风坳之后,竟然抢先去占据流风坳战场。”寒碧玉说。“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总督已知悉情况。”谭少保道,“黄易山当总兵就是想升官发财,因为朝廷有可能要在广东增设巡抚一职——巡抚只在中原几省设立,两广、云贵等偏僻之地是没有巡抚的,就如你们广西各州的土司,中原官职里面也是没有的——黄易山想趁着抗倭的战事向上爬,到时权势囊括广东及沿海,就是鱼跃龙门。且说黄易山与倭寇是勾勾搭搭,既不想倭寇坐大也不想倭寇被全部消灭,因为没有战事他的巡抚梦就要泡汤;没有战功,哪来升官发财的资本?所以这九连山的倭寇就在这样半遮半掩的情况下暗自壮大起来,当总督调来你们狼兵,黄易山在局势逼迫下在上次的车盘岭发动了一下攻势。倭寇首领也怪黄易山不守信用,就分兵出击,才有了流风坳之战的许多变数。”

“原来如此,”韦虎臣说道,“倭寇全部在我狼兵的刀下成鬼,为此我狼兵付出了动摇根基的代价。我只在此等候总督对我身死狼兵的处置,然后回东兰州。谭大哥,碧儿姐,你们有什么打算?”

谭少保目光闪动,说道:“兄弟,罗将军和总督也在商议咱们这场胜仗后的安排。有可能原左都督杜子轩接任总兵,张大人身为东南总督,自会替你主持你狼兵大事。兄弟还请放心,再说了,你我何曾将个人生死看做大事?”

“家父之事为大,待到尘埃落定,我也许要浪迹江湖,与朝霞夕阳为伴。或许去找一条属于狼兵的大道,这次,我们输得太惨!”韦虎臣声音沉郁,“整整两千狼兵精英要埋骨九连山!广西东兰州说不定会发生大的政变,总督也将压制不下……山高皇帝远,土司本来就是各自为政。”

“既是这样,我找罗将军借兵,随你回东兰州。”谭少保斩钉截铁,“你知道这次我们剿灭了多少倭寇?数量且不说,让人闻风丧胆的‘收割之镰’刀祖之子都死在你的剑下!兄弟你将是华夏拒倭第一名将,你知道吗?”

“但是东兰州的两千个家庭失去了家里的脊梁,朝廷如果不能给出满意的抚慰,我镇压不住这股反抗的怨气。总督可调令两广任何地区的兵力,你去帮我却是不合道理了,也会让人抓住把柄……”韦虎臣顿了一顿,“谭大哥,这钧天锤与收割之镰遇上,被破之后剩下这两把绝世好剑,这是怎么回事?”

谭少保摊摊两手:“我也不知道。”

“虎臣,”寒碧玉说,“这不重要,等此间大事一了,我再给你细说。罗雷哥哥的钧天锤我知道,只是说来话长。谭大哥不方便,我陪你去广西吧?我也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少主,总督有请,还有谭大侠。接的人在门外等候。”密室外传来狼兵护卫的声音……

道滘州府内的衙门大堂里庄严肃穆,张经端坐在太师椅子上,面前的古木大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堂下分四排站满了文武官员。“报——狼兵少主韦虎臣和佛山谭少保到!”卫兵通报之后,韦虎臣走了进来,站在百官的末尾。文武官员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韦虎臣,因为他身上的大氅太扎眼——那是总督出行办案时的风氅,穿上它的人如果被暗杀,就等于杀了总督一样犯了连株九族的滔天大罪!

韦虎臣和谭少保入围,身后重重的大门严严实实地关上。护卫军层层叠叠守护着。

张经见韦虎臣和谭少保入位,就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眼文武官员,开始从桌子上拿起文件宣读纸令:“杜子轩接令!宣,广东兵部左都督杜子轩多年镇守海防,精通水战,且为官清廉,此次随总督到前线平叛有功,升广东海防总兵,不日就职。”

文武百官里走出一个彪形大汉,正是随张经到过三岔口的将领之一。他躬身接令,然后回到原位。

张经继续宣读:“罗宥铖接令!宣,广东抗倭总兵参将罗宥铖在九连山抗倭有功,升任广东海防总兵副将;主辖惠州九连山沿海防区,即刻上任。”

罗宥铖接令。“宣,”这次,张经没有喊谁接令了。“原总兵黄易山因抗倭不力,由此刻起,免去内外一切职务,待查明事情真相后按军法处置!”

“韦虎臣接令!宣,狼兵千里迢迢奔赴九连山剿寇,一役惊天,全歼九连山强寇,但不幸是狼主韦正宝身殒。命令战功卓绝的韦虎臣为东兰州土司兼狼兵天狼主!”

韦虎臣接令……

“这次剿寇成绩辉煌,待统计战果之后朝廷统一论功行赏!”总督张经宣读调令完毕,意味深长地望了文武官员们一眼。“感谢各位忠心耿耿,现在,你们都回各部小做庆祝,我已安排后勤部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各位大人可以在后勤处按职位为部下预支部分功劳奖赏,去吧……韦虎臣和谭少保留下。”

文武百官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喜色,齐声“多谢总督大人”……

文武官员们都退出。韦虎臣解下身上的大氅,露出了身后孝帕裹住的钧天剑柄:“多谢大人抬爱,还请收回风氅。”

张经脸现怒色:“你岂有嫌弃之理!”

韦虎臣惶恐,跪下,双手依然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氅:“下官不敢,只是受此礼遇,心有不安。”

“好!英雄出少年,将门出虎子!”张经笑了起来,转头对谭少保说道:“谭少侠,我唯有没有在百官面前宣读对你的奖赏,是因为想让你跟随于我。此次罗将军成功是因为有你的许多帮助,但是他身边有刘贲和夏侯两员参将。你不太适合于官场,而我则需要你这样的草莽英雄。怎样,你可有意?”

谭少保喜出望外,跪下道:“多谢总督大人成全!”

张经道:“别高兴得太早,跟着我更要吃苦头的。”

谭少保道:“我与虎臣兄弟一见如故,但他任重道远,我却无此拘束。能跟随总督大人,小人我肝胆涂地在所不惜。”

“嗯,虎臣!”张经道,“你尽快处理完战场狼兵后事,择日扶柩回广西。我在广东处理完这边的政事,也会到广西,到时亲自为你颁发朝廷的嘉奖令。狼兵损伤太大,我责无旁贷。明日我会派人给你送来抚恤金,然后安排为平北伯准备建陵和丧礼……哎,虎臣,你爹‘平北伯’是随前任总督邓延瓒征反讨贼张世禄而获取封赐的,朝廷的赏罚自有一杆衡量的大秤,我也是在秤盘上,而不是那个举着秤的人。邓延瓒将军向我举荐东兰州的狼兵,所以才有你和平北伯九连山一行。此役倭寇主力全灭,余下的都是零星游魂,倒不碍事了。”

“敢问总督,那个举着秤的人应该是谁?”谭少保道。

“是民心,也是皇帝。我也要两边都能平行才行,否则也是进退两难。少保,你去与罗将军他们聚聚和告别吧,他们也一定会乐意听闻我对你的安排。”张经挥手道。

韦虎臣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张经处世为人的高妙:谭少保虽然没有官职与身份,但与罗宥铖和自己则是主心骨的关系,他拉拢了谭少保就是把自己的狼兵和副总兵的兵力全部抓拢在一起。总兵杜子轩统领的多是黄易山的旧部,军心不稳,需要大力整治,原来罗宥铖的副将刘贲和夏侯都升任参将——试想,杜子轩一个一把手,罗宥铖一个二把手加两个三把手,谁的拳头大?总兵是有节制和调配副总兵的权利,等于形成了一个军力部署的关系网。杜子轩看样子也是一个有大局观的人,否则总督不会任命他统领三军——副总兵还有一位,在广州,不参与抗倭战事,所以官职不变。哎,带领区区几百残兵回东兰,不知道迎接我的将是什么局面,我竟然在胡思乱想……爹,虎仔已经长大了,您就放心吧!

谭少保也告辞,府邸大堂里只有张经和韦虎臣。

“虎臣,你对我,或且说对朝廷有什么要求?”张经问。

“身死九连山的狼兵合墓下葬,我会清点出他们每一人的名字,把名字刻在墓碑上。”韦虎臣说,“如有机会,以后我会带他们的家属来扫墓。总督大人,这是我的要求。”

“好,”张经在桌案上取笔书写,一会儿就完成了一道命令,盖上官印,然后给韦虎臣过目。“我会亲自督办此时,有谭少保在,你也应该可以放心。我的身边也是缺乏你这样的英雄啊,我是文人,不是武官。虎臣,谢谢你,谢谢狼兵!”

“总督大人,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厚望!”韦虎臣眼神凌厉起来,“请你帮我善待谭大哥。”

“说的什么话?”张经不悦道。

“没什么,他与我共过生死。我也明白总督的苦心,如若不是狼兵更需要我,我也愿意跟随总督大人去干一番大事!”韦虎臣说。

“你经营好狼兵势力,将来还愁大事不成?”张经笑道,“我也恨不得与你一起真刀真枪地干,但那不是我所擅长的,我也好羡慕你们。但这次我为你感到难过,走吧,虎臣,带我到平北伯奠坛上香,我的遗憾竟然是没能亲眼看见他生前的尊容……”

韦虎臣感受到了总督张经的诚意,竟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