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苍穹之下

事情发酵得比想象中快,除了有群众自发地传播以外,还有竞争对手的推波助澜,甚至连警方也闻讯找上门来,向郁吟了解当年的事情。

例会上,所有股东看郁吟的眼光都怪怪的。

品牌部汇报完上周的工作计划,又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因为郁董的新闻,寓鸣集团的股价出现了严重的下跌。湖市本地有两家商场门口都有不同规模的抵制活动,影响、影响很差。”

公关部的负责人也小心翼翼地问:“郁董,我们不该澄清一下吗?这么冷处理,不大好吧……像是我们心虚了一样。”

郁兆想也不想地就代郁吟否决:“现在不能随意回应,容易掀起二次骂战。”

郁吟点头同意。

实际上,在新闻曝光后,郁吟被迫参与了一场家庭会谈,作为主要被批判对象,她如实交代了不辞而别的真相,并且再三保证,自己一定知错就改,再也不犯。

自此,长姐的威严有了明显下滑。

郁兆会喋喋不休地叮嘱她少看社交软件,不要坏了心情。

郁致一会煞有介事地伸手按她的头顶,揉揉以示安慰,然后转过身偷笑。

就连郁咏歌都能在早餐桌上,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告诫她,多吃饭,才有力气上班工作。

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不过……

郁吟看向身侧,郁兆神色如常地跟股东们讨论着解决方法,她不禁欣慰,弟弟已经可以参与集团的日常决策了。

她伸手压了压底下的议论声,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各位不必担心,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散会后,孙家兴并没有离开:“郁董,我有事想和你谈一下。”

他不常和自己说话,郁吟有些诧异:“好,去我的办公室吧。”

门关起来,办公室内异常安静。

郁吟沏了茶推过去:“您找我有什么事?请说吧。”

“你当年出国的事,我是知道的。”孙家兴叹了口气,“让你离开,不准你回国,甚至不跟你联系,你怨恨他们吗?”

怨恨吗?可能是有过的吧,郁吟记不清了。

孙家兴的目光柔和下来。他和郁从众一样的年纪,中年男人的双鬓已经有花白的趋势。

“你的父母家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为你付出了很多。”

他喝了口茶,悠悠道:“半年前你刚回国,需要我支持的时候,我那么轻易就答应站在你这一边,不是因为你说服了我,而是因为你爷爷在你回国的时候就给我打过电话……他让我帮忙照顾他的孙女。”

郁吟的爷爷郁国超是个神出鬼没的人,早早就放开手中的权力,也不贪慕儿孙环绕的生活,放在古代,那就叫“隐士”,无乱不出的。

但同时,他也是个极有魄力的人。听说最早郁国超是不赞成郁从众夫妻收养女儿的,可是后来也是他认可了郁吟的身份,对孙子孙女一视同仁,给予她寓鸣的继承权。

郁从众和孙婉的葬礼后,郁国超就和赵重一同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对郁吟太过放心还是根本不在意,寓鸣集团的事务,他一点也没有插手。

孙家兴继续说:“你走的那年,有很多人猜测,是不是你爷爷怕你抢夺他亲孙子的继承权才把你赶走的。”

他冷笑一声,十分不屑:“不过是一些不知全貌就妄自揣测的燕雀罢了。”

孙家兴今天来找郁吟,似乎单纯只是为了讲故事。

“当年,那个摄影师贪得无厌,除了勒索了你母亲,把照片卖给媒体以外,还卖给了一些寓鸣集团的竞争对手,他们不在乎你到底有没有犯错,他们只是想要借此阻碍寓鸣集团上市罢了。

“你原本就因为朋友的死,精神状态不好,你父母不愿意给你更多的压力,所以没跟你说——如果上市失败,寓鸣很快就会陷入破产危机。

“后来,你爷爷回来了。你爷爷去找了严胜江谈判,令严胜江同意用严氏的影响力帮助寓鸣。除了要寓鸣让出巨额利益,严胜江还提出,要你出国,并且在你父母有生之年,都不能回来。”

真相是真,却远超想象。父母让她离开,原来是为了保护她。

现在回忆起来,父母那段时间的表现,的确很奇怪,郁从众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她总是能看见孙婉挺着肚子,深夜还坐在客厅叹气,一切都有端倪可寻,只是她从没有留心。

时过境迁,郁吟心中百味杂陈,最后尽数归于波澜不惊。她已经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

“有一个地方很奇怪,严老爷子没有理由一定要我出国不是吗?除非,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必须让我消失。”

孙家兴也若有所思:“我也觉得奇怪,其实严家本身就是个古怪的家族……”

孙家兴正色道:“不过,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知道。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你的父母都爱着你,你爷爷也信任着你,我们都信任你的能力,也信任你的人品。郁吟,你是郁家的人,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我从前怎么辅佐你父亲的,我也会怎样辅佐你……和你的弟弟。”

中年男人的双眼睿智,犹有锐意。

郁吟决定先向严胜江了解一下当年的事,她相信,白暮的死不会无缘无故再被提及。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凝视着她,再一次想要借由她的往事,掀起滔天风浪。

可是还没等郁吟找上严胜江,严胜江就主动找上了她。

依旧是上次来接郁吟的那个西装男,他熟门熟路地为她拉开车门。目的地却不是上回的茶室,而是近郊的一个高尔夫球场。

西装男将郁吟接过来就离开了。郁吟一个人在会客厅等了四十分钟还不见严胜江的人影时,她就明白了,严胜江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茶水换了几杯,一个多小时后,郁吟才看见穿着一套运动服,擦着汗走过来的严胜江。

他倒是精神奕奕。

郁吟不动声色地问了好,继而单刀直入:“您找我是为了我的新闻吧?”

严胜江点点头:“我一直很欣赏你果敢的态度,这一次你的旧事重新被翻出来,想必对寓鸣集团打击很大吧,我想帮你。”

见郁吟沉默,严胜江举起水杯,悠悠道:“郁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这一次,从严胜江脸上,郁吟看出了老谋深算的意味。

“现在和六年前已经不同了,您想怎么帮我?”

严胜江也不藏招,或者说,他认为此刻已经不需要再跟郁吟迂回。

“你嫁给严楼,我会让这件事像当年一样,重新归于沉寂。”

郁吟沉默半晌,心情有点复杂:“您好像很执着于让我嫁给严楼。”

“年轻人,我很看好你。你虽然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女,但是郁家给了你良好的教养,让你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淑女。而且你在国外打拼六年,回国后又能在半年之内稳定寓鸣的乱局,也有能力,配得上我的孙子。”

又来了又来了,严胜江带着他那套“配不配”的阶级观念又来了。

郁吟的冷笑随心而出:“我们相不相配,是我和严楼之间的事情,不是您能决定的事。

“上次您为了严帅打他我就看出来了,您把严氏的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严楼不过是您巩固您那可笑的阶级观念的工具罢了。他是您想象的样子,您就把他当成最爱的晚辈,一旦他违背了您的意思,您就要对他进行惩罚。”

郁吟的反击出乎预料。

严胜江错开了目光。

“你三番五次地顶撞我,是料定我不会和小辈计较吗?”

只揪着她的态度发怒,却半点不反驳……郁吟仿佛隐隐触及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严胜江最后只沉着脸说:“那你就让我看一看,现在和六年前会有什么不同。”

她跟严胜江这老头儿真的不和,每次都不欢而散。

郁吟刚回到公司附近,卢婉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声音急促:“郁吟,你先别回来。”

郁吟莫名道:“我已经到楼下了,怎么……”

“啪!”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鸡蛋飞过来,砸中了她的头,蛋液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粘在一起。

尖厉的声音随之响起:“杀人凶手!滚!”

郁吟侧头看去,一个年轻女孩儿正一脸愤慨地瞪着她,旁边还站了几个同伴。

对上郁吟沉静的目光,她们先是沉默了一下,触碰到同伴的体温后,又找回了正义感。

“看什么看,杀人凶手,你还有脸活着?”

“就是。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蔑视人命吗?”

“害死了一个人之后,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出国留学吗?”

几个女孩儿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情绪越发激动,面红耳赤的,似乎郁吟当场暴毙她们也能叫一声好。

周围行人见此都停下来,还有几个人掏出了手机录像。

正好赶到寓鸣楼下的严楼见此情形脸色一沉,他一边大步走,一边脱外套,由于急切,领口的扣子都拽掉了一颗。

似有所察,郁吟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令严楼停住了脚步——没有愤怒,也不显狼藉,她不希望他走到她身边。

这几个女孩儿显然是有备而来,手里还提着鸡蛋,其中一个人还要再砸,郁吟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女孩儿的手腕。

郁吟身形看着瘦弱,手腕纤细,却意外地有力量,女孩儿挣了几下都没有挣开,鸡蛋落地打碎。

“你快放开,放开我!”

郁吟攥着她的手腕往前一掷,女孩儿踉踉跄跄地被朋友扶住,再看她的目光,已经带上了瑟缩。

郁吟上前一步:“你们既然自诩正义,就应该相信法律,而不是媒体小报。你们的这种行为,也不叫伸张正义,叫闹事,如果你们再不离开,我会报警。”

虽然满身狼狈,但是她依旧姿态恬静,眸光亮得惊人。

这时,保安也赶到了,驱散了闹事的女孩儿们。

郁吟掏出纸巾,擦了擦肩上的污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大步走进寓鸣集团。

小赵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郁小姐还是顾念旧情的,要不然您一过去,看那群人的架势,恐怕您也得一起被骂了。”

严楼缓慢地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赵自知失言,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担心您会被连累。”

严楼收回目光,只说:“先处理一下吧。”

“处理啥?把郁吟处理掉吗?”

严楼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是在分辨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良久,低叹了一口气:“舆论。”

“哦哦,我这就联系公关公司。”

“找万意传媒吧,自己人,我比较放心。”

小赵哦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捂着脸跑了。

另一边,街边角落里,还有两个人默默地注视着这场闹剧。

直到郁吟的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孟谦一直紧握的手才缓缓松开。

他侧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声音凉得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寒冰:“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孙俸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嘴角带笑:“这个场景难道不精彩吗?”

“是你的设计?”

孙俸摇头:“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这是民愤的力量啊,不过这次只是臭鸡蛋,下一次万一是刀子呢?想想我都替郁小姐担心。”

他看向孟谦,眼中有诡秘的光闪过:“这个时候,我觉得您应该陪在她身边。”

见孟谦不语,孙俸走到他身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听说前几天,严楼包下了一家餐厅,还精心准备了一场烟花秀,但是女主角没有去,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这个消息……您喜欢吗?”

有时候,明明理智已经阻断前路,但只需丁点呓语,那些妄想便会留有余地,在隐秘的角落肆意疯长。

孟谦黑眸深沉,喉结滚动了一下。

“孙俸。”

“我在。”

“不要妄图掌控我的想法。”

孙俸低下头:“我怎么敢。”

回到寓鸣集团,郁吟迅速组织了一次股东大会,实际上,在面对严胜江的时候,郁吟就已经想好了后招。

既然是她带来了麻烦,那她把麻烦带走就好了。

她在会上当众宣布:“在由我带来的影响平息之前,我会卸任董事长一职,由郁兆暂代。”

这是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但也是个“认”的办法,看起来并不符合郁吟的个性。

寓鸣集团换帅大半年,业绩不会骗人,股东们都对这个年轻的掌权者颇有好感,也愿意在这个时候给她颜面。

挽留声不绝于耳,声音最大的也是刚有新闻时,对着郁吟闹得最凶的。

喧哗中,郁吟看向自己的弟弟。年轻的男人抿着唇,手攥着,但是没有说一句拒绝的话。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

郁吟心中的某一块突然轻松起来,她会有更多的时间来揪出到底是谁在搅弄风云。

四月,樱花大片大片地开着,从远处看,纷飞的落英将街角与天边都晕染成一片绵延的粉色,在霞光的映衬下,如梦似幻。

艾德资本投资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传媒公司,只是规模太小,引不起太多注意力。

可是郁吟和卢婉还是应邀出席了他们的合作酒会。郁吟是给孟谦面子,卢婉则是想近距离看看孙俸在搞什么鬼。

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卢婉只消在宾客中转一遭,就知道了孙俸的野心。

“孙俸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鼎兴百货,现在又背靠艾德资本,野心大得很。”

卢婉攥紧酒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他的步子迈得这么大,一路走过来,手脚绝对不可能干净,可惜他对我们太过防备,我们回国之后找人查他的底细,也没有进展。”

“别急。”郁吟目光沉静,“耐心些,我们已经回来了。”

“郁吟?”蓦地,有人扬声叫她。

郁吟和卢婉一扭头,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

他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只是浑身都没有精气神,仿佛常年被酒气熏染,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郁吟偏头打量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

那人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对着郁吟抻抻脖子:“我是严帅啊。”

郁吟皱眉。她当然知道他是严帅,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在小报上她还是见过这人的照片的。严楼的表弟,贪得无厌、官司缠身,还害得严楼被严胜江打了一顿。

看见郁吟的表情,严帅就知道她是真的没印象,嘴边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知道你和严楼打得火热,但是也没必要故作不认识我吧?”

“我们认识?”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我们是大学同学啊。”

郁吟依旧没有印象。她大学的时候,也曾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直到白暮离世,她远走异国,才渐渐断了联系。但是郁吟可以确定,她绝对不会认识这种一无是处的二世祖。

看出她的不耐烦,卢婉清清嗓子,一副恍然记起什么的样子,拍了一下郁吟的肩:“对了,那边有个朋友,让我介绍你们认识。”

郁吟啊了一声:“那我们快过去吧。”

两个人一唱一和,将严帅晾在原地,施施然离开了。

严帅看着郁吟的背影,冷哼一声,随即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忌惮地离开了。

郁吟和卢婉在角落躲了半晌,觥筹交错的酒会实在无聊,郁吟跟孟谦遥遥地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了。

只是两个人刚出酒会,在绿植掩映的回廊上,又看见了严帅。

见他鬼鬼祟祟的,郁吟下意识拉着卢婉遮掩了身形。

严帅正在跟一个年轻男人说话,严帅一脸烦躁,一边疾言厉色地呵斥,一边还四下张望很怕被发现。

严帅对面的年轻男人则唯唯诺诺的。两人交涉了一会儿,严帅从怀中掏出钱包,扔在年轻男人的脸上。

那人俯身捡起钱包,飞快地走了。

郁吟眯起眼,看着年轻男人踉跄离开的背影,犹豫地说:“那个人有些面熟。”

“严帅?”卢婉有些糊涂,“你们刚才见过的。”

“不是严帅,是他对面那个人。”郁吟蹙起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见她苦思冥想,卢婉轻笑了一声:“这么在意,是不是担心严帅再惹事,连累严楼啊?”

“严楼不需要我担心。”

更何况是区区一个严帅而已。

郁吟提步往外走去。

“哎,你去哪儿?”

“约了调查公司的人。”

白暮的新闻越演越烈,明显幕后有推手,趁着公司不用她操太多心,郁吟正好可以腾出时间来查一查这件事。

卢婉点头:“我知道了。你就忙你的吧,寓鸣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盯着的。”

郁吟约了见面的人叫全辉,是一家调查事务所的老板兼员工,郁吟刚回国,就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这个人调查孙俸,这一次再拜托他也算是熟门熟路。

全辉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嗅觉灵敏,很多时候都能凭借灵光一闪寻到事件的蛛丝马迹,他对这次的新闻有自己的理解:“始作俑者有可能是寓鸣的对家,但也不排除像孙俸,甚至严帅这种小人,我先从报道这个事件的本地媒体入手查查……”

全辉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郁吟的心思却飞了。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和严帅在一起的年轻男人是谁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遥远的印象中是有这么一个人,叫刘子言,他是白暮的追求者——狂热追求者。

刘子言白天守在寝室楼下送早餐,跟着白暮一起上课,到处围追堵截,一到休息日更是对白暮步步紧逼。

周围人不知道刘子言的底细,只是见他平日花钱大手大脚,经常买些不便宜的礼物送给白暮,只当他是个富二代,都纷纷起哄,要白暮答应他的追求。可白暮再落魄,昔日也是名门出身,眼界颇高,自然也不受一些外物干扰,刘子言的甜言蜜语和猛烈攻势都无法打动她。

白暮从没有收过刘子言的东西,也不曾对他留情,甚至在几次直言拒绝都没有用后,更是不正眼看他一下。可是这个刘子言就像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令白暮甚至郁吟都不堪其扰。

郁吟对这个人的感官很差,还好后来刘子言突然销声匿迹了,白暮才能继续正常生活。

不对,白暮也没有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刘子言消失后没过多久,就是她和白暮的冷战,紧接着,白暮就死了。

学生时代轻率自信的刘子言,如今却变成了卑躬屈膝的模样,在严帅跟前,毫无自尊可言,严帅又一副对她很熟悉的样子。

心中有一处突然被敲响,郁吟抬眼,冷不丁地问:“全辉,你说严帅他……认识白暮吗?”

回想起最近几篇针对郁吟的报道,除了扭曲郁吟,笔者将当年白暮落水的前后细节写得非常详细,哪怕编造居多,可依旧有几处细节是真的。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万一当年白暮的死,除了那个摄影师以外,还有别的知情人呢?哪怕和严帅、刘子言无关,但这是不是一个新的切入点?

郁吟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全辉面露难色:“你想知道的事情太久了,我能力有限,无法帮你查到……不过有个人可以。”

“谁?”

“我一个朋友,不是干我这一行的,不过他交际很广,如果他肯帮你,说不定真能查出来点什么。”

提起那个人,全辉的神色中透出几分崇拜。

郁吟冲他俯身,郑重地说:“那就拜托了。”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全辉面带扭捏。郁吟是个出手大方的雇主,而且事情一旦交给他办,就从不怀疑。可是,无论是孙俸的犯罪证据,还是这一次郁吟被泼污水的事,他都完成得不好。

全辉隐约记得,那个人似乎也是湖市人……

周五,身无琐事的郁吟难得睡到自然醒,起身悠闲地吃了早午饭,无所事事地在房子里晃悠了两圈。

郁咏歌和李思然还在花圃,春天时种下的藤萝已经发芽了,一大一小,在灿烂春光下,笑脸喜人,郁吟看着心里也觉得温暖。

门铃被按响时,郁吟本以为是郁兆或者郁致一中的一个。她心里还纳闷着,郁兆忙于接手寓鸣集团,郁致一和朋友开了个跑马场也正忙着,这两个人怎么大白天回来了?

结果一开门,她就对上了严楼的俊脸。

郁吟怔了一下。

来过一次的严楼,轻车熟路地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他将随身带着的文件袋递给她:“我来给你送律师函。”

“啊?”

郁吟第一反应是寓鸣集团做了什么得罪了这位大神吗?

无怪她心里想歪,实在是严楼的脸色严肃,一身正经劲儿,换个场合那就是宽敞气派的会议室里给竞争对手甩律师函的霸道总裁。

可是拆开文件袋,郁吟低头看着白纸黑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严楼从胸前抽出钢笔,递给她,语气轻描淡写:“网上有几个骂得很难听的人,我起诉了他们,需要你的授权。”

钢笔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惊讶过后,郁吟笑着摇摇头:“哪需要这么大张旗鼓,那些人,不理他们就好了。我现在已经从执行总裁的位置上退下来了,等过几天有更大的新闻,他们自然就忘记我了。”

只是鼻头的酸涩,挥之不去,仿佛多看他一眼,自以为心上竖起的坚硬屏障,就又要皲裂一分。

“可我不能忍受。”严楼淡淡地看着她,“就算是帮我一个忙,让我起诉他们,那些躲在屏幕后肆意谩骂你的人,我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窗子是开着的,玻璃窗两边,厚重的纱帘被风吹得隐隐晃动。

他本无意穿堂风,她的心弦却被撩动得厉害。

郁吟掩饰性地咳了咳,不想叫他看清她眼底的神色。

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但是直觉以现在的表情是没有办法面对严楼的。

否则,她有预感,她会溃不成军。

好在严楼很快就走了,他公司事务冗杂,原本就是硬挤时间出来见她的。

“对了。”走到门口,严楼敛着眸光,长睫盖住他眼底的神色,“明天下午我没事。”

“嗯?”

“我来接你,一起吃晚餐?”

郁吟不解,余光一扫,却见男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手中的钢笔,翻来覆去,内心显然与他面上的淡定不符。

郁吟又觉得好笑。

“好。”

第二天,郁吟刚吃过午饭,严楼就来了。

看着外头艳阳高照,郁吟艰难地忍下了一个饱嗝,心里发愁,严楼来得也太早了吧。

严楼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许是他今天穿了一身运动装,在日光的映衬下,眉宇间微妙地显露出年轻人的朝气。

郁吟摸着自己的肚子:“时间还早,我们……”

“时间还早,我们先去看电影吧。”

郁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你也看电影?”

严楼颔首,看着前路,车开得平稳极了:“很少。”

“那你想看什么?”

他似是早有准备:“《泰坦尼克号》重映,可以吗?”

“原来你喜欢这种灾难爱情片。”

车子汇入车流,严楼没有反驳。

比起片子本身,严楼更关注的是,它是最近上映的电影中,时间最长的一部。他想要多跟她待在一起,哪怕是再多一秒。

郁吟刚要点头,手机却响了起来。全辉亢奋的声音穿透了手机,直抵她的耳膜:“郁小姐,你在哪儿?!你快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现在?”郁吟一边问,一边为难地看向严楼。

“对,我在人民广场附近的咖啡馆,我们见面说!”

车内安静,严楼听到了全辉的话,他神色不变,手下却利落地打了方向盘,掉转车头。

撂下电话,郁吟有些歉疚:“抱歉,临时有事。”

“没关系,你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吧?”

“啊?”郁吟反应了一下,“嗯,应该一会儿就结束了。”

“我等你。”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郁吟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严楼坐在车上,看着郁吟走进咖啡馆。

他呆坐了一会儿,倍觉无聊,掏出手机给工具人小赵打电话:“带着我办公的文件过来找我。”

遥远的严氏集团,小赵苦哈哈地翻了个白眼。

这边,郁吟见到了全辉。

全辉小心翼翼地四下环顾后,压低了声音:“我找到了一个白暮大学时期的同学,叫曲双雪。”

郁吟认真回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应当只是白暮的普通朋友。

全辉说:“我去找过她了解白暮的事,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我们聊天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什么?”

“她说:‘白暮的手机丢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急着找郁吟,连课都旷了。’我问她为什么对这件小事记得这么清楚,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因为那是白暮死的那天。”

“什么意思?”

郁吟并不是没听懂全辉的话,她听得很清楚,一字一句都刻在了脑海里,恰如六年前的那一天,她记得——冷战许久后,她收到了白暮的短信。

她记得——她欣喜若狂,下决心见面的时候,她一定要先道歉,让白暮原谅她。

她记得——冰冷入骨的水里,白暮朝她瞥来的最后一眼。

如果白暮的手机丢了,那一天,是谁给自己发的短信?

——有个人,用白暮的手机,骗自己过去,也骗了白暮过去。

时隔六年的谜团,正在她眼前抽丝剥茧,逐渐靠近那个她没有探寻过的真相。

郁吟起身,面上布满冰霜:“我要见她。”

“曲双雪不是本地人,你明天需要跟我去一趟。”

“现在就走。”拎起包的瞬间,郁吟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走出咖啡馆,郁吟就看见马路对面的车里,立刻走出来一个男人。隔着一条人行横道,他与她遥遥地对望着。

现在她想起来,她忘记什么了。

红灯转绿,她走过去。

“严楼。”她眸光澄澈,“我有重要的事,立刻要走,没办法跟你一起看电影了……对不起。”

“好。”

严楼答应得很迅速,眼神中没有一丝不愿,一如他惯常面对她的样子。

他甚至还问:“需要帮忙吗?”

郁吟摇头拒绝了,她上了全辉的车,两个人很快就离开了。

空旷的街道上,严楼又独自站了一会儿,春意盎然,微风如此温柔,却吹不进他心底。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鸿沟天堑,天这边是他的辗转反侧,天那边,是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太大了,有亲人,有挚友,有未来的路,有过去的深愁。

她的世界也太小了,小到多加上一个他都觉得拥挤。

严楼伸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他的心跳强劲,却泛着酸。严楼回头,看到小赵就站在他身后半米远的地方。他一侧头,小赵立刻小跑上来,侧耳恭听。

严楼说:“帮我办件事。”

“明天是周末……我已经连续加班十四天了。”

“我给你加工资。”

小赵立刻谄笑:“我是为了钱就屈服的人吗……什么事?”

“我想成功地约到她。”

“这太难了……得双倍。”

“可以。”

小赵满意地长叹一声,凑近严楼,鬼鬼祟祟地半捂着脸说:“郁家的小公子不是挺喜欢您的?”

郁吟的弟弟,郁咏歌?

郁吟去了毗邻湖市的宣城,在那里见到了曲双雪。那是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比郁吟大不了两岁,却已经早早跟大学同学结婚,生了两个孩子,做了全职太太。

见了郁吟,曲双雪有些拘束。她没有社会经验,说话吞吞吐吐的,生怕惹上什么事,不过事实与全辉口述的别无二致。

后来,见郁吟态度好,曲双雪放松了些许,抱着自己的儿子,叹息声不绝:“白暮也是个可怜人,她爸爸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给她办。我当年虽然也是个穷学生,手头不宽裕,但是也给了她爸爸三百块钱丧葬费。”

她一边说,一边还抬眼觑着郁吟。

见郁吟轻轻颔首,全辉意会,从包里摸出来一个颇厚的信封,递给了曲双雪,笑着说:“谢谢你跟我们说了这么多,一点心意,收下吧。”

曲双雪忸怩地推拒了两下,面带愉悦地收下了。

全辉也笑,可是笑意并不达眼底。这个女人怯懦又世俗,看准了郁小姐眷恋和白暮的情谊,想要捞点好处。

所以说,人啊,还是要走出来看看,眼界才不至于这么浅。

曲双雪又献宝似的,挤出了很多自己和白暮相处的小事。郁吟面带微笑地听着,思绪却渐渐飘忽了。

白暮的性格郁吟最了解,曲双雪口中那个跟她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女孩儿的故事,究竟有几分真假,郁吟心中有数。

可即便如此,郁吟还是无法起身离开,因为曲双雪口中的白暮如此生动,让她明知是假,都忍不住一再沉溺。

一趟宣城走下来,除了更多的谜团之外,别无所获。

回程的车上,全辉安慰她:“我之前提过的那个朋友……本来不愿意管这些杂事,但是后来听我说了你的情况,不知怎的,又同意帮忙了。下个月他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见上一面。”

郁吟点点头,并没有太过在意。

回到湖市两天后就是周末,郁吟半倚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全辉拿过来的资料,有关自己和寓鸣集团被抹黑的、有关白暮的。全辉倒是尽职尽责,可是很多信息都是无用的。

郁吟看得眼花缭乱,不自觉叹了好几回气。郁咏歌在她面前走了两趟,忽然一屁股坐进了她怀里。

郁吟心里疑惑:哎?为什么一会儿不见,我的弟弟变得如此可爱?

见她迟迟不说话,郁咏歌扭头看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郁咏歌拉了拉她的衣袖:“出去玩。”

郁吟将资料甩到一旁,揉了揉他的小手:“你想去哪里玩儿啊?”

童声铿锵有力道:“海边,露营。”

郁吟迟疑了一下,露营最起码需要一两天,可是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可是一低头,就见郁咏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郁兆昨天深夜才从寓鸣集团回来,此时刚起床吃早餐,路过客厅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也笑道:“就答应咏歌吧,当散散心了,两天而已,哪怕你不在,寓鸣的天也塌不下来,何况还有我呢。”

郁吟看着自己的弟弟,倍感欣慰。应该说不愧是郁家的基因吗?这半年内,郁兆飞速地成长着,已经能独当一面。

郁咏歌又加了把火,毛茸茸的脑袋直往郁吟怀里拱,嘴里还不住地说着:“姐姐,去嘛,去嘛。”

看着郁咏歌一改沉默寡言的做派,撒娇卖乖起来,郁吟还真有点受不了,只好向弟弟低头。

“不过咏歌……”郁吟纳闷地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要露营?”

郁咏歌稚嫩的小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那个像爸爸的大哥哥没教他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啊。

露营的地点选在海边,这里毗邻风景区,只是风景区的这一面还没有完全开发出来,还是托了朋友的福,小小地开了后门,几人才得以在这里搭起帐篷。

高山大海,的确能让人的心境开阔起来。

同行的除了卢婉、郁咏歌、李思然、郁致一,以及跟郁致一一起开马场的几个朋友以外,还有严楼——因为严楼就是这个“朋友”,这片风景区的投资人。

搭好帐篷,卢婉就去找郁咏歌他们玩去了,郁吟独自走到海边,找了一块干净的沙地坐了下来。

夕阳欲坠,举目远眺,偶尔有浪花翻起,不到岸边就消失殆尽。

一阵风从海面吹来,带起一阵潮湿的凉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个人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严楼跟她搭话:“刚才有阵风是从你这边吹过来的。”

郁吟一扭头,严楼的俊脸近在咫尺。

他垂着头,轻轻嗅了一下,而后目光望向她:“不知道为什么,你身边的风都比别的地方要清新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郁吟的几次爽约刺激了他,此刻的严楼好像突然开了窍,抛下高冷的行事作风,有偶像剧男主角的感觉了。

可郁吟已经很久不看偶像剧了。

彩霞堆积,海平线绵长而悠远,海浪的声音如同远古的轻唤,平和而又绵延不绝。

她没说话,享受着此刻壮丽的风景。严楼就陪着她,在海边坐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丝黯淡的余晖从天边消失。

第二天上午,众人悠闲地逛了逛,下午三四点才开始登山。山顶的住宿也已经安排妥当,只待傍晚去到山顶,直接休息,第二天再由专车接送下山。

明明已经是春夏交替了,可往山林里走,草木却还不是很葱茏,只影影绰绰有点绿的影子。

提前做好攻略的卢婉一直在嘱咐郁咏歌他们,一定要走开发好的路上山,不要掉队。之后,几个人轻装上阵,开始登山。

爬了一会儿,郁吟心口有点闷,她喘了口气跟身边的卢婉说:“你先走吧,帮我照顾好咏歌,我有点累,慢慢上去。”

卢婉点了点头。

郁吟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其实不是累,昨天晚上,原本以为因着大脑的放空,她能做个好梦——她倒也确实做了好梦,梦见了白暮。

梦里的白暮还是年华正盛的女孩儿,在梦里,所有的争执都不存在,原本悲伤的时刻,也都被替换成了虚幻的愉悦。她们谈天说地,郁吟看白暮笑靥如花。

可是梦里越快乐,清醒之后,郁吟就越觉得虚无。

她像是陪着梦里的白暮走完了一生,可是现实中,白暮却没有机会变老了。

郁吟想独自静一静。

为了避开众人,郁吟大致看了一下山顶的方向,干脆偏离了主道,准备从一条几乎看不清路径的小路上山。

独自走了几分钟,周围的喧闹声消失,她身上的不适感才逐渐褪去。

忽然,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从后面赶了上来。

“那边还没开发,可能会有危险,别过去了。”

是严楼。

郁吟没有停下脚步,只问:“你怎么折回来了?”

看出她兴致不高,严楼也没再阻拦,大长腿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郁吟身上,是以因着茂盛的灌木丛遮挡,郁吟一脚踏空的时候,他反应速度惊人,当下脸色骤变,上前一个反手抓住了她。

严楼的动作太猛,郁吟甚至听到了他骨骼错位的声音。

她堪堪被他拉住胳膊,身子悬空。

碎石顺着土坡滚落下去,听不见落地的声音。

严楼趴在泥土草木上,一手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抓着一截胳膊粗的枯木,可是他身子没有着力点,没办法拉她上去,只能强撑着不让郁吟掉下去。

底下不是山崖,却是个近乎直角的陡坡。往下几米是洼地中的树冠,虽然不茂盛,但是布满了枯叶枝丫,看不清地面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一旦摔下去是死是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严楼面上的汗珠滴落在郁吟身上。

气氛冷凝。

陈年的朽木不堪重负,眼看就要裂开。

郁吟哑着声说:“这么僵持下去没有意义,严楼,要不然你放开我吧。”

她虽然还没做好准备,但是比起拖累严楼,她愿意提前看到结局。

严楼额上还带着方才被擦出的血迹,后槽牙紧紧地咬着,用沉默表示拒绝。

“你不是问过我,喜不喜欢看灾难爱情片吗?”

他喘息着,咬字都有些艰难。郁吟又急又气:“你现在还有心思说这个!”

严楼却笑了笑:“我不爱看。我这个人平时心里只有工作,本就不通风月。”

这个男人说他不通风月,可是此刻,他的双眼明亮,目光灼灼,照进她心底,仿佛有光,那光比风月动人。

他不看,但是他无师自通,知道生死之间可以检验爱的浓度。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放开拽住树枝的右手,双手护住郁吟,两个人一起往山沟里栽去。

身边有风的呼啸声刮过,随即又恢复沉寂。

感受到身下灼热跳动着的胸膛,郁吟睁开眼。

洼地的光线比上面要昏暗得多,感谢未开发的山林树木足够葱郁,在两人掉下来的时候起了缓冲作用,他们还在人间。

只是严楼除了一只手还能活动一下,全身上下好像多处扭伤,动弹不得。

严楼无疑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是看着手足无措的郁吟,他却艰难地笑着,脸上汗意津津:“我这算不算殉情?从前我不信,直到遇见你我才认可,为爱情献身的确是最有价值的一种死法。”

生死之际,他好像突然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情话技能。

郁吟毕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儿,此刻不免红了眼眶,又不敢触碰他,泪意上涌,无数话到嘴边只演变成一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暗下来,透过繁茂的树冠,夜空繁星点点。

严楼安慰她:“别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郁吟,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

直到明月高悬,远处映成剪影的灌木丛窸窸窣窣地晃动着,手电筒的强光透过树林纷乱地直射而来,郁致一等人焦急地呼喊着郁吟的名字——救援队的人终于找到了这里。

郁吟眸光一亮:“他们来了!”

身边,严楼不知何时已经昏迷了过去。哪怕在昏迷中,他也无意识地紧抿唇线,不出一声,只有额上晶莹点点昭示着他的痛苦。

——郁吟想,让她动心其实也挺容易,豁出命去就行。

也不管男人能不能听见,郁吟轻声说:“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我答应你,会认真考虑的。”

在立春之约后,郁吟再次给出了承诺。

苍穹之下,星河与爱欲都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