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救人遭锢

星师泣别了方中鉴,走出了华山,三年修习,彷如隔世,却又似只是昨日之事,外面的世界变得怎样了呢?当日进山之时踏过的花间山道似乎变窄了不少,后来星师才发觉是自己长高太多了,自己已从束发小子变成了真正的成人。此去京城拜会大哥,看来大哥也已经是为他精心准备好了入学条件,大哥爱才之心和容人之量当真令人钦佩,能够和大哥共事真是此生之大幸。

星师走过许多山路,连续走了三天后,路过函谷关一条山路时,却见一名三十四五岁的粗豪男子倒在了山路中间,星师马上上前为男子检查。发现男子全身肌肉强直、呼吸停顿,头眼偏向一侧,且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看来男子是癫痫大发作了。幸好还没有出现血沫,说明舌头还没有咬破。

“没事的,放松放松。”星师立即将男子由侧卧改成平卧、并把男子头偏向一侧,迅速松开男子衣领和腰带,将腰带折成团塞于上下男子牙齿之间,以免其咬伤舌头。并迅速拿出针包,抽出细长的毫针。取大椎、肾俞、足三里、丰隆、间使、腰奇等穴交替针刺。

男子症状逐渐减轻,神志也逐渐复苏。这时,三名提着大刀的男子从山道对面走了过来,向男子围上来:“找到大当家了。”

其中领头的一名领头男子一手抓住星师的衣衫,把原本蹲着的星师提着立了起来,男子的个子比星师略高,但力度却大得很,一身如岩石般虬结的肌肉,手上有一条又大又长的刀疤,像一条巨型蜈蚣。似乎毫不费力就把星师提起推到了一边,星师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男子用刀抵住了脖子。

“大当家,你怎么啦?”刀疤男子转过头问躺在地上的粗豪汉子。

“没事,放了他。”粗豪汉子尚自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着星师。“他救的我。回山寨再说!”

“你们俩,扶大当家回去。”刀疤男子指挥着旁边两个小厮说道。

“是!”二人应道。

“你”刀疤男子指着星师,“也跟我走!”

星师看着这帮人,并非善类,赶紧说道:“不,我只是路过,我还有要事,就不去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走就得给我走!”刀疤男子推着星师。

粗豪汉子对刀疤男子说道:“客气些。”

刀疤男子连忙应诺:“是。”

但依然推着星师走,星师也不敢违逆,只得跟着这几个人走。

走过四条山路,乘木舟穿过一处阴凉潮湿的岩洞,出洞后,一座绝壁立在了眼前,一个小厮向绝壁喊了三声:“天威镇远。”

绝壁之上放下了由十六根缰绳吊着的一个拱形大斗,连同星师一共七个人站了上去,也是完全没有要断裂的迹象。

星师和这六个陌生人站在拱形大斗之中,一个小厮合上斗拱小门后,缰绳便被人慢慢向上拉,七人渐渐上升,上到崖顶,才发现崖上好生广阔,一条蜿蜒如蛇的路一直通上一座泥城墙上去。

星师被留人带着走进去,一路之上,每十步便有二人提刀守卫,相当森严。到了城墙之下,刀疤男子对着城墙上的守卫高喊:“大当家回来了,赶快开门。”

城墙的大门缓缓地放了下来,七人走了进去,前方是一座石堡,星师被带进石堡一条由人工开凿的通道过后,进入到一个宽广的大厅。厅中起码站了三百人,见星师几人回来,马上向走在最前的大当家问好:“大当家!你总算回来了。”“大当家,你辛苦了!”

那大当家已经可以不用小厮的搀扶,昂首阔步地走到厅中东边最高处的一张座椅坐了下来。

“各位兄弟,大家费心了。今番我再度潜回灵宝县,朝廷竟然一点要出兵的迹象也没有,看来兄弟们安全了。拿酒来,我要和兄弟们干一杯。”大当家对厅中所有人说道。

小厮抬出了两担酒碗出来,厅中南边有六个大酒缸,三百人各自拿了酒碗,一个小厮拿过长梯靠在酒缸上,用长长的竹制酒吊子给各人分酒,小厮给大当家送来了一碗,待各人碗中皆舀满酒后,大当家举起酒:“兄弟们,我们干!”也欢呼起来:“干”、“干”、“干”。

大当家喝完后,看了一眼旁边星师。对众人说道:

“今天,我在返回山寨的路上,老毛病又犯了,幸亏遇得到这位小兄弟热心搭救,我才捡回一条命。大伙敬这位小兄弟一碗。”

众人齐呼“好”,有人递了一碗酒要星师拿着喝下,在推推搡搡中,星师喝下了这碗辣高粱,喉咙像被火烧一样。

星师喝完后,大当家搭着星师的臂膀说道:“小兄弟,还不知道你的名?”

星师只得应声:“萧星师。”

“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名叫袁天虎,绰号三山虎,因为这寨中三座高耸入云的堡垒看上去像三座大山而得名,我便是这天威寨的主人,以后在我天威寨中当大夫如何?眼下我寨正缺一个随寨大夫,我这寨中数千弟兄,有病没人治,似你这般有才能的人,留在我寨之中,我必不会待薄你的,我身后有一个箱子,里面全是金银珠宝,你若肯留下,就都归你如何?”大当家指着身后的木箱,一个小厮连忙把木箱盖子打开,一箱金银在大厅的火把光之下闪烁着令人不可抵御的色彩。

星师躬身道:“大当家,小人无才无德,只是在深山野林之中跟村夫野老们学得一点皮毛救人伎俩,实不敢担此重任,拿寨中弟兄的性命开玩笑,当时救寨主也是一时情急之下无奈之举,权当死马当活马治,也是大当家洪福齐天,我万幸由我救了……”

大当家打断了星师的说话:“萧大夫不必谦虚,我看萧大夫替我治病的时候,很熟练,比我以前看的大夫要厉害多了,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修为很深的人,休要再多言,我做当家的,不能在众兄弟面前失了面子,你且安心在寨中住下,我必重重赏你。来人,带萧大夫到东厢房去休息。”

星师心下知道这次已经陷入了虎穴,这里分明就是个匪寨,而这大当家偏偏又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星师露了一手,大当家就已经知道他非同一般。看来,要离开不是靠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况且星师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要逃脱这处高山绝壁,若不用极端方法,除非肩上长出翅膀。

小厮把星师带到东边的一间岩洞房,房间不算大,但内里的陈设还算精致,就是门是铁门,外面是可以加锁的,星师知道这里充其量只是一间比较好的牢房而已。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突然,星师听到,外面这条通道上,传来一把年轻女子的声音。“你个臭不要脸的,把我抓到这,快快放我!”

星师听到叫声,心下好奇,谁跟自己同一遭遇,被禁锢了在这里,况且他也想知道,他房间的这个铁门到底有没有被锁上,星师轻轻地推房门,门——开了,看来大当家还是把他当“上宾”了,禁而不锢,门口也没有门卫把守,但这条长廊通道口处有人提刀守卫着。那声音是从长廊另一端传来,是最后一个房间发出的。守卫们看来已经习惯了这吵闹的声音,所以离得也远远的。

那声音一直骂骂咧咧,明明是一把极其好听的女子声音,却骂人骂得十分狠毒尖酸。星师循着声音一直走到最后一个房间,这条通道只有一共五个房间,都是极好摆设的“牢房”,中间三个都是空的,想来能成为“贵客”的人不多。星师走到第五个房间时,才发现第五个房间是一个真正的“牢房”,因为门是最直接的铁窗。

星师走近铁门,原来里面的人,早看到了星师的影子,星师出现在铁门门前时,一匹陶瓷小狮子砸了在正对着星师眉心处的铁杵上,小狮子变成了碎片,狮子碎了的大半个头在地上滚了几下。星师相信扔这只狮子的人是想砸人而不是砸铁杵,要是狮子再误差寸许,成功穿过铁杵,他的脑袋必然重重挂彩。

星师没有关心狮子,而是被震住了,一张绝美无伦的面庞闯进了星师的瞳仁里,眼前这个女子,肤如凝脂,眉黛如画,红唇似火,青丝流瀑,热烈中不乏淡雅,娇弱不缺刚强。一身锦绮紫衣,灵动又有生气,年纪也是十六七岁左右。女子见到出现在铁牢门前的星师。只是一个文弱的白面俊俏少年,头戴四方帽,身穿白衣直身,和其它守卫样貌装束有异。不禁停住了手,问道:“你是什么人?”

星师看着这个漂亮的紫衣女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名叫萧星师。”

“你也是山贼?”紫衣女子秀眉微蹙。

星师连忙摇着手:“不,我是一个大夫,意外救了这寨中大当家,就被抓到此处囚禁了。”

“大当家?这种人,也值得你救?”紫衣女子目光中充满怨毒。

“我在路上见其急病**,只道是寻常百姓,救治好后,却被带回到此处。”

“你也是被抓来的?”女子道。

“这么说,你也……”

“是的,我三天前路过灵宝,想沿着此路出函谷关去,没想到山贼正好下山抢掠,围攻灵宝,那县官李晟延见贼势浩大,为求自保,夤夜独自出逃,弃百姓不顾,以致城中群龙无首,无人组织迎战,不战自败。其实攻城盗贼不过千人,且尽是乌合之众,调兵遣将也毫无章法,只有一股脑儿的蛮劲,要是守城的不是那草包县令李晟延,凭灵宝县八百守城将士,自可破敌,教群丑丢戈弃甲,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城破被掠,我逃离不迭,就被抓了进来。”

星师见紫衣女子谈吐气度惊人,用语豪迈,心中颇奇此女来历,但一时也不便问明。便只问道:“除了你以外,还有其它人被抓进来吗?”

“怎会没有,除我以外,还有数十城中俘虏被押了上山来,全部锁在地下石室里。那恶贼大当家见我容色不差,又毫不畏惧,把我囚禁此处,好酒好肉相待,又花言巧语,说尽好话,装出一副情深款款的伪善面孔,以为我会屈服就范,其实我已决心赴死,等这臭贼失去耐心,露出狼子野心,若敢碰我半根毫毛,我立刻自尽。”

星师听了紫衣女子说要自尽,心下好生怜惜,如此直爽豪迈的美貌女子,若因此身陷囹圄最终丢了性命,那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

星师终于忍不住问了:“姑娘可否告知我贵姓芳名?”

紫衣女子听出了星师对她的惋惜之情,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一些,说道:“反正是就快死的人,告诉你也不打紧,我叫纪嫣,河南人士,将来你若逃脱出去,机缘巧合,碰上认识我的人,可告诉他,当日她一个人离家出走,欲经灵宝出函谷关去,不幸落于匪手,但她丝毫没有害怕,以死抗争,至死清清白白。”

“不用如此快就交待遗言的,你是一个女子出的关?”星师问道。

“怎地?一个女子就不能独自出关?”纪嫣反问星师。

“也不是,就是太危险了。现今你我皆成了阶下囚,我对你也并没冒犯之意,你对我心中戒备自是应该消减一些,此时,我们共同应设计逃脱,解救其他被困的人。”

纪嫣也觉得自己对星师的口气过分戒备了,只认定别人看不起女子,却忘了眼下最重要之事应是设法逃脱。一时之间,纪嫣也觉得自己过于浅陋,处事应变竟不及一个脸上还带三分稚气的少年郎中。

“各种方法我都已经尝试过了,可惜此间把守重重,地形复杂,又有天堑,要得脱真只怕要胁下生出翅膀才行。”纪嫣的语气已经和缓了不少。

“也是,但方才我在厅堂之中看到一样物事,心想或者我能利用这些物事得脱。但此事为之须耐心待一个机会。”星师道。

“到底是什么?说出来共同参详一下或者会有一线生机。”纪嫣听到星师有办法,心内不能平静。

“方才我在厅堂之中,看到了六只盛满美酒的大缸,据我观察,这些土匪遇喜庆重要之事,皆从这六只大缸分食酒食,我只须假意答应成为他寨中医护,寻找可乘之机靠近大缸,向缸内投以我配制的蒙汗药,等全部人均喝下酒食,一个时辰之后,药力发作,我们自然得脱,但必须是重大之事,否则分得酒食的人不多,未被药倒的人过多,我难以应付。”

“好计策,但若然山寨之中,仍然有数十甚至上百守卫未饮下酒食,未被药倒,他们一拥而上,料想你武艺也未臻此境,到时还不是束手就擒?”

星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个圆滚滚、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火蒺藜,原本只是我在山中采药用来吓唬来袭的猛兽的,但我今番要出发到京城,路途遥远,身上带着使用的钱财,为防贼人起了歹心,我把二十个轰天雷内的火药倒了出来,加在了其中十个里,同时也加入了更多的雄黄,使爆炸力倍增。所以我这十个怪家伙,最少也能轰倒百人。”

“如此甚好,我也会些武艺,到时我能助你,平常三五个汉子靠近,我都不放在眼内。”纪嫣话语豪迈,星师看她身材如此娇弱聘婷,能敌三五个大汉,也不知是信好还是不信好。

“但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好等这些山贼再度拔寨成功或大寿喜宴,方能获此良机。”

“我有办法。”纪嫣道。

“你有办法?”正当星师要问明纪嫣是何办法,外面却传来了声音。“大当家好!”“大当家。”……

纪嫣道:“快回房间去,好好准备,等我消息!”

星师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回到房间之中。恰好,没被发现。

星师坐在房间想:“她到底是有何办法?她叫我好好准备,准备什么,难道……”

这时,有人推开牢门,星师站了起来,此时他已经明白纪嫣说的办法了。

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当家,大当家已变改了身上装束,和星师见时身穿粗布棉衣办成樵夫模样已大不一样,他头戴貂裘毡帽,一身棕黑锦缎和披风,双手背于身后,显得特别威严。大当家后面还跟着两个面容凶狠的彪形大汉,恶狠狠地盯着星师,像两头饿极的山豹子一样。

“萧大夫,本座还没正式谢过你。”大当家把粗实如一根根石柱的五指搭在星师肩膀上。

星师躬身道:“也只是缘分而已,不必道谢了。”

大当家三十五六岁年纪,但颇历风尘,容貌沧桑,脸颊尖削,像立于沙漠之中经年累月受风沙打磨的岩石。

“刚才我话在堂上放出来了,我也不是要为难你,而是我欣赏你,想你留在我这样,你且在我寨中当医三年,我保证,三年以后,赏赐万金,我亲自送你下山。”

星师见这个大当家一脸凶光,话语虽似请求,实则威逼,并没给星师选择的余地,敬酒不喝就是罚酒,要是星师硬抗,定然受尽皮肉之苦,甚至丢掉性命。

“幸得大当家赏识,星师虽不才,愿当此重任。”

星师的回答大出大当家所料,也出了后面两个手下的所料,因为他们身后分明就拿着锁链,一旦星师不答应就要真正下狱。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小小年纪,果然不错。”大当家显得异常高兴,“你今晚暂且就住这里吧,但日后你要为兄弟们治病,这里地处偏远,通道又狭窄,明天我找人带你到别处安居。你且早点歇息,我还有要事要忙。”

大当家和两名手下走了出去,出去时,其中一名手下顺势把牢门外面的锁“嘭”的一声锁上了。星师见三人所走的方向是纪嫣那边。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后,大当家的笑声充斥了通道。

星师细听,两名手下正给大当家道贺:“恭喜大当家,贺喜大当家,大当家和未来嫂子真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恭喜大当家娶得如花美眷,祝大当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大当家得意忘形,边走边说道:“今天倒是个什么好日子,寨中不仅来了个神医,连那平日里话都不肯跟我说话的娘儿都答应成亲了。你们两个听着,七天后就是我的婚期,你们好生给我办理妥当,我重重加赏。”

其中一名手下道:“大当家这是哪的话,大当家要娶老婆,这自是我们寨中的大喜事,我们兄弟俩能不尽心?”

另一名说道:“是啊是啊,大当家这事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三人说着笑着逐渐走远了。

星师的心惊慌地咚咚跳着,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处境而跳,而是他心中的猜测,竟然成真了!他替纪嫣即将要面对的事情胆寒了:“不出所料啊,纪姑娘这一步兵行险着,好生胆大,看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给我七天时间,我若不功成,她必会挣扎反抗,自尽堂前,也难为她了,若不是她答应成婚,也不知到得牛年马月才有这等良机。”

星师在这个豪华的牢房里度过了最寂寥的一夜,他不知道隔着数堵墙后的纪嫣今夜想的是什么,又或者凭她旷达的性格,早已沉沉睡去,谋划着七日后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星师就被两个喽啰带着出了昨夜住的主堡,往南绕过一个高坡,星师问这两个喽啰:“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一个喽啰没好气地说:“话真多!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喽啰带着星师来到另一个座山房,这个山房只有主堡的三分之一大小,喽啰说道:“这里是南山营房,给伤员疗养治病地方,你不是大夫吗?以后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自己进去吧,入口右手第二间房,我俩就不进去了。”

“行的,谢两位大哥。”星师谢过二人径直走向了入口处的第二间房,一推门,掉下了两只已经死了许久的干瘪蝙蝠,地上满是蝙蝠的粪便,蝙蝠粪其实是一种药,《政和圣济总录》上记载,蝙蝠粪干涩后研粉,以冷水调涂之,能治风毒肿,所以星师也不以此为忤。这里比昨夜那个牢房要简陋和昏暗多了,可以说除了墙角有一张用砖土垒砌起来的土炕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精瘦老小厮抽着烟袋身后领着一个胖得满面油光,腰广如轮,一脸傲慢的汉子走了过来,老小厮指着身后的胖汉子说道:“这是养护营中的营房长,就住在这南山营房的第一个房间中,与萧大夫你只隔一堵墙。大当家传令,山道复杂,请萧大夫未经许可,不可胡乱走动,所有营房需用,经报营房长后方能核拨。”

星师心想:“这大当家果然不是一般人,他虽见我应允留下,但戒心仍然十足,处心积虑,防备我伺机逃跑,不仅派人监视,连使用也受到严控,自然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莫说三年后给放行,如果我不死,只怕三十年也不会让我走。”

那胖子汉子开腔说道:“我管你什么大夫,什么当家的救命恩人,你一个毛头小孩,在我这当差,就得听我的,万一出个什么乱子,你小心我杖棍不认人!”

星师自然知道这个胖营房长绝非善类,招惹不得,于是说道:“自然听房长的。”

那胖营房长打了个哈欠,指着领路的小厮说道:“你带他去干活的地方去,告诉他每天都要干哪些,我进去睡一下。”

“是。”那老小厮应道。

胖营房长转身自回到房间中呼呼睡下了。

那老小厮领着星师一路往营房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吸着烟袋一边说:“萧大夫,我们这叫南山营房,是放兵器和用药的地方,那边西山营房,是监狱,所有囚犯都在那边。这些用药和兵器的取用和对囚犯的管辖都是一样严格,须经过营房长报大当家后才可拿用的。但这里主要还是治伤疗养的住处,从你房间第三间房起,第四间就是存药库,寨中所有的用药的都在里面,第五间是器械房,也就是兵器库,因为这边南风好,不易潮湿,所以就都放这,当然也是为了杀一杀这边的死去的人的冤魂,这里再过去十来间都是养病房,但西向营房尽头是停放那些暂时没下葬尸体的地方,遇着寨中有大战事伤员在寨中不治死去,有不及处理的尸体就会停放在那里等待埋葬,很多寨中兄弟都说在这里见到过死去弟兄的鬼魂,传言多了,很多人也就信了,所以这里平日除了伤员和两三个在此处当差的小厮以外,根本不会有人到来。”

星师不关心鬼神,也不相信鬼神,只关心这里的地形,问道:”这里和主堡厅堂是连通的吗?”

老小厮笑了一下,说:“这怎么可能,这里是一个处在南边高地上一个独立的伤病兵营房,怎么啦,你想多见我们的大当家吗?”

星师道:“也不是,昨夜在主堡厅堂中看到有几个大酒缸,闻着那酒香,我可馋得很啊,工忙之余若得前去讨两口酒喝喝,干起事来才有劲。”

老小厮两眼放出一些别样的光芒,笑道:“小小年纪竟已是个酒鬼,那就是我们大当家存的,除非打胜仗或有喜事,不然谁都喝不上一口,连靠近也别想。”

星师心想:“果真如此,看来靠近不易啊,剩下的时间还有六天多,我且制好药散,找机会接近那酒缸才行。若是办不到,还真是害了纪嫣姑娘。”

星师转身对老小厮说:“我想先到病房去看看病人,再去请营房长给我拨些药。不用大哥带路了。大哥请自便吧!”

老小厮吸了一口烟,说道:“也好,我也懒得理你,你自个忙去吧!”

星师进了病房,这里躺着数十人,却都是一些重症患者,有断手脚的,有严重刀伤的,有身患重疾的。星师虽然知道这些人多半是些打家劫舍的歹人,但看着这些人身罹伤病,只能在这里等死,实在于心不忍。

星师逐一为这些人诊断、切脉,为他们重新包扎和针灸,但药物是缺乏的,忙了一个上午后,星师只能亲自去敲营房长的门。

开始,星师是轻轻敲着,但没人应答,星师也知道扰人清梦必定是讨人厌,但救人如救火,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星师开始拍打着们,叫喊着:“营房长、营房长……”

胖房长的门开了,一脚向星师踹了过去,踹得星师飞出了一丈远,胖房长骂道:“你找死,敢打扰爷的好梦。”

星师忍痛站起来,说道:“病房里的病人许多急需用药,实在拖不得了,麻烦开了药房门,我前去提点药给他们治吧!”

胖房长打个哈欠,说道:“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般,没有,一点都没有,要药你自己找去。”

星师急道:“受伤的都是你寨中兄弟,你怎可如此铁石心肠,他们没药就会死的!”

胖房长怒目睁圆,答道:“你这般多事是干嘛,他们死自由他们死,干你何事,我又没吃到他们半个子,为何要帮他们办事,这里头有些还是平日常给我脸色看的人,现在要爷救他,难咯!”

星师听了胖房长这么说,知道这寨中,平日里原来等级森严,虽然平时呼兄道弟,实则狗咬狗骨,明争暗斗,并不团结。但人命关天,岂可不管?

星师只好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对胖房长说道:“卖个顺水人情吧,开了药房门,让我去取药治病!”

胖房长见到白花花的银锭,早已亮瞎了眼,刚才只道星师进了他这一座城隍庙也不懂烧香,现在一出手就是一个大银锭,顿时对星师刮目相看,胖房长接过银锭,掂量了一下,肉脸挤笑道:“要什么药尽管到药库拿好了,反正也是我分内事,你用了哪些,你记下来,后面我再给你上报就好了。”

星师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好解决的,早知道早点拿出银钱疏通一下就不用如此麻烦,更不用挨了刚才一脚。

胖房长开了药库门,里面倒是漆黑一片,星师拿着油灯进去,看了一遍药库后,发现这里的存药着实不少,心中本来谋划所需的曼陀罗、乌头、押不芦、川弯、当归等药材都一应俱全,其它治伤救护的药也是各式各样,品类既多,数量也大,许多都是抢掠回来的,因为上面有写着各样药店的贴条,有准备运往开封、南阳、汝宁、归德等处的,也有运送京师,衮州、南京等较远一类的。星师心想这个匪巢不知经营了多少年,累积如此隆盛,几乎想要的药的都可以找到,只是没人打理,存放紊乱,一时找不着。

取出大量的治疗病人的药材故意让营房长帮忙搬,星师偷偷拿下数种需用药材放在身上,临走时见有醉仙桃花和闹羊花也顺带收了一些,成功掩盖了营房长的耳目。营房长上报时,也只说星师取用了治疗病人的那几种药,于是星师白天治疗伤病人,晚上偷偷在房里把晾干的药材研成粉。

这几天,寨中张灯结彩,处处喜庆,病房里的病人在星师的救治下,日渐见好了起来,星师的药也在第四天就制好了,但如何靠近得了酒缸是大问题,到了第六天夜里,星师已经心急如焚,却仍然无计可施,于是趁着当夜月色晦明,决定深夜潜出南山营房,谁知才出营房门口,却被身后一个拖长的声音叫住了:“去——哪——啦?”

星师吓了一大跳,初时以为是胖营房长,心中大叫糟糕,后来觉得声音好像是那个那天引路的老小厮,转身一看正是那个老小厮坐在营房口处抽着烟袋,要不是烟枪那一点炽燃的火光,还真看不到有人在。

“大……哥,我这是……我……”星师被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呼唤弄得措手不及。

还没待星师回答,那老小厮说道:“趁着营房长不在想偷酒去是吧?”

“是是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哥,”星师说道,“几天没喝酒了,酒虫子钻得我浑身麻痒的,馋得很了!”

“明天大当家成亲,有你喝的了。”老小厮道。

“我这酒虫叮咬可把我浑身叮出疱来了,几天几夜没喝酒,我连睡都睡不睡着,这才出来透透气。”星师觉得自己说谎话也很有一套。

老小厮笑道:“你这小子,想偷酒就说偷酒呗,我又没想告发你,今夜那营房长不回了,被调了去料理明天的喜事。不然给他逮住,可有你受咯!此去厅堂二十多道哨岗把守,不是你轻易去得了的,回去睡吧!”

星师听了,心中叫苦不迭,想起纪嫣姑娘,心想这次计划要失败告终了,心下失望至极,黯然说道:“唉,想不到人的命途有时竟如此无可奈何。”

那老小厮听见星师的话,只道星师是个真真正正的酒鬼,喝不到酒就这般失落,心里觉得好笑又有共鸣:“要喝酒也不难,我也是酒中神仙,你的难耐我完全明白,几天几日喝不上半滴酒,这苦这渴,我比你清楚,看在你这几日以来,奔波劳累为了伤病的兄弟们治病,我来帮帮你吧!”

星师到老小厮这么说,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两眼都要放出光芒出来了,忙说:“大哥,你有办法?”

老小厮从怀中抽出个葫芦,向星师抛了过去:“喝我这个。”星师接过酒壶:“你……大哥,你说的是这个?”

“快喝吧,喝了早去睡。是那缸里打出来的酒。”

老小厮只道星师会拧开葫芦塞,咕咕数大口往肚子里猛灌,没想到,星师把葫芦连闻都没闻就把酒壶还给了他,说道:“算了,谢了。”

老小厮奇怪道:“你这人好生奇怪,这下有酒了为何又不喝了?”

星师当然不会告诉他他只想往酒缸里下迷药,只是淡淡的道:“这葫芦里的那点酒不足以解我之渴。”

老小厮乐了,笑道:“好,总算找到个酒道中人了,我是寨中有名的说破石,喝断桥,没想到你小子比我还酒痴,我李翁前半辈子在楼馆里说书,后半辈子在这寨中过日,杀过千人,也喝过千缸,没了酒我是活不了的,这寨中山道没有哪条路我是不知道的,不然我早和你一样因为喝不到就天天晚上在房间里睡不着了,你要喝那坛子里的酒喝个够那也不难,我这有条好路,要指给你走,倒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走,日后被抓被打死,可别供出我就好。”

星师知道他有办法,立刻重新燃起了希望,不禁抓住李翁的手:“只要能喝到那缸子里的酒,还有什么怕的,快告诉我吧!”

李翁笑道:“看你这馋嘴样,别急,待我说,山寨以北十里的王垛村便是鼎鼎有名的函谷关,建于春秋战国。因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函谷关扼守崤函咽喉,地势险要,道路狭窄,号称天险,素有‘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之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就是这里。秦据函谷关天险大败六国军队。汉高祖刘邦曾守关阻挡项羽进攻。唐“安史之乱”中,官兵与叛军在关前进行了著名的桃林大战。两千多年中,无论是逐鹿中原,抑或进取关中,函谷关历来都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星师听了半天,不明所以,心想有些人就是这样喜爱别人有事没事听他乱说一通,但这老小厮要是平时爱好跟他说书讲故事也就罢了,眼下正是危急之时,我在这里听他滔滔不绝,只怕说到天亮他也不会停下,还是赶忙打住他:“你给我说这些作甚,我又不想知道,只想喝上几口酒。”

老小厮笑道:“耐心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

星师只好隐忍着不再作声。

老小厮继续说道:“此城寨始建于唐朝,唐朝安史之乱中有一场著名战役称为桃林大战。安禄山起兵叛唐后,多次从函谷关进攻潼关,被唐军统帅哥舒翰击退。唐玄宗听信杨国忠谗言,迫使哥舒翰放弃守关拒敌计划,率兵出战,哥舒翰与安禄山军崔乾佑会战于函谷关西原,安军伏兵纵火焚烧唐军,并以精骑自南山迂回出击,致使唐军大败,二十万人只有八千脱逃,主帅哥舒翰被迫投降,潼关、长安相继失守。杜甫在《潼关吏》中对这段历史百万剧慨叹‘衰哉桃桃战,百万化为鱼。’,而这里就是八千逃脱唐军后来扎营地,他们怕朝廷怪罪,坚守此处,固若金汤。历经宋元数百年后,这里日渐凋零,但前人斧凿痕迹还在,处处密道,其中一条就是那厅堂的出逃的密道,就在这南山营房最后尸房的一道石屏风之后。你在屏风之后往前走三步,用大力气搬开石板,自然能通到厅堂第一把交椅后方。此处密道就是大当家也不知,可偏偏就是给我发现了,成了我喝美酒的康庄大道。”

星师心中无限惊喜,忙谢过李翁,径直向尸房奔去。

南山营房这一路走廊,越走越黑,越走越幽深,星师一直跑到最后一个房间,四周一片死寂,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星师推开门,进入了他们口中的尸房,一股浓重的樟脑味混杂着尸臭味冲击这星师,显然这里的人向尸房放了许多辟臭防腐的药材,但依然无法掩盖尸房的浓重的臭味,这里漆黑难辨,伸手不见五指。作为大夫,星师早已不信神鬼之说,也不怕看见恶心腐烂的死人,可内心仍是会惊慌。虽然是暂放尸体的停尸房,但其实许多不重要的尸体被放进这里后,逐渐被遗忘,或者不再理会,任得这些尸体在这里发臭腐烂,最后化成白骨。星师看到地上有不少布曼,盖着已经化成白骨的人,目测也至少有数十具骷颅,星师觉得最恐怖的还是墙上还画着凶神恶煞的天神神像和旁边立着的十多尊神像雕塑,虽然日久失修,神像的彩漆已经七零八落,但仍觉得神像栩栩如生,似乎在对着他睁眼。星师想看来他们挑选这里做停尸房也自是有道理的,人站在这里,心里也感到憋气,何况鬼魂?他们是想用这些雕像壁画来压制住这些人的鬼魂吧!

星师穿过尸房,来到一幅巨大的石墙屏风前,心想:“寻常人家都把屏风一般陈设于室内前庭,这幅倒在房间尽头。星师用灯照了一下,上面雕工精致,所刻人物生动活现,在镶嵌工艺上,用了云母、水晶、琉璃等贵重石料。不知刻画的是什么,却是两方兵马在大战,城楼之上看装束是汉兵,城楼之下却是胡兵,城楼上书“函谷关”。星师心想,壁上刻画的也许就是刚才李翁说的桃林大战吧?星师不禁惊叹工匠的一双巧手。

“李翁果然没骗我。”星师欣喜道。

星师打着火折顺着石级走下去,通道越走越宽。通道之内全是人手斧凿的痕迹,看来是没有完工的一条通道,星师沿着通道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另一条石级楼梯直贯而上的。星师走在石级上,走到尽头,想用力往上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

“奇怪,怎么完全推不开,难道我被骗了?”星师沉吟道。

当星师第三次尝试的时候,石板终于被推动,上面的光照射下来,原来石板上被一张沉重的紫檀木椅压住了少许,星师记得,这张椅正是大当家那堂前的交椅。

推开这一点小缝以后,就怎么用手推也推不开,星师突然想到用脚推,于是把身靠在石级上,双脚朝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双脚加身体的力顶开了石板。

他爬出密道口,心想:“这紫檀木椅少说也有二三百斤重,幸好只是压着些许,要是一只椅脚压在砖块中间,那可再加三双腿也是难以推开的了。”

此时,星师发现满堂喜庆的红色已经布置得十分完备。他看清堂上无人,迅速跑到六只酒缸处,搬来旁边竖放着的,平常便于舀酒的高梯,给每一个缸倒入药粉。倒到第六只缸的时候,才倒到一半药粉,堂前突然传来了人声,星师惊得手中一滑,药粉连同那张包着药粉的黄色纸都一并落入了缸中。已经来不及捞起,只有马上盖好酒坛塞子。跳落回地上,迅速回到暗道之中。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当家和胖营房长,那营房长站在大当家的身后,半躬着身子。

大当家说道:“去,去给我把那姓萧的过来,我有事问他。”

那营房长应诺:“是,我马上去。”

星师心想,姓萧的不用猜就是叫我自己吧?若胖房长回到南山营房,发现我不在,必定会出大事的,这时已经顾不上掉进缸里的纸,只好立即盖回石板,沿着密道往回跑。

一边回去一边想,待我应付了这胖房长和大当家,今晚再潜回捞起那张纸片,黄纸一旦被发现,对缸中的酒起了疑心,必定前功尽弃。

密道行路崎岖不易,星师已经以最快的步速赶回南山营房,到回到营房门口的时候,却还是比胖营房长慢了一些。

李翁已经守在尸房门口等待星师,星师走出来时,看到了焦急的老小厮。

“幸好你回来及时,那胖营房长刚回来了,说要找你,我说你巡查病房去了,于是进来寻你。走,快走吧,那房长在门口等着你!”李翁道。

李翁道:“真是个酒鬼,我服你了。”

二人出到营房口,那胖营房长抱怨道:“这么久才出来,赶快跟我走,大当家让我找你有事。”

星师跟着胖营房长跑到了厅堂,那营房长体胖,早已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不断叫星师:“慢些慢些!”。星师来到厅堂,大当家正站在堂中央,见星师来到,本来喜上眉梢的脸上又再露出了两条喜悦的皱纹。

“萧大夫,这几天在营房里惯不惯?那里地处偏僻,可折煞了你呀!”大当家这些客套话,客套得星师感到异常恶心。口头上说折煞,手段上视他如同乞丐,星师每天吃的是猪食,睡的是地板,更何况他完全没过问星师治疗的病人,他已经把病人和星师看似可有可无,如果有,那是他自己在生病的时候。

星师打了一个躬,不禁偷偷瞅了一眼刚才密道的入口的石板和酒缸的塞子是否都已盖严实。

“萧大夫你是有才学,见多识广的人,我明天就要娶亲了,妻子也是个读过书的女子,我且问你,你觉得这堂前还有什么要修整的吗?这里的摆设都合乎规例没有?”

星师道:“大当家误会了,我也只是从贫穷的山里出来的一个山野之人,不懂这些,大当家还是问那些内行的人吧!”

大当家说道:“如此也罢。你回去吧!”

星师作拱告别,突然,大当家瞥见了交椅似乎有点不对劲,慢慢向着交椅走过去,星师的心惊得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快走到交椅时,大当家才停了下来,唤来了两个小厮:“来人呀,移正一下我的交椅。你们干事的连把椅子也摆得歪歪斜斜。”

听见大当家说的是这个,星师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

两小厮连忙上前,花了大力气抬正交椅。但星师看到交椅的一只脚正压在密道石板中央,他心下想,这下可麻烦了,椅子顶住了洞口,就再也推不开砖块了。

大当家一直在堂前吹毛求疵,星师不知他还要在那里呆多久,看得出他很重视这次婚事,星师看着那六只酒缸,心想:“也罢,只盼明天打酒的小厮喝不到第六缸酒,看不到那张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