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思乡情切

星师为躲避官道路上有追兵,穿进了一片密林的小路之中,林中寂莽,他感觉似乎四周有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氛,才跑不足半个时辰,忽从树上一道寒光坠落,直贯星师肩膀,星师肩膀受痛,“啊——”的一声,跌落地下,十多个提刀的锦衣卫从树上跳落。

为首的一名看官服式样是指挥佥事的锦衣卫,笑道:“梁公公果然没猜错,着我兄弟在此守候,果然有所渔获,萧大人,别来无恙吧?”

星师肩膀开了一道两寸深的口子,血流如注,生命正一步步地流走:“你们都是梁芳派来的?”

“没错,梁公公神机妙算,知你今夜必然出逃,而且不敢走官道,你恐怕也不曾想到此处林间小路,会成了你的黄泉路吧?哈哈……”

星师拾起地上一块石头,站起身子,艰难爬到马上,他身上没带火蒺藜,面对面前十几个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的锦衣卫,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撒手一搏,但回去也是一条死路,这个时候已别无选择。

指挥佥事笑了起来:“你以为凭一块石头,一人一马就能冲过我们吗?未免太小看我们锦衣卫了吧?”

星师俯身在烈儿的耳边说道:“烈儿,过往你与我纵横疆场,金戈铁马,尚且无所畏惧,眼下你我陷进了几个毛贼之围,你我命在旦夕,这下就看你的了。”

烈儿抬腿高嘶,锦衣卫听到星师称他们为毛贼,骂道:“岂有此理,臭小子,你活着嫌命长!”举刀向星师冲了过来。向前奔去,星师咬紧牙关,道:“烈儿,看你了。”

跑到锦衣卫前,锦衣卫举刀劈来,星师高叫一声:“跳!”,烈儿奋力一蹬,凌空跃起,跃起之高,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马能跃出如此高度,就像飞起来一样。

“这是马吗?”指挥佥事惊呼道。

锦衣卫连忙转身反扑,掏出锁链铁钩,向星师掷去,铁钩上有倒刺,勾住了星师和烈儿多处皮肉,星师痛苦不堪,烈儿痛得高声嘶叫,但星师仍一手紧抓缰绳不放,烈儿也一往无前,两个不肯放手的锦衣卫被烈儿拖倒地上。那指挥佥事此时提刀来砍,星师提起石块,用尽全身气力奋力一掷,指挥佥事避让不及,正中门面,瞬间鼻骨折断,掉下了数颗牙齿,一时之间昏死过去。

其它锦衣卫松了手握锁链的手,慌忙扶起指挥佥事。烈儿驮着星师连同身上的倒钩锁链,如同闪电一样,绝迹而去。

此时,若是再有第二批追兵,星师就再无法应付,烈儿驮着星师跑到了一条河边,星师欲驱烈儿蹚水过河,不想星师伤口流血过度,眼前一黑,倒下在湍急的河中央,失去了知觉。

星师被喉咙的干涩和肩膀一阵痛痛醒过来,好像过了整整一夜,他意识模糊,且感觉身体高热,他感到有许多人,在他旁边和面前来来去去,却总是睁不开眼睛,醒不过来。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农家简陋但整齐的茅屋中。

他一动,肩膀痛得几乎叫他再次晕过去,但伤口已经被人包扎好,连那些被倒钩拉伤的皮肉伤口,都上了药,星师闻了一下药味,是茜草、白及、鸡冠花等药。

星师睁开眼睛,看见这里是一家很穷苦的农户的家里。

这时,两个衣服打着补丁的老夫妇推门进来,看年纪,二人都已经超过了七十岁,那老妪对老伯说道:“老头子,我们不如今夜再到河里摸些小鱼来熬汤给这孩子喝吧,我们家已经没有米了,他现在受了伤,老喝些比水还稀的粥,哪会好啊?”

“可惜我这几天腿上的风湿发作的严重,下不了冷水,我等下拿钓竿去吧,兴许还能钓到大点的鱼。”老伯说道。

星师勉强地坐起来,说道:“想必是二位救了我……”

二人看见星师已经醒转,扔下手上的农具背筐,走过来说道:“孩子你受伤了别起来,小心弄裂了伤口。”

“不打紧的,我是大夫。想必是二位救了我吧?星师起来不便,请恕我不能向二位叩头道谢。”星师已经勉强坐了起来靠在土墙上。

“不必叩头不必叩头,我们都是山野之人,不用这么讲究的,你身体好起来就行了。”农妇道。

“是啊是啊!”老农夫连忙附和。

二人好像生怕有什么做不得不到位,失礼于人前一样。

星师看着这老农夫妇实在是朴实善良得紧。老妇说道:“你赶快多躺一下,我等下让老头子去给你抓些鱼熬汤喝。”

星师的心中忽然一暖:“老伯身体不好,不要让他去。”

老农说道:“不打紧的,不能蹚水,我就钓行了,没事的,等,你睡会,我出去了。”说完,老农拿起墙角的鱼竿子就出去了。

星师问老农妇:“你们是怎生见着我的?我睡好久了吗?”

老农妇道:“我在河边洗衣服,看到你躺在岸边,身上还有伤口,还以为你死了,赶快叫老头子来看,老头子探你的鼻息后,见你还有气,就把你带回家里来,然后老头子在附近采了些草药给你敷上,你流血太多,从我见到你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天晚上了。”

“哦——,没想到我已经昏迷了六天。”

“孩子,你到底怎么受的伤?是不是遇到抢匪了?”老妇关切地问。

“不,说出来,可能会吓着你,我是被朝廷的锦衣卫追杀的,但我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个大夫,我名叫萧星师。”

农妇突然落下了泪,说道:“我的儿子就是被锦衣卫杀死的,几年前他们说搜寻逃犯,来到这里,他们硬要把我家的牛宰了吃,我儿不让,便把我儿活生生打死了。”

星师叹道:“时局如此,受苦的总是百姓,老人家也无谓过度伤心了。”

农妇道:“对不起,我一时没忍住,都把你弄得不好受了,你再睡一下吧,等我家老头子钓了鱼回来熬好汤,我再叫你起来喝吧!”

星师突然记起一件事:“对了,老人家,你看到了一匹炭红色的马吗?”

农妇道:“没有啊!我发现你的时候,就你一个人而已,并没有看到有马就附近。”

星师叹道:“我已经和它失散过一次,今番又走丢了,盼望它能被一个好人家抓到就好了,别让它受苦。”

“要不,等老头子回来,我和老头子帮你到外面找找吧?”老妇道。

星师没想到老妇如此质朴,不想劳烦她数十岁的老人家,连忙说道:“千万别折腾,不用了,老人家,马儿兴许跑到几百里外了。”

星师重新睡下,睡到快天亮的时候,茅房的门开了,老农夫提着一竹笱鱼回来,见星师睁开了眼,歉意地说道:“把你吵醒了?我平时都习惯了,推门太大力!”

星师说道:“没有,老伯,你这是……刚回来吗?”

老人脸有难色:“我钓了一宿才钓到一条巴掌大的鱼,本来已经有两条咬了饵的,可惜我不善钓,又让它给跑了。我拿去去鳞给你熬上吧!”

老人把鱼拿到了门外的炉灶,蹒跚地蹲下来,生了火,用刀去了鳞,挖了肠肚,把鱼下了锅中。然后又进来,对星师说道:“你再等等吧,很快能吃了。”

星师道:“老伯,你忙了一宿,先去休息休息吧!”

老伯笑道:“不打紧,我弄好鱼再去睡会。”

星师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下有点歉然,老人又去忙了,把米缸里仅有的一些米倒了出来煮成粥。老农妇也起来了,到田里采野菜苗去了。

很快,一锅雪白的鱼汤和一锅稀粥煮好了。

“年轻人,我舀给你吧!”老农妇说道。

“不不不,老人家,我伤口已在愈合,今天能站起来了。”说着星师挪动身体到桌子处。

“小心、小心啊!”老农道。

老农妇把鱼汤盛在碗上,把大块的鱼肉都给星师盛上。

“多吃点啊,你伤得那么重,要多吃点补回来,不然将来落得个病根子什么的,就麻烦了。”

“够了够了,你们也吃吧!”星师见一锅的鱼汤,农妇已经把整条鱼盛到他碗上。

“我们不习惯吃那么腥的东西。你快吃吧!”老农妇说道。

“是啊是啊,我们喝粥就行。”老农道。

“这可不行,这鱼是老伯昨夜辛苦钓回的,大家一块吃些吧!不然我也不吃了。”说着,星师用没有受伤的左边手,用筷子把鱼分成数块,夹到老农和老妇的碗里,又用木勺给二人舀了鱼汤。

“这……”二老执拗不过,只得由得星师。

星师在二老的照顾下,伤口逐渐愈合,可以开始帮着二老干些农活,老农除了钓鱼意外,经常也会尽量抓些野鸟、青蛙或草蛇之类让星师快速复原。星师开始跟附近的村民交往。原来这条村子只有十多户人家,地处偏僻,与外界终年少有接触,所以村中民风质朴、生活清贫简单。

星师每日坐在田埂上,看着下田的村民,村民逐渐对他已经熟悉,知道他是从城里来的大夫,每一个人对星师都特别热情,小孩子时常围着星师,要星师说城里的事。而星师给小孩们说各种草药的妙用。

在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恬淡生活,滤净了星师内心早年在京城官场里的沉渣,发现人生原来可以这样简单无争,当真要比每日锦衣玉食,高床软枕要舒服得多,轻松得多。没了尔虞我诈,没了唇枪舌战,没了明争暗斗,人如果都这样简单质朴那该多好。可惜人就是人,越是高处,越是险寒,因为名利,永远会争斗杀戮。

几个月后,星师已彻底痊愈。在这几个月里,为了报答村民,星师也帮着村中村民治好了不少多年顽疾,村民对星师十分喜爱,时常往老农夫妇处送来些农物答谢。

“萧大夫,为治我们的病尽心尽力,又教我们治病的方法,真是上天给我这条贫穷的小村落的礼物啊!”村民感叹道。

在这几个月,星师在村里过上了如同童年时期一样的平淡生活,令他对这里感到如同家一样温暖。但正因为这样,他却越来越思念故家了。

有一天,星师对老农夫妇说道:“这里像极我的家乡啊,那里也只有我一个大夫,许多人终年不得治,然后往往就因为一点小病就去世了。我自小父母过世后,只与我姥姥相依为命,我出外已经十多年,故乡之中音书渺绝多时,已不知姥姥是否尚健在。这里,令我思忆甚矣。”

说完,星师已黯然泪下。

“孩子,那你就回去吧!你不是我二人,你还这么年轻,有许多大事要做,留在这里会埋没你的。”老妇说道。

“你二人待我恩重如山,犹如我再生父母,星师自小无父无母,这几个月来,早把二位当成我的亲生父母。只是星师现在戴罪之身,朝不保夕,不能赡养二位百年终老,实属无奈,他日若得幸存,必然照顾二位颐养天年,请受星师三拜吧!”

星师双膝着地向二老跪拜。

“快快起来吧!星师,你为我们村中治了许多人已属还我二老恩情,我二人生活虽然清苦,但总算平安健在,你往后有空,回来看看我二人,这就够了。”老妇看着老农笑了起来。

老农忠实憨厚,对老妇的话几乎总是附和,似乎已经习惯成一种口头禅:“是啊是啊。”

翌日,星师拜别二人,戴上老农妇为他编织的斗笠,离开了村子,村民一路送到村口,依然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