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 秋丰收西门灸器终成型

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

——战国·庄周:《庄子》

34 问诊:两地奔忙

也许是上天觉得对不起三晋大地吧,一场亘古的大旱之后,在春天让她的子民食草根吃树皮,甚至吃那黑白黄,但经过一个雨水充沛的夏天之后,秋季,却获得了少有的丰收。

“三爷,你这一担谷至少有120斤吧?”

三爷一边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将扁担换了一个肩,道:“可不是,二汉。”

“注意闪了腰啊,多跑几趟嘛。”二汉笑着,站在一边,让过三爷。

“地里还在打着呢,趁着天好,赶紧地收了。”

……路上,常常听到大家如此兴奋地对话。

这对话中,如腊月的空气,散发着糯米糕般的甜味,叫人心头不萌生出一种叫作“幸福”的东西就一定止不住。

西门羲呢,虽然来来回回地奔忙于新开河与平阳府两个灸馆之间,但每每走在路上,看到乡亲们这种喜不自禁的高兴,也跟着乐……

这天,他刚出门不远,便遇上了几个从地里往回或扛或挑着谷物的老乡——

“西门秀才,今年收成这么好,大家都吃得饱饱的了,怕是你灸馆没生意了哦。”

“你个二痴子,吃五谷哪保不生灾!西门秀才,下回他生病了不要给他看,病死这个没良心的。”

“大愣子爹,我是说着玩笑呢。”二痴子忙解释。

“玩笑也不能开!”大愣子爹非常认真。

“好,好,我不开,下回我不开了。”

“还下回,这回就不能开。”

“可是,我已经开过了……”

“开过了要对西门秀才赔礼。”

“好了好了,大愣子爹。”西门羲一边拉了大愣子爹,一边转向二痴子:“巴不得我这灸馆一年到头都没生意呀;新开河村人人平安,这是我们医者的最大心愿呢。”

“岂止是我们新开河村,”二痴子道,“是我们整个平阳府。”

“这个话倒是中听,哪怕是整个中国,西门秀才也高兴。”大愣子爹呵呵笑了起来。“西门秀才没生意,我们一人送他一担谷,也够他吃上三年。”

西门羲便拍了拍大愣子爹的肩,道:“好,不许反悔。”

“我才不反悔呢。”大愣子爹看着拍过他之后一路远去的西门羲在后面大声地道。

“吃五谷哪保不生灾。”二痴子看着大愣子爹那满满的笑容,学着他先前的腔调笑他道。

“就是!”

“那你那一担谷还是送不出去。”二痴子说完,转身向前跑了去。

大愣子爹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二痴子可不痴,是在咒他生病呢,“你小子,看我不——”大愣子爹见二痴子跑得远了,边说边弯身从地上拣起一块土坷垃向他扔去……

而西门羲,却已走上了通往平阳府的官道。

一路上,不时地遇上驴车或马车,载着老老少少往往来来。

这往往来来与之前的来来往往截然不同,之前,是一家老小背井离乡,往外逃荒,而现在,却是欣然回村,帮收抢种(因为之前在他乡,回来可以一边帮着别人收割,同时,在自己地里播上种,等待来年夏收)。

还有一些,却是往城里去卖粮,或从城里换了买了自己的所需归来。

“西门先生,这是又要到平阳去呀?”

“是呀,这一车价钱好吧?”

“托你的福,可好了。”

——这是从城里归来的对话。

“西门秀才,上来,我们捎你一段。”

“不用了,看你那车都要把驴累趴了。”

“没事咧,我这驴可能驮了。”

“上我这车吧,我这驴比他家的壮。”

“你就吹吧,没看我这驴毛色多亮。西门先生,来,坐前面——”

这是往城里拉粮的。

西门羲每每总是要么笑着谢过,要么就紧跑两步,一纵身,坐在车把式身边,歇歇脚。

这天走到半路,不知怎么,早晨还好好地出着一轮太阳的天空,却突然灰白了起来,接着,却竟绵绵地下起了小雨。

车把式不由就将车赶得快了起来,希望能早些进城。

可是,越急越不急,前面的前面车却突然停下来堵在了路中间。

“发生了什么事?”车把式站在车驾上,拿着鞭伸着头地向前张望。

前面车也着急地向前望着。

可还没望见什么,前面却传来一阵的**,只听有人在大声地叫着:“快让开,救人命!”

随着声音,只见前面一辆马车正急火流星地往这边驰来。

西门羲一听“救人命”,忙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到了路中间,远远地举起手示意马车停下来。

“吁——”

马车在西门羲面前三步远被勒住了。

“什么人?”车夫是个官差,很不耐烦地大声道,“耽误了病情,你可吃罪!”

“病人呢?”西门羲也不搭理他的话茬,只顾上前往车里看。

“没在。”官差扬了马鞭,“要是在的话,这车能这样赶吗?”

“那你救什么命?”

“我是去请西门大夫西门秀才西门先生的。”那官差不知是急的还是内心真的十分崇敬地一连将西门羲所有的称呼都称了一遍。

“他就是!”一边的车把式大声地指着西门羲道。

“你就是西门羲?”官差一下在车上站了起来,“我的个亲娘哎!”

“别亲娘亲爹了,快说‘命’吧。”车把式一边又叫上了。

“巡抚大人昨天来到我们平阳府,可不知怎么,一夜之后,今天早晨竟然爬不起来了,找了几个大夫看了,都没起色。”

“去了西门灸馆了吗?”西门羲急切地问。

“去了,可是——”那官差还没“可是”什么出来,那马不知是因他说话马鞭一直在划来划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也许是天阴沉了起来要下雨了吧,竟然嘶了一声,要起步。“吁!”

西门羲见那马要走,在官差说出“吁”勒缰的同时,也伸手拉了绳,算是制止住了马。

“这马通人性呢,它也着急。”官差道,“西门大夫,快,咱上车说吧。”

西门羲轻拍了一下马的脖子,然后转过去,跳上了车。

“驾。”

官差将车掉过头,凭空抖了一个响鞭,那马便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西门羲见马跑起来了,这才问。

“我们去了西门灸馆,请了你们的灸医,可那巡抚老爷一听不是您,却怎么也不答应,非得要你这个灸王亲自他才肯就诊。”

“这样呀。”西门羲不知是笑好还是叹好地说了这样三个字。

“可不是,其实呀,我看那巡抚老爷也没什么大病,估计就是想见见您。”官差一边抖着缰一边道。

“想见见我,我有什么好见的?”

“你有什么好见的?你不知道你这健胃灸王的名声有多大呢。”官差扭头看了一眼西门羲。

这一扭,发现西门羲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不由道:“你真的是西门秀才?”

“怎么,不像呀?”

官差又看了一眼,道:“还真不像。”

“哪儿不像?”西门羲笑了下,“你以前见过我?”

“没。”

“没你怎么知道像还是不像?”西门羲不由又笑了起来。

见西门羲笑,官差也跟着傻呵呵地笑。

“看你这身官服,怎么还会驾这马车?”西门羲问道。

“我原先也是庄稼汉,所有地里的活计我都会。”官差一见西门羲问,不禁有些骄傲。“犁地耙田,撒种割草,赶马拉车,我全……”

谁知,官差一个“我全会”的“会”还没说出来,那马不知是被地上的乱石硌了一下,还是因为坡下有一个坑它要避让,抑或是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而着急,竟将车一下拉向了侧面,眼看就要翻向地里。

“呀!”

官差本能地一把抓了西门羲。

西门羲呢,被他这突然的一拉,毫无防备,顺着那车的惯性,与官差一起被甩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已跌在官差的身上了……

好在,两人均无事,爬起来,那官差苦着个脸,追上自己停了下来的马车,拉了缰绳,对那马狠狠地骂道:“你这畜生,真会给老爷我长脸!”

那马被他一骂,不高兴地刨了刨蹄。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是老爷,你是老爷。”官差也果真是个庄稼人出身,非常爱惜牲畜。“老爷,你老人家好好地走路行不?”

西门羲见官差如此地与马说着话,先坐了上去,抖了下缰道:“马老爷,我们走吧。”

“哎,哎,我还没上车呢。”

西门羲一见官差那真是以为马要走的着急样儿,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将刚才的那一甩所吃的一吓,给笑得散在了雨中……

等他们紧赶慢赶地赶到衙门,巡抚大人果然如官差说的那样,病并不重,因省里有要事,竟然提前离开了。

“这多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了趟。”府台大人亲自接上西门羲抱歉地道。

“哪里哪里,”西门羲忙施礼,“我正要来灸馆呢,说起来,是我占了府台大人你的便宜了。”

“占了我的便宜?”

“是呀,专门坐了您派的马车呀。”

“哦——这样呀,呵呵呵……”府台大人一听,不由拈着他那并没有多少根的胡须笑了起来。

既然巡抚大人走了,西门羲与府台大人客套了几句后,也就告辞了出来。

沐着细细的绵绵秋雨,西门羲的心境也仿佛被这雨给润湿了。这几年来,虽然他有了“健胃灸王”的美名,但他却一直在研学祖父曾告诉过他的秘诀,将遇到的各种病症,分门别类地进行总结,然后与他的医士们一一分享——他这次来,就是准备将他最新的灸疗心得,说与这边的灸馆(新开河那边,他昨天便已讲过了)。

可是,他一夜还没住上,当然,他的心得也还没来得及讲完,新开河那边灸馆就差人送来消息,请他立即回去,邻近几个村的乡绅,说有要事与他相商……

35 善举:兴办义学

乡绅们的“要事”,西门羲是知晓的,因为早在十天半个月前,他便分别与他们谈过。

什么要事?

兴办义学。

那天西门羲从平阳府回到新开河,准备将灸馆再扩大些,这两年,随着年成一年一年地好,人口渐渐地便多了起来。可是,人口多了起来的新开河,人才却一点也没有多起来,他想招几名学徒,挑来挑去,却竟然挑不出一个合适的来,不是听不懂他所讲解的药理,就是记不住那穴位的名称,弄得西门羲十分懊恼加一片茫然。

懊恼茫然之后的西门羲忽然想起来,自从自己取了一个秀才之后,新开河这么多年来,竟然再也没有出过秀才,更不要说举人、进士了。如此一处灵秀的山水,怎么能不出人才?思来想去,西门羲最后得出结论,这便是新开河村没有学习风气,没有向上锐气,没有报国志气。这“三气”若是在那灾荒之年也就算了,可现在丰衣足食了,怎么还能没有!

再说,自己年轻时候的梦想,就是中举!

而要有这“三气”,就得有一个培养之所。

这培养之所,便是学校!

于是,西门羲先是就近找到村上当年给他题写“西门灸馆”4个字的私塾老先生伍先生。老先生早就不教私塾了,现在改成了替人打课算卦,见西门羲找上门来,一副诚惶诚恐状。

“西门秀才,你怎么有空来到老朽府上,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哪里哪里。伍先生,学生这次来,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接下来,西门羲便将他想在新开河兴办一所义学的想法和盘托出,说他出资,但由于灸馆太忙,却没有过多时间来管理,想请伍先生这样的一些既有名望又有办过私塾经验的绅士们来教学。

伍先生一听,一连说了几个“甚好”,可是,接着,却又蹙起了眉,说他可以义务地去上课,反正这上课又不影响他替人打打课卜卜卦,赚得几个铜板,只是担心他年纪大了,一个人顾全不过来。

西门羲一听,立即明白了伍先生的意思,他是怕没有师俸,便笑着道:“这个先生放心,一方面我既出资兴学,肯定会考虑到先生们的薪供。至于师资不够的问题,我再找找,看看有没有与您一样的合适的。”

“那我向你推荐一个,年轻时候,我们曾一起考过生员。”说到这里,伍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可惜,都没考上。”

“好呀,哪个村的?”

“前面新村。”因为新开河村是西门家族,西门家族不仅是大族而且还是旺族,因此,后来兴起的附近的村庄,便将“新开河”三个字拆了开来,分别叫上了诸如“新村”“开村”“河村”等村庄。

于是,西门羲又去了新村。

同样地,在新村的先生推荐下,他又去了开村与河村;最后在河村终于又寻了一位。这样,义学的先生问题,算是解决了。

先生们虽然在西门羲“我们新开河至少要出一个举人”的鼓动下,答应助教,可是,办学光有先生还是不够的,得有学生,得有教室——学生可以由他与先生们一起去动员,这教室……

教室设在哪?几位先生却起了不同的意见,谁都想将其放在离自己最近的村庄上。

至于西门羲,自然是要放在自己的新开河村上。

意见始终合不到一起,于是,西门羲就将此事暂时搁置了起来,一是让先生们再想想,另一方面,也是让自己冷静冷静,考虑得再周全一些……

没想到,他这刚到了平阳府,他们却又差人来说要“相商”,西门羲怎么能不立即动身返回?

“来了来了。”离村头还有一段距离,伍先生就指着西门羲叫了起来。

几个老先生便迎了上前。

西门羲不由加快了步子,走到伍先生他们面前,先是深深施了一躬,然后才道:“接到先生们的口信,我立即就返了回来。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我们也正好趁此闲暇好好地看了看整个村子。”新村的老先生将自己头上的礼帽正了正道。

河村的,则将搭在肩上的一条围巾往颈后甩了下,也道“先生的提议令我等非常振奋”,说完发觉与这“等候”不契,忙又改口道:“老朽也久未到这新开河村来了,正好这几天与伍公等转了转,甚好。”

“走,先上我灸馆去坐下,慢慢说。”西门羲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引着几位老先生向灸馆走。

礼帽伸手拦了,道:“西门秀才,这样,我们不如先将校址定了再坐。”

“是呀,先定下来,然后再坐下来具体议议。”伍先生附和。

围巾则挥了下手打断伍先生道:“西门秀才刚刚回来,还没进村,让他先歇息一会再说吧。”

见大家如此热情,西门羲一路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道:“不用,我们这就——”但说了一半,突然想起来,校址在哪此前都还没有统一意见呢,这“定”在哪?

大家见西门羲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不明所以地互相看了一眼。

“哦,西门先生是担心校址的问题?”伍先生最先反应了过来。

“是的。”西门羲道,“之前各位的意见——”

“不,不,不。”礼帽摇着手一连说了三个“不”,“我们这两天意见全都一致了。”

西门羲拿眼睛一一询问着他们,最后落在了围巾的脸上。

围巾便笑着,道:“我们几个人商量,既然是西门秀才你出资兴办,那校址还是就定在你西门家的发祥地这新开河村吧,况且新开河村也是我们这几个村庄的中心。”

“那几位先生?”西门羲的问题其实是几位先生教学时怎么安排。

“走,我们边走边说。”伍先生一边笑着用手引着大家,一边道:“我们也计议了。”

“我们几个轮值。”围巾道。

“轮值?”西门羲一时没明白。

“就是我们每个人轮流到学校来教学,轮到谁当值,谁就住在学校。你看这样行不行?”礼帽进一步解释。

西门羲没有立即表态说行还是不行,他在想,这轮值看起来不错,可是,里面隐含的问题是,这春秋季节倒没什么,可是夏天或是冬天,尤其是冬天,这来来往往的,老先生们又都这么大年纪,要是有个万一,譬如滑倒或病倒,怎么办?还有,学生对每个先生的教学,是否能接续得上?

见西门羲没有立即说话,伍先生道:“我们且先去看看校址,然后回头坐下来再具体议。”

“你们认为地基选在哪合适?”西门羲就着伍先生的话问道。

“我们选了三处,具体的由你来定夺。”西门羲将眼睛望向说这话的伍先生。“这一呢,定在村子中间的那片浅水塘边;再一处,就是靠近祠堂的那片空地;第三处,就是这村头。”

这村头,便是最初的西门沟。

西门羲站住脚,边环顾着边问道:“你们倾向于哪一处?”

“我是倾向村中间。”围巾道,“人多。”

“我认为还是祠堂边好,地方大。”礼帽将手在空中划了一下道。

“你呢?”西门羲望向伍先生。

伍先生见西门羲问他,笑了下,道:“我与二位先生意见相左。”

“嗯?”西门羲定定地望着他。

“我觉得,就设在这村头好。”伍先生道,“你们看,这里既接其他几个村庄,地又空旷,前面是新开河,后面是一片缓坡,坡上是一片农地。”

“还有呢?”西门羲一边追问着一边沉思着。

“人多固然好,可是,是不是太吵闹了;那祠堂边的空地也确实是个好地方,可是,离祠堂太近,是否会影响族老们在那里议事?所以……”

“你们呢?”西门羲将眼睛一一望向礼帽与围巾,意思是你们怎么看伍先生的这番言语。

围巾将眼睛望向礼帽。

“伍先生说的不无道理。”礼帽习惯地伸手将礼帽正了正,“我们三个人有三个意见,三个意见我觉得都可行,到底‘行’在哪,还是由你西门秀才一锤定音吧。”

“是呀,还是你定吧。”

西门羲再次将眼睛环顾了一下,才道:“我觉得伍先生说的有道理,要不,就定在这里?”

礼帽望了望围巾,点了点头。

“行,就定这里。”围巾表态。

“就这里?”西门羲望向礼帽。

礼帽立即道:“就这里!”

“那好,我们现在就回,先请工匠们来设计设计,然后择一个好日子,开工。”西门羲又望了一眼这西门沟,拉了几位先生向村中灸馆走去……

校址定了下来,可西门羲的脑子里,还在转着几位老先生如何进行教学,还有,学校有了,先生有了,学生有没有,这也是一个问题。

对前一个问题,等走进灸馆,他已有了主意;后一个问题,虽然也有了想法,但他还想听听先生们的意见。

西门羲让几位先生坐下歇息,他先到病房里去巡了一圈,一是安慰一下那些患者他回来了,二是看看那些灸士们有没有什么问题要他解决或是汇报。

处理完了灸馆里的事,西门羲才重新回到先生们身边,这过程,他将那第二个问题又想了一遍,心中便有了主意。

“几位先生,关于如何教学,我是外行,但——”西门羲这样开头道,“你们提出轮值,我原则上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意见,只是,我们能否稍作调整,就是先生们每两人教学一周,这样,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也好有个休息的时间,另一个呢,可有一周用来在家里与家人团聚。但我在学校里,均安排先生们的住处,至于吃喝浆洗,先生们无需多虑——”

几位老先生眼睛一齐定定地望着西门羲。

“我请一人专门照顾诸位。”

“如此自是甚好。”伍先生道,“只是,这样一来秀才你可负担不轻呀。”

“只要先生们能让我们新开河走出人才,什么负担也都值。”西门羲笑着道。“只是,这学生……”

“我们在你没回之前也议了这个问题。”伍先生道,“学生,交给我们,由我们出面,分别在村子上统计适龄的学童,动员他们来上学。”

“这样就要麻烦各位先生了。”这伍先生说的,与西门羲刚才所思的,几乎一致,所以,西门羲当即兴奋地笑着道,尽管他心中隐隐地还有着些忧虑,只是,这忧虑让他来说,却又是说不上来。

但不久,这忧虑就让西门羲不仅能说上来,而且还一时很是着恼——

教室很快建了起来,连操场也平整好了,也就是说,西门沟学堂正式建立起来了,可是,虽然几位老先生苦口婆心地说了这家说那家,动员了这个动员那个,口干舌燥,可收效却是甚微。

微到什么程度?

五六天,只动员来了三名学生,其中一个还是西门羲最喜爱的小儿西门德馨。

那些家长碍于老先生们的名望与威信,当他们上门时,都表示愿意,可当他们离开后,却是立即将他们承诺的“愿意”二字抛到了新开河里随水流了去。

为什么?

因为这些适龄学童说起来是少儿,可村子里的孩子早当家,年纪虽小,在家里却是一个劳力,虽然算不上“整”,但半个还是抵得上的。

“念书,那地里的活谁来替我收拾?收拾不了地,可打不了粮呢。”

再有,就是祖辈几代都不识字,他们已经早已顺受,根本不相信草棵里能飞出个金凤凰。

“让娃去念书?考秀才,考状元,谁不想!可是我娃有那命吗?”

三名先生,三个学生,站在操场上,西门羲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样,明天我们再去动员,每名学生,我西门羲奖给他们家三斗谷。”西门羲转过身,对同样与他一样苦眉愁脸的伍先生们道。

“这个……”伍先生在心里默算着,如果要是来个七八头十个还好,要是来个二十三十怎么办,西门羲还能奖得起吗?这个灸馆全贴上,又能贴多少!这些乡亲,见有粮赚,说不定真的会一哄而上的。

“别这个那个的了,先将学生弄来再说。”西门羲挥了挥手。

于是,第二天,西门羲首先兑现了这三名学生的粮,然后与先生们一起,一家一家地前去动员。

听说有粮可赚,眼看就要大雪封门了,娃有书读还有粮赚,这次,家长们不再只是口头应付,第二天,真的将娃送到学校来了。

寂静的学校,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同样热闹了起来的,还有西门羲的心。望着娃们在学校里进进出出,他的心,仿佛一下就到了春天,暖暖的腾腾的,热乎乎。甚至,他还听到了那送喜帖的开锣声,看到了树在家家门前的御赐牌坊与挂在门额上的牌匾……

几年后,新开河村出了好几名秀才,一下轰动了整个安邑县,则是西门羲意料之中的,但接着四方八里的乡亲都将孩子送来读书,以至学校不得不扩建,则是西门羲所始料不及的。

36 发明:乾坤灸宝

每人三斗粮,一个冬天,西门羲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温暖中,看着娃娃们进进出出于校园,听着娃娃们那童声童气的读书声,西门羲仿佛看到了一乘乘大轿载着他们,鸣着锣开着道,走出新开河,走出安邑县,走出平阳府……

可是,令西门羲没有想到的是,开春后,当大地遍处花红柳绿时,几十名学生,却一下又走了一半,理由很简单,春耕了,春种了,春播了,地里的农事都做不完,哪还有闲工夫让娃在那坐着“念经”。

西门羲再次与几位老先生轮流上门动员。

可是,事实却又让他们不忍——有一个学生,家里只有祖孙两个,父母均在前年去世了,这春上,如果没有他的帮忙,那地可是万万种不下去的。

怎么办?

西门羲与几位老先生在回来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

快走到学校门前时,西门羲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这便是放春假,但这春假不是放给一个一个的学生,而是将大家组织起来,一家一家地去帮忙,帮完了这家帮那家,这样一来,既保证了那些劳力少的人家能及时播种,不误时节,也能保证每个学生仍能正常来校学习。

这办法很奏效。

于是,校园里与春天的田野一样,又有了鸟一般的歌声、笑声、读书声……

这样地几年转眼就过去了。当然,几年过去后,学生也少了一些,因为随着他们的长大,家里确实需要他们的劳作。几年中,只要西门羲得空,便要亲自去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课,他由浅入深,循循善诱,所以,每当他的课,学生们总是挤到一间教室里,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年的县试开始了,西门羲与几位老先生商议,可否挑选几名成绩一直很好的前去应试,一是检验一下他们这几年的教学,另一方面也是给村上人看看,看看这些娃这些年没有白学,即便一个人也没能考上,至少这些平民子弟可以去科考了。

谁知,一试,挑选去了五名,竟然一下过了三名。

这一下,整个安邑县轰动了,说新开河风水好,县试中一下就过了三名,只等几个月后参加院试了。于是,不仅是本村的外村的,还有外村的外村,地主也好,员外也罢,纷纷将娃们送了来。

送来的不仅是学生,还有陪读的,反正那些地主员外对付这点小钱,是九牛一毛。于是,西门羲又动员村上那些长得姣好又能干的妇人,开起了两家小饭店,专门给那些外地寄宿的学生做饭,甚至后来还发展到了洗衣、采买,将个新开河村俨然打造成了一座“城市”,除了没有署衙。

学校办得红红火火,灸馆名声越来越响,西门羲的心头,却有一件事却始终还是放不下。

什么事?

灸器。

现在使用的灸器虽然在祖父西门澈的青花瓷灸器基础之上有所改进,但那灸器在使用时温度却始终控制不好,要么一会儿太热,要么一会儿太冷。这倒也罢,还有太热后若是加大一点通风,那灸条很快就熄灭了;太冷时,稍作密封,却又将火憋在了里面,容易烫伤皮肤,尽管青花瓷灸器在盒内利用了灸架。

“我说西门先生,你这成天到晚地躲在屋子里,是孵小鸡呢还是下鸡蛋?”陈梦朱见西门羲将自己关在屋子中一关就是一天,出来时却还是愁眉苦脸的,这天早晨,见天气晴朗,便推开了门,“要是孵出了或是下好了,今天可否陪我去趟地野里?”

西门羲从他面前的一堆图纸中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陈梦朱——平日里,在他工作时,陈梦朱是从不打扰他的。

“看什么看,看了一辈子还没看够?”

“你个老婆子今天是怎么了?”西门羲对好久没有与他开过玩笑的陈梦朱越发地不明白她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呀,你看这太阳多好,出去走走吧,好久没到学堂去了。”

西门羲不由放下手中拿着的一个灸盒,走了过来,伸手试了下陈梦朱的额头:“你没病吧?”

“你才病呢。”陈梦朱伸手打掉西门羲的手。

“没病那你前面说到地野里,现在又说去学堂?”

“先去地野里,然后再去学堂不行吗?”

“这——”西门羲没想到陈梦朱会这样回答他,怔了下,“当然行。”

“行那还不走?”

“好,走——”说完,西门羲伸过手搀了陈梦朱的胳膊。

陈梦朱先是像小女孩般忸怩一下,接着,兴奋便绽满了她一脸,说:“慢点。”

儿孙们正在忙着制艾绒,一抬头,见这两老头老太从房间里手搀着手地走出来,一齐停了手中的活,看着他俩。

“看什么看?”要不是满脸的皱纹,一定会看见陈梦朱红了脸。

一家人见陈梦朱竟然现出羞涩来,更加开心地笑了起来,有的叫着“祖母”,有的叫着“外婆”,还有的叫着“曾祖”,说:“您老慢些,到外面多采些阳光回来。”

“你们,采艾蒿采得迷了吧,那阳光怎么采得?”西门羲笑道。

陈梦朱却用力拉了一下西门羲的胳膊,近似撒娇地道:“儿孙们说采得就采得。”

“是,采得!”

两人相扶将着走出了门。

阳光果然很好。

大地果然很好。

当然,学堂也果然很好。

可是,几个时辰后,却出现了“不好”,回到家的陈梦朱说转(走)得有些累了,要睡一会。大家谁也没在意,只以为她是真的累了。谁知,她这一睡,竟然永远地睡去了。

看着刚才还陪着自己有说有笑的陈梦朱就这样离去了,西门羲不由老泪纵横……

但很快,西门羲便从哀痛中自拔了出来,因为,他感到生命无常,自己也已如此高龄,说不定哪天就与陈梦朱一样,撒手人寰。而自己的研究,虽然有头绪,却仍还是毫无结果。

于是,西门羲在料理好陈梦朱的丧事之后,将自己再次“关”在了小屋里,专心致志地研制他的灸器——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改进,在前辈的基础上将灸器改进得更适用、更有效、更方便,尤其是更和胃,以不枉他“健胃灸王”的称号!

他将祖上研制的灸器,一一摆放在案上,仔细研究与琢磨,尤其是早期的万寿养肾灸器,莲台中央第一层太极圈上有6个圆孔,6个长孔;中央第二层太极圈,共有24个圆孔;第三层太极圈共36孔;第四层太极圈花瓣之间又排布着6个圆孔……莲台上下长孔和圆孔共计108个(佛家喻意为可帮助众生消除108种烦恼和杂念)。

消除烦恼与杂念,可我怎么就消除不了呢?西门羲站在这些灸器前苦思冥想。

忽然,村头响起了久违的开锣声,先是一声,听上去有些遥远,但接着几个几声,却仿佛是到了屋前——原来前面三个秀才赴省参加乡试,其中一人竟获得“亚魁”(新科举人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第三、四、五名称经魁,第六名称亚魁,其余称文魁),这锣声,便是邀请他去参加省巡抚衙门举行的“鹿鸣宴”(由主考、监临、学政内外帘官和新科举人参加)。听到外面一声接一声的报喜,西门羲在屋子里不由兴奋得手舞足蹈了起来——他兴办的学堂中,终于走出了一位举人老爷,而且明年还可赴京参加礼部会试,说不定还要参加殿试……

“爷爷,举人学生前来拜先生了。”门外有孙儿轻扣。

依照他给学堂制定的规矩,学生高中了,临行前,得一一拜别先生;他是学堂的创办人,自然,第一个得前来向他拜别。

西门羲放下手头的器具,整了整衣冠,开门走了出来。

那举人学生一见,自是既叩又拜,可西门羲在他叩拜之后,却将他拉进了他的小屋,说让举人老爷帮他看看这灸器如何才能既让患者得到有效灸治,又能灸者不用亲自动手操作,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那举人学生望着案上各种灸器与西门羲画的图纸,竟现出一脸的茫然来。

“爷爷,举人老爷是考《四书五经》,哪识得我们西门家这艾灸之术?”孙儿一边忙替举人开解。

西门羲的眉头不由就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西门后人,竟然不懂艾灸之术,岂不惭愧于先人!”

于是,送走举人学生之后,西门羲不顾年迈,执意去了村头的学堂,找到先生们说,这学堂从此之后,不仅要教学生科举之学道,还要授我西门之艾术。

看着大家纷纷将艾灸当作新开河的骄傲,广泛传播,西门羲虽然日夜忧思着他的灸器改进,却也打心眼里兴奋,因为毕竟这灸艺原先只是他西门羲一家所有(尽管他的灸馆也培养了众多弟子),现在,却是人人能诊治。

“梦朱,老夫我,这下死后去见你,也放心了。”

西门羲的意思是,这灸艺不像他的祖父那样只一心传他一人,万一他不受,那这灸艺岂不要失传;现在有了这么多人热衷于这项医术,他大可不必担心了。

梦朱?

梦朱!

梦朱……

朱,珠——突然,西门羲脑际灵光一闪,闪出一个清晰的放着金光的灸器来——这灸器莲台中央镶嵌着一只乾坤圈,乾坤圈上镶嵌着直径大约5毫米的10粒金珠。而这5和10,不正可喻义为五福临门、十全十美,象征木、火、土、金、水中医五行理论以及仁、义、礼、智、信儒家五常之德?

西门羲立即喜不自禁,马上将这“金光”捕捉住,迅速画在了图纸上,然后再仔仔细细地研究与测算了一番,觉得这正是他所需要研制的梦想千回的灸器!

“梦朱,老夫谢谢你了!”

当西门羲依据图纸制造出第一具这乾坤和胃的灸器后,他将其供在陈梦朱的牌位前,深深地磕了下去。

当他刚刚拜完,外面突然传来孙儿一阵的欣喜之声:“爷爷,恭喜您老做了高祖啦!”

高祖,也就是说,他有了玄孙!

玄孙,高祖;高祖,玄孙……西门羲一连在嘴中喃喃了几遍,这才倏一下站了起来,蹒蹒跚跚地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