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女史有孕

转眼过了半年,已近隆冬,京城飘起了漫天的雪花。深宫中,飞雪中的碧瓦飞甍,宫苑庭落,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相成映趣。宫中景致,果真是五步一景,十步一画。帝皇生活,锦衣玉食,极尽奢华,奈可人生苦短,生命流失仿若未临,便要匆匆离场,也就难怪历代帝皇,个个求想长生。

十二月里的一个午后,门外正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星师正在御药房配药,御药房有人向星师通传:“皇上门监张公公来到了门外,想要求见萧院判您。”

星师感到奇怪,平日里如皇上要见他,都是找近身太监怀恩通传的,为何今日来的却是他的门监张公公呢?

星师出到门外,见张敏一脸着急,似乎有什么要事。

“张公公,是否皇上派你来召我见圣?”

张敏年约四十,两鬓斑白,身形瘦削,脸上皱纹明显极为明显,但为人忠厚和气,老实憨直。

“萧院判,不是皇上找你,这次奴才过来,是奴才自己有事找你。”

“哦?张公公,你找我何事?”

张敏环顾左右:“萧院判,借一步说话。”

张敏拉着到星师到走到一边。

星师不知张敏为何如此神秘,说道:“公公,有事不妨直说吧!”。

张公公确定四下无人偷听以后,小声的对星师说道:“萧院判,奴才知道你为人正直,不畏强富,为人治病,从来不分权贵,不分贫贱,宫中有一病人,急需大夫,萧院判可为奴才走一趟,并且保守这个秘密?”

星师知道张敏平日忠厚低调,绝不会要他去治大奸大佞之人,于是就答应了。

星师跟随着张敏,来到内藏库,内藏库为三层楼房,楼下分为六间,取“天一生水,地六承之”规制,张敏带星师上到三楼,原来三楼通为一间,在西北角处,一女娥躺在地上,腹部微凸,脸色苍白,额角处一片汗湿,她面容痛苦,似腹痛难当。

张敏蹲下来安慰女子道:“纪女史莫慌,太医已经请来了。”

“这位姑娘是女史?”

张敏脸有难色:“是的,请萧院判为女史诊治吧!”

星师马上蹲下来为纪女史号脉,发现女史脉象往来流利,搏动有力,应指圆滑,从“寸”至“尺”有如行云流水,依次跳来,正是滑脉脉象,也就是怀孕的脉象。

“女史她……怀孕了?”星师惊奇道,在宫中,若有女子不寻常地怀孕,怀的若不是皇上的孩子,就几乎必定被处死无疑。

张敏点了点头:“萧院判,女史胎儿怎样了?刚才纪女史爬高整理库藏,不慎脚下踩空,跌倒地上。”

星师道:“女史腹痛只是动了胎气。但女史面黄肌瘦,身体羸弱,是长期饥餐所致,本来就已胎气不足,将来婴孩或许会因此禀受不足,致使发育出现障碍,或至四、五岁尚不能立行。”

纪女史道:“萧院判,不要紧的,将来孩子能不能出世还是未知。”

星师听到女史如此说,知道孩子定必有故事,安慰道:“女史莫要动了身子,我为女史施针,疼痛会渐消。”

星师抽出毫针,让张公公使女史下肢屈膝,松解腰带,以一寸毫针针刺女史少泽、尺泽、至阴多处穴位,入针三分,纪女史痛疼渐减,施针过后,纪女史身体逐渐和缓恢复,张敏才松了一口气。

“萧院判医术了得,奴才心感钦佩。”张公公关切的目光中逐渐舒缓了下来。

“张公公等会随我回御药房,给纪女史拿药吧!”

张敏见星师完全没有问起纪女史的腹中婴孩来历,只是一如平常,心下倒有些歉意,对星师说道:“院判大人难道不想知女史所怀婴孩来历?”

星师道:“张公公向来憨厚老实,不说自然有苦衷,星师只管医药,其它事情不便勉强。”

张敏心潮涌动,激动地说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把萧院判叫来了,还把这些瞒着你的话,实在不像话,我且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吧!其实,纪女史所怀婴孩,是皇上的骨肉!”

星师听到吃了一惊:“是皇上的?那怎么会……”

张敏叹道:“这事得从纪女史来历说起,纪女史乃广西纪姓瑶族土司的女儿,名唤诗谣,纪姓叛乱平息以后,纪氏被俘入宫中,皇上知纪氏才德双馨,额外开恩令其主管内藏库,纪氏于是把内藏库打理得井井有条,皇上某日路过内藏库,记起内藏库中内女史为广西土司之女纪氏,皇上看纪氏生得雪肤花貌,又有着与一般汉族女子所没有的异族韵味,且聪敏才学,应对如流,是一名难得的才女,于是就在当夜召幸了她。

纪氏虽为少数族裔俘虏,但胸中自有一股傲气,伺候皇上也只是勉强为之,皇上觉得纪氏冷若冰霜,二人床笫之欢味同嚼蜡,当晚过后,就没再找过纪氏,纪氏也不向皇上求封赐,依然回到内藏库当女史,万贵妃知道此事以后,竟因此故意把女史的月俸大减,声言是震慑后宫‘魅惑’皇上之人,不久以后,纪氏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至今已经四个月,且腹部日隆,看来快藏不住了。”

星师道:“要不我为你立刻禀明圣上吧?”

张敏道:“萧院判万万不可,纪女史情形与贤妃不一样,贤妃是先帝为皇上钦点的四妃之一,万贵妃对她总是忌讳三分,再加上你的日夜守护,所以才能顺利诞下龙儿。纪女史身份卑微,若现在就把怀有龙种的消息传出去,只怕还过不了三天,就会被万贵妃令其堕胎。”

星师已经领教过万贵妃的厉害,知道了万贵妃的手段:“她早晚会知道,到时又不知道用何方法来对付纪女史。”

张敏说道:“还会有什么方法,不是强灌纪女史堕胎药令之堕胎,便是直接了当要她性命。我自己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将来的下场,我保护龙裔,将来必会死于非命,但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要为皇上保存这个孩子。”

星师在这个老太监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无畏与忠诚,使星师很是感动,纵使这个老太监只是一个卑微的看门官,在宫里,许多人的生命仿佛都是毫无意义地活在这个巨大的笼子里,每天庸庸碌碌,但张敏显然找到了他自己生命的闪光点。

星师道:“我助你一臂之力,皇上当初免试召我进太医院,就给过我一道密令,要我保存龙种,使宫中再无离奇滑胎和龙裔夭折之事。所以纪女史之事,也是我分内之事。”

张敏双目放出光亮,高兴地看着星师道:“得萧院判帮助,看来孩子有希望了。”

令星师和张敏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宠冠后宫的万贵妃听闻了纪女史被皇上召幸后数月腹部似微凸怀孕之事。

“都来欺侮本宫了,刚一个贤妃生了龙子,现在连一个低贱的女史也有孕,本宫治不了贤妃那贱人,难道还治不了一个小小的女史吗?”万贵妃咬牙切齿。侍立一旁的汪直也识得纪氏,他们同是广西瑶族,属大藤山之战共同被俘的俘虏,只不过汪直是那时普通平民幼童,纪氏是土司千金罢了。

万贵吩咐近身宫女流月:“把本宫紫檀镂金锦盒拿来。”

“是。”流月应道。

不一会,锦盒拿过来了。

“娘娘,紫檀镂金锦盒。”流月道。

万贵妃接过锦盒,打开后一股浓重的药味散发出来,里面全是一小包一小包黄纸包着的药散,万贵妃用指尖拎出一包递给了流月。

“拿过去,令那纪氏服了,就说是本宫的命令,告诉她要活命还是要孩子,她自己选。”

流月听了,华容失色,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药散:“奴婢遵命”。汪直在一旁看着也是不忍,毕竟是来自同一地方的人,纪氏怀上龙种也算是他瑶族之光,但他深知万贵妃之心,纪氏若敢抗命,只有死路一条。

流月本来与纪氏相交甚笃,纪氏知书识墨,为人亲厚,在宫中的人缘极佳。万贵妃深得皇上宠信,内藏库中许多使用任由万贵妃自取,流月每次为万贵妃领取月俸或赏赐使用,流月都会经过纪氏,一来二去,二人开始交好,流月常唤纪氏为她誊写家信,纪氏无不答应,流月若受了万贵妃的责骂委屈,也是来找纪氏倾诉,纪氏就如同一名大姐姐一样宽慰她,当初纪氏受到皇上召幸,流月还恭喜过纪氏。

“纪姐姐,恭喜你啦,听说皇上昨夜宠幸了你,看来封妃是有指望了。”

但纪氏只是微笑不语,脸上似有一丝不乐,流月当初就感到奇怪,没想到皇上过后果然把她遗忘了。

如今纪氏怀有龙种,本来是天大的喜事,但万贵妃却要指派她来喂纪氏堕胎药,流月实在下不了手。

流月带着毒药来到了内藏库,见到纪氏时,原来张敏和星师也在。星师正在为纪氏号脉,二人见到了万贵妃的近身宫女流月突然出现都十分惊讶。

倒是纪氏主动站了起来说道:“二位不用担心,流月是我的妹子,常来我这里聚话。”

纪氏走过来对流月说:“妹子,姐姐身子这几天不适,正好碰见张公公来取物,知他与萧院判交好,特地请他来帮我看看病。”

“纪姐姐……这……是万贵妃吩咐我给你服下的。”流月拿出了那包药散。

纪氏一看,退了两步,跌坐地上,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她还是知道了。”

星师与张敏赶忙走过来扶起纪氏,星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纪氏道:“宫中满布万贵妃的线眼,我躲得一时躲不了一辈子。我怀有龙种的消息,万贵妃已经知道了。”

流月已经哭成了泪人,星师看着流月手上的药散包,拿了过来打开一闻,竟然是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等药方研成的粉剂。

“是药力很猛峻的打胎药。”星师道。

流月哭道:“万娘娘说纪姐姐若然不服,就只有死。”

星师心感痛恶,却无可奈何。一旁的张敏,也是黯然流泪。

整个屋子陷入了安静,纪女史此时伸出手去接药包,眼泪都滴了在药剂上。

突然,流月抢回纪女史手中的药粉,往自己的嘴里倒……

“流月,你这是要干什么?”纪氏抓住流月倒药的手,但药粉已全被流月吞食。

“快吐出来,流月。”纪氏欲为流月抠喉,怕药散对流月造成伤害。

星师道:“女史莫要怕,那只是堕胎药,平常人服了,不会有生命危险。”

纪氏这才放心,对流月道:“流月,你为何这样傻啊!这样你如何回去向万贵妃交待,我肚里的婴孩早晚是留不住的了,我不能为了他,害了你的性命啊!”

“纪姐姐,你人那么好,宫中唯你待我如亲妹妹,我已经把你当成这深宫中的唯一亲人。我又怎能害你呢?”

流月又来到星师面前,跪下道:“院判大人,你是神医,只有你能帮贤妃躲过万娘娘的迫害,求你也想想办法帮帮纪姐姐吧!就算要流月死,流月也甘愿。”

星师道:“世上并没有什么药把有孕掩盖得过去的。但是……”

流月问道:“院判大人,但是什么啊?”

星师顿了一下说道:“你若肯,可回禀万贵妃,说萧院判已去看过,说纪女史腹胀,不是有孕,是肚内长了一个巨大的肉瘤。我会为你圆谎,对任何人皆说,女史肚里长了肉瘤,才会腹胀如鼓。这样可好?”

流月对星师叩头:“我肯我肯,我回去以后,定必按照院判大人的回报,有了萧院判的诊断,万娘娘肯定会相信的。”

纪女史也跪了下来:“谢谢流月,谢谢张公公,谢谢院判大人,但是只是包不住火的,事情一旦被捅破,万贵妃权势浩大,手段毒辣,几位还如何有命可活?岂不是都因为我害了诸位性命?而且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辈子吗?婴孩早晚会出生,到时候宫中多了个孩子,又如何能藏掖得住啊?”

星师说道:“纪女史,我想只要大家合力,办法还是会有的,深宫之大,也总不是没有任何办法的,等龙裔生下,我们合力把他藏起来,待他长大成人,找机会向皇上说出真相。千难万难,如果我们同心合力,定能成功的。”

张公公与流月都说:“对!”

“还有本宫!”突然,一把婉转如天籁的女子声音从内藏库的门口处传了过来,一个身穿素裙白衣,头戴荆钗,但仪容国色天香,貌美若仙的女子站在了门前。在场的所有人被这一声惊吓不小,不知谁会突然来到了这里。

星师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张公公与流月一眼就认出了,原来竟是昔日的杖打万贵妃后被废的吴皇后。

张公公道:“原来是吴娘娘。”

张公公与流月一起倒身下拜:“参见吴娘娘。”

张公公对星师道:“萧院判,这位是吴妃娘娘。”

星师奇道:“吴妃?莫非就是朝中人传的因责打万贵妃而被废的‘吴皇后’?”

女子道:“往事已矣,本宫现今只是一个宫中闲人,生死也不会有人过问的弃妇。”

星师向吴妃行礼:“微臣萧星师,参见娘娘。”

“不必多礼,原来你就是萧院判,名头真够响的!果然是少年英发,想不到还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吴妃笑道。

“娘娘过誉了,星师只是普通大夫,一心只想救人扶死。”星师宫恭敬地说道。

说起吴妃,吴氏背景大有来头,父亲是羽林前卫指挥使吴俊,舅舅是曾在曹吉祥叛乱中救过朱祁镇命的怀宁侯孙樘,堪称将门虎女。天顺八年七月二十日,吴氏被封为后。十六岁的吴氏戴上凤冠,一时风光无限,却为万贵妃所嫉妒,本来想自己成为皇后的她,不想却被一个黄毛丫头占了先,直恨得她如针毡在背。

从此,万贞儿经常在吴皇后面前耀武扬威,有意无意多番挑衅,从不把吴皇后放在眼里,多次出言不逊地激怒吴皇后。吴皇后三番四次一忍再忍,但最后忍无可忍,对万贞儿大加呵斥起来。

吴皇后本来就对长相和性格一样粗俗,而且年纪又大的老女人万贵妃生厌,被激怒的吴皇后呵斥了万贵妃后,想不到万贞儿竟不罢不休,反唇相讥,大骂皇后不已,其中污言秽语,市井脏话,一股脑儿全吐在吴皇后脸上,恶毒刺耳非常。吴皇后气得喘不过气来,下令对万贞儿施以杖刑,直打得万贞儿皮开肉绽,猪狗般嚎叫。过后,那万贞儿立刻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向皇上添油加醋地控诉了被打的过程。皇上心疼不已,怒火满腔,带同万贞儿来到皇后寝宫。吴皇后年轻不更事,还不等皇上发问,她先哭啼着数落了一番万贞儿。皇上心中只有万贞儿,对于这个才当不够半月的新皇后毫无感情,当着万贞儿的面,下令杖责吴后,替万贞儿出气。

万贞儿害怕日后吴皇后一旦重新获宠难免遭其报复,于是多番哀求皇上把她废了,皇上初时不肯,说道:“皇后的废立非同儿戏,皇后德行无大错,除非有办法证明她真的犯了错吧!”万贞儿脸上阴险地笑道:“办法早就想好了!先皇当初当着老太监牛玉的面选定的皇后,如今先皇已驾崩,就说牛玉受了吴家贿赂,假传圣旨,把属于王氏的皇后之位授予了吴氏。如今真相大白,吴氏自当逊位。”宪宗听罢觉得可行,当场定下计谋。

这一招可谓恶毒异常,不仅把吴皇后的后位褫夺了,而且还推到了吴氏家族的所有势力,不怕日后有任何报复。

很快,老太监牛玉被下狱。严刑拷打后,屈打成招,承认了先皇中意的太子嫡妃人选乃是王氏,是吴氏的父亲吴俊行贿于我,给了他一大笔银子,我假传先皇圣旨,才使吴氏得以成为六宫之首。皇上马上把牛玉的口供,给钱太后和周太后看,要求废掉吴皇后。钱太后知道事有蹊跷,不同意废后。周太后与钱皇后龃龉不合,竟支持废后。钱太后秉性无争,加之周太后又是皇上的生母,只好妥协。皇上立刻下诏,诏书中写道:“先帝为朕简求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待期。太监牛玉辄以选退吴氏于太后前复选。册立礼成之后,朕见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太后,废吴氏别宫。”

吴皇后听到了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不仅自己被打入冷宫,而且家中多人下狱,曾经的功臣之家,由此走向败落。

所以吴妃对万贞儿可谓深仇大恨,纪女史有孕,而万贞儿最怕宫中有女子怀上皇上子嗣,所以吴妃就顺理成章,想以此挫一挫万贞儿的傲气了。

吴妃说道:“婴孩生下以后,我也可助大家一臂之力,帮助藏掖和抚养婴孩。那毒妇最怕后宫有人怀有龙种,我就偏偏要皇上子孙满堂,杀一杀那毒妇嚣张气焰。萧院判,你保护贤妃龙裔之事干得非常好。”

星师道:“那也是分内之事。”

星师对纪女史:“女史,你看大家都把性命赌上了,女史你也要争气,替皇上留下这点血脉。”

于是流月回去复命之时,就说纪女史已把药散当场服下,而且萧院判也得到了消息,亲自过来看了纪女史,说女史没有怀上龙种,只是腹中生了巨瘤。

万贵妃虽然听见女史把药服下,心内宽慰了不少,但听见星师竟然比她还要走在前,心中大为不悦:“这萧小儿消息比本宫还灵通!此人是本宫心腹大患,看来不得不除!想当初本宫连皇后也废得了,现在还怕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成?那纪氏也是一个妖媚子,虽然这次是假孕,但不保下次皇上还会召幸于她,去,传本宫令,即日起把纪氏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冷宫宫门,也不许任何太医为她治病。”

“直儿,”万贵妃叫道。

“奴才在。”汪直应声。

“你上回教尚铭诬陷之事没成,应记一过,今番本宫要除掉这萧小儿,你可还有计策?”万贵妃呷了一口茶。

汪直脑筋急转:“奴才知罪了,奴才心中已有一计,可让贵妃娘娘安枕无忧。”接着,凑近万贵妃耳边说了这桩阴谋。

星师得到了皇上赐婚,已经定在了初春二月时与纪嫣完婚,现在距离婚期已不足一个半月。

星师早使人往蜀地像姥姥和牛元送了信和一些银两,想他们二人连同牛元的老父也从蜀地移居到京城来,但姥姥回信的信中说她老了,不愿出来了,况且蜀道艰难,出去一趟总不容易,她要在蜀中度过余生,若有得空,请星师自回蜀中探望,所寄银两物品已然收悉,她现在很好,牛元也很孝顺,官场险恶,要星师多加留心,若遇不顺,可随时返回蜀中。牛元也不愿离开蜀地,一来是他老父年老,经不起路途折腾,二来是山中已无医,他若再离行,山民会有病无处医。星师也就不勉强了,只有以后抽空带纪嫣回蜀地看望便是。

星师在疗治纪女史后的第三日,星师就被皇上召了进宫,来到奉先殿时,星师见万贵妃也在场,皇上与万贵妃二人年纪相差一十七年,看上去就像母亲与儿子同坐一堂一样。此刻星师竟然发现万贵妃在对他付以一种似洗心革面的微笑,一改了往日凶神恶煞的老脸。星师被这种笑瘆得心底发怵,心中隐隐感到什么事情要发生。

“萧卿,你来了。”皇上说道。

“参见皇上、贵妃娘娘。”星师向二人躬身行礼。

“平身吧!”皇上道,“萧卿,大婚在即,婚礼一切操办可已妥当,如还缺些什么,不妨向朕提,朕命人为你补用一些。”

“谢皇上,微臣是清静之人,热爱一切从简,婚礼之事,只留下人打点,所以使用也不觉缺了些什么。皇上操心了。”

这时候,万贵妃竟然出声了:“萧卿。”星师被这句话瘆得不禁打了个冷颤。

“微臣在。”

“本宫先前与你有些误会,现今误会早已消释,萧卿没把事情放在心上吧?”万贵妃的老脸勉强挤出的笑容令星师感到有些恶心。

“娘娘,微臣岂敢,都是为了皇上,误会弄清了就好。”

“萧卿,”皇上道,“贵妃娘娘有事要你帮她一把,不知你可愿意?”

星师心里想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归来了。

“皇上、娘娘有事尽管吩咐,星师尽力便是。”

皇上道:“先帝成祖在位时,命三宝太监七下‘西洋’,播仁爱于友邦,扬我大明国威,使海外诸国,百邦来朝,赫赫功勋,彪炳史册。近日,万妃说听往来东瀛商人说海外百药颇有奇效,尤其是有一种不死树,一百年一开花,五百年一结果,今听商旅所言,该树已然成果,月内成熟可采。服食则立见神效,不仅生精活血,百病立消,还能使人精清气朗,飘飘如坠仙境,能滋养四肢百骸,以达至延年益寿,使人重复青壮体态。”

星师心想:“秦时徐福带童男女各三千人寻仙药,乘楼船入海,一去不复返。世上未见不死人,岂有不死药,无非就是以讹传讹或别有用心骗取痴心妄想以求长生之人罢了。”虽然这样想,但星师没有说出口。

万贵妃见星师脸有犹豫,也发声了:“本宫已年近不惑,生儿育女早不敢奢求,皇上虽正值盛年,也求大明基业可保千世以至万世,既然世上有此灵验之药,不论真伪,采撷以试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今本宫见萧卿忠义仁勇,对本草方药造诣甚深,所以特向皇上请旨,遣你渡海,往返东瀛,采药归来,月余可期,归来后加官进爵,荣贵加身。你可愿为皇上与本宫一行?”

万贵妃以皇上之名遣他远行,已是势在必行之事,如强说不愿,定会为万贵妃以抗旨之名坐实,星师知道此行必定凶险非常,采药未必,流放更似。

“臣愿往。”星师道。

皇上大喜,从龙座走了下来:“萧卿果然是我大明栋梁之臣,今朕加封你为文渊阁大学士,赐你缎龙镂金甲,仍留太医院院判之职。朕已找人安排妥当宝船,可坐八百多人,一个月后于安远扬帆起航。”

星师回到家中,纪嫣正在剪成亲用纸花,见星师回来,便把一个大大的双喜字样的剪纸问星师她的手工如何。

星师勉强笑道:“好,剪得真好看。”

纪嫣见星师如此表情,嗔道:“我从小到大可没做过这些啊,剪得不好看。”

“不,真的剪得不错。”星师看着妩媚美丽的纪嫣,憋了很久才说出那句话:“皇上遣我越洋寻药。一月以后在安远出发,十天后,我要启程了。”

纪嫣停住了手中剪纸,神情闪过一丝惊愕一丝失落,但马上又微笑道:“那,要去多久啊?”

“一去一回,半年可及。”星师说这个“半年可及”时,自己心里发怵着,更不用皇上口中说的月许来回。

而纪嫣也知道这只是最好的打算。

“那赶不上婚期了?”

星师道:“需要再往后推迟些许日子了,但我答应你。我会早点回来的,一回来马上和你成婚。”

纪嫣清澈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严霜,咬了一下下唇,站了起来,拉着星师的手,星师问:“怎么了?”

纪嫣说道:“跟我来一下吧!”

纪嫣拉着星师来到院落中间的花园,雪夜的院落,假山衔月,冷月溶溶,天空飘落着纷飞的细霰薄霜。月华银霜正覆盖满地积雪,处处银装素裹,玉树银花。庭院梅花此时正竞相绽放,远远看去像雪夜里火焰一般。再看纪嫣如被火烧红的脸颊,与这月华积雪寒冬腊梅相成映趣,当真美极。

“星师哥哥,我们一起跪下吧?”纪嫣推拽着星师。

“为何要跪下?”星师好奇地问。

“不为何,快点跪下来。”纪嫣双膝跪在了雪地上,数十粒雪精灵纷飞起舞。

星师笑了,也跪了下来。

这时,连飞霰也停下了。

“雪停了,连天都帮着我们。”纪嫣快乐地说。

纪嫣双掌合十,对着月亮说道:“苍天在上,小女子刘纪嫣求请,一愿星师哥哥东渡早日平安归来。”

纪嫣用肩膀撞了一下星师:“你也快点合起掌来。”

星师笑道:“这有用吗?”

“当然有用!”

星师只好按照纪嫣的话,也双掌合十。

纪嫣继续对上天说道:“小女子刘纪嫣,与星师哥哥两心相悦,二愿星师哥哥永不负我,此生只爱我一人。”

星师笑道:“有人好不要脸,女儿家说出这种话来。”

纪嫣嗔道:“我怎么啦,只不过把世间女儿家的话都说出来而已吧?怎么成了不要脸了?”

星师被纪嫣对得顿时语塞,笑道:“是。”

纪嫣继续求道:“三愿……”

纪嫣许久也没有说出“三愿”,星师打趣道:“还有比第二愿难以启齿的愿望吗?”

“三愿……与天为证,女子刘纪嫣愿嫁与萧星师为妻。”纪嫣说完,脸更红了,眼睛也不敢与星师相碰。

星师明白了纪嫣的心思,转脸看着纪嫣修长的云鬓,说道:“萧星师愿娶刘纪嫣为妻,愿无相欺,愿无相负,白首相依,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纪嫣含情脉脉地看着星师,怜惜道:“星师哥哥,你的一生如此孤苦,要是没有我在你身旁了,你怎么办啊!你表面虽然坚强冷漠,其实我知你内心柔弱孤单,星师哥哥,我不舍得你离开,你离开了,你的悲伤还有谁来陪你度过长夜,你有多么忧伤哀思呢?”

星师心里感动落泪,突然间他已经觉得,心里空**缺破的一隅,已经被填满:“等我回来,此生有你就够了。”

纪嫣眼中闪耀出明媚的光华,二人紧紧相拥。

雪忽然又飘落下来了,北风夜卷,纷纷落落,柳絮飞残,世间又重新回到了雪花笼罩的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