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奸佞当道

军中将士与星师依依告别,连汪直与王世昌也出来送别,汪直站在身后不出声,他背着手,看不出喜怒,王世昌握着星师的手道:“萧院判,边关苦寒,你我一同在边关守护多年,今你要离开,不禁令人惋惜,这里每一位将士都已经把你当作了自己的家人弟兄,鞑靼虽平,但余孽犹在,希望他日与你仍有机会并肩而战。”

星师对王世昌说道:“王将军你当世英雄,战绩彪炳,勇武无匹,定然留名青史,星师留在这里,也只是帮护王将军一些杂用之事,没有星师,王将军也一样所向披靡,回京以后,星师已决心辞去官衔,游医四方,遍寻百药,可能不会在回到战线之上,如他日有幸,待将军也回到京城,星师倘若在附近,定然登门拜访,与将军同叙痛饮。”

王世昌与星师共事的日子不浅,已知道星师心中之志如同他杀敌之志,永不可改,王世昌只好说了一声:“好。”

站在身后的汪直冷笑了一声,说道:“萧大人真是太过天真了,回得了京城,你以为你就离得了京城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你去到哪里,宫里有人要害你,只怕也不是你躲得起来的!”

星师听出汪直口中语气虽有恐吓,但实则亦是忠告,星师向汪直点头道谢:“谢汪督军提醒,但星师心意已决,即使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星师离开了军营后,骑着烈儿走在了回京的路上。

他已经打定了注意,今番回京便会辞去官职,从此离开皇宫,四海游医,精研各地本草,考证方剂,然后摘录成书,这已经成为了他此生之志,当初一心要在太医院内施展雄才的心愿,随着年岁渐增,如今看来只如同镜花水月,变得寡淡无味。难怪星师师傅自甘寂寞长居华山脚下,独自一人研医究药,抚琴自弈以为乐。

星师来到应天殿,拜见皇上,百官俱在,连祐樘也身穿黄袍坐在皇上右边,朝堂之中多了很多形形色色的新面孔,甚至有一个和尚打扮的老僧和几个道士模样的人,而往日的正直官员,已经一个不见。但星师见到祐樘还是非常高兴的,祐樘已经长大了许多,剪去了当日长可及地的胎发,且脸色不再过度虚瘦苍白,有了些许气血,星师一直悬着的心,顿时宽慰了不少。祐樘很想跑上前去对星师问好,但见皇上和百官都在,知道不好随意而为,只好抑制住内心的喜悦。而星师看见皇上,比起几年前,脸上却有种虚耗过劳、亡阳的形相,不知皇上这几年发生了些什么。

皇上见到星师非常高兴,忙从龙座上下来扶起星师,一边说道:“萧卿快起,这几年辛苦你了。”

星师道:“谢皇上体念,但最辛苦的不是微臣,而是边关的战士们。皇上龙体近几年可安泰?”

“朕很好,朕每天受李监丞五雷法调理身体,又按时服用邓、赵二太常寺卿所炼制金丹,早晚与国师持经念佛,感觉每日精清神爽,精力充沛,时刻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太子整天跟朕叨念你呢,你回来可就好了。”

星师不认识皇上口中所说的李监承、邓赵二人到底是谁,但他从某些书上知道五雷法和金丹,皆是道家方术。传说五雷法道教方术谓得雷公墨篆,依法行之,可致雷雨,祛疾苦。因雷公有兄弟五人,故以五雷称之。而金丹是用铅丹、雄黄、雌黄、丹砂等烧炼而成,常分内丹和外丹。道家认为服食以后即把人体作炉鼎,以体内的精、气作药物,用神烧炼,使精、气、神凝聚可结成圣胎即可脱胎换骨而成仙,长生不老。星师身为医者,从来信医不信巫,对神仙道佛皆摒弃不用。唐时药王孙思邈就在峨眉山过就曾或穴居山洞,在洞中炼丹,炉火昼夜不息,他也一度认为丹砂是可以炼出金丹来的。而一旦炼成金丹,食之就能升入仙界,长生不老,但后来他经过多方验证,发现根本没有长生不老之事。

星师不好直接对皇上说此法和金丹不可用,也没想到几年不见,皇上迷信神仙方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无怪朝堂之上多了这么多装扮道佛的怪人了。

星师对此有点不忍卒睹,便暂时不想理会这些事情,顺势对皇上说出了路上想法:“皇上,微臣今番归来,路上一直想着一件事,微臣几年前曾经向皇上请求允许微臣辞去职务,外出遍寻华夏本草,编纂成书,今微臣旧话重提,希望皇上恩准。”

“这……”皇上没想到星师会在这个时候重提此事,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萧卿,你看,你这刚回京,就说要走,此事你让朕再想想吧!”

“皇上,微臣……”星师才想继续说。

忽旁边一人道:“萧太保,皇上都说了会考虑,你是不是要抗旨了?”

星师转头看着此人,见此人四十来岁,方脸猴眼,一脸邪气。后来才得知此人是最近几年靠献**邪方术,取悦皇上获得晋升的李孜省。

“李爱卿,萧太保刚刚回京,还不习惯而已,萧卿,最近你先处理你的内事,暂不用上朝或到太医院。”皇上说道。

“谢皇上。”星师没有再请求,但他也已经知道,皇上,并没有放他辞官之意。

退朝以后,祐樘跑了过来一下抱住了星师,星师把祐樘抱了起来,笑道:“太子,你长的很快,我都快抱不起你了。”

祐樘高兴地对星师说道:“萧院判,你回来就好了。”

星师问祐樘:“太子,你母后可好?”

祐樘一下子收敛了雀跃,垂下了眼皮,星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说道:“太子,我们回你府上说话吧?”

祐樘带星师回到仁寿堂,眼泪扑簌簌地就滴落地上了,说道:“萧院判,我母后已经薨逝数年了!”

星师听见,心感震惊,但却又似在了预料之中,其实他也预料到纪淑妃会必死无疑,只是不亲耳听到,他一直抱着最后一丝的侥幸……

“太子,给我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年少但成熟的祐樘说道:“自萧院判你离开后,大学士商辂见我父皇认我以后,已经高兴得忘情,又见我母后仍然居住在西内,担心我母后为万贵妃所害和我的安全。于是他多次向父皇上奏,请父皇让母妃与我仍然居住在一起,生活起居都由母妃照料。父皇终于允准。”

“父皇随即让母妃也移居永寿宫,封了她为淑妃,并且频频召见。可惜,就在当年六月二十七,这时,离父皇与我相认,仅仅才过了四十二天,父皇又一次召母妃宴饮。宴席中,母妃忽然觉得腹痛,不得不中途返回永寿宫。万贵妃得知消息,立刻派太医院院使方贤、治中吴衡用去为纪氏诊治。谁知道不诊还好,两名太医诊治后没多久,母妃就暴薨了。父皇后来追封母妃为‘恭恪庄僖淑妃’,对于母妃的死因就不闻不问了。”

“而万贵妃已经把除你以外的一干人等全部处置,张敏公公眼见父皇对万贵妃的偏心包庇,忧惧之中,为了不至于在万贵妃手里受活罪。在我母妃丧礼刚过不久,即已吞金自尽。万贵妃的宫女沅花在一个早上被人发现了落在井里,发现时尸身已经腐烂多日,只有吴妃一人皇上体念其父是羽林前卫指挥使吴俊,舅舅曾在曹吉祥叛乱中救过先皇的怀宁侯孙樘而活了下来,但已经被禁足终身不能离开西内半步了。”祐樘说着,垂泪不已。

星师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万贵妃有没来害太子你啊?”

“这丑妇岂无此心!”突然,门外传来了一把老妇人的声音。

星师和祐樘都被这把声音吓了一跳。

这时,一直照顾祐樘的周太后刚好从门外进来了。

祐樘见是周太后:“太后不是到城外广恩寺禀香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周太后笑道:“你这心肝宝贝在这里,本宫能去多久。”

星师见是周太后,马下俯身行礼:“下官萧星师参见太后。”

周太后倒是认得星师,也经常听见祐樘提起,知道星师也是当年保存太子的功臣之一。

太后慈和地说道:“萧太保,你回来就好了,祐樘都不知想你想成什么样了。”

星师道:“太子自小与微臣相识,向来相当投契,今见太后照顾太子如此得当,微臣心内也十分欣慰。”

太后坐了下来,对星师说道:“都是老故人了,本宫也不与你见外客套了,僖淑妃的事情怕且你已经知道了吧?”

星师道:“也是刚刚从太子口中得知。”

周太后道:“萧太保,你若不是上次出征及时,恐怕你今日也无法站在这里。而祐樘是在他母妃离世四个月之后,才被立为太子的,大臣商辂看到朝政败坏至此,再加上力谏要求罢撤西厂,皇帝不听,从而被迫‘致仕还乡’了。现今朝上已经没有忠臣了,刚才本宫听闻有人说你在朝堂上有人对你呼喝,便是上林苑监丞李孜省,此人靠献上**邪的方术得父皇喜欢,日益受宠,受赐金冠、法剑以及印章两枚,并许他密封奏请。与梁芳等人表里为奸,逐渐干预政事。还有邓常恩和赵玉芝二人,他们均是靠进方术得以重用,除此数人外,妖僧继晓在宫内大搞神仙方术,点石成金的把戏,弄得宫中乌烟瘴气。很多官员看不过去,连我这个老太婆也看不过眼了,虽说后宫不能干政,但连太监、道士都能干得,难道我国中太后就干不得?继晓恃着有皇帝撑腰,无恶不作,官员们是敢怒不敢言。后员外郎林俊上书论梁芳与继晓祸国殃民,结果惹恼了皇帝,被捕下狱。怀恩知道了此事,就为林俊争辩,但皇上根本不听。当今朝政已然败坏不堪,所有忠臣都走了,朝堂之上只剩下这些方士、权臣了。”

“如今的朝堂之内是奸臣宦官当道,奢侈耗费,国库亏空,而朝堂之外则是贪官污吏盘剥,西厂恣肆横行,加上连年的水、旱灾,人民百姓身处饥寒交迫、水深火热之中。而皇上依旧迷恋上那万贞儿,终日与其在后宫享乐,不理政事,萧太保,听闻你多次请求辞官,你可不可以不走,只怕怕你走后,这朝中是更加败坏了。”

星师没想到,走了一个汪直,皇上却换来一大批佛道无赖,朝堂之上一个昔日的贤能之士也看不到了,他们该也是像商辂一样被逐或罢官或去世了,朝中已难有直臣容身。朝政混乱至此,真令人扼腕感慨。

星师的心里感到无比的淤塞难舒,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周太后继续说道:“祐樘六岁之时,母妃惨死,使他无比伤痛,令他早早成熟,宫中的险恶、万贵妃的恶毒,使他每日如同针毡在背,时时刻刻,不小心提防,就有丢掉性命之嫌。来到我仁寿宫后,虽然有本宫照顾,但对于如何保护自己,他懂得更多了,那恶妇死心不息,三番四次,欲害祐樘。一直以来,得宫外朝臣和本宫全力提防保护,再加上樘儿自己聪明伶俐,那毒妇才渐渐觉得自己不可能除掉这个祐樘了。但本宫知道她怕的是日后祐樘登位以后为他母妃报仇,她现在换了个法子,一心钻营,千方百计要说服皇上易储。试问,储君之位,岂能说换就换,这几年,她不再残害怀孕的妃嫔,反而反其道而行之,大力鼓励后宫妃嫔多生儿子,时常令皇帝纵欲无节制,本宫看着皇帝日渐萎靡消瘦,还不断服食金丹,只怕这大明江山早晚要败在这奸妃和那些奸臣手里。万贵妃这几年不遗余力地挑拨皇上与祐樘之间的关系,要求皇上改立四皇子祐杭为太子。无奈皇上对那万氏简直是千依百顺,也顾虑祐樘日后长大找万贵妃及其家族报仇,竟开始有意废掉祐樘了。”

星师听到了这许多是是非非,明争暗斗,心中厌恶之情更盛了,不亚于当日在边疆看到生灵涂炭的厌恶感,于是对周太后道:“太后,星师之志,已不在朝廷,我离开皇宫数年,皇上虽表面倚重我,实则已经不需要我。我实在无力去改变些什么,只想一心精研医药,济世救人。太子天命所归,又有太后庇护,想将来登基大位的路上,虽有阻厄,也不是轻易变改之事,太子自幼聪明,处事有度,将来自然能将朝中牛鬼蛇神一扫而清,又何须我来操心。”

周太后也明白,朝政败坏,已非一人之力能够挽勉,就算是她作为一宫之主,也同样都只能略起威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又何况星师呢?她只想朝中留得一个忠臣是一个罢了,但见星师去易已决,也不好再勉强了。周太后这时想起了另一件事,是非星师不能解。

“那你对祐晟是何想法?难道你要这一辈孤身一人吗?”周太后话锋一转。

突然听到祐晟的名字,星师的身体剧震了下,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名字一直在星师的脑海徘徊——祐晟,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回来的第一件事,他永远都是想知道祐晟怎样了。

“公主,最近……可好?”星师怯生生地问,他很怕祐晟会有什么变化。

“她很好,就是老了,依然不肯嫁人。”周太后道。

“她……为何不嫁?”星师其实已经知道答案。

周太后看着星师的目光开始有了点怨恨:“有些人就是这样,相处了一辈子不见相爱,有些人却只见一面,就已终生不忘。她等你等了半生,你却一直无动于衷,难道你让她一直如此痴等?难道还真要她跪着求你才愿意?”

星师惊道:“太后,我当年与公主相约什刹海桥边,早已把我终身不娶之愿告知了祐晟,可惜不知祐晟还是如此坚定。”

周太后道:“本宫听过你前任之妻,为河南布政使之女,其实尚未过门,为你而遭难荒野,不过此事已经年月渺远,离开的人就让她离开吧,眼前之人才是最重要的,一旦错过将来定必悔至终身。”

星师黯然说道:“太后,在星师心中,有些事发生过,有过,并不为岁月而湮没,快十年了,这件事依旧历历在目,加上我在东瀛所历经的一些人和事,过去的日子我没有一天不在怀念,就像她还活在我的身边一样,那些往事还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如果这样,我还与祐晟一起的话,必会让祐晟更心伤和辛苦,我已辜负一人,不想再有人为我而不快乐。”

周太后叹道:“世上竟还有像你这样如此长情念旧之人,也许,祐晟就是因为你的这一份念想,而对你情意经久不减,反而日益炽盛。”

一旁的祐樘虽然还不懂男女情爱,但听到星师一生如此专意一人,心中此时对星师的钦佩之情,使他在心中种上了一颗小小的专情之籽,并且日益生根发芽,直至他日后继承大统,君临天下之时,仍从一而终,一生专情于张皇后一人,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坚守一夫一妻的皇帝。

第二天星师去了毓德宫见了祐晟,祐晟并没有周太后口中所言,已经老去,祐晟的依旧肤白胜雪,青丝云鬓,只是越发的成熟恬淡,优雅从容。她天性从简,一生都爱素淡缟素服饰,每日除了喜爱对药品鉴以外,也别无其它意兴。只是曲高和寡,能和她谈药之人少之又少,自从成了皇上的义女,又不能再随意出宫,就变得更加恬淡了而已。

祐晟看到星师,已经没有过往少女时那种喜形于色,而是浅淡一笑,一声:“你来了。”把所有深情厚意都包裹在了里面。

“我正在鉴别海金沙、蒲黄和松花粉,此三者外观近似,常为医者混用。海金沙有孢子粉状,呈棕黄色,质轻滑润,着火燃烧发爆鸣及闪光,气微味淡;而蒲黄,花粉为黄色粉末,体轻,放水中则飘浮水面。手捻有骨腻感,易附着手指上,气微味淡。至于松花粉,其花上黄粉名松黄,山上人及时拂取,作汤点之甚佳,但不堪停久,故鲜用寄远;松黄一如蒲黄,但其味差淡,治产后壮热、头痛、颊素、口干唇焦、多烦躁渴、昏闷不爽。星师哥哥,你也来为我看看吧,看我鉴别得可有错?”祐晟正在对一棵草药鉴别。

星师拿过冬三种药物,微笑了一下,说道:“你观察入微,一点没错!”

祐晟给星师递过一支蘸饱了青墨的笔和一张宣纸,说道:“替我写下此药药性吧!”

星师依言写下了。

写完后,星师问祐晟:“这是要怎么用的?”

祐晟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用处,闲着无事,我只是把药方和品鉴记下,年月久了,成了习惯了,现在都写了好大一拱了,翠竹与我把这些个涂鸦,编成了好几卷,都快无处堆放了,我知你一直有考证方药的夙愿,若是这些闹着玩的手抄你能用得上,便提去吧!”

星师翻看这些手抄,编撰用心,排版精美,文字考究,却留空了药性等栏,星师一看便知,祐晟说是随手涂鸦自是腼腆之词,但看手稿之用心,而且鸿篇巨制,没有几年功夫是做不出来的。而且留空之处,显然是想让星师他日考证之时,一一填补。这是一份无比真挚的浓情厚意,是一种爱到了深处后的自发之为,星师已经看着手卷里的字里行间,他似乎已经可以看到,祐晟在书写之时,是如何渴望与星师踏遍天涯,携手访药,而只是身不比飞鸿,她只能在宫里,念想着在塞外边关征战的他。

“谢谢你。”星师胸胁之间已经气海奔腾。

祐晟嫣然一笑,纯净无暇的眉眼,成了一朵白茉莉。

没有道别,也没有挽留,二人已经足够熟稔,只是爱情之花,萌发了又历寒冬,绽放了又经风雨,盛放后又经凋零,世间之事,奔波折腾,岁月蹉跎,幸福似天上流火,转瞬即逝,再回头就已经不是那一段瑰丽的日子。

星师从祐晟的府里出来时已是黄昏,回到自己的府宅时,月色绕阶,青苔入帘,面对一屋子的冷清,星师想起了大哥蒋宗武,蒋宗武在星师还在军营的时候就传来了死讯,病死,总算是平安度完了一生,但星师当时也伤心得三日三夜茶饭不进。

星师又想起了远在蜀地的姥姥,不知姥姥怎样了,是活着?还是已经不在了?这十年来,历尽波折,平稳日子并没有几天,反不及儿时与姥姥在蜀中同享天伦,每日游移在山林平湖之中,来得舒心自在。星师心想,此次无论如何要辞了官职,践我此生之志了,我也已经不再年少,人生祸福难测,纵有超凡入圣之医术,也难保哪天飞来横祸,死于非命。人的一生生,最大的遗憾绝非英年早逝,而是壮志未酬身先死。

笃定主意后,星师走进房间之中开始收拾起行装来。忽然门外有人敲门,星师走过院子,前去开门,门开了,门前出现了三个灯笼。灯笼的光照着三个太监打扮的人,原来是太监怀恩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原来是怀公公,这么晚了,什么事?”星师问道。

怀恩说道:“萧太保,皇上有请。”

“这么晚了,是皇上发生了什么事吗?”星师不禁奇怪地问。

怀恩说道:“太保不必紧张,皇上只是有点事情临时要见你。”

“好的”,星师知道怀恩当年张敏在皇上面前吐露祐樘的事的时候,怀恩曾经帮忙说话,所以知道怀恩也不是什么奸佞之人。

星师随着怀恩来到了御书房。星师看到,皇上的脸色越来越差了,而且也好像更瘦更显衰老了,这绝不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应有的脸色。

“参见皇上。”星师俯身跪拜。

“平身。”皇上道。

星师站了起来,正想问询皇上的身体。皇上首先开口了:“萧院判,你过来,朕有些事要问你。你医术高明,博学广见,你说这世上到底有神仙没有?”

星师知道皇上最近迷信方术,宠信道佛,只是想不到深夜召见,不问苍生问鬼神,所以也不敢轻易忤逆朱见深之意,朱见深既然有此问,固然是希望星师给予肯定的回答的,但这与星师为人为医之道相悖。

“皇上,鬼神之道,固然不足取信,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微臣眼界狭隘,也不能把世上之事识遍,鬼神一说,臣一时也说不清。”

星师的话,并不十分中皇上听,根本没有李孜省等人的奉承说话,描绘成仙成佛后的景象这样让皇上听起来热血沸腾,心中已经稍有不悦。

“朕最近服食金丹,感觉身体似越来越飘飘欲仙,而且眼前不时出现霓虹霞光,偶尔耳畔也似有仙乐缥缈,朕想此是羽化成仙的先兆,你觉得是这样吗?”

星师不知怎么回答,他已经感到皇上的身体是变得越来越差了,不用细看和号脉他都已经知道,皇上耗伤阳气,头上常汗出如珠,呼吸微弱,面色苍白,口唇青紫,实则是亡阳之症,星师看着实在有点心痛,但他不知怎么去改变,他在寻思,如何能让皇上停止服食金丹和放弃五雷法治病之说呢?

正寻思间,皇上的脸上变得稍微诡秘了一些:“你不在宫中的那些年,梁内监为朕引见的李常寺卿、广善国师等爱卿纷纷向朕进献秘方,还四方搜集房中秘术。尤其是万首辅所进之药,灵验非常,朕幸得得此众人之助,一扫前几年无子之颓,万贵妃也也十分鼓励朕广布恩泽,为朕全国广罗秀娥美女,以续我大明万世灯火基业。”

其时,明代中后期风气大变,朱见深开始沉迷女色,“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尤其是李孜僧、继晓以献**后骤贵,世人羡慕不己,逐利之徒争先恐后向皇帝进献,或录一方书,或市一玩器,或购一画,或制晋饵等,甚至朝中大臣也献“秋石方”以媚上,坐朝廷第一把交椅的内阁大学士万安居然也在密言国家大事的匣中屡屡进奉**之类讨皇帝欢心,当此之时,上行下效,举世若狂,不仅皇宫内苑纵谈服食采战,闹岭秘事,迷香丹药广泛使用,而且朝中官员也全无羞耻之感,千方百计收罗奇书灵药,奇技**巧,博得皇帝贵妃一笑,世间不再以纵谈闺炜方药之事为耻,所以无论是皇帝、士大夫还是一般民众皆不以谈性为耻,反而于正事之间穿插床帏之事以增趣味。朱见深如此直接向星师谈及房中之事,也就不足为怪了。

朱见深继续说道:“听闻爱卿你当年东渡之时,偶得一本宝书,名为《医心方》,内中阐述房中养生之事颇多,可否借朕一读,朕立刻令书局传抄,收入库中。”

星师完全没想到,朱见深想要这本医书,竟然不是要用于治病,而是觊觎内里所涉及的**,书本来并无不可传阅的,星师的心虽然已经灰了一半,但此书珍贵,能借助皇权之力,广泛传抄,也是好事一桩。况且皇上御令,岂能不从?

第二天,星师回家即取来了书籍给了朱见深,朱见深龙颜大悦:“爱卿果然忠君爱国,不枉朕一直以来对你器重,朕须好好赏赐你。”

星师道:“微臣请求皇上允准臣辞官归故里,微臣故里尚有八十岁老阿姥无人赡养,臣外出多年,心中甚是挂念,臣想以身侍老阿姥颐养天年,望皇上允许。”

“这事情,容朕再想一想吧,你先退下吧!”

星师不好再赘言,退了出来,出宫后,走在闹市上,见西直门大街之上公然出售春宫画和各式**具的商铺林立,有些店铺甚至找人呦喝叫卖,**风邪气泛滥流播,街上还处处可见僧侣道士沿街宣扬佛道义理。

最近几年,大街之上新增了二三十座寺庙佛塔,而且奢华雄伟,大多是官家出钱所修。星师心想:“南朝四百八十寺,这也不知要耗费国库钱财多少个十万!朝政不正之风如此炽烈,皇上耽于女色,宠信僧道,朝中宦官奸臣横行,东西两厂,走了一个汪直,又来一个梁芳,肆意杀戮,使世上皆人心惶惶,如此朝廷已然病入膏肓,若将来再无一剂刮骨疗毒的猛药,大明再无中兴之日,我此时离行固然有违忠臣之道,但纵观朝廷今日之势,大厦之将倾,谁又能以一人之力,独挽狂澜,能够独善其身已属幸运。

两个月后,皇上竟然传来了旨意,允许星师辞官。这也不奇怪,两个月里,星师已然成了朝中闲人,皇上有病不问医,只论道佛,星师所述的医理药道,又难以切合一心求仙的圣心。

星师唯一不舍的是祐晟和祐樘,祐樘已是太子,也有周太后护荫,处境已经不比从前,虽有易储之事,毕竟性命无虞。而祐晟,星师今番离开,也许与祐晟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星师心中的思量也是这样,前番两次离宫,虽然时日不短,毕竟官职尚在,祐晟还有可以盼望的念想,如今辞官离开,断了祐晟最后的念想,也许祐晟就会忘记他,然后安心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要再痴痴等他。

星师来到了祐晟的府中,和祐晟作最后一次道别,其时,祐晟正在认真撰写着给星师的医药验方手稿。

星师站在了祐晟的身后,轻轻地叫道:“祐晟。”

祐晟没有转身,依然在雪白的宣纸上写着字。

星师已经颇为了解祐晟,她知道祐晟已经怨恨他这个离开的决定了。

星师道:“祐晟,今日来,我是你道别的,想必你已经知道皇上允了我辞官归故里的事情,今番离开,也许我就再不回来了,一直以来对不起,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皇宫,如今我要走了,你我此生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你好生保重,我会记得你对我所有的好。”

宣纸之上,“吧嗒”滴落了一颗水滴,继而又落下了几颗,在宣纸上洇了开来,这时的祐晟即使再坚强面对此生再无相见日的离别,也已经哭成了泪人。

祐晟抽泣着,说道:“星师哥哥,你知否,一直以来,只要你一句说话,我就会跟你走遍天涯海角,就算你是高官还是乞丐,只要你点一点头,我都会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皇宫,难道,信守过往的情谊,真比珍惜眼前之人要重要吗?”

星师无言以对,他也想过,他或者可以什么都不去想,牵着祐晟的手走出这个皇宫,去浪迹天涯或重返故里,用自己的一生去保护她,但是这样做真的可以吗?每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纪嫣和希子的死就会重新在他眼前出现,促使他打消这个义无反顾的念头。而他选择离去,可能这样,是忘掉所有苦痛烦恼的最佳选择,断了祐晟的念想,也许她就不想了,他这样对自己说。

“祐晟,我带你走!”

这一句话星师刚想对祐晟出口。

忽门外传来了一声无礼的呼叫:“萧星师!”。星师转身一看,却见门外来了十几名锦衣卫,为首的是一名太监,星师认出此人正是御马监大太监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