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见纪嫣

经过二十天的航行,船终于看到彼岸,星师在船上思忆前事,恍如隔世,似在梦中,却又如此真确。

此番回归,星师并未想好回不回宫,当然,也没人知道他回国了。他只想回去看看蒋宗武大哥如何了,姥姥是否还健在,当然,他也想知道,祐晟现在怎样了。

船靠岸,星师踏上故土第一步的时候,呼吸着熟悉的中土气息,心中涌动着说不清的激动,一时已经忘记了也许四周还埋伏着万贵妃的杀手。

“萧院使!”一把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之声传到了星师的耳畔。

星师往声音来的方向一看,见到一个二十出头的翩翩公子,面如冠玉,服饰装扮华贵,腰带之中吊着一个手工精绝的湘绣香囊,旁边挂着一块翡翠双鱼玉佩。

星师觉得这个公子好生面熟,竟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是……崇王?”星师终于记起了这个知己好友,只是数年之前见到的崇王朱见泽年纪还小,如今已经长大成熟不少了。

朱见泽朗声一笑,完全没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可不是吗?去了海外几年,把老朋友给忘了?”

“参见崇王。”星师俯身下拜。

“快快免礼!”朱见泽走过来扶起星师,“你我多年知交,以后这礼就免了吧!”

星师见了朱见泽心内也好生激动:“礼是不能废的,况且看到王爷益发威严了,我心中高兴啊!对了,王爷怎会出现在这里?”

朱见泽单手搭在星师的肩膀上:“本王是来接你的呢!”

“接我?”星师讶异道。

朱见泽把手从星师身上放了下来,说道:“三年前,你与你妻子在路上被人追杀的事情,本王已经知道,并且已经查明就是万贵妃指使了宦官汪直所为。本王怕二人再下毒手,令你回不了宫,所以亲自来接你,也顺道四处游山玩水一番。”

“王爷还是这么喜爱到处去,可是王爷怎知微臣归国?又怎生得知今日便是归期?”

“你在东瀛的行迹,本王这两年一直有派人打探,所以得知你要回来的消息,可是就拿不准你什么时候回到,所以每天在此等候。本王和这三百部下已经在此等了你六天了。”说完,朱见泽自己也笑了。

星师却十分感动,知道朱见泽说游玩为假,等他才是实。

“王爷隆恩厚德,请受星师一拜!”星师正要下拜,却被朱见泽扶住了。

“刚说完免了跪拜之礼,现在却又要为之,你这几年哪里学得如此迂腐了?”

星师笑了起来,深感昔日二人至交之情不减反增,于是也不再拘束。

“来,我们上路回京吧!”朱见泽道,“给我说说你这三年里在外面所见所闻,我好奇得紧呢!”

星师骑上了烈儿,与朱见泽的宝驹并行,一路上把在东瀛所见风土人情还有自己的经历都说了朱见泽听,朱见泽听得津津有味,一直谈了三四个时辰,直到天都黑了。

二人在驿站住下,星师问起蒋宗武,朱见泽说道:“他没事,前番皇上把他关起来,但很快就释放他了,他现在辞任院使一职,自留南京太医院院判,已经三年不再踏足京城,现在太医院院使为万贵妃的亲信方贤。”

“且不论谁任院使,大哥原是药痴,不想惹了这场灾厄,如今既然解了厄难,长居南京也是明哲保身之举。”星师终于放下了心中其中一块大石。

星师还想知道淑妃和她的孩子怎样了。

“柏贤妃的孩子夭折了!才受封皇太子不到一年就已经去世了,皇兄非常痛心,追封为这个孩子为悼恭太子。其实这还有什么意义,把害死他的人揪出来才是,但最终皇上没有追究任何人。”朱见深说。

“他难道真的是被害死的吗?”星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太子的病是突然生的,所有人都说病势来得凶猛,药石无效,御医们束手无策,一天一夜后竟夭折了,其实哪是什么束手无策,只是万贵妃下的毒,没一个太医敢救。皇上自己也哭得特别伤心,宫人太监们觉得太子病得奇怪,偷偷查访下来,确证是万贵妃下的毒手。但是都明哲保身,谁也不敢去告发。只有皇上蒙在鼓里。”

这对于星师而言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后宫之中,只要这万贵妃一日在位,就谁也别想有怀上龙裔一天。

星师记起了临走时已经怀孕了的纪女史,不知她有没诞下这个婴孩,但又不好直接问朱见深,但却可以换一种方式去问。

“那这三年多以来,除了悼恭太子,皇上有别的子嗣了吗?”

朱见深摇头道:“如同以往,曾有过怀了孕的妃嫔,最后都在腹中流产了。”

星师心中叹道,看来纪女史的孩子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我还是回到宫中,再多问一下张公公究竟怎生状况好了。

但有一人,他已经等不及回宫就想要知道了。其实,本来这是他想问朱见深的第一件事。

“王爷,她怎样了?”

“她?哪个她?”朱见泽明知故问。

星师的心跳得很厉害,隔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她的名字:“祐晟。”

“她很不好!”朱见泽漫不经心地说道。

星师反应却极大:“她怎么了?病了?”

朱见泽见星师如此紧张,笑道:“看你紧张的。她没怎样,就是思念你思念得紧。”

“都三年了,她怎么还放不下呢!”星师叹道。

“这世上之女子,上至皇家,下至黎民,无不对自己所认定之男子如此死心眼,我们男子永远不会懂得女儿家的心思,许是你在某一时刻不经意的一举手一投足,俘获了这个女子的心,而从那一刻起,她就完全归属于你了。”朱见深这几年俨然也对男女之事有了颇深了解了。

“皇兄已经正式把祐晟认作了干女儿,赐号永泰,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公主。而且也不再想左右她的婚事,皇兄说了,只要她愿意嫁,就算是京城中的一名乞丐,他也会招她为驸马。祐晟也算国色天香,你是一代国医,必然彪炳史册,二人亦颇为登对,你若有心,得好好待她,方不负她对你如此情深。”

星师心中有难言说不出,他当然知道祐晟情深,但就算是在三年前皇上没有反对,他已经有了纪嫣,如今当身边对自己情重的女子一个个离开时,星师早已心如止水,把全部心思都寄情在对医药治人之上。祐晟,是星师心中唯一放不下的一个。他弄不清自己对祐晟是何种感情,是喜欢?是怜悯?抑或只是感恩?或者兼而有之?他不想认真去想,他只想她过得好,也就足够了,其实他跟祐晟之间真正说过的话极少,见面之时,兴许还会陌生,一样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二人之间已经有了一种默契,都想知道对方平安,与对方同在,哪怕一个眼神,一封信笺,都能让彼此宽心。

第二天,星师和朱见深路过了那一个纪嫣当年丧生的干涸得峡谷,星师对朱见深道:“王爷,我妻子当年就丧生就前面的林子里,我想进去祭她一下,麻烦王爷和随从们在附近稍作歇息,我去去就回。”

朱见泽说道:“前方林子幽深,本王派几个人与你同去吧?”

星师道:“不必如此麻烦,况且我也有些话对我的亡妻说。”

“那好吧,那本王就在原地驻扎,你若有事,便高声叫喊便可。”

“好。”

星师骑着烈儿来到林子前停下。峡谷的山风吹拂着这片榆林,枝叶摇曳,似向人控诉着什么,星师一直不敢相信纪嫣已死的事实,今次来到这里,却像回到了当日,脑海中不断闪过了当日受人追袭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

忽一人出现在林子里飞快穿行,星师看着这个掠过的背影,竟然与纪嫣十分相像,就连所穿衣裳也依稀和当日失踪之时无异。

林深难行,星师翻身下马,向背影赶去。

“嫣儿、嫣儿,是你吗?停一停、停一停!”星师一边追一边高喊道。

但那背影就是不停,一直向林深处跑去。一直跑到了峡谷绝壁处。

那背影总算停下了,星师走到背影的身后站住,可是他发现背影其实和纪嫣略有差别……

“你不是嫣儿,你是谁?”星师已经恢复了理智。

“哈哈,萧院判,万娘娘让我告诉你,三年前没送你归天,三年后你居然还敢回来,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假纪嫣发出了的一把粗豪的男子嗓音,男子转身摘掉假长发和女子衣衫饰物。身旁草堆之中跳出了十多名彪形大汉,提着马刀,向星师合围过来。

林深路远,星师知道叫喊朱见泽侍卫来救已然听不见,今番遭人埋伏,多半要血洒此地,于是伸手怀中,握住两个随身带的火蒺藜准备最后一搏!

“嗖、嗖、嗖!”三声响箭从林中而出,三个汉子应声而到。

接着,又飞过来十多支箭,瞬间射死了十多名大汉,那假扮纪嫣的汉子武艺甚为高强,用马刀斩落了响箭,只是箭多难挡,不幸被射中手肘,竟然想最后一搏,奋力提起马刀向星师迎面劈来。

“小心!”林中有人高喊道。

马刀来势奇疾,星师不懂武艺,自然躲避不及,还以为命丧黄泉,忽一支响箭再中那汉子胁下,贯穿了其肝肾。林中一袭华袍像鬼魅般飞快闪过,那提马刀的汉子,双手仍悬在半空,但头颅已经不见,只见一旁站着朱见泽,提着一枚血淋淋的头颅,朗声高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西厂的二档头太监赵莫。”于是把头颅向后一甩,高高挂在了树杈上,惊飞了两只寒鸦。

“没事吧?萧卿。”朱见泽扶起星师。

“谢王爷救命之恩,我只道今番要当了刀下鬼。”星师双手打拱,单腿跪地,向王爷谢恩。

忽然发觉地上似有一块硬物,拿起拂掉泥土一看才知是一块玉佩,星师认出了这块玉佩,眼泪就不禁扑簌簌落了下来,是纪嫣随身之物!

“纪嫣一定在附近!”星师拿着玉佩四下寻找,突然一处草丛飞出两只白鸟,星师见白鸟草丛处似有一片衣衫。

星师扒开草丛,见草丛背后竟然是一片长着各色鲜花的空地,阳光直照进来,孕育了各色奇花,星师走进花丛中,在花丛中央发现了纪嫣那紫色的折裙和她的一只绣鞋,衣衫下覆盖的就是纪嫣的骸骨了。

星师这时反而变得平静了,说道:“三年了,今日总算再见到你了。我知道是你引领我来到这里的,我来了,谢谢你,我会永远怀念你。”

星师手执起地上一把黄土,让黄土随风而散,说道:“嫣儿,我来了,当初你要我许诺一定娶你,我一定会依言做到,我会在这里为你立一块碑,上面就写‘爱妻刘纪嫣之墓’,你这一辈子永远是我的妻子。安息吧!”

林间吹来了一阵清凉的风,吹得所有人的心都轻柔了,非常舒坦,一只美丽的白鸟落在纪嫣丧生的草丛上,完全不怕人,也不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