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震后传孕
八月葵巳，时近中秋，京师秋夜。
连日以来，京师的天气晴朗得令人过得有点过分，但刚过去的七月似还要热好几分。系在槐树的狗活蹦乱跳，老鼠也热得成群结队蹿街过巷,异象横生。亥时，京城西山一带，一束扇形白紫色强光从地而起，强光颜色不断变化，但始终以红色与白色为主，其形态也各异，有带状、柱状、弥漫状等。照亮了整个京城，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绚烂丰富的发光现象，因为时近半夜，看到光亮的人不多，一个打更的人看到了这种景象，吓得跌倒地上，还以为神灵降世！
星师这时尚在房中抄录草本方剂，突然间看见窗外天色大亮，映照在抄本白皮上，星师往窗外一看，见天上似有百条神龙盘旋游转，俄而又见桌上水杯倾倒，一本书从架下倾下，加上这几日来，他留意到京城百畜昆虫的异样集体逃窜，星师几乎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大地震将至，这种景象于他并不陌生，蜀地地震不在少数，姥姥儿时经常教过他如何在震中迅速逃生抢救。星师慌忙放下手中的笔，跑出门外向纪嫣的房间高呼：“嫣儿，快出来，地震要来了。”
其时，纪嫣也还没有睡下，从房间走了出来：“星师哥哥，怎么回事？”
“嫣儿，这几天京城之内鸡飞狗走，刚才天见异象，我猜大地震将至，时间无多，你立即东边跑开去，通知附近百姓将有地震，我往西边跑去，通知大哥家，顺道奔告宫里！赶快吧，把大家都叫醒，能通知多少算多少！”
纪嫣从来没看过星师脸色如此紧张，二话不说，立刻跑出门外，逐户敲响邻居的门，并且沿途高叫：“地震要来了，快逃啊！”
一时间所有邻近的人都醒来了，看天空中虽然闪着一些异光，却并未见地面有任何移动，也有不信的：“谁乱喊地震了，这深更半夜大呼大叫的！”
有人说：“听说是最近搬来没几个月的萧御医家传出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说那年轻小伙全凭关系进的宫，现在倒好，没事瞎闹腾。”
“还是信吧，人家是御医，而且天上有这样奇怪的光，说不定是真的。”
各样声音，被叫醒的百姓纷纷议论着。
星师一边赶往大哥家，一边向沿途民居高喊：“快地震了，赶快到空旷处去！快地震了，快到……”
各家各户的灯火都亮起来，星师来到大哥家，大力敲开了大哥的家门。开门的正是蒋宗武：“贤弟，一路听到你的声音叫喊而来，何事如此慌张？”
星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哥，走……快地震了……快！”
蒋宗武惊问：“此事真确？虚报灾情，可是杀头大罪啊！你真有把握吗？”
星师接着道：“不会有错的，我敢以性命担保！”
蒋宗武赶忙说道：“如此你赶快去通知宫里。”
星师道：“正有此意。”
说完，星师一口气跑到了西直门处，出示了御医官牌，通报守夜侍卫：“快点让我进去，京城即将有地震，要把这消息告诉皇上。”
侍卫道：“萧御医，宫门已闭，我等须通报守城提督，没有提督命令，我们不敢开门啊！”
星师道：“事有突然，若是等下地震来了，皇上皇后龙体凤体有损，你可担当得起？你又不是不认得我，有事我萧星师以项上人头作保，马上开门！”
侍卫被星师的气势吓坏了，慌忙打开了门，早有侍卫飞报皇上身边的守夜太监，当夜，皇上正宿在万贵妃安喜宫处,守夜太监正是汪直。
星师打听到皇上在安喜宫后，直奔而来，此时汪直因侍奉皇上最宠幸的妃子万贵妃得宜，已成为万贵妃的心腹，万贵妃大小事务均嘱意他来办。离上回见到星师，距今已经过去半年，作为当日皇上密令钦点的二人，星师这半年来，只是当了一个不怎么宠爱的妃子的太医。汪直一直非常不屑，今番见星师前来，有意要让他难堪。
“汪兄弟，原来今夜是你守夜，麻烦向皇上通传一声，天降异象，恐为大地震前兆。”星师道。
“你是什么人，敢来安喜宫打扰皇上和贵妃的清静!”汪直厉声喝道。
星师本来还以为，汪直前番与他结拜，会念及结拜情分，突然听到汪直如此口吻，知道此人趋炎附势，于是也不再称此人为兄为弟。
“我是宫中御医萧星师，有大事禀报皇上，请汪公公为我同传一声。”星师急道。
汪直故意提着灯笼走近星师，往星师脸上一照，笑道：“原来是萧御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星师非常着急，对汪直自鸣得意的模样虽然极为厌恶，但也不想过多理会，只想尽快通知皇上：“天降异象，大地震或将至，请马上禀报皇上吧！”
“天有什么异象，我一点没看到，何况如果有情况，你只是一个小小御医，司职的是医药人身，为何不直接报告钦天监，你这不是越俎代庖吗？我劝你快快离去，否则你打扰了皇上与贵妃，就算免得了砍脑袋，也免不了一身棍杖!”汪直狡黠地笑着。
“事出突然，分毫不能耽搁，若是延误了时机，恐怕京中百姓要遭难的。”星师受着汪直变本加厉的羞辱，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见高踩低，趋炎附势至此，果真世态炎凉，星师也只望救人要紧。
争辩了好一会，这时，皇上开门走出来了，身上还穿着睡袍，肩上披着金龙披风。道：“是何人在此喧哗？”
汪直立刻迎上去，躬身在旁伺候，恭恭敬敬地说道：“禀皇上，太医院御医萧星师来此求见皇上。”
星师见到皇上立刻行礼跪拜：“参见皇上。深夜兹扰皇上，罪该万死，但事出紧急，不得不报。”
皇上神情严肃，冷冷的说道：“是何事？”
“请皇上马上召集宫中人员到空旷处聚集，方才天有异象，微臣这几天看到鸡飞狗跳，蛇虫鼠蚁成群结队穿街过巷，恐有大灾难至。请皇上立刻移出庭院，并诏告全京城，留心灾祸。”星师说道。
那皇上脸上充满怀疑，转脸问汪直：“钦天监可有前来报备？你刚才可有看到异象？”
汪直说道：“钦天监大人并没任何上报，奴才刚才也没看到天有异象，不知其他侍卫有没看到。”
这时，从院阁又出来了一人，此人体态壮硕，身材不算太高，星师正奇怪安喜宫除皇上外，还走出别了的男子。男子走出屋檐后，月华一映照，竟然是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妇人脸上皱纹沟壑隐约可见，貌雄声巨，星师惊觉，此妇人定是宠冠六宫，威行朝野的万贵妃万贞儿了。
“你们都看见了天上有异象没有？”万贞儿喝问，粗豪声音里，自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气。
侍卫们吓得面面相觑，赶紧跪下来说没看见，只有一名侍卫说道：“刚才西边的天上好像闪过有些绿光。”
万贞儿没有理会这名侍卫的说话，“哼”了一声，吓得侍卫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努嘴，手一挥，向着星师喝道：“拿下，就地杖责五十，扔出宫外。”
侍卫齐声应道：“领命！”
星师一下子被两名侍卫拽住，把他按翻地上，月光突然被乌云盖上了，一点光都没有，四周的风也停了，夜虫的哼鸣完全止歇下来，周围的气氛变得似有些不一样。
屋檐上忽地掉下了一些粉尘，正落在皇上的额头上，皇上初时不知是灰粉，用手从额上抹下，在手中捏了捏，下意识抬头望向屋檐，却看到屋檐在动，接着，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全部动起来了，最后连人都站不稳。
“地震了！”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皇上和万贞儿见状马上跌撞地走下台阶，地面摇晃越来越厉害，安喜宫的金字牌匾首先坠落，砸到地上，断成了两块，继而周边一些梁柱开始倒塌，汪直挡在皇上与万贵妃跟前，大喊：“护驾！”
侍卫立刻迎上，挡住弹过来的碎石。不过只是顷刻间，皇上与万贵妃刚才所站的地方，屋檐整片坍塌坠落，万喜宫中的房顶也坍塌了一大片。
城中建筑更加遭受严重打击。地面的震动开裂，地动山摇，城中楼阁房舍剧烈摇晃，继而墙倾屋塌之声，儿啼女号、鸡鸣犬吠之声，喧如鼎沸。屋内的人眩晕能走出门外的，拼命扑了出来，仍觉随地转侧不能立。两刻钟过后，地面方始逐渐趋定。大街上，聚满了衣衫不整的男女，竟相舌语。京城楼房，已十倒六七。
两刻钟的光景，在星师的心中似乎过了一年，他担心京城内的百姓怎样了，他更担心纪嫣和蒋大哥。
“地震停了。”汪直说道。
地面回复平静了，安喜宫倒塌了大半屋顶和东西两堵红墙，皇上和万贞儿一点伤害没受到。星师正欲求请出宫寻找大哥和纪嫣音讯，忽一宫娥来报，一看是柏贤妃的近身婢女沅花，沅花来到皇上面前跪在地上，脸上沾满了尘土，一副哭丧的脸：“叩见皇上、贵妃，奴婢家主子被横梁砸伤了腿，痛得晕过去了，奴婢正要前来向皇上求救，不想萧御医也在，谢天谢地，请快来救救娘娘吧！”
星师听见，马上向皇上求请道：“皇上，让臣过去一趟吧！”
皇上扶着万贞儿，万贞儿没好气的说道：“皇上在这还需要你伺候呢，你还要去那里作甚！”
皇上却对星师说：“朕与你一同去一趟吧！”又转向给汪直道：“直儿，好生照料好万贵妃。”
“皇上请放心。”汪直走过去扶着万贞儿，倒是万贞儿气得直跺脚,心念道：“萧星师，这名字我记住了！帮那贱人争宠，日后落在我手，教你不得善终。”
皇上与星师来到储秀宫，储秀宫也是一片狼藉之境，塌了一堵高墙和一角黄琉璃瓦顶，太监和宫女正在收拾宫院。
“就在闺阁里。”沅花道。
皇上和星师快步走进去。
柏贤妃看到皇上过来，还要下床叩拜：“皇上！”
“别起床，柏妃，你怎样了？”皇上叫道，“萧御医，赶快看看。”
“是。”
星师立刻检查柏妃脚上伤痕，发现柏妃胫骨只是轻微骨折。到为柏妃把脉时，星师突然发现柏妃脉象有了一种异样……
“柏妃最近是否经常有呕吐症状？这个月月信准时吗？”星师问。
“月信这个月似乎还没来，呕吐确实是有过一两次，都没有什么别的情况，所以也就没管着。许是入秋，有些着凉了吧！”柏贤妃说道。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星师面露喜色。
“真的？”皇上喜出望外，“不会错吧？”
“娘娘气血调和，脉搏滑而有力如走珠之势，乃是有喜。绝对不会错。”星师道。
“来人啊，命敬事房拿来承幸簿。”皇上吩咐道。
敬事房拿来承幸簿，皇上把时日一对比，分毫不差。皇上异常高兴：“立刻加派人手到储秀宫来，好生照看好娘娘。”
皇上又坐到**，握住柏贤妃的温软的手说：“你今晚好好休息，朕吩咐萧御医给你包扎好腿，明天一早朕再来看你。”
“皇上，别走啊！臣妾想你陪陪我。”柏贤妃虚弱地说道。
“你好生歇着，京师发生地震，整个京城的事情都等着朕去处理。”皇上又转对星师道，“萧御医，此次你功不可没，你两次救了朕的命，照料娘娘得当，朕特嘉许你，封你为太医院院判，朕没看错你，你疗治完娘娘就去看你的家人吧！”
“谢皇上。”其实星师心里已经心急如焚，根本不想理会官职之事。
皇上离开了，星师疗治完柏贤妃后，对柏贤妃说道：“娘娘早点休息吧！臣的家人在宫外，生死未卜，臣赶着去看看。”
柏贤妃微笑着说道：“本宫还没有谢谢你，多亏你半年以来一直悉心调治，现在已是半夜，你赶快去料理你的事吧！”
星师告辞了柏贤妃。出到宫外，宫外房屋倒了一大片，路上喊声哭声，大街上的情景一塌糊涂，但有人认得了星师。
“是萧御医，刚才就是他拼命在向大家呼喊快要地震的！”有群众高声说道。
“萧御医，幸亏您啊！不然我全家都活不成了！”
“萧御医，您真是神人啊!救了我们大伙！”
百姓夹道要感谢星师，一直沿途回家，大家都认出了星师，称赞星师是大家的福星和守护神，因为这一带在星师的一路高喊下，大家及时逃离并没有人在地震中身亡，连受伤的都很少，当然星师沿途也看到一些受伤的百姓，他十分想停下来救治他们，但一想到纪嫣他的心就怎么也不肯让自己停下来。路过蒋宗武家时，星师看到蒋宗武家并没因地震而受损多少，星师敲了蒋宗武家的门，仆人说家里建筑只是轻微受损，由于疏散得宜，一个人也没受伤，连快九十岁的六娘也好好的。蒋宗武已经被宫里的太监召进宫帮忙抢险了。星师确定大哥安全以后，心下稍安了一些。
回到自己家里，星师对着屋内高叫：“嫣儿、嫣儿……”，叫了几声，没有任何人答应，星师把各个房间也搜索了一遍，怕哪个房间坍塌了的话，会压着纪嫣，但纪嫣应该是没有回来，星师的心开始慌了，出去门外，向西跑去，一边高喊：“嫣儿、嫣儿……”
越是跑星师就越怕，他生怕这条路会跑完，在路的尽头依然没有看到纪嫣，或者是在路的尽头，看到倒下的纪嫣，星师沿途不断问路人：“请问有没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穿紫色衣裙的！地震前在通知大家地震的要来的那个！”，但几乎每一个人都说开始听到有个小姑娘在叫喊，后来发生地震，就没有注意了。
忽然听到有人高叫：“鼓楼大街的药王庙起火了!快去帮忙啊！”
星师听见，心想：“鼓楼大街的药王庙虽然不大，但连着许多民居，一旦火势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嫣儿会不会去了那里帮忙了呢？”
星师赶忙跑到鼓楼大街，见药王庙内火光熊熊，人们奔走往来，拿着水桶往里不断泼水，但火势太猛，似乎仅靠一点点的水无济于事。星师拦住一个救火的人：“有没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刚才地震前在通知大家快要地震的！”
那人一脸被浓烟熏得一脸炭黑，说道：“是那个紫衣姑娘吧？那女孩刚才似乎跑进药王庙里救人了，不知出来了没？”
星师的心一下掉进了深渊，他的脑袋像瞬间被炸了，他想到了生，想到了死，看着药王庙前滔天的火光，星师脱下袍子，直向庙里奔去，撕肝裂肺地喊了一声：“嫣儿！”
冲到门前时，却被救火的百姓拦住了：“这人疯了，要跑进火场里。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放开手，我去救人……我去救人！”星师发疯了一般挣扎。
无奈十多名百姓把星师拉住，星师始终靠近不了庙前。
“星师哥哥！”星师的右边传来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如同把星师从恶梦中唤醒过来的天籁之声一样。
星师转过头，跳跃的火光中，纪嫣正提着水桶，站在了奔忙着救火的人群中间，身上衣衫被熏黑了好几处。
这时，宫内扑火的禁卫军赶到，兵马指挥司带着专门负责京城火盗事宜“红铺”的数十名火丁官军带来了火钩、水桶等救火器具全力展开了扑救。
星师转身飞奔上前紧紧拥着提着水桶的纪嫣。星师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
药王庙前，熊熊烈火，纪嫣第一次被星师这样拥抱着，她一点也不想反抗，虽然星师抱她的力气很大抱得她很痛，但她心里觉得一丝丝美美的幸福在流转，就像那火光一样，二人的感情之花热烈地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