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恩将仇报

星师和洛秋跟随着杨元禀的马车来到太师的府中,杨元禀立刻下马道:“请无名大夫随我去看一病人,他正危在旦夕。”

星师快步随杨元禀走进一个房间,一名少妇正在对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婴孩伤心地哭泣,小孩呼吸异常气促,旁边放着一个痰盂,里面全是婴孩的呕吐污物。

太师道:“无名大夫,你救救这孩子吧,他已经病了十多天了!”

星师查看了婴孩呕吐之物后,马上为婴孩诊脉,诊毕,摸了婴孩的额头,问太师道:“这孩子除了腹泻、呕吐、发热等症状外,是否连日来多汗、厌食、呕吐,甚至有浮肿、气促、休克的症状?”

“确实如此,找过许多大夫看了,均不知是何病症,最后连巫师都请来了,还是没有起色。”

突然,孩子昏迷过去了,看样子似断了气!

“他死了吗?他死了吗?大夫,快救救他!快救救我的儿子!”太师紧张地喊道。

星师一见孩子似已断气,立刻为孩子按压心脏急救,然后抽出银针,在孩子身上取内关、列缺、合谷、心俞、神门、足三里、三阴交、阴陵泉等穴位交替刺下。太师和其夫人跪在地上哭着捶着胸:“孩子这下没有了,没有了……”

星师没有理会二人,要洛秋帮忙继续按压婴孩心脏。

终于,婴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醒转了!虽然很虚弱,但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师与夫人抱着婴孩又摸又亲,似乎一放手婴孩就会重新死去一样,星师对洛秋道:“马上给我三颗补心丹。”洛秋从药箱的白瓶子里倒出三颗棕褐色丸子。

又对太师说道:“请太师着人取太子参三两、元参四两、麦冬四两、五味子五两、丹参四两、茯苓二两、远志一两、生地一二两、当归一两、酸枣仁二两、桔梗一两,用慢火煎服,给婴孩服下。”

太师对星师说道:“孩子到底患的是什么病啊?”

星师说道:“这是外邪侵入心脏所制的一种罕见病症。必须用最为俊猛的药,给孩子驱除病邪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你们先回房间去。等我想想如何保住这孩子,你们太吵了,我无法思考。”

二人只好走了出去,星师在房间中冥思苦想,心道:“是病总属毒邪侵心,故先宜祛邪解毒,清其血热,继而辨其阴阳之伤不同,扶正为要,辅以祛邪,以固本为主,兼治其标。此法应该可行,以银针刺至阳、内关、太溪、足三里、合谷、关元等穴位,反复刺激婴孩。”

洛秋把药熬好,送了过来,星师拿出一颗补心丹让婴孩和药服下去。

这一夜,星师一直没离开过婴孩,三更时,星师对洛秋说道:“你先去睡吧,我看住这婴孩就好。”

洛秋不肯,说道:“我留在这里陪陪你也是好的啊!”

星师执拗不过,只好由得洛秋。星师一直等着婴孩情况稳定逐步过来,星师才松一口气,躺在婴孩的房间圆桌上睡了过去。

三日三夜,星师寸步不离地照顾着这个婴孩,三日后,婴孩终于脱离了危险,病情好转起来。

但令星师最意想不到的事,竟然即将要发生了。

第六天的时候,星师向杨元禀转告了婴孩的情况趋向稳定的情况。连日来在杨元禀的家中,星师无意中已经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妇并不是太师的妻妾,而是杨元禀的孙媳妇,这个孙媳妇与杨元禀行**之事,生下了这个婴孩,这一桩丑事,杨元禀的儿孙们早已无法面对,纷纷离开了太师府,而杨元禀和少妇竟一直以家翁和孙媳妇之名避居此处,意欲掩盖这桩**丑事。

不想婴孩染了这心悸病,危在旦夕,杨元禀爱婴孩心切,不得不找到星师治疗,婴孩情况好转后,杨元禀心中却有了像李肃方一样歹毒的心思,然而这时候,李肃方向杨元禀禀告了一桩不为人知的事……

杨元禀拍案而起,说道:“原来竟是他!”其时,星师正在治病,杨元禀见婴孩病情日渐好转,已经差不多痊愈,于是马上派人连夜快马进京上报。

治疗婴孩第十九天,星师从婴孩的房间出来时,正要告诉杨元禀婴孩病情,谁知一出房门,大厅之中竟然满堂戎装荷甲的士兵。

为首的是一名老太监,这老太监不是别人,正是梁芳!

梁芳一见星师,阴阳怪气地狞笑道:“萧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吧?我道这世上谁是那誉满全城的无名药王,早知道是你,奴才早就该接你回宫了,药王萧大人,这太师府四周已被重重包围,你是要我绑你上车呢?还是你自己束手就擒呢?”

星师见事已至此,已经无可脱身,心想洛秋仍在房间,只可惜无法给洛秋道一声离别。

星师转头望了一眼洛秋所在的房间,然后回过身来对梁芳说道:“梁公公,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就是。”

梁芳冷笑道:“奴才不敢杀你,万娘娘这几年好生惦记你,就把你送到万娘娘处发落就好了。来人!”

“是!”两名士兵齐声应道。

“拷上,带走!”梁芳命令道。

两名士兵提着厚重枷锁把星师双手拷上,把星师押上了车。这时,李肃方和杨元禀二人均在一旁,二人皆默不作声,不敢直视星师的目光。

星师被一路押解回到了皇宫。

星师拖着沉重的枷锁,走进皇宫,看着这个数年不见陌生又熟悉的皇宫,早以为前尘已经远去,却仍然有人令你不能安宁,星师叹道:“没想到,周周转转,我终究离不开这一座皇城。”

七年在外历经风霜,星师早已经不是当初刚进太医院时那个年轻的太医。星师被押解进了奉先殿面圣,皇上和万贵妃早坐在殿上,这时的朱见深已经年满四十,但多年的纵欲过度,服食丹药,早令他过度消弭了年轻的生命,他脸容瘦削,颧骨高耸,眼眶深陷,华发初生,气血皆衰,双唇微微发黑,舌苔厚重,精神萎靡,看起来已像六十岁。而万贵妃已然年过六十,依然涂脂**粉,看起来就像只老妖怪一样。身形虽已不及数年前那壮硕肥大,但眼中之中依旧透着一种贪婪恶毒的光。

皇上开口说话了,星师发觉皇上就连牙齿都落得差不多了,再不调治疗,看来朱见泽死期就不远了。

“萧卿,你曾是朕最重视的臣子,不想你背叛了朕,朕对你真的很失望,只因你当年故意放走贼首竖子,放虎归山,这几年,他长大成人,横扫长城以外的大草原,继承蒙古法统,再度统一草原,自称‘达延可汗’。我大明边疆守将,多有惧怕者,更称他‘小王子’。他不但再犯大同,而且又进犯甘州,步步进逼,甘州指挥姚英等人已战死,这种种后来,都是你一人之私欲所造就,你还有什么可说?”

这时,星师看到万贵妃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嘴角显出了一丝掩不住的狞笑,扯动了她两条深邃的嘴角纹。

“皇上,其实你心里也都早已明白,星师绝不会为一己之私,为此祸国殃民之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既已下决心赐星师一死,星师也不再在意身上多加任何罪名。”

“大胆!”万贵妃站了起来,“皇上面前,居然还敢狡辩,贼骨头,你早该死了,皇上留你贱命到今天,不好好感恩,还说皇上诬赖于你,简直混账,来人,拖下去!秋后处斩!”

皇上朱见深这时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星师,其实朱见深的心里对一切事情都明白,星师被侍卫带进了监牢。

此次再进监狱,心中已然淡然,生命之于时局,有时都只不过如同蝼蚁般卑微,朝生暮死,叶落花残,并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如今唯一牵挂,就是不知洛秋是否安全。

监狱外面一阵吵闹后,一个身披锦衣华袍,英气勃发的翩翩王孙贵胄向星师的牢房走了过来,借着牢房壁上火把的火光,星师认出这个男子,原来不是别人,而是崇王爷朱见泽!

崇王一见至交星师身陷囹圄,双目已湿,走过去握住星师的手道:“星师兄弟,多年不见,本王日夜思念,想不到再次见你,仍然未能为你洗脱罪名。我一听到你在苏州被捕,我立即就马不停蹄地从汝宁赶过来。”

星师与崇王认识已超十数载,万贵妃因为知道崇王与星师交好,她便多次劝谕朱见泽把崇王从宫中抽离,终在成化十年皇上下令朱见泽就籓汝宁,使崇王一心想报效国家、赴边杀敌之志郁郁不得伸,只能在藩地做个安稳藩王,令朱见泽的心中无限抑郁悲怆。

星师紧握住崇王的手,激动地道:“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一次崇王,星师于愿足矣。我本以为此生再无缘与崇王相见。”

朱见泽眼中突然黯然伤神道:“但是祐晟来不了。”

星师正要问祐晟,朱见泽却主动提起了。

“她怎么了?”星师急切地问道。

“她病了,已经病了好几个月,这两个月来,已经起不了床。”

这消息比皇上告诉要处决他,星师还要震惊:“她什么病啊?大夫怎么说的!”

朱见泽道:“血带之症!”

朱见泽这几个字一说出来,星师的心被彻底击碎了,退了两步,瘫坐在地上。

此病无药可救,就算是星师他,也是束手无策,他曾接触过不少这类病人,最后却一个没救活过来。

“我的一举一动,已被皇兄和万贵妃全程掌控,几年前救你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是我所为,只是没有证据,也不愿公开对我审讯,所以只好让事情过去了。但星师兄弟你千万别灰心,就算是磕破头,我都会求皇兄饶过你的。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崇王说道。

“王爷,感谢有你一路照料,此生星师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你万一,但祐晟如今患了此病,生死于我早就置之度外,王爷无须过度为星师操虑。只愿王爷此生安康,天年永葆,星师于愿足矣。”

朱见泽见到星师眼如死灰,如此伤心欲绝,后悔刚才一时鲁莽把祐晟的病情如实告之于他,朱见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到门外花了银两给狱吏,要他们好好照顾于他。

星师在狱中茶饭不思,每日回想前尘与祐晟种种,他气海翻腾,千回百转,全身都不得安稳:祐晟她一心只想嫁给我,她只想嫁给我,我并没有给她一句承诺,甚至一个目光,七年过去,她等了又等,她甚至愿我奔走天涯,她只等我开口,我总不开口,等了又等,等不起的时光远去,我已经远走,她却还站在原地,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不起的青春年华,等到了生命的尽头。而她只留在了原地,等着不可能的回首。她只想嫁给我,我却从不开口。等得岁月也发黄。她只想嫁给我,我总不开口。直到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只想嫁给我,我怎会不知晓。当你已经有了勇气的时候,时光已糜烂得不堪回首。

星师想她想得气血攻心,不知是牢房的漆黑,还是眼前发黑,星师感到全身越来越无力,浸满泪水的眼眶,眼皮似乎也再无力撑承,他默默地合上了眼睛,脸颊却残留着一颗尚未滴落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