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年少收徒

几天后,星师竟无意中迎来了他的第一个病人,这个病人是山下的一村民老叟,年已耄耋。烈日当空的时候,抱着一只两天不肯吃食的大白鹅汗流浃背地来到星师家门前求医,但其自己身上痕痒,左抓右抓,指甲上都抓出血来了,着实痕痒得紧,星师当时看到见此状问道:“老人家身上为何这般痕痒?”

老人说道:“老毛病了,顽癣,几十年来均是如此,有时晚上也痕痒难当,最厉害那次,足有一个月睡不好,不得已外出求医过一次,就是山中往县城太远,一次脚程就要得上百里路,往返一次不是容易,何况县城大夫诊金也是很贵的,也只是给了点药涂,束手无策。”

星师问准其病情,又为其切了脉,认真查看老人身上,原来是皮癣,对老人说:“我为你施针,你可能接受?”

老人道:“萧……大夫有办法治我?”

星师道:“在医书上看过一些粗浅医治方法,如果老人家不介意,我愿为老人家一试。”

老人虽是对眼前稚气未脱的星师半信半疑,但想他父也是大夫,何况为附近村民治疗牲口一向口碑不错,再加上身上痕痒也是令他度日如年,痛苦煎熬,试一下也无妨。

“那请萧……大夫帮我吧!”老人打了一躬,两次他都想称星师为小医或兽医。

“老爹莫要客气,那请躺在这边来吧!”星师指着旁边一张病人床榻。

星师拿出父亲留下的合共四十八根银针的针袋,抽出最小的十支毫针,开始在老人曲池、血海、三阴交、风池、风市等处落针,老人开始还是很痕痒,后来痕痒逐渐止住,星师又以川槿皮四两,轻粉雄黄各四钱,百药煎四钱,斑蝥一钱,巴豆去油一钱五分,大黄二两,海桐皮二两,研为极细末,用阴阳水调制成“效应方”给老人在患处涂敷。老人顿时感到一种无比的辛辣止痒和说不出的舒坦,过了一会,传来了如雷般的鼾声,老人居然睡着了!

老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星师早已经为他拿走了毫针,老人身上的痕痒全然消了,身上还留着微微辣气的膏药。

“老人家,你醒了!痕痒如何?”星师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来。

“全消了,全消了!居然全不痒了,萧大夫你真神啊!我刚开始还对你怀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医术,老朽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请受老朽一拜。”老人眼眶盈满了热泪,要跪下拜谢星师。

“不不不,老人家,我小小年纪哪受得起你一拜,快快请起!”星师连忙扶起老人,给老人递过一包药和一张药方,“老人家,这包药你拿回去,里面是一些浮萍丸,是由紫背浮萍、苍术、苍耳草等用酒蒸糊丸制成,你回去以后每天服二钱,用白滚汤送服。你这病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得了的,要长期用药,里面还有一张药方,日后按方子上的药方抓药,抓好后煎一半,露一宿,笔蘸涂之,早晚护理,数月后就算不能完全治愈,也能使你免再受这痕痒钻骨之苦。”

老人再次谢过星师,下山去了,临走前说什么也要把带上来的那只大白鹅留下。星师推辞不过,只好由着老人,老人这才愿意回去。

山下炊烟起了,姥姥也煮好了晚饭,星师把今日治老人之事高兴的告诉了姥姥:“姥姥,我发觉治人与治鸟兽真是不一样,治人是天下间最快乐的一件事,因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跟治禽畜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们的眼神,他们的心情,你完完全全可以理解得透彻,更会因帮得了他们而感到快乐!”

姥姥看着星师兴奋得样子笑吟吟地说道:“星师,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星师道:“我是父亲的儿子,当然像父亲。”

姥姥说道:“我是说你治好人后的神态,跟你父亲越来越像了,他也跟你一样,只要治好了人,平时严肃沉默的他就快乐得像只猴子,话一下子也会多起来。”

夜幕降临,白鸟归巢后,山里变得寂静起来,只有一些怪虫不知在哪处角落啁啾。今夜月色特别亮,月光如水,湿遍了屋子院子的青阶,屋里映着月的一方小井,井水微微震**,大概是那些怪虫子追着月光掉进去了一只。劳累了一天的星师坐在门院前,口中咬着个梨子,低垂着头昏昏欲睡。他太累了,但他还不想睡。今天他除了治了一个老人以外,还医治了十多只猎狗、八只鸡、一头牛、两头猪,还包扎了一只凶的要死的猕猴,山民用箭射伤了它的胫骨,但打算治好后驯化用作采摘果子。藏四匍匐在星师身旁闭着眼睛,星师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藏四似乎睡着了,做着不为人知的鹿梦,星师从它微微震颤的又长又小的耳朵就知道,星师用两只手指来轻轻夹了夹它的一只耳朵,感觉很冰凉,也有点好玩,不知会不会影响藏四的梦境,星师不禁笑了一下。

星师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这时的他想起了父亲,也想从无印象的母亲。现在虽是戌时,但姥姥早已经入睡。夜风很轻,星师转头看着昏暗中静止不动的药工房内碾药舂药的那些工具和诊房书桌上的没点着油灯,旁边还有几本没读完的医书。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韶华如金,父亲说过要珍惜时光,星师也觉得应该抓紧时间修习医理药学,于是星师站了起来,用木桶扔到井里,击碎了水月,提了一桶冷水上来,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一下,回到诊房,点亮油灯,拿起案上那本还摸不透彻的《千金方》继续研读。

第二天,天亮时,门外来了上百个村民都说要找星师。

“星师、星师,快起床!”姥姥推着伏在案上的星师。

“什么事,姥姥?”星师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姥姥紧张地说道:“门外来了一百多个村民,都说要找你看病!”

星师兀自还没足够清醒,闭着眼睛说道:“今天怎么那么多牲口病了?”

姥姥道:“不是牲口,是人,他们都要找你看病!”

“什么?人?”星师这下子清醒了过来,“姥姥你是说,村民找我来帮他们看病?看人的病?”

“是,看人的病!”

星师也不管梳洗没梳洗,走到门口推开门,见门外院子里村民们熙熙攘攘地在站了一片,像是赶集一样。

“肯定是你昨天治的那个老人说你能治病,山里本来缺医已久,所以就大家一下子就都来了。”姥姥道。

星师想大概也是,急忙回到诊房,姥姥已经打好一盆水给他,然后又端来一壶热开水和几个白面馒头,说道:“赶快梳洗一下,用些早点,替乡民们看病吧!”

星师梳洗用早饭完毕,姥姥打开大门,村民们涌了进来。

星师站起来让稳定大家的秩序:“大家不用挤,一个一个来。我一定把你们都看完才休息的。”

“萧大夫,我丈夫的脚走不了路,这几天还越来越肿了,麻烦你,给他治一下吧,诊金要多少,我愿给。”一个农妇扶着脸色蜡黄,腋窝撑着一根木拐杖的中年汉子。

“萧大夫,救救我儿子吧,我儿子病了大半月了,一直起不了床,头晕目眩,一站起来就晕得要吐,而且叫他,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不懂答应。”

……

“好好好,在下学识粗陋,但一定会尽力帮助大家,大家不用担心,我必尽我所能,请一个一个排队来。”星师坐下开始为乡民诊病。

从早上看到月上柳梢,连中午饭和晚饭都只是边拿着个馒头,边为乡民诊脉,却依旧还有十几个乡民是无法看完。

星师说话说得声音都沙哑了,对剩下的十几位乡民说道:“诸位,我今天实在太累了,现在夜已深,若各位病情不是十分紧急,不如请先回吧,明日一早,必为各位优先诊治,如何?”

大部分人都表示理解,正要离去,突然人群中一青年男子嚷道:“我不,我爹都快病死了,这么多人你都看了,就不肯多看几个,明天,明天我爹要死了,我拿你换命!”

夜色下,云层刚好挡住了照在这张凶狠的面容的月光光华,但一双恶狠狠的目光,从黑暗中透出,星师没想过世上竟有如此无理之人,作为求医者,就算对星师刚才的说话如何不愿意,也应当客套几句,要么离去,要么继续请求,谁会像这个年轻男子一样,口吻之中竟然充满威逼恐吓。

“你是什么人,敢对萧大夫这么无礼!”人群中有另一个搀扶病人来看病的人替星师发声。

“呸,什么萧大夫,一个懂点皮毛医术的小屁孩就算是大夫了?老子最恨你这些巫医庸医,整天装神弄鬼。”

星师这时已经很累,对于男子如此粗暴的辱骂还是很不解:“这位小哥,我并没有得罪于你,何故恶言相向?大夫是救人的行业,想必也没有戕害于你,你若觉得不齿,何必来我处撒野就医?”

“老子才不稀罕你看病,爹,我们走!”青年男子扶着老人转身离开。

“萧大夫,这男子名叫牛霸,村里有名的怪人,你不必在意。”人群里有人认出了骂人的男子。

“他虽脾气暴躁,但能搀扶父亲到我处看病,也算有一份孝心可取,我没放心上。不过我也理解大家着急的心情,这样吧,若各位不怕天色已晚,山路夜间险阻湿滑,我愿意看完各位才去休息,大不了看到天亮,我明天白天睡一整天就好。”

“那就太辛苦萧大夫了。”人群正在欢呼,帮星师还口的男子向正扶着老父下山的牛霸喊道:“那个叫牛霸的,萧大夫要看完我们再休息,还不快点过来叩头认个错,让萧大夫给你看你爹!”

牛霸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扶着老父往山下走,突然,牛霸的父亲站不住倒在路上,出现了神昏。

“爹,爹你怎样了呀?你醒醒,你醒醒呀!”牛霸一时慌了。

星师见到此情景,赶忙跑过去,蹲下对牛霸说:“让我看看!”

牛霸一把推开星师,牛霸劲头大,星师身子骨还小,一掌把星师推出好远:“装什么好心,我爹不用你管。”

旁边的人连忙过来扶起星师:“你人怎么这样,萧大夫好心帮你救你爹,你竟推人!”

星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对扶起他的人道;“我不要紧的,谢谢。”

星师转过对牛霸说道:“人命关天,别意气用事,救人如救火,你若阻碍,你爹若有个三长两短,是意气重要还是人命呢?”

牛霸不作声了,星师看到牛霸脸上略有羞愧之色,知他不敢再倔,于是马上过去检查起牛霸的父亲,见其父舌小腹胀痛,呕吐喘促,身有水肿、苔薄黄,脉数,再观其神昏姿态。

星师与牛霸道:“你父所患是癃闭之症?”

“以前看过的大夫都是这样说的。”牛霸说道。

“扶进屋里,我马上为他施针。”星师道。

那十几个等待医治的病人看到星师正在对病人急救,主动过来向星师告辞。

“萧大夫,我们还是明天再过来吧,你先行医治这位老人家!”

星师没有转过头:“那几位明天再过来吧,我必为几位优先开诊,今晚事出突然,抱歉了!”

“多谢萧大夫,我等告辞了。”病人及亲属们逐渐散去,人们一边走一边还说:“幸好是萧大夫,换成别个不叫那牛霸磕头认错哪个还会这么殷勤看他爹。”。

星师用毫针针刺刺入老人足三里、中极、三阴交、阴陵泉、关元、气海等穴,见老人反应不明显,又反复捻转提插以增强刺激,一边针刺一边在老人少腹位置按搓。

“牛大哥,你认识字么?”星师对牛霸说道。

星师称呼牛霸为牛大哥,牛霸一时没反应过来,说道:“我……我读过两年书。”

“那很好,马上到里间我的药房,拿过纸笔来,我说药名,你记下。”

牛霸说道:“不用,你说便得了,我能记住。”

星师虽然对牛霸的话有所怀疑,但事出紧急,说了以后他不记得的话最多再让他去拿笔记:“抓取黄芩三钱,桑白皮二钱,茯苓四钱,猪苓二钱,麦冬三钱,炒栀子二钱,天花粉三钱,通草一钱,车前子以布包煎六钱,竹叶三钱。药柜上都有标明药名,用药壶煎煮,能记住吗?”

牛霸心中默记了药名、分量,再回想了一下,已经记牢,便说道:“记得了,我去便是。”

星师怕牛霸只是敷衍或会遗漏,便说道:“你复述一次给我听。”

牛霸倒是逐一背了出来,连分量也分毫没错,星师在牛霸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些闪亮的东西,说道:“很好,牛大哥,抓了要拿过来给我看看再煎煮。”

牛霸跑入内堂,抓取了药,用牛皮纸捧着跑出来给星师看:“萧大夫,是这些吗?”

星师翻看了一下药材,说道:“是,齐了,你赶快到伙房以文火煎煮。”

牛霸自去熬药,把药材都放进药煲生好火出来后,竟见星师将葱叶削平,做成管状,顺着老父的尿道直插进去,老父初时痛得嗷嗷地叫,牛霸不明所以本欲阻止,但见星师对着葱叶轻吹另一头,老父竟然一下子就能排泄了,十分神奇!

星师一直救护了老人大半夜,才最终把老人救了过来,这时牛霸也把药熬好,喂了老人喝上,老人喝后,便沉沉睡过去了。

星师为老人切过脉,见老人脉搏已经恢复正常,对牛霸说:“你爹的病稳住了,暂时已没大碍,我这地方浅狭,没有多余的房间招待你睡下,你在此处随意歇息一会,还有一更天就天亮了,等你爹醒了你再带他回去吧!”

牛霸没有作声,星师知道牛霸脾气古怪,也没多说,身体已经极其疲累的他想回去房间睡一下。谁知星师还没转身,牛霸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星师连磕了几个响头,星师始料未及,忙道:“牛大哥,你这是干嘛?”

“我刚才辱骂你,还看不起大夫,看不起你是个小孩,你还救我爹性命,我鸡肠小肚,我自掴两嘴巴,算对你赔罪。”说完响亮地给了自己两巴掌,打得牙齿都出血。

星师要阻止也来不及:“牛大哥何必这样,救人是学医之人的职责,你是一个孝子,脾气虽然有些躁急,但自然也不是什么坏人,我早已没放在心上,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牛霸说道:“牛元性情乖戾,但向来对错分明,我今日错了就是错了,萧大夫你年纪虽小,却比我牛元要成熟,心胸广阔得多,我牛元就是一个幼稚没教养的人!”

“牛大哥不叫牛霸?叫牛元?”

“牛霸是村里人讥讽我性情急躁给我改的,我真名叫牛元。”

二人谈着,不觉间,天已大亮,星师发觉牛元其实也不是一个特别不明事理的人,昨夜之所以发脾气,一来是因为是受当下重文轻艺的风气所左,打心眼看不起医道,二来是他父亲的病真的让他急透了。

“萧大夫,我没钱给你当诊金,我牛元不是一个欠钱不还的人,我愿意每日来这里替你干些粗活抵偿诊金,只要我能干得来,我都干。”牛元对星师说。

“牛大哥,我看病人,诊金是随意的,病人愿给就给,没有就一文不给也无所谓,大家都是乡邻,不必拘执于此。”

“不,萧大夫,不瞒你,这里我是有私心的,我牛元虽然愚鲁,最恨读所谓的圣贤书,空谈义理的人,昨夜我看到萧大夫对非亲非故的病人仍然尽心尽力,毫不计较个人得失去医治,我打从心里佩服,也希望在你这里实实际际地学到一点医术,将来好去帮助我们的村民。”说着,牛元再次跪了下来。

“牛兄快快请起,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这丁点微末医术实不足收徒授业,况且你年纪要比我大,你喊我师父,我实在担受不起,这样吧,我一直以来又要看病,又要抓取药材,人多的时候,像昨天,实在忙不过来,我看你昨天为你父亲抓药,手脚特别麻利,记忆力也是极佳,你愿意到我药房来做个抓药小工吗?平时有药材需要碾磨熬制的也帮忙一下吧?”星师道。

“自然是愿意的,我在家里本是天天无事,家中又无恒产,我与其到县城做杂工,不如留在你这里,学些治病才能。”

“至于工钱方面,餐食是不成问题的,我收诊金向来不问多少,都是村民自愿给,你在我这里干活的话,箱子里诊金每天你也随意拿吧,有用的着便多拿,我和我姥姥也都是清静人,不怎么需要用到钱,偶有一点累积,也只是到县城采办稀缺药材馈赠乡人。”

牛元热泪盈眶:“师父对我如此信任,我若存过分私心,也愧对天地了。”

星师笑道:“牛大哥不必叫我师父,我们以后以兄弟相称吧,我父母早逝,只有姥姥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牛兄是率直之人,我们是兄弟,自然没什么可计较的。”

“不,师父就是师父,我求你授我道业,怎可乱了辈分纲常,师父不必推辞,再推辞我牛元就成了厚颜无耻的无赖了。”

星师见执拗不过牛元,也就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