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名动江关

离开汤阴,又过了十天,来到开封城中,城内纪嫣似乎颇为熟悉,走街蹿巷,城内所有好玩好吃,她似乎无所不知,这里似乎就是她的家一样。

“为什么你会对这里如此熟悉?哦,好像你说过你是河南人士,你曾来过这里吧?”星师不解的问。

纪嫣答道:“本小姐踏遍神洲,哪个地方不知,哪个地方不晓,这样一座大城知道又有何难!”

二人在城内逛完,找了家小店坐下吃饭,一旁的一个人对同桌的人说道:“这刘布政使大人似乎病得很严重啊!”

纪嫣的筷子突然脱手掉在了地上。

星师看着纪嫣:“怎么了?”

纪嫣拾起筷子:“这竹筷滑。”

旁边的人大量了一下纪嫣,继续转过头跟朋友说话:“也不知是什么病,找遍了城中名医来治,总不见好,现在已经悬赏一百两黄金求江湖中能人异士来治了,可恨我不懂巫医,不然把这布政使大人治好,这一百两黄金,得花到什么时候才花的完。”

“这种钱也不是你我能干的,听说布政使大人连京中的太医也请来看了,就是不见好,现在倒是越来越严重了,才不得不病急乱投医。我里面当差的一个亲戚说,府里已经了去了五六十个大夫,却没一个能治好的。但听说去应征之人不管治好不治好均能得银一两。”另一个人说道。

“要不咱们也去一下吧,得他个下酒钱也好。”第一个人道。

“这可不行,要是给发现了,布政使大人咱们可惹不起。”另一个人说道。

纪嫣突然站了起来,对星师说道:“走吧!”

星师面才进口中一半,筷子仍在夹着,连忙把面条吸进嘴里:“去哪?面还没吃呢!”

“去得他个一百两黄金使使。”纪嫣说道。

旁边两个人听了,讪笑道:“两个毛头孩子说这话,不是要笑死人吗?你们能得那黄金的话,我就能成玉皇大帝了。”

纪嫣冷冷地说道:“阴沟里的湿毛老鼠当然岂懂北海之鱼。”

“什么大海的鱼,说谁老鼠呢!”那人听了纪嫣的话好生气,站起来作势撸起衣袖。

纪嫣正眼也没看一眼那人,对星师说道:“走吧,一条赖皮的狗吠得再高声,也装不成虎,更何况只是两只掉毛老鼠。”

那二人本是当地地痞,一来见星师年幼儒弱,二来见纪嫣姿色端妍,看纪嫣出言辱骂,便想接机上前讨点便宜。

“兄弟,我们抓住她!赏她两耳光。”那人对身旁同伴说道。

说完便要冲上前去,纪嫣一记神龙摆尾连环两腿,踢中了二人下肋,二人顿时跪倒地上……

纪嫣和星师出了食店,往街道直走穿过市集。

“我们怎懂得布政使大人的住处?”星师一边被纪嫣拉着走,一边说道。

“就在东门大街的尽头。”纪嫣说道,“慢着,你给我一套衣服,我扮成你的随从。”

“你不会认识布政使家里的人吧?”星师问。

“布政使家怎样了?认识一二个人又有什么稀奇!”纪嫣说道。

“认识倒不稀奇,就是认识还要乔装才稀奇。”

“借是不借,不借就罢。”纪嫣显得很不耐烦。

星师只好拿了一套衣服给纪嫣,纪嫣换上后,把一头严黑的秀发藏进了方帽之中,还加了一块白面纱。挡住了大半边脸。

“我就说你是认识他们家的人的,还搞这般,不会是仇人吧?”星师笑道。

“你管我,治你病去,你是大夫又不是唱戏文的,就你话多。”纪嫣一本正经。

二人快步朝着布政使家走去。布政使家在东门大街的尽头,大门两只花岗岩石狮,气势好生庄严,两名侍卫看守大门,星师和纪嫣走近,一中年侍卫稍稍靠近大门,就立刻给侍卫喝住:“站着,你二人来此处作甚?”

星师还没出声,纪嫣便站了出来:“布政使大人不是发榜征医吗?神医就在这里!还不快快请进放行。”

那中年侍卫对眼前这两个年纪轻轻的人充满了怀疑:“你们是大夫?该不是又是来骗钱的吧?我可告诉你们,前天府里来个几个冒充大夫的人,最后被发现,布政使大人虽不追究,但布政使大人下面为当差的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已经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你可别以为,随便哪个人都可以来这里海吃胡喝一顿然后拍屁股走的。”

“少给我们担心,皮骨长在我们身上,要是我们身子骨痒,用得着你赏我们一身打,我自是感谢你还来不及。”纪嫣语言锋利,其实星师想你还没问人家什么病,口气如此大,万一治不好,还真说不定落一身打。

“既然这样,你们就进去吧!侍卫,你领他们进去吧!好生盯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跑乱碰!”中年侍卫对站在另一边的较为年青一些的侍卫说道。

年青侍卫打开了府门,纪嫣和星师走了进去,星师只见府邸,内空间宽敞,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亭台楼榭,雕梁画栋,气宇轩昂。北望一片园林,幽深秀丽,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天然清丽,好生气派雅致。星师第一次进大官的家,自然心旷神怡,事事好奇。倒是纪嫣,走起路来更加大大咧咧,手臂步子随意摆动,像走在家里一样毫不羁束。

年轻侍卫把二人带到一个偏厅,偏厅坐着六七人大夫模样的人,侍卫说:“你们坐这里等待布政使大人传召吧!”

星师问:“这里的几个人都是什么人?”

年轻侍卫说道:“自然也是像你们俩一样的大夫,大家都在等布政使大人,今天人才七八个,算很少了,刚发榜征召那会,一天就来三十多个,你们就耐心等着吧!”

纪嫣和星师找了位置坐下来,府里五六十岁的老仆人送来了两杯茶:“两位大夫请用茶。”

“谢谢!”星师道。

纪嫣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谢。”

当老仆人递茶给纪嫣时,老仆人一抬头看到纪嫣,吓了一跳:“你……”。

纪嫣把食指竖在唇上叫老仆人别作声。

星师恰好转脸过去看堂上的装潢了,没看到二人举动,纪嫣摆了摆手让老人离开,老仆人会意,低头走开了。

这时星师转过头,似乎感到纪嫣有些什么不寻常的举动,问道:“怎么了?”

纪嫣回道:“怎么怎么啦?”

星师说道:“不舒服?”

纪嫣娇憎道:“萧大夫,骂人的手段好高啊!”

星师笑道:“那是关心你。”

“等下你拿了人家的一百两黄金全送我,那才叫关心我了。”纪嫣调侃道。

星师道:“我看病诊金从来都是随意的,一分不给可以,馈我万金我也照收不误,我不为钱来,我好奇要看看布政使大人到底患了什么病。若我能治好布政使大人,他给的钱你全拿走就是。”

“好大的口气,现在的小孩都爱吹牛吹到天上去的了?”一坐星师二人旁边的中年大夫说道。

星师转脸看着这中年大夫,中等身材,脸圆墩媛墩的,两只眼睛很小很小,像两条小鱼一样,脸上两个大眼袋,两根长长的胡须会令人想到水里的鲤鱼,茶几上放着一个药箱,箱上写着“妙春堂”三字。

星师没有理会他,倒是纪嫣发了话:“小孩怎样了?你一出生就长这么老这么难看的了?哦,不,说不定你从小就这么老这么难看的!”

“你……你敢骂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中年大夫气得两个胡须上下翼动。

“骂你又怎样,我管你是谁,大夫不用医术服人,倒想用身份压人,你羞愧是不羞愧?出言不逊,狗嘴长不出象牙,你是哪门子庸医又与我何干,一脸贼相,还跑到此地装模作样,沾污布政使的地儿不说,单你这容貌,让人看见了没病也得病。”纪嫣口齿伶俐,出言毫无顾忌,把那中年大夫气了个半死,使那中年大夫一时无话可说。

另一边一个大夫小声对纪嫣说:“这是山西名医卢海,自称卢医,又称自己为卢扁鹊。平日为人最为恃才傲物,最是目中无人,今天锐气倒是给你初生牛犊给挫了。”

这时堂前来了一仆人,对在座各人说道:“各位大夫,今天布政使大人今日有要事处理,不便与各位大夫见面,请各位自到前厅领取赏银择日再来吧!”

大夫纷纷离开了,星师也催促纪嫣:“走吧,既然布政使大人没空,我们就继续赶我们的路吧!”

纪嫣却不依,高声对那仆人说道:“管事的,你说你家主人笨是不笨,到处散财求良医,如今良医来到了府上,却赶我们走!”

“大胆,竟敢辱骂布政使大人,你们两个速速离开布政使大人府上,否则以捣乱官家府第及辱骂朝廷命官的罪名送官处理!”那管事人说道。

“你这当家的,够大胆的,你家主子病了,不求医治,却对能治之人高声厉骂,若无异心,何至于此,只怕你们家主子之病与你也脱不了关系,是不是你收了人家的钱,于饮食之间下了药,不然布政使大人身体向来硬朗,何至于此,你快快招来,小心我在布政使大人面前揭发于你,你小心你脑袋搬家!”

那管事的人一听纪嫣如此恫吓,吓得腿都软了,不管真假,他是一个老仆人,数十年来对主子忠心耿耿,从未有人说过他半句不忠之心,如今一个十几岁的小子却对他大加指责,就算谁都知道不是真的,他也给这小子说话的气场震住了,方才自己确实是因为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年纪轻轻,心中有所不屑,才至于发作驱赶。

那老管事心想:“此两人也许真有真才实学,我且沉住气好好跟他们说说,若然要走便好,若然真有实学,引见治好了老爷,也是功劳不小,输也多半是输口气,这也是一盘划算的买卖。”

“你们不必用话语来激我,我常安在这府里二十几年,一直规行矩步,忠心不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可以为你们引见,但若然你们治不好我家老爷,打折你们腿!”老管事笑道。

“多说无益,耍嘴皮子治不了病,手下见真章。”纪嫣道。

星师呆呆地看着纪嫣,心想:“我是大夫尚未说话,她却帮我许诺了,这回若治不好,这下得一条腿跑到京城了。”

“那跟我来吧!”老管事带着二人来到东厢主人房,轻轻敲了敲房门,在门外说道:“大人,有两位大夫在门外求见。”

房间里传出来一把中气不足的男人声音:“我不是说今天谁也不见吗?”

“是,大人,但此两人说一定能治好您的病,所以非要见你一面!”

“混账!他们连我什么病都没看,怎能说一定能治好我的病!”房中的声音透出了一种不容分说的威严。

老管事继续想说话,纪嫣这时又说话了,她依旧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庸医断症固然靠望闻问切,但真正有才能的医者也不用说一定要见到面的才知你病情的,若然我没猜错,你当是患了胆黄之症。”

星师转头看着纪嫣,小声问道:“你别乱说啊你!”

房门打开了,房中走出一个盖着长袍,面容枯槁,身形瘦削,但目光锐利的男人,看样子就是布政使了。

“两位真是神人啊,如何未诊而先知我疾?”布政使大人喜形于色,枯槁的面容上似也有了两分血色。

那老管事忙迎上去,说道:“禀大人,就是眼前这两个年轻的大夫。”

布政使大人从房门走到星师和纪嫣面前,握着星师和纪嫣的手说道:“两位少年神医,我们屋内说话去吧!”

布政使大人拉着二人来到正厅,分宾主坐下,恭恭敬敬地对二人说道:“二位神医,刚才怠慢不少,请多包涵,二位既然得知我病,定有祛病良方,我病该如何治法?”

蒙着面纱的纪嫣这下倒没作声了,只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直楞楞的看着布政使。星师拿出棉花垫子,对布政使大人说道:“布政使大人,还是让我先为您切脉吧!”

“好,有劳!”

星师为大人把了脉,察看了布政使脸上颜色,星师心想:“布政使大人面色青黄,多惊少卧,嗔怒无恒,舌上生疮,唇口干燥,果真是胆黄之症。纪嫣是如何得知的?”

“大夫,我病如何?”布政使问道。

星师回过神来,说道:“布政使久病得不到良治,其实病情不算严重,只是腹痛起来当真是好比刀割,我这里有一方子,但不是一时三刻能治好,奈何我克日就须前往京城应考太医,不能此处长期滞留,不然我是有信心为你治好的。”

布政使道:“原来你要去考太医院,太医院考试在每年夏季,此去京师不远,我此处有千里良驱,你在我这里逗留半月,我诊金加倍,再赠你千里宝骏,保你肯定能赶上试期。”

“诊金布政使大人随意则可,既然能赶上,我就在此处盘桓些个日子吧!”

“如此甚好,我马上派人给你们安排上房,你们住在府中。”

星师和纪嫣住了下来,几天来,布政使把二人待为上宾,但纪嫣始终没把面纱脱下,并且以“纪先生”自称,星师开始为布政使每日调治起来,果然,布政使之病一天比一天好转,但看布政使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就已经知道,人们都传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用仙丹神药治好了布政使大人。星师的声名日隆,再加上先前在灵宝县以一人之力挽救上百俘虏,火烧数千贼盗,又治了不少顽疾之人,星师声名一时名震关中,都不知星师到底哪路神人,甚至有人传说他手中有一服奇药,就是再难的顽疾也能治好。

第七天时,星师正和纪嫣坐在房间内说着话,府内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小厮说道:“老爷有请纪先生一个人前往前厅谈话。”

星师不解,问道:“为什么是纪先生一个人?有说什么事吗?”

小厮道:“老爷只是吩咐小人传召,并没有说是什么事。”

纪嫣对星师道:“我去去便回。”

纪嫣来到前厅,布政使刘大人已经站在了前厅,纪嫣向布政使大人行礼:“见过大人,未知大人传召在下所为何事?”

“嫣儿。”布政使刘大人突然叫唤了一声。声音钝重厚实,回音在厅内震动着。

纪嫣抬起头,惊愕之余,许久才叫出一声:“爹。”

“把面纱解下吧!”刘大人温言说道。

纪嫣摘下面纱,说道:“是刘管事说的吧,这老仆目光忒亮,亮得瘆人。”

刘大人道:“刘管事一句你的话都没跟我说,你第一天过来,我就把你认出了,当爹的岂会连女儿都认不到。”

纪嫣没有作声,默默地低着头。

“我以武入仕,你儿时我任你摆弄刀枪剑戟,习骑射剑槊,十二岁时,已无不精通。你行事言语不遵礼法,我自当你只是不拘小节,行事雷厉风行。你长大成人,适婚之龄,你说王孙贵胄、富贾豪门你不要,我有心默默为你物识青年才俊,兵部侍郎吴大人与我份属同僚,他的大公子秉性敦良,通百家之言,且武艺不凡,生得器宇轩昂,对你是百般喜爱,我也没有胁迫于你必须和他一起,你却一走了之,半年以来音讯全无,生死莫辨,我发散全城寻你数月,杳无音讯,我知你有意避我,你就不曾反思过,为人父母者,有几个能如我待你一样,放任至此?”

纪嫣听着布政使的话,落了两颗珠泪:“爹,女儿出走,确实不孝,但我出走一为避婚,二来也是儿时心内就想效法古人,壮游天下,策马扬鞭,踏遍青山。你不也不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吗?”

“这都怪我教女无方,你母早逝,我让你像男儿一样习武骑射,以为我刘铭傅之女要与别人家的女儿不一样,既会骑射剑击,又会针织女红,没想到你对后者一概不爱,单爱舞刀弄枪,处处与男儿争强斗胜,要像男儿一样行兵布阵。”刘铭傅叹息道,“也罢也罢,你母早逝,就当你这些都是受我影响,你爱怎样就怎样,但你须如实回答我一件事。”

“什么事?”纪嫣问。

“你与那萧大夫是何关系?”刘铭傅神色认真地问道。

刘纪嫣被这突如其来一问犯难了,她不觉间已经涨红了脸,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二人是何关系,要说只是朋友,二人那夜相拥而眠;要说是情人,那夜之后,二人守之以礼,秋毫无犯。

在父亲面前,她只能说:“萍水相逢,生死至交。”

刘铭傅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你明知你带他回府上替我治病,会与我有直接接触,你也有可能被发现,你却刻意不回避,意思是要我认可于他?”

刘纪嫣被父亲的这句话震了一下,父亲的话似乎说破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她似乎从没想过,但没想过可以是真的没想或只是不愿去想,只是行为并没出卖内心,它已经做了那不敢想的的事,人就是这样,常常以为可以欺骗自己,但却被身体出卖。

“我……”口齿伶俐的纪嫣终于也哑口无言。

“你去把他叫来,我问他三件事,如他应允,我允了你二人,如若不允,此事休要再提。”刘铭傅正对着门口在主位端坐了下来。

“哪三件事?”刘纪嫣关切地问。

“叫那巫医小儿前来便知。”

刘纪嫣把星师叫了过正厅。星师发现纪嫣已经脱下面纱,下意识地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我没问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到底和布政使大人家有何瓜葛,你跟我说实话吧!”星师被刘纪嫣拉着一边走一边问。

“我本姓刘,名纪嫣,是河南布政使刘铭傅的独女,半年前离家出走。”

星师听了这话,停了下来,甩开纪嫣的手,道:“也就是说,刘布政使大人是你亲生父亲,这里是你的家?”

纪嫣说道:“是的,清楚了吧,现在我父亲要见你问你话,你明白了吗?”

星师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只任着纪嫣拉着来到正厅。

“拜见刘大人。”星师躬身打拱。

“萧大夫,连日照料,本官在此先谢过你。”刘铭傳说这话时毫无感情,完全不是从心内,而像是牙缝里挤出这些不咸不淡的说辞。

“本分之事,布政使大人不必客气。”星师已经闻到了布政使说话里的火药味。

“本官本一介武夫,不懂人情礼节,说话向来直来直去,聚完断症治病的之义,接下来就是谈你与我小女嫣儿私交之事,相信你也经知道我和我女儿之事,我也知道你一心要考进太医院,我且问你三件事,你如实回答我就行。”

星师道:“刘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好,快人快语,小女自小任性刁蛮,性情直率,今后若许配与你,只怕她使起坏脾气来,你难以驾驭,你只须向我许诺,无论如何绝不能动手责打于她,二人今后若有龃龉,你须主动与她修好,不离不弃,此其一,你可答应?”

星师心想:“我与纪嫣虽然生死相交,其实并无私定终身,她父如此问我,未免鲁莽,我是男儿,答应和拒绝固然都名节无损,纪嫣女儿之家,我稍有犹豫之言,纪嫣定必摔门而出,恨我终生。如今也只好勉为其难去应言了。”

星师说道:“刘大人此言差矣,星师出生草莽,一介布衣,若幸得青睐,是几生修来的福气,星师之父,世间至情至性之人,星师一岁丧母,我父至死缅怀我母,二人情深,生死不渝。我曾立誓一生只娶一人,决无所负。莫说动手打人,就算半句责骂,我也决不会施于她。”

说完,星师偷偷看了一眼纪嫣,只见已是纪嫣杏脸桃腮已是梨花带雨,感动得佳人泪下。

刘铭傅听见星师的话竟然心中也有共鸣,纪嫣之母叶芷嫣难产诞下纪嫣数年后离世,刘铭傅当年还只是一名小小的锦衣卫,为了纪念纪嫣之母,所以才会把女儿名字改做纪嫣。

此一问,刘大人倒对星师起了三分敬佩,须知世上薄幸男子数不胜数,大明律法虽明文以明媒正娶的一夫一妻为规限,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才可以纳妾,但只准纳一人。如有违者杖九十,并强行离异。但实际上,民间并不受此限,民间多数人仍公然纳妾。多数人的借口便是以子嗣香火无继,以所谓“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为由,一旦有无后之虞,即成纳妾的借口。

刘大人继续问道:“小女说你一心只想考取太医院功名,非我刘某人看不起太医院,太医院院使今有一人只正五品,院判二人仅正六品,御医四人正八品,其余皆是从九品吏目,可以说劳碌一辈子也难得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我今许你无须应试无须疏通便得正五品官职,你可愿?此其二”

星师笑道:“刘大人,你把我看得忒轻了,星师年纪虽还小,但考太医院只是为了验证我的实力,至于为官多少品,我从没放在眼内,作为大夫,济世救人方是己任,世人皆是人,我治病救人从不分贫富贵贱,只为在祛病之中看到陷于痼疾之人重新焕发生机,我心就于愿足矣。”

刘大人看星师小小年纪,品性眼光早已超越同侪许多,心下对星师的喜爱又多了两分,差点就要喊出“真吾婿也!”,只是他也知道,第三才是最不好答应的。

“其三,可能对于你来说好生难以抉择,但我以河南布政使之名向你担保,如若你听我此言,我定保你一生前程锦绣。若不肯,你二人之事,休要再提。”

在一旁的纪嫣,心下也紧张,不知父亲还要提出什么艰难事情让星师抉择。

刘铭傅接着道:“我闻古之善为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你区区方术,只属下医末端,今我要你放弃下医,真正习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医国医人,三年为期,随我习武,考取武举,如你有把握,不愿考武科,我也可以礼聘贤能之士,教你早晚诵习圣贤之书,考取文举。”

听到这里,星师已经明白,他想起了师父当日教导他的话,说世人均看不起为医者,如今,虽然眼前的人是一地之主,但只是一个武官入仕,也来看轻医道。

星师感到异常痛心,一个本来受尽恶疾缠身的人,因为得以及时医治,解决了病疴之苦,而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却睥睨医道,目空一切,说着风凉话,如此嘴脸,令人倍感寒心,与忘恩负义之辈并无二致。医道是星师心中一生所向,放弃并无可能,要放弃倒不如让他自断双手来得实际:“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医道药学的。”星师说这话的时候瞄了一眼纪嫣,纪嫣似乎也早已料到了星师的回答,脸上充满失落。星师不敢再看纪嫣,看到纪嫣的失落之色,他心里会难受。星师继续说道:“大人睥睨医道,我却视医如宝如命,医在命在,医堕命亡。我会倾尽所有心力来钻研医道药学,让可治之人皆可治,让可救之人皆得救。”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刘某人虽非世胄贵族,但身家清白,不出巫医方士乱神之徒,许你的酬金与良驹,一分不少,请你明天就离开我这里。”刘铭傅站了起来,转身要离开,离开前对纪嫣说道:“你今后若再私自离府,你我之间父女情分立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爹,你一生为官刚正,行医救人,哪里就错了?为何这般看不起别人?”纪嫣已经忍不住要出声。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皆属不入流之辈,我朝以武功文治天下,我刘铭傅之婿,岂能是这等不入流的方士,你要我颜面何存?日后在朝廷之中又如何立足?”说完,摔袖离开了正厅。

厅中,星师与纪嫣伫立着,显得分外冷清,不知说些什么好。星师没有说任何话,转身离开了。他回到房间,默默地收拾起行李。世情薄,人情恶,这里不属于他。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而星师是真正的远行客,他倍感落寞,有一种天生的悲寂与孤凉一直缠绕着他。只是纪嫣,对他暗生情愫,他心中自然也对纪嫣有情。但情之所至,面对世俗门第偏见,从来也没什么好下场的。不如明天早早离去,免伤人心。

门外忽然一声马嘶,声音中气十足,厚重有力。星师开门一看,一匹神俊非凡,通体火红,体格健壮,马头形如满月的好马,如同刚刚从天上下来的天马一样威风凛凛站立在庭院中央。

星师惊叹:“此马好生神俊!”

牵着马的老管事对星师说道:“这是我家老爷从西域花重金买回的宝驹,千里绝尘,快如闪电,能日行千里,但脾气暴烈,极难驯服,起名烈电,今番赠与你了!”

星师谢过管事,从管事手中接过缰绳,烈电一声粗野的响鼻,倒吓了星师一下,星师摸着马匹,马匹筋肉坚实如铁。

“倒奇怪,这马向来对生人很是不驯,唯独对你却不生分。”老管事道。

星师摸着烈电,虽心下不禁戚戚,但仍尽一个医者的责任说道:“刘大人重诺之人,割爱良驹,星师就此谢过。我想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府上,烦请转告刘大人,叫他继续按我开具药方坚持服药多半月,病可愈也。”

晚上,星师在房间内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踌躇不定,只能起来独自绕阶行,见帘外月胧明,庭院静得瘆人,星师感到懊丧,今天午后一别,纪嫣竟然再无出现。今夜,他特别想见一见纪嫣,虽然见了她也知道只是徒添心酸。分别在即,见一见又能怎样,可他仍然很想知道,纪嫣现在怎样了。思念之情无处排遣,星师来到园中看马,和马儿说上几句话,他给马起了个名,叫“烈儿”。

“烈儿,你说纪嫣现在怎样了?”星师对马说。

马儿显然听不懂星师的说话,星师抚摸着它的鬃毛,心中嗟叹无限。此时他真的也想像岳王爷一样,将心事付瑶琴,但寄人篱下,清音不敢扰人梦。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下着点小雨,星师收拾好了行装,一个人牵着马,出了府,回望身后,杨柳依依,无一人送行,连纪嫣也没有来。

星师翻身上马,对马儿说道:“走吧。”烈儿忽地一蹬腿,彷如雷电,瞬间绝尘无影。

星师初时倒是吓了一跳,烈儿快得如此让人意想不到,幸好抓实了缰绳,否则早就掉下马去了。只觉得烈儿身上似有用不完的精力,真快如闪电,星师坐在马上不禁对烈儿说:“你真快啊!”那马儿似乎听明白了这一句,跑得更加飞快,像风一样,一下子带星师奔出了一百多里。

跑至一条官家狭道,突然一个聘婷的身影拦在路上,烈儿嘶叫一声,立起双蹄。差点没把拦路的人撞死。星师吃了一惊,幸好烈儿刹停及时,再认真一看时,此身影竟是纪嫣!

二人相见,更无二话,星师下马,紧紧拥纪嫣入怀:“我以为此生再看不到你!”

纪嫣也感动落泪:“其实自你退出厅中,我就已骑上快马,离家出走,飞奔百里之外京师必经要隘等你。我在此已候你一天一夜,怕你经过我看不见,所以已一夜没睡,现在困乏得很。”

“你父说你再行离家便与你断绝关系,你连想都不用想就出来了?”星师深受感动。

“我……不会后悔。”这一刻,星师觉得纪嫣娇羞的脸庞妩媚万千。

若果说当日在刘府,星师对纪嫣只是喜欢,那么历经此番别离,星师就是已经深深明白,其实他爱她,已不能失去她!

二人重新又聚在了一起,像当日从山寨上逃离时一样,纪嫣道:“我们再奔一程吧!离了河南地界我爹就是发现我也找不到我了。”二人策马扬鞭,无忧无虑地走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