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纪嫣玉殒

星师一一向柏贤妃、皇后、祐晟、崇王和纪女史暂别。柏贤妃得知星师要离开,心中叹息:“祐极日夜处在万贵妃虎视之下,一直以来全赖萧院判你保存化解困厄,今你一去,只怕灾厄重临,我儿身陷囹圄。”

星师叹息道:“星师走后,娘娘定要万分小心,所食用之物、所见之人,均要倍加提防留心。”

一旁的祐晟知道星师要走,拿出了一块凤纹翡翠玉佩送赠了星师,心中充满了对星师的不舍:“萧大人,海上波诡云谲,瞬息万变,这是我贴身玉佩,我一直以来觉得它有神力,是儿时我父送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望你早日归程。”

星师不敢收,尤其是他已经和纪嫣定了终身:“公主,如此珍贵之物,星师不敢收下。”

祐晟知道星师怕男女之嫌,说道:“这个玉佩你就收下吧,贤妃娘娘和我都是想你早日归来罢了。”

柏贤妃也说道:“祐晟一片苦心,先收下吧,萧院判。”

星师只好勉强收下。

祐晟深情地望着星师,星师觉得他似乎一下子读懂了祐晟眼睛里的所有心事,但他不想懂,因为懂得也只有辜负,只好尽快与她告别,走出储秀宫,星师心想,我离宫对祐晟也许也是一件好事,或者我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逐渐淡忘我了。

临行前,星师特意到冷宫中看望了纪女史,纪女史虽然身处冷宫,但并未为此忧伤哀思,她与吴妃相互守望,鲜有权贵踏足的冷宫确然是绝佳的避难之所。只是每日饭疏食饮水,腹中婴儿得不到足够供养。但也幸好还有流月和张公公接济照顾,总未算过不下去。

星师对纪女史道:“我此去不知几时方回,你腹中龙裔务必用心保存,凡事多加忍耐,将来我回朝以后,再为你和你腹中孩儿想个安身立命的万全之策。”

纪女史对星师心中感激:“萧院判,你我本无亲故,你甘冒着生命之险保我与我儿,临别还特来嘱托,纪氏深感大德,将来我儿若顺利出生长大,我定教导使他好好铭记你的恩德。”

崇王朱见泽倒是亲自登了星师家门来祝贺星师的,他认为渡海乃是立功德,万世留名之事,且还能开拓眼界见识,约定星师归来,二人痛饮一番,一抒建功立业的之志。

“京师此去安远,路途不短,萧院判务必多加留心,渡海以后,若遇我朝商旅,可托人给本王捎带信件,使本王知你平安到埠。”朱见泽说道。

“得王爷如此关心,实是星师福分,星师归来定与王爷痛饮一番。”星师感激道。

“其实我好羡慕你,一路走来,历经不少,你千万别以为皇兄这是对你残酷,要你成不了婚,还要渡海履险,其实是皇兄器重于你,你也好趁此机会,搜寻救人治病的新药新法,开拓眼界识见。”

星师觉得崇王见识胸襟广博,与之交投,世事困扰释怀不少。

纪嫣虽然不能跟随渡海,但决意要亲送星师一程。纪嫣骑自己的快马跟着星师,星师骑上纪嫣父亲所赠给星师的千里马烈电。一连数日,二人走走停停,在第五日的夜里就已来到了苏州城郊。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沉,马匹奔驰了数天已经疲累,二人放缓了马匹脚步,慢慢走在城郊的官道上。

时近初春,春寒料峭,天气还是很冷,只是今夜天空之中并没有云,所以星星月亮竟然看似比盛夏还明亮。

“星师哥哥,和你这样漫步的夜晚,又令我想起了当日和你从那个恶山寨里逃出来的情景,那夜的月色,也和今夜一样漂亮。”

“那时若不是你假意答应那寨主成婚,我可能至今还没机会逃得出来。”星师笑道。

“但可恨的是,我居然和那只臭猪拜过堂了。”纪嫣秀眉颦蹙,依然对此耿耿于怀。

星师见纪嫣如此深恨也就宽慰她说道:“事情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况且若不是那寨主,我们也不可能相遇啊!”

纪嫣转怒为笑:“星师哥哥真会说话宽慰人,我那时初见你时你似乎还脸带稚嫩,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英俊公子了,而且,心智也越加成熟了。”

星师说:“我没发现我有什么改变,倒是觉得你,不再任性了,也变安分了。哈……”

纪嫣脸刷地红了,抬头望着天空,说道:“天快亮了,这么美好的夜晚,真想永远和星师哥哥你一直都这样走下去。星师哥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纪嫣的神情突然认真起来。

星师问道:“是什么事?”

纪嫣认真得身子也有些颤抖:“星师哥哥,你回来一定要娶我,答应我!”

星师刚想笑,但看到纪嫣的认真的表情,又不好笑出来:“世上岂有女子叫男子一定娶她的?”

纪嫣道;“其它的都不要说,就说答不答应!”

星师认真地说道:“我答应!”

纪嫣这才把绷紧的神色卸下来。星师觉得奇怪,问道:“我早已说过娶你,为什么突然如此凝重?”

纪嫣说道:“星师哥哥你不明白,我被逼和那头臭猪拜过堂,虽然作不得实,但总是做过,你如果不肯和我拜堂,我一生都会对拜堂有着一种厌恶感的,一生都会活在阴影里,所以我一定要你答应我。”

星师看着纪嫣楚楚可怜的脸容,心中又疼又爱,于是更认真地对纪嫣说了一次:“我一定会娶你,无论沧海桑田,无论海枯石烂。”

这些由心而发的话,在纪嫣的耳际徘徊着:“星师哥哥,有你这句就够了,我多久也等你。”

说着走着,在已经距离城门还不足三里处,迎面吹来了一阵阴冷的寒风,吹得二人瑟瑟发抖,纪嫣道:“怎么突然来了一阵怪风。”,说着发现路前方有一农夫穿着的白须发的老人家倒在了路边草丛里痛苦地呻吟。

星师见状赶上前去,翻身下马,纪嫣细心打量这个老人,对星师道:“星师哥哥,别着急去,大清早路边躺个人,小心有诈。”

星师见老人的须发全白,满脸皱纹,样子虽丑陋怪异,看来最少已有七八十岁,但老人手捂胸口,表情难受,口中喃喃道:“救我、救我……”。

星师对纪嫣说道:“这个老人家似乎很辛苦,应该不会是假的。”于是就想行前去。

纪嫣也跟着下马。纪嫣刚想靠前,竟发现了一些不妥,止住了步伐……

星师扶起老人:“老人家,你怎样了?”

“我心口很痛。”老人似乎十分痛苦。

星师抓过老人的手腕进行脉诊,一按切口却发现此人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节律均匀,应指有力,竟是常脉。

老人脸上突然停止了痛苦的表情,露出两只透着寒光的眼睛,阴冷地笑道:“萧院判,我病如何?”说着,腰间寒光一闪,一把亮晃晃长一尺三寸六分匕首向星师肋间戳去。

“喀喇”,一声利器刺入骨骼皮肉的混浊声响,星师脸上被溅了不少血点,只见白须发老人双目圆睁,眉心多了一个寸许深坑,嫣红的鲜血正向外涌出,已然死去。

星师转脸望向纪嫣,见纪嫣一直别在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剑尖上滴着刚刚刺过老人头颅的血:“星师哥哥快起来,这人是假扮的老人!”

星师退到纪嫣的旁边,见这个“老人”虽然已经断气,但手中扔握着明刀。

“他脸上的皱纹和胡须都是贴上去的。”纪嫣道,“刚才你差点就要葬身在他的刀下。”

星师想起刚才的凶险兀自后怕,“天还没亮,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知道我是萧院判,看来这人不是寻常劫匪。”

“来了,星师哥哥,你躲我身后!”纪嫣把剑护在星师的前方。星师知有事发生,暗暗把手伸进药箱之内。

风停了,四野静寂得紧,一片巨大的云层挡住了月华,周边变得暗淡了不少,整片郊外似乎一下子睡着了一样。纪嫣环伺四周,却没有任何异动。

黑暗之中,十个蒙面黑衣人似乎是一下子就出现在二人的十步之内,把二人围住。

纪嫣对身后的星师说道:“这十个人着地无声,武功甚高,等下我冲开一条路,你骑上烈儿,半刻也不要停留,逃离这里。”

“那你呢?”星师问。

“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星师心想,大敌当前,还能有什么办法脱身,纪嫣这是为保存我舍弃自己。

“不行,要逃一起逃。”星师拒绝。

纪嫣道:“我说我有办法就是有办法,我是将门虎女,你听我的。”

星师不再出声,但他打定主意,决不独自逃!

十人抽出明刀,蜂拥而上,纪嫣展开身法,向北抵挡,十多招后,纪嫣剑路已乱,而对方十人,进攻有度,稳扎稳打,无可阻挡,纪嫣手臂、大腿连中多刀,已是垂死抵抗,终于,在左臂再中两刀时,纪嫣刺伤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露出了空档,纪嫣立刻对星师喊道:“快逃!”

星师瞅着空隙,逃出战营,翻身上马,高喊道:“要来冲我来,我才是萧星师。”

十个黑衣人马上抛下纪嫣,向星师追截过去。星师马快,一下子把十人甩在了身后,但他一甩马头,马儿向着原来的方向向十人冲去,那十人见星师冲将过来,慌忙应对,星师从箱中抽出四个火蒺藜,向十人掷过去。猛烈的爆炸,炸伤了其中三人,星师骑着马穿过浓烟,一把抓起纪嫣上马,二人直向南奔去,暂时脱了险境。

星师与纪嫣来到了一片山谷的密林前,其时天已大亮。星师下马查看纪嫣身上伤势,纪嫣身上刀伤多达十多处。

“幸好都是皮外伤,并无伤到筋骨,刀上也没有淬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星师拿出随身携带的治伤药品为纪嫣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星师见柔弱的纪嫣臂上有一处刀伤深可见骨,一边包扎,一边掉下了泪来,纪嫣脸色如同纸片苍白,用另一只手擦拭着星师脸上热泪:“我的星师哥哥,刚说你成熟了长大了,你却哭鼻子了,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

“是我自己的话,砍断了我的手也不会吭一声。看着你受伤,比我自己受伤还痛!一直以来,你全心为我,这次千里迢迢送我,我却无能力保护好你,反而要你保护我。”星师声泪俱下。

“星师哥哥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哥哥你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我真的好想可以永远在你身边,照顾你一生。”

星师对纪嫣道:“你现在受了重伤,却还在宽慰我不要过分忧伤。”

山谷中响起了混乱的马蹄声,听声音不止十人,似乎来了几百人,声音中隐约有人说:“汪大人有命,拿下萧星师,重重有赏。”

纪嫣惊道:“快!我们赶快上马。进林子里躲一躲!”

二人躲进林子,山谷中竟然一下子出现了二三百人。把山谷出入口团团围住。

为首的几个人说道:“根据我们沿路所布的线眼,二人跑到了此处就没踪影了。你们看,这里有新鲜的马蹄印,石块上还有血迹,他们肯定还在这谷中!”

“发散所有人把谷中重重包围,一草一木都不能放过,逐寸地逐寸地地找,他们一定在这里,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躲在林中深处的二人听到了这些说话,星师叹了一口气,对纪嫣说:“嫣儿,他们要抓的是我,你赶快上马离开吧!外面的人,看来都是锦衣卫,不用问,也是万贵妃派来追杀我!”

“不,星师哥哥,我不走,我要与你同生共死!”

“嫣儿,此生能有你这样一个愿为我赴死的女子,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不必白白陪我枉死,赶快离去吧!”

纪嫣忍痛站了起来,目光中有着某种坚定,似乎要燃尽身上所有光热。转身忍痛一直向密林深处跑去。

“嫣儿,你要去哪里?”星师不敢高声叫喊。

纪嫣说道:“别跟着我!走!快走!”

星师不敢跟上,任纪嫣一直跑向密林,然后消失了。

“也好,那我就出去用我手中的火蒺藜和他们作最后拼杀吧!永别了,纪嫣!”星师拿出所有火蒺藜,骑上烈儿。

突然,在密林深处另一端竟然传来了两个人的高声说话。而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竟然像极了星师。

“嫣儿,快往这边跑啊,追兵来了!”这个像极星师的声音在林中的另一头响起。

星师大感奇怪,却不明所以,心想:“难道林中有回音?”

追兵的头领听了,马上指挥人马:“大家上,往那边去!”,所有的人马都循声追了过去!

到所有人马走远时。星师才反应过来——是纪嫣的“口技”!纪嫣准备用自己去救他!

星师骑在马上,撕肝裂肺地喊破了喉咙:“不!我在这!萧星师在这里,你们不要去那边!”

但是这时林间响起了千军万马的喊杀声,似数十万人一起高喊一样,震天价响,完全淹没了星师叫喊声。

“怎会有千军万马的声音?莫非——纪嫣真的做到了口技大成?”

星师远远看到,追杀的杀手从林子里退出来了一片,许多还丢枪弃剑地跑出来,显然是被那千军万马的声音吓倒了,以为真来的了千军万马。那二百多人退出了林子后,慌忙逃窜,但逃到了一半,却仍然只闻其声,不见兵马来袭。

杀手们颇为惊奇诧异,见林中依然荒凉,却不见有人,但千军万马的喊杀声又近在咫尺,皆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忽当中一杀手高喊道:“别怕!那是障耳法,是假的!大伙一块冲杀进去!”

杀手们开始慢慢重新进入林中,片刻以后,震天价响的声音又再响起,还是有一些人别吓得往回走,但这一次更多的杀手已经知道这声音不过是“障耳法”,根本不是有军队,杀手们的胆子开始壮了起来。

星师这时见纪嫣吓不退杀手,再想呼喊杀手冲他而来,然而此时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再起,再次淹没了星师的声音,但杀手们已经不再害怕,继续持刀进入林中搜捕。

星师使劲呼喊:“萧星师在这里!”但完全没用,所有人都冲着树林进去了。

忽然,林间的喊杀声嘎然而止,世间万籁俱寂,似乎只有风吹着摇曳的密林。

星师苍白了窒息了,说不出话,他已经明白了林中发生什么事——纪嫣用尽了所有气力,对抗了这些残忍的追兵,也是在用生命为星师展现了一次登峰造极的技艺,星师的胸口气血奔涌着,手中的火蒺藜都快要给他握烂了:“我跟你们拼了!嫣儿能为我死,我也绝不偷生。”

忽然,星师的耳畔似乎响起了一把熟悉的声音:“星师哥哥,快点走啊!别让我白白牺牲!”

星师两行热泪,说道:“从此世间荒芜,你让我如何一人独活下去!”

“星师哥哥,为了我,你要坚强活下去啊!一定要坚强!”

追兵从林中陆续出来了,追兵看到星师,高叫道:“快来人啊!他在这里,他在这里!”星师勒转马头,烈儿四蹄如电,疾冲出了山谷,一路奔跑,虽然把追兵远远抛在背后,但各处皆有追兵,星师不敢停,直奔到了一个码头,眼见追兵将至,星师拍马扬鞭,向着一艘刚刚离岸的大船飞越过去,正好落在了船上。追兵追至时,船已经驶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