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有违本志
那是一个闷热的晚上，大漠的入秋以来最闷热的一晚，仿佛又回到了盛夏。明军今天刚被一支三千人的鞑靼军攻打城池，战况异常激烈，但只持续不到半个时辰鞑靼军就已经退去，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的攻城挑衅。
星师在营中睡不着，来到了兵营中一片高地上仰望夜色。忽然，身后走上来一个持戈披甲之人，原来是王世昌。
王世昌对星师说道：“眼前这几小股兵力只是试探我军之虚实，等大军杀来之日，伤兵营中，你便有得忙了。”
王世昌找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星师心下也已经领会，反而有点歉然，因为这是王世昌主动冰释嫌隙来了，星师说道：“前番对大人言语冲撞，实是鲁莽，大人不计前嫌，足见胸襟广阔。”
王世昌拍了拍星师的肩膀：“我强人所难，是我之过，你不愿之事，也就罢了，你我一同征战有些时日了，也是缘分，在我心中，你我已非一般同僚，是故交了，我非圣人，虽视死如归，但一生只图名声，想要建功边邑，故前番对你有所求，对不起。”
星师道：“你能理解，星师欣慰。”
忽然营中后方火起，继而有人大喊：“鞑靼兵来了!”
王世昌马上持戟站起来，道：“难道夤夜鞑靼兵偷袭？”
一兵员飞马来报：“御史，糟了，我大营后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许多鞑靼兵，军中多人尚自在睡梦之中，还没及提剑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王世昌震怒：“怎么会这样？在我军后方出现难不成鞑靼兵会飞不成？”说完，飞身上马，临走时对星师说道：“萧院判你赶快回到帐中躲藏好，看来今晚会有一场血战！”
王世昌的这句话，令星师突然感到了一种贬意，虽然王世昌本无此意，但作为一个男儿，如果战争来时，就只能躲起来，那是一种耻辱。这将近一年以来，星师看到战士们日夜战斗，许多人战死或伤残仍无所畏惧，而他们也都是自己的朝夕相处了一年的战友，作为一名医者，他不是一个无感情的人，鞑靼军队残忍地杀死了不少大明将士，这个时候他是否也应该做点什么呢？
忽西边又有人喊：“鞑靼军从西南掩杀过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了？难不成这些鞑靼人真的肩上长了翅膀，飞越了层层防线，落到了明军的后方不成？又或者十万明军都被包围了？这下，西南向的敌军杀来，明军的将士已经有了防备，个个持戈跃马奋勇迎敌，但由于王越已往南边组织迎敌，西边迎敌逐渐变得略显吃力。
鞑靼兵冲破层层防御，逐渐向星师这边杀将过来，十几名平时与星师交好的将士，护卫在星师的四周，鞑靼兵人数越来越多，明军也越来越处于下风。十八名强壮鞑靼军手持长柄巨斧，见星师被多名将士保护着，以为星师是军中重要人物，于是冲开人群，向星师冲将过来。
这些手持长斧的鞑靼兵样貌狰狞，**着上身，身体特别强壮魁梧，比一般人要高出两个头，且力大无穷，凶悍无比，巨斧劈落似乎有万斤之力，护卫星师的十几名将士在汉营之中也算高大魁梧，对比起这十八个鞑靼人却像大人和小孩一样，根本招架不住，其中几名一下子成了巨斧下的亡魂，简直无可阻挡。
星师看着这些保护他的将士，个个奋力保他，有的劈开了脑袋，脑浆迸溅，有的被拦腰劈成了两截，肝肠委地，有个从肩膀被斜劈而下，一时不能断气，看着自己断裂的身体痛苦挣扎至死。
星师无比痛心，心中从没有过的怒火灼得全身生痛，硝烟之中，好像一切人声，喊杀声全部停止了，只有刀斧在一寸寸地缓慢撕裂筋骨皮肉，护卫星师的将士一个个死去，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面孔映入星师的眼眸。鞑靼兵的气焰更盛了，已经几乎占领了整个军营，星师等将士陷入了死战！
星师看着这些毫无人性的杀人狂魔，恨得咬碎了银牙，从胸中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十个火蒺藜，一次过投掷向敌人。
这十个火蒺藜一出，星师等众人获得了喘息的空隙，星师对将士道：“快！护送我回到我的帐中，我有办法打退这些恶魔！”
将士马上与星师撤退回到帐中，所幸这个营帐尚未被焚毁，星师打开了一个巨大的木箱，快速拿出几种药勾兑一起有半个人高的药埕里，对将士们道：“现在风向几何？”
将士说道：“今夜吹的是东南风。“
星师说道：“正好。请大家护送我到上风区。”
将士道：“这是要做什么？”
星师抱起药埕，说道：“要赶走这些禽兽！”
将士们护送星师出了营，来到了上风区，星师点燃药埕，药埕发出浓烟，浓烟随风四散，熏到鞑靼兵所站的方位，鞑靼兵纷纷痛苦万状，呕吐不止，扔掉武器倒在地上。
将士们看到西南向兵困已解，对星师说道：“萧院判真乃神人也，还有这般手段！”
星师道：“你们用湿布蒙面，冲进敌阵，杀敌人个片甲不留吧！”
“不会被毒烟所伤吧？”将士问。
“不会！”星师说道。
将士们依言冲进敌阵，只十数人把那些身中了毒烟的鞑靼士兵如同斫瓜一样轻易，手起刀落永不落空。这时东南面之围已解，王越率大军返回增援与星师会合。
见到星师尚存，心中激动：“兄弟，你还活着！”
星师道：“请御史发令用湿布掩面往西南向清剿残军吧！”
王世昌见到西南后方，鞑靼兵遍地挣扎，尸横遍野，持戟对身后的兵士们道：“快上！”
大队兵马冲将上去，王世昌问星师道：“这些鞑靼兵是中了什么毒？”
星师道：“是狼毒草的烟毒。王御史，这些鞑靼兵到底怎样杀进来的？”
王越道：“敌兵狡猾无比，原来这一年来小股兵力都是在佯攻，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而他们的主力都在挖地道通到我军后方。幸好，东南后方十数个洞口，刚刚已被我用你的火蒺藜炸了，敌兵早已清剿，不过这西南向还有洞口，幸好有你为我制住了西南的敌兵，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天亮时，战斗停止了，王越清点伤员，死伤了三千多名将士，而鞑靼兵也死了五千多人。
但真正的大战还没有打响。
十多天后，王越收到了来自汪直的信，质问为何萧星师尚未死去。
王越虚与委蛇，去信回复：
汪直大人亲启：
我已多番刺杀此人，用刀斧毒药均不见奏效，令我甚为惊恐，前番鞑靼人袭营，此人手无缚鸡之力，斫杀千员匪寇，此人有自行起死回生之术，令人甚为惊恐，我已不敢再行此事，料想此人定非常人，不知是否天上星宿下凡，挟奇技以入凡尘，不然为何世称神医，我不敢再逆天而行，近来边境告急，我军需凭此人助力，刺杀一事，需继续择机再行事。王越字。
汪直接信后，对信中所言半信半疑，但料想星师前番所行之事，确实有其神奇之处，只好再多次催促王世昌杀掉星师，但就是迟迟听不到佳音。
成化十六年，鞑靼军终于按捺不住了复仇之心，派大军**河套，朱见深令汪直监军，兵部尚书王越提督军务，保国公朱永为总兵前去御虏。
汪直来到军营之中，见到星师，见王越辖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刺头将士们对星师恭恭敬敬，敬若神明，低声下气，心中只想难道王越信中所言俱为真实？
汪直身为监军，又是皇上身边红人和东厂都督，本来就算他在军中直接下令处死星师，也是权力范围之内的事。但星师在军中威望，根本不亚于王越，只怕一旦下令，这帮桀骜不驯的将士，会先把他这个作恶多端的汪督军先吊死还说不定。
那汪直是个滑头，所以在军中复信给万贵妃时，也说星师有神怪奇力，他根本奈何不了他。而此时的万贵妃，也已经有了转变。
星师离宫以后，万贵妃多次对祐樘想下杀手，周太后深知皇上儿子对万贞儿只是一直言听计从，知道小祐樘在他手里早晚会遭到杀害，便对皇上说：“祐樘交给我来照顾！有我这条老命一日，就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汗毛！”本以为星师离宫后，祐樘便会完完全全落在她的手中，没想到周太后会在这个时候插上一脚，万贵妃可不甘心如意算盘就此落空。
小佑樘移居周太后的仁寿宫，得到了严密保护。但他的母亲，并没有这样的幸运与眷顾，很快就给万贵妃派人下手毒害了。这时的朱佑樘虽然只有六岁，却已经过早地成熟了，苦命的母亲被害死死，年幼的他心中无限伤痛，深深地体会到了宫中的险恶和万贵妃的狠毒。
万贵妃每日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对祐樘下手。有一天，她再次派出婢女来到仁寿宫中来请小祐樘到她昭德宫，这已经是万贵妃这个月第七次派人来邀太子到她宫里和她一起进膳：“参见太后，贵妃娘娘差奴婢来请太子过府一聚，贵妃娘娘已经准备了一个早上，还亲手做了几个拿手菜式，想让太子尝尝。”
周太后前六次都找理由推掉了，这一次她依旧想推掉：“太子身体抱恙，贵妃好意，本宫代太子谢过了。”
那奴婢受了死命令，斗胆对太后说道：“回禀太后，娘娘说了，娘娘也算是太子的母妃，太子从未到过昭德宫接受娘娘的款待，情分上说不过去，若是皇上问起，定会怪责娘娘不懂礼节。娘娘说若是太子身体不适，无法用膳食，过府坐一坐与娘娘叙几句话也是行的。”
周太后心想这也确实是道理，再要推搪似乎说不过去，只要祐樘不在她宫里用膳，量她也不敢出什么其它花招，于是就答应下来了。在佑樘临去昭德宫之前，周太后对他叮嘱道：“只是过去一坐问好即可，千万不要吃任何东西！”
祐樘说道：“我已知道，前番萧院判已对我千叮万嘱。”
小佑樘来到了昭德宫，万贵妃见肥肉到了嘴里，把准备了一早上的精美食物摆在太子面前：“太子，你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已经让人做了这么多好吃的等你了，快吃些吧，别枉费了本宫一番心意。”
面对万贵妃的甜言蜜语和诱人的食物，小佑樘不禁想起了星师当日离开之时对他说的：“不能吃陌生人的食物，就算是再**的食物也不行”，祐樘也想起了他的惨死的生母，非常冷淡地回答：“我已经吃饱了，不想再吃。”万贵妃听里心里暗恨，但脸上依旧堆笑，又让婢女端来汤羹：“既已吃饱，不如就用碗汤吧，是鹿茸乌鸡汤，味道可鲜了”。佑樘看着万贵妃一张老脸，想起他生母被害死的时候，痛苦的惨况，失去了耐心，用手一把推开汤碗，汤汁洒了一些出来，怒道：“我怀疑汤中有毒，不喝！”
万贵妃一下子被说破了，老羞成怒，大骂：“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祐樘道：“我母后教我的！你去找她得了！”
说完，他挥手就召来随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昭德宫。万贵妃被小太子的态度给噎住了，等他走后便大发雷霆，说：“这孩子才几岁年纪就敢对我这样，待到他长大当了皇帝，岂不是要把我当砧板上的鱼肉了吗！”气极又忧虑的万贵妃竟因此而大病了一场。
由于宫外朝臣和宫内的周太后、小太子都对万贵妃严加提防，万氏渐渐觉得自己已不太可能除掉这个孩子了。她想来想去，想出了另一个法子：易储。既然要易储，就得有皇子可易。她终于接受了自己再不能生育的事实，决定另辟徯径，大力鼓励后宫妃嫔多生儿子。
从此以后，万贵妃表现出异常的“贤德”和热情，拼命地把朱见深往年轻宫妃的身边推，若是朱见深有力不从心的表现，她还将自己收藏的**秘技统统地塞到朱见深的手里，一点也不在乎皇上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在万贵妃的监督和**的鼓励下，在星师离宫的几年的功夫，后宫中就冒出了十一位皇子、五位公主。对星师的先前所行的想尽办法去让皇上有后裔的做法，也就不再十分怨毒了。但心中依然记恨，是萧星师让她今天要皇上如此分宠他人的。
星师自从上次用药为王世昌取胜，心中平静下来的时候，开始有点懊悔，当初在华山脚下求师之时，曾经说过只用药来救人，如今却把方药用在了战争上，虽是敌军，但毕竟荼毒了生灵。心中挣扎不开，他已经修书给皇上，请求返回京师，只是皇上迟迟不允。
后来，终于接到了皇上的回复，但回复中却写道：国家危难，边关正是用人之时，返京一事，待贼寇退兵再议。
当星师接到这封复函的时候，心中无限惆怅，他暗暗下了决心，待回京以后，立即辞官，用下半生弥补今日所犯之错。
但星师在营中一呆就是三年，三年里，星师在军营闲暇之时，便会四出周边采药，向当地蒙民学习医方，获得了不少当地的偏方。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鞑靼主力大军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