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局势迷离

九连山外道滘洲州府灯火通明,明军将兵层层戒备,通往九连山的各大路口被军队守得跟铁桶似的。道滘洲实则是惠州府下的一座边城,面海而建,倭寇早在多年前不断骚扰边民而从各处登陆九连山,于是道滘受到朝廷的重视,加派重兵把守,久而久之从一个县镇级别的小城升级为“洲”。后来东南总督任黄易山为剿寇总兵,就曾驻扎在道滘洲,随着倭寇不断从沿边海岸线偷渡进入九连山,黄易山才率兵进山剿寇。现在,州府内灯火通明,不断有马蹄传出,那是通信兵在传报各处的军情——不用说,州府内有大人物在处理军机大事。

州府大堂,护卫军森严地保护之下,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身穿州府官服的洲尹大人正鞠躬叩头,保持着几乎跪在地上的姿势对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的大人物陈述军情:“总督大人,黄总兵吩咐下官在道滘筹备军粮已三月,百姓苦不堪言,但都毫无怨言,都愿意拿出最后的陈粮等将士们凯旋出山!想不到大人深夜突然来访,请恕下官招呼不周之罪……”

“温清流,你起身说话,我张某人又不是老虎?你既是奉命行事,又何必紧张?”总督大人正是从广西调派狼兵至九连山前线的张经。当时两广不设巡抚,每省以兵部左右都督为最高指挥官,黄易山就是因为战事的需要而从右都督调任为总兵的,也只有京都方面派来的东南总督张经才可以管辖和调度总兵及其麾下的军队。“你和总兵大人是老搭档了,虽然道滘百姓是艰苦了一点,但无可厚非,你们没有抽调动用其他各州的钱粮,还算有功。我到此是借用你的府邸办事,这几天就麻烦你温大人外出安抚乡民,不要被前线的战事惊扰。”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连夜去办。”温清流两腿兀自微微打颤,起身退出府邸。

温清流刚退出,张经走下那张古木大椅子,随手在墙上拉起一根细绳,墙上的布幔升起,里面出现了一个作战指挥室,一群身着军服的谋士正围在一个大沙盘周围指指点点。张经眉头微皱,问道:“找到总兵驻地的位置了吗?”

“据探马来报,总兵已和我们联系上了。他们打了个大胜仗,目前,只有韦正宝的狼兵战况不明。”

“报总督,这是总兵副将罗将军刚刚派人送来的军事密函!”

张经接过那封用火漆封好的文件,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将密函放在烛火下烧开封口,然后抽出三张纸函,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

九连山,夜,深沉漆黑!三岔口地段战场血腥弥漫,一队骑兵摸黑来冲上了空无一人的流风坳,勘察了满地尸体的山峰,然后又悄然下山……后半夜,流风坳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百余名明军部队,他们找了有利的地形潜伏下来……而与流风坳遥遥相对的无名山峰,狼兵驻地也是一片黑暗。狼兵们的灯火都掩映在厚厚的帐篷里,临时挖起的简单工事里,站岗的狼兵们都散在各处,个个睁着一双双贪狼似的绿眼……外面静悄悄的世界,而昏睡中的韦虎臣恍惚出现在贵州龙场。那住了三年的竹林中的驿站,杨豆豆哭着说:“虎臣哥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豆豆,乖!我一定会回来的……”那时的竹林响着沙沙的风声,王阳明牵着杨豆豆,而韦虎臣身后站着广西东兰州的狼兵。那一场道别,才过了多久?狼兵离开东兰州,母亲带着护卫一直送到州界的关隘,然后无限深情地望着父亲和自己离去的身影,那偷偷回头一瞥所见的场景让他今生再也无法忘怀!阵法在转动,战场像一颗彗星突然砸在韦虎臣的两只眼球上——韦虎臣一下子惊醒过来……

营帐内,田削峰依然在守护着韦正宝和韦虎臣父子,火把的光芒晃了一下,田削峰看见韦虎臣豁地坐起来,双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两柄钧天剑的剑柄!田削峰吓了一跳,随即惊喜道:“少主,你醒了?”

韦虎臣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将剑抛下,起身走到韦正宝床前,跪了下去……他心下明白,自己的老爹不会像自己一样醒来了。他能很清晰地感应到那颗温暖了自己十四年的心已经冷却,他感觉自己的心缺了一角,永远也补不回来了。

天蒙蒙亮,一队骑兵冲到了狼兵驻地,为首的却是寒碧玉。她看到所有狼兵的头上都缠着白纱,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大营帐内,田削峰悄然对戴孝的韦虎臣道:“少主,寒碧玉来了,你去主持大局,狼主后事安排就交给田叔吧。狼兵兄弟们需要你带头振作起来……首先,得搞好和罗将军的关系,去吧。”

韦虎臣含泪点头,一手抓过两柄宝剑,头上拖到身后的长长的孝帕齐肩而断,他就用孝帕裹住长剑绑在腰间,走出了营帐。帐外,寒碧玉和骑兵们都已下马,从一位老狼兵的手里接过白布,缠在手臂上。寒碧玉见到韦虎臣,凄然道:“虎臣,请节哀。”

韦虎臣惨然一笑,白发飞扬:“碧儿姐姐,你来了,谭大哥他们可好?”说着他也不停步,径直走向昨天他站着听风和指挥发射流风飞弹的高处。寒碧玉连忙跟上。

两人站在风中,朝阳还没有升起,东方的天边火红一片。“虎臣,我也想不到会这样,天狼主他……还有我师傅也是,为了救我,你不知道,那次遇见你之后我和谭大哥他们陷在倭寇的阵地里,后来别人都逃了出来,我落单了,我师傅回头救我,我突围出来,她自己却没了……还有我哥哥罗……雷,也是死在倭寇的剑下!”寒碧玉说着望向韦虎臣的钧天剑露在孝帕外的剑柄。“虎臣,你没有经历过情郎变成哥哥的那种痛苦……现在,正事要紧!谭大哥和我爹之前绑架了总兵的亲弟弟黄觞,夺取了黄觞的兵权,两路军队合兵一处,却遭到倭寇的伏击,黄觞死于倭寇剑下。事后黄易山收到了风声,他虽然兵败,但却暗中上报总督说我爹与狼兵合谋陷害朝廷命官!昨天我们从此地拔营离去,在茅家坪一带遭遇倭寇的伏击,然后我们收拾残部向黄易山部队靠拢,才知道黄易山根本没有抵御倭寇,一路只顾逃跑。他的大部分队伍被倭寇打散后又依山聚集,等着你们狼兵和倭寇死战,据我所知,昨夜他的一路骑兵趁着黑夜占据了你们狼兵撤出的流风坳,好趁此机会将战功据为己有,也好明确地诬告你们狼兵作战不力,同时与我爹谋害他亲弟弟黄觞……虎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碧儿姐,”韦虎臣淡淡地说,“罗大哥的钧天锤变成钧天剑了,它会保佑我杀出重围,不管围困我的是倭寇还是明军。谭大哥和罗将军现在何处?”

“他们与黄易山形成对峙,恐怕要被黄易山擒拿,双方形同水火。”

“如我狼兵不到九连山,却也不会生出这许多事。但大丈夫存身于世,谈不上这许多如果,我这就起兵去和谭大哥会合,亲自杀他黄易山!”韦虎臣厉声说道,“我这就去安排!”

“慢着,虎臣!谭大哥有信给你。”寒碧玉说着从贴身内衣里取出一张细细的纸条。

韦虎臣摊开纸条,只有潦草的几个字:探闻狼兵杀尽倭寇,大哥无憾矣;请守住流风坳,待事清明,你我再叙。

“这?”韦虎臣松开手指,纸片飞下了悬崖……

“我出发的路上碰到落单的士兵,问出了黄易山派兵占据流风坳的事情,出发前并不知晓。”寒碧玉说道,“要不,咱们去抢下流风坳?”

韦虎臣冷眼一横,哼道:“那股部队不过是抢功的证据罢了,流风坳易守难攻,并不值得我们这样旁枝末节地去干。如果他们的主帅死了,他们也没用,走,碧儿姐!”

韦虎臣大步回营,找田晓峰和狄飞议事。太阳升起来了,光芒照耀着九连山。狼兵阵地上响起了悠长的牛角号:所有的狼兵拔营下山。韦正宝的尸体用白布包裹着,抬在担架上,围在狼兵部队正中间,牵头是韦虎臣和两大副狼主……这一去,前程若何?韦虎臣战意沸腾,伸出的双剑在阳光下闪出两道映耀山川的光芒。寒碧玉的骑兵都把马匹留给了伤员,她自己跟在韦虎臣身后,望着两柄钧天剑,神思飞出了天外……狼兵们杀光了所有的倭寇,现在却又要杀向抗倭总兵的大部队!韦虎臣心里明白,恐怕狼兵这一去就不再有返回广西东兰州的机会了,或许未来的历史也会把狼兵写成反贼,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都是敌人自找的。“爹,你有心保存狼兵的血脉,想让我率领一部分子弟回乡,看来不能如你所愿了!爹,恕孩儿不孝!”韦虎臣咬牙,“要死,就死在战场上!”

狼兵们全体头上裹着孝帕,在牛角号的呜咽、破碎声中行至三岔口的中心地段……

“呜——”号角长鸣,四下里旌旗突起,一队队衣甲鲜明的明军士兵从残枝败叶的山林中冲出来,来复往返,转眼间就将狼兵部队包围在核心。狼兵队伍瞬间散开,形成三个盘龙阵,缓缓运转,阵中心的空白地段是一百名狼兵守护的韦正宝的尸身:大战,再次拉开了帷幕……

韦虎臣、田削峰、狄飞,三位主帅却没有入阵,他们是三个大阵的阵眼,一入位即使是大阵启动大杀四方的时刻。此时,他们三人各站在大阵的主位,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韦虎臣的钧天剑笔直地指向高空,阳光的照耀将反光折射和拉长,仿佛就要将天空割成两半。只要钧天剑挥下,大战即爆发!但韦虎臣疑虑着,晨风吹动着他从孝帕之上飞出的白发。

明军的号角再次响起,流风坳浩**着涌下一支骑兵,冲到包围圈的后方。不一会儿,号角再响,包围圈从后到前分开一条大道,一个声音威严地叫道:“总督大人到——”

大道开处,一队官兵奔到狼兵盘龙阵前方。身穿总督服的张经率先跳下马来,身后的护卫立即站到两边。张经手举官印走向前,他身旁的副将高声叫道:“总督张大人驾到,有请狼主韦正宝接令!”

张经眼见狼兵都缠着白纱,不禁心下凄然,把官印收起,两手四下一挥,包围狼兵的军队立马撤退。“左都督,清扫战场。”他低声命令道,然后大声道:“狼兵主帅请接令!”

田晓峰和狄飞对视一眼,双双走到张经明前,躬身接令。“宣!”张经朗声道,“广西东兰州狼兵剿寇有功,请天狼主韦正宝麾下将士撤离战场,休养生息!东南总督张经亲谕。”

田晓峰和狄飞待张经下完命令,然后躬身退回原位,都看着韦虎臣……韦虎臣的钧天剑依然指向高空,狼兵三大阵纹丝未动。

“只要,只要钧天剑挥下!”寒碧玉的心脏在战悸,她知道韦虎臣并没有解除戒备:韦虎臣才是狼兵的真正主帅,田晓峰和狄飞两位都是名义上的副狼主而已,在有韦虎臣的战场上!现在,钧天剑才是最厉害的武器,也是狼兵的最高指令——可以置朝廷官印于不顾的最高指令……

张经察言观色,当下也大概明白了韦虎臣的身份。他对着韦正宝的尸体,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看向少年白发的韦虎臣,感觉自己的双眼遭受到了针刺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