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出征边鄙

星师掩埋了纪嫣的骸骨后,在墓前陪了纪嫣三天,又过了十多天,回到了京城。后面这一路奔袭,倒再无碰到阻滞,京城中的百姓得知星师归来,早早已经守在路上等候,星师与朱见泽一进入城门,百姓立即高呼哄动。

进入皇宫,皇上和文武百官早在了奉天殿中等待星师到来,星师入殿跪拜。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卿赶快平身。”皇上道,“三年不见,萧卿在海外受苦了。”

星师说道:“回禀皇上,微臣受了皇命寻药,但到得该处,才知道此药子虚乌有,当地根本无长生之药一说。”

皇上说道:“此事后来朕已找人查明,实属江湖之士编造之说。不过也好,萧卿你亲去了一趟,也了却了贵妃日夜盼望获此妙药的想念。”

星师道:“谢皇上体念。此去虽未得长生妙药,但该国赠与了当地独有百药,我大明可广为种植,令太医院廓清药性,如有成果,亦可解宫中和天下万民许多从前不得治的疑难病困。”

“好!萧卿,你此去辛劳,功不可没,理应封赏,朕今封你为太子少傅,仍留太医院院判之职,赐金百两,俸禄加增六十四石。”

星师这时却开始犹豫了,许久不跪地谢恩。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朱见泽在一旁也为星师着急,小声叫星师赶快谢恩。

“皇上,”星师跪了下来,“微臣是否能不受官爵了呢?”

“大胆,你敢抗旨!”百官中有人叫道。

“爱卿,这是为何?”皇上脸上看不出喜怒。

“禀皇上,微臣只重医药,不重官阶,微臣发现医药之道浩如烟海,凭微臣一人之力不可穷尽。民间百姓之中,有许多代代相传,实证有效之方,而微臣尚未得闻,天下之大,有千百妙药散落海内,而微臣尚未得见。微臣愿走遍天下,广罗万方,遍考百药,编撰成书,传诸世人。”星师恭恭敬敬地说道。

皇上听星师这样说,他自己也悟到了一些:“萧卿所说之事自是千秋功业,彪炳史册的功绩,非一年半载可成,眼下我朝正是用人之时,萧卿你才刚回来,却又要离去,朕心中不舍,况且萧卿你如今风华正茂,才年二十有六,来日方长,朕希望你留任宫中五年,但一年十二月之中,朕许你三月外游采摘百草收集方剂,行宫之中,不许任何人对你闲言非语,如此可好?”

皇上以天子之威,在文武百官中对星师如此低声下气的一番说话,使星师心中十分感动,想起当日星师新入太医院之时,皇上便对他委以重任,信任有加,实在是一种知遇之恩。如今又如此恳求星师留任,星师再无任何理由不答应。

星师俯身伏地:“臣遵旨谢恩。”

文武百官散去后,皇上令星师留下,与他一同到宫后苑游憩观赏。星师遵旨跟行,二人在走到绛雪轩坐下后,星师第一次来到此轩室,见轩室外的油饰彩绘别具一格,既不用灿烂耀目的金线彩画,也不施以鲜艳强烈的朱柱丹楹,而是一反常规,用上下一色的斑竹纹油漆彩绘,门窗亦改用楠木本色不加油饰,梁、枋、柱、框像是包裹在青翠的绿竹中,整座建筑给人以朴实淡雅之感,从而也给花园的东南一角氤氲出一股轻松雅致的气氛。

皇上屏退了左右,说道:“萧卿,你离宫三年,宫里的槐花都已廖落了几回,朕也逐渐老去了,前番祐极太子夭折之事,相信你已然得知,朕痛失爱子,如今年岁渐长,膝下无儿,实在愧对先皇。你医术高明,唯你在宫时,保得朕一子半儿,此番让你留下,是想你竭力帮朕这一把。”

星师说道:“皇上深意,臣已然明白,臣前番遭遇不幸之事,对医药之道有了其它的见解,只是一时忽略了皇上眼下需要臣留在宫中,臣定必竭尽心力,为皇上效劳。”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还有别的一桩事情,关于祐晟,你是怎么想的?”

星师说道:“皇上,祐晟之事,臣也已经听闻了,只是臣之妻身故情景仍历历在目,眼下实在还无心去触碰着男女之事,望皇上见谅。”

皇上叹息道:“当日此事也是朕的不是,对你与祐晟之事存在偏见,致使你二人生了芥蒂,今日朕不会再逼你们,如果有一天,你会认为与祐晟情投意合,朕会很乐意为你赐婚。”

星师退出宫苑后,路过储秀宫,他有一种冲动,想去那里见一下祐晟,但他最终还是没去。径直走向宫门,走到司房南时,却被一把压得极低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叫住了:“萧院判、萧院判!”

星师循声转头,看到一人躲在南司房后叫着他,星师一看原来正是张敏张公公,张公公容貌没什么改变,只是比起三年前,张公公的只是头发眉毛全白了。

“张公公?”

“是,”张公公走过来拉住星师的衣袖,向四下张望了一下,“跟我来吧!”

张公公把星师拉到了后宫安乐堂之中,这座冷宫,星师第一眼看到实在惊吓不小。安乐堂是收容老病宫女的地方,用触目惊心形容不为过,宫室破败不堪,门窗破烂,颓垣断壁,几乎没有一处墙漆好完整的,室内昏暗骇人,若不是西北角崩塌了一个屋角,还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是白天仍如同夜晚,宫殿之内家徒四壁,湿气极重,人置身其中,会感觉屋内四周会弥漫着一层驱不散的湿腻雾气,教人压抑,房子上漏下湿,不蔽风雨,比起土阶茅屋尚有所不及。

“张公公带我来此处作甚?”星师不解。

张敏没有回应星师的话,往屋内叫了一声:“纪女史,快来看谁来了?”

星师惊讶地看着张公公:“纪女史在这里?”

屋内走出了一个浑身缟素,穿着略显破烂,但洁净整齐的女子。

“纪女史!”星师不禁叫了出来。

接着又出来了一个身穿缟素的美貌少妇,竟是吴皇妃。

“参见娘娘。”星师向吴皇妃行礼。

“快起来吧!”吴皇妃道。

“是萧院判?你回来了?纪氏给你叩头了!”说着纪女史就要下拜。

星师连忙扶着纪女史:“何必行此大礼,你我都是苦难之人,岂不折煞了我?”

纪女史眼中噙着泪光说道:“萧院判,当年若不得你阻拦,今番我早已把孩子打掉,安得现在这般有所寄托。”

“这么说,孩子……还在?”星师问道,“是男孩女孩?”

纪女史摇摇头,用玉葱般的食指示意星师不要声张。轻声说道:“是男娃,他已经三岁了。”纪女史轻声说道。

星师有些激动,强压着激动的心对纪女史小声说道:“可以带我看看他吗?”

纪女史点点头:“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纪女史转身走向冷宫深处,星师跟着纪女史的脚步,冷宫之中暑湿难当,闷热局促,令人窒息,越走向宫内深处,越是难受。

来到宫室最后的一间房子时,房门被一把生锈的铁锁锁着,纪女史从袖口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铁锁,门被推开后,一股霉臭气味刺鼻难闻,房中昏暗,没有窗户,只有墙角天花上一处换气口透着一束户外的亮光。这里存放着一些木柴和稻草,还有破烂的椅桌几案,看上去散乱不堪。但这里哪有什么孩子?

“樘儿,樘儿,你在哪了,出来吧!”纪女史对着眼前这一堆乱糟糟的杂物喊道。

隔了许久不见有人应话,忽然,从破几案里爬出了一个披头散发,发长及腰,光着上身膀子,下身围着一块破布,身体孱弱的孩子。

“娘!”

听到这一声稚嫩无辜的喊声,星师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是气忿、还是痛惜?这个孩子无疑就是纪女史的儿子,皇上的龙裔了,帝皇之子,沦落至此。

“萧院判你别看这里乱,这里本来是伙房,因为地处偏远,且两次失火,后来就弃置了,用作堆放破旧之物,日积月累,便也就堆积如山。墙因被火烧过所以才会有些黑。樘儿,快来见过萧院判吧!”

祐樘用两只怯伶伶的眼睛望着星师,好久才吐出一声:“萧院判。”

星师怜爱地摸了一下祐樘的头:“乖”,问纪女史道:取名‘樘’是为何?

纪女史的眼泪扑簌簌就下来了:“樘儿从小一直没离开过这间伙房,他跟我说想要一樘窗户看看这外面,我给不了他窗户,给他取名樘。”

这大概是星师有生以来听过最悲哀的事情了。“樘儿一生下来就没离开过这里?”

这时,张公公走过来说道:“当初纪女史是在因这房里地处尽头,故选了在此偷偷生下了樘儿,但事情还是败露了,万贵妃得知后,其时奴才正被皇上选定了万贵妃那当门监,那万妃认为老奴办事耿直老实,对老奴信任有加,纪女史生下皇子后,被万贵妃的线眼发现了,万贵妃立刻要找人要杀死皇子,没想到她最后找的人竟是我,他密令我去溺死新皇子,我嘴上答应,但马上叫女史将婴儿秘密藏起来,每日用米粉哺养。吴妃也经常用自己每月分到的那五斤米面接济和哺养婴儿。万贵妃曾数次派人来冷宫搜查,但每次都搜不到,别看这里乱得不成样子,其实是绝好的屏障,要完全搬开这些积聚了十多年的破旧重物,有些一件就得花上十几人的力气才搬得动。要全部清理这些破旧物,少则也要动用百人和一个月之功。”

星师感慨道:“这三年来,原来发生了这么多,大家当真不容易啊!待我立即奏明皇上,等皇上接回皇子殿下吧!”

吴妃说道:“不可!那毒妇权势滔天,心肠歹毒如同蛇蝎,手段已比数年之前更加狠辣,皇子年纪尚幼,就算皇上现在认回了皇子,到时皇子和我们跟牵涉此事的每一个人均和柏贤妃的太子祐极中毒身亡仍是一样下场,甚至满门抄斩。须等皇子长大成人后,或宫中局势有变,那贱人死了或废黜了,方可谋而后动。”

星师平复了愤懑的心情,回复了理性,觉得吴皇妃所言在理,眼下过早暴露,只能白白断送性命。

“那还是等待一个好机会吧!我刚才太急了,以后我会常常往往这里送些用备之物进来,我能自由出入宫内外,办起事情来尚不算太难,等过得数年,有了适合时机,我定必禀告皇上,请纪女史定要坚持,决不可气馁。”

星师此后每次进宫,有机会经过纪女史处,都会秘密给女史带上一些使用之物,但为免惹人察觉,每次带的食物只是极少,可已经对纪女史和皇子小樘有了极大的改善。十多天过去,星师几乎把整个皇宫之中的故人都见了一遍,也把许多新人都认识了一遍,到柏贤妃处也走了几遭。唯独万贵妃和祐晟仍不曾见到,万贵妃是对头,是仇人,见不到是好事。但万贵妃得知星师的回归,并没有分毫闲着,从星师一登岸就已经令汪直派人严密监视,找机会二度暗杀,此时的汪直,比三年前得宠的那个小太监,又要多了一个名衔——御马监掌印太监。宫中宦官分二十四衙门,其中尤以司礼监和御马监最受重视的。御马监所掌乃御厩兵符等项,与兵部相关。司礼监代皇上批呈阁票,与内阁对柄机要,实为“内相”,天下闻名,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就是由司礼监提督。御马监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实为内廷“枢府”。而且御马监还要管理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为明廷的“内管家”,其实除了没有像东厂一样的权力下辖构设外,其它可算与之分庭抗礼,不遑多让。

“年幼最得宠”,是宫中群臣对汪直的最一致的评价。汪直凭借对皇上万贵妃两面三刀的讨好奉承,特别是这数年之间,宫中凡妃嫔有孕,皆被他杀的杀,堕胎的堕胎,手段之狠辣,处决之迅捷,叫宫中女娥,皆心惊胆寒,不再敢越雷池半步,就算是王皇后,这数年以来见过皇上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像纪女史这样身怀龙种的妃子女官不是没有,但就是没有一个生下来,多数在发现有孕的时候就已经自行服药堕胎,也有壮着胆子想禀报皇上,欲攀上枝头当凤凰的,但最后不是落得失踪身死,就是被打了胎后贬入冷宫。汪直这几年雷厉风行的乖张作风,得到了万妃的激赏,随着汪直年纪的增长,日益领受大权。一时权倾朝野,群臣为之震慑。星师的安然回归,汪直受到了万贵妃的一顿责骂。

但汪直是个善言之人,吃了败仗,办砸了事,仍能说得功高劳苦,可歌可泣,是因外力或天意不可更张:“娘娘请放心,萧星师回归宫里,也是正中奴才下怀,宫中是娘娘的宫中,今时已不同往日,朝中宫中之人已十有八九臣服娘娘,皇上就算留得住这萧星师的小命,奴才也不会让宫中的女人半个有孕事传出。”

万贵妃在宫内外,虽然培植朋党,建立势力,其实心中最忧虑的还是在宫中的专宠地位受到威胁,汪直虽然偶有失败,但总能保证宫内没有出现有人诞下皇子这一项,就令万贵妃安心。这萧星师在眼皮底下,虽然还一时不能致其死地,但像前番一样,想办法把他打发出宫,或者用其它方式慢慢折磨他,不怕他不服软。

祐晟被封了公主,已经从柏贤妃的储秀宫里搬到毓德宫,不过毓德宫也只是紧邻储秀宫而已,现在祐晟到底怎样了,是星师一直惦念的。

一个月后,时值初夏,京师当年的酷热天气来的特别早,一个炎热的午后,本来晴空万里天空突然飘来一朵乌云,刮过一阵狂风后,京城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深宫内外,红墙黄瓦,被雨水滔滔洗刷着。

星师刚从皇上处出来走在御道上正要返回宫外住处,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星师身上没备雨伞,只好跑进了景阳宫偏门的屋檐处躲雨,御道远处跑来了一个单手提着两只生何首乌,单手用袖子挡雨的妙龄女子,冲进了景阳宫的门口。

屋檐窄小,二人站企不过半尺,女子一边低头拍打身上的雨水,一边说道:“雨太大了,我又没打伞,所以……”女子一抬头,星师才发觉,竟是想去见又未见的祐晟。祐晟抬头看到星师,脸上霎时红透了,像生了一场高热病一样。

不在这时,也不在那时,偏偏在这一刻,她曾千百次想过与他重遇的情节,想过所有和他重遇的那一刻叙话的方式,到头来,相见之时,表现出来的却不是她想过的任何一种方式。

“祐晟,好久不见。”星师望着祐晟的目光带着几分柔情,星师自己和祐晟都惊讶他会这样称呼她。

“星师哥哥,你还好吗?”她似乎感到这样称呼他有些不对,但她觉得此时应该对他这样称呼他,而这一句却凝聚了三年来的所有思念。

“刚回京不久,一切都好。”

祐晟感受到了眼前的这个男儿身上的好闻的气息像活在梦里一样。

雨滴敲打着地上的青石砖,二人问候过后再无话,但她心如鹿撞,她想告诉他,她知道他回来了,但欲言又止,看着天上的雨云,她多想这是一场永下不完的雨。

但雨还是变小了,快停了。

“雨快停了,我走了。”祐晟自己也想不到思忖良久,她只脱口而出一句告辞的话。

“哦——”星师似乎也想说点什么。

她提着那两只带着青叶的何首乌继续单手挡雨,跑出了屋檐,星师望着她的身影,问了一句:“你的何首乌是新挖的吗?”

她停在了雨中,依然单手挡着雨,转身过来对星师笑道:“宫里药园里挖的!”

说完,冒着雨继续向后宫跑回去了。

星师也站了到雨中,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

忽一太监打着雨伞匆匆跑来,在身后叫道:“萧院判、萧院判。好了,总算找到你了!”

星师转身一看,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怀恩,星师才从皇上的养心殿中出来不过一个时辰,怎么这下皇上身边的太监却又来了呢?

“是怀公公?找星师找得这么急,未知所为何事呢?”

怀恩气喘吁吁的说道:“皇上有急事找萧院判你,请随奴才回一趟养心殿吧!”

星师随怀恩来到养心殿,皇上正拿着一本奏折,眉头深锁,见到星师来,放下了奏折,说道:“萧卿,朕急召你折返,希望没有把你吓坏。”

“谢皇上关怀,未知皇上急召微臣所为何事?”

皇上说道:“朕近数月以来一直为边疆守军受瘟疫侵袭之事烦扰,河套一带鞑靼部落最近蠢蠢欲动,集结兵力,蓄积力量,看来不久就会爆发大战,边疆虽有抚宁侯朱景昌和都御史王世昌长期担当了守备重任,军事边防颇为稳固,但人算不如天算,最近数月,军中受瘟疫侵袭,八万将兵中,死伤人员十有二三,前番朕已应王世昌所请,派遣太医院人员,由院使方贤、治中吴衡二人一同前往压制瘟疫蔓延态势,想不到三个月过去,瘟疫不但没有被控制,反而似已更为凶猛,呈燎原态势。都御史王世昌使人八百里加急送来奏折,请求朕派出太医院中最好的太医到军营,抑制瘟疫继续流行。眼下大战在即,此事急于星火,朕思前想后,宫中再无医术高明如同萧爱卿者,只是当日你海外归国回宫不久,朕考虑你舟车疲惫,不想你过度折腾,想留你在宫中调理贵妃身子,但现今形势,再无适合人选可供挑选,臣只有派你一行,你可愿意?”

星师说道:“救人济世乃臣分内之事,臣愿往。”但这一刻,星师竟然觉得有点对不起祐晟。

皇上大悦:“如此甚好,你可从太医院中挑选五十医丁医士一同前往作为你的医助,并派精兵五百一路护送你前往军营,此行凶险,萧爱卿千万要留神,早日终结瘟疫归来。”

“遵旨。”星师下拜。

退出养心殿后,星师回到了府邸之中收拾行李,他没想过自己才回京一月许,便又需远行了。这时星师的心中,似乎又多了许多牵挂。

临行前,他亲自到了祐晟的府中,给了她一次正式的告别:“前番离宫,没有给你正式的告别,心中一直感到歉然,你给我的凤纹玉佩我一直系在身上,此次皇上再度遣我出行,边疆艰苦,不知何日可归,凤纹玉佩我还给你吧,不然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

祐晟早知道了皇上再遣星师远行一事,心中倍感落寞,如果星师前番离开,那只是因为她仍然年少,可以无了期地等待期盼,而且那时他又有纪嫣,而今番再度出行,她已经没有感情道义的负担,也开始怕了将来或许生死阔别,不能再见,她在重见到星师的那一个雨水瓢泼的午后,似乎突然被雨水清洗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她爱他,过往,他有了纪嫣,现在他孑然一身,她有权利去爱他了。人的一生,譬如白驹过隙,朝生暮死之事,每天都在发生。她华发已生,不再是当年与星师初相遇时的懵懂姑娘。若然再无勇气去追求,或许会抱恨一生,她觉得她可以代纪嫣去照顾星师一生。

在知道星师要来告别远行的前夜,她一夜未眠,彻夜缝制了一个香包,加进了各种香料,并且用黄绢写进了自己要说的话到香包之中。

“此包是我昨夜所制,内中有雄黄、艾叶、熏草、江篱、白芷、川芎、芩草、甘松、藿香等香料,常闻此包可助你抵御边关寒邪、疬毒病气、防疫驱瘟和禁蛇毒。内中还……还有我……要对你说的话,你到了边关后,可拆开此包查看。”祐晟说此话时,火燎双颊,含羞答答。

星师其实不用拆开香囊也能领会了祐晟赠包之意,既紧张又忧虑,心中一叹,说道:“此次离行,也是凶险万分,我归得了也好,归不得也好,祐晟你永远都是我一生的知己良友。”

祐晟的瞳仁震颤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了,星师把她当成朋友,虽然她已经明显感觉到,星师对她并非只有良朋好友之情,但她愿意等,愿意让星师明白,她是纪嫣之后,愿意抚慰他悲苦生命的人。

祐晟大胆地说道:“你不能死去,我等你回来给我一个答复。”

星师看着祐晟快将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真想上去抱住她,告诉她,他其实有多想在往后的余生中,都与她同在,一起看遍春华秋实,夏雨冬霜,携手看尽世间繁华,历遍人事沧桑。但他没有说出口,他觉得,只要他对她越爱,就越对不起纪嫣,他也想起同样爱他的津爱子,是如何悲情地在他面前告别,他,生命彷如浮萍,不知哪天会遭了万贵妃的毒手,他或他的爱人都会有一天倒在血泊之中,他不想再误了自己钟爱之人的一生。

星师从祐晟那里出来后,去了一趟安乐堂。他想见一见樘儿再离开。而这时,樘儿已经搬到了靠近安乐堂的废后吴氏所居的“西内”住所了,免受了寒热暑湿之苦。但仍是怕别人知道,连头发也不敢剪。

星师此次看到樘儿,明亮的房间内,透过他的长发,竟发现了他头上一片秃斑,星师心里叹道:“这孩子先天不足,只怕将来活不过四十岁。”但并没说出来。

星师对纪女史和废后吴氏说道:“我又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宫里了,不能时时为你带需用之物,只得让张公公继续为你们张罗,大家要记住,切忌随意透漏皇子消息,一切决定须谋而后定。”

樘儿跑上来抱住星师的大腿,星师把樘儿抱了起来,说道:“孩子,我走了以后,你须听娘亲与吴妃娘娘的说话啊!我回来后一定给你带好玩好吃的。”

樘儿摸着星师的脸颊,说道:“星师叔叔,娘亲经常和我说你的故事,你一定要早日归来啊!樘儿会想你的。”

樘儿第一次称星师为“叔叔”,星师也不拒绝,说道:“孩子,希望你也一定要坚强,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