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冲破枷锁的可能

严芳华大步走出酒店。

周围的行人多了起来,她停下脚步,背过身去,从包里掏出粉饼,照着镜子仔细地补妆。

阳光有些刺眼,严芳华眯起眼,准备换个方向,面前却突然罩下一片阴影。

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走到她眼前,他生着双上斜眼,长眉,看着文弱,但偏偏目光精亮,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但总的来说,他算得上一表人才。

是以严芳华没有第一时间发火,而是狐疑地打量着他。

男人冲她点了点头:“您好,我是孙俸。”

这个名字……严芳华有自己的社交圈子,郁勇振被那么狼狈地赶下台,已经成了湖市商界的笑话,连带着“孙俸”这个名字也曾经是她和一帮朋友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严芳华眼中不可避免地升起轻视,她自顾自地将粉饼装好:“我知道你,你是郁勇振的私人助理。自从郁勇振被寓鸣集团踢走,你应该也跟着辞职了吧。”

“我现在已经不是郁勇振的助理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实际上,严芳华已经没了聊天的兴致。背靠严氏这棵大树,严芳华平时往来的都是老总的家眷,此时能维系着礼貌寒暄的样子,纯粹是因为周围人来人往,而她不想失了仪态。

“过去辛苦工作攒了点钱,现在自己开了家小传媒公司。”

“哦?”严芳华来了点兴趣,“听说郁勇振当年能那么快在寓鸣集团站稳脚跟,有你很大的功劳,你果然是个人才。”

“但是……”严芳华话锋一转,“你和郁勇振是一条船上的人,他那条船沉了,你却丝毫没有办法,可见你的能力也有限。你现在既然自己开公司了,就谨慎点吧。”

严芳华的嘲意并没有令孙俸尴尬,男人眼中闪过诡秘的光。

“不是我没有办法,而是我主动离开了那条船。想必您也知道,郁吟回来之后,郁勇振名不正言不顺,他人也不算聪明,我没有再和他一起走下去的必要了。”

严芳华打量着他,这人突然找上她,还毫不避讳叙述着自己“叛主”的原因。

孙俸脸上还是文质彬彬的笑意,严芳华却忽然打了个冷战,她警惕地问:“你来找我有事?”

“听说令郎麻烦缠身,我和令郞是朋友,因此想拉他一把。”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继续跟严楼耗着。但是国有国法,如果事情发展到必须以法律制裁的地步,那么想必哪怕是严老爷子亲自出手,严帅也逃不了了。”

见孙俸对答如流,严芳华忍不住问:“你真的有办法?”

孙俸笑眯眯地说:“对,我真的有。”

他上前一步,凑近严芳华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严芳华的面色骤然一亮,但随即,目光中透露着明明白白的不信任:“你如果能帮上我,你希望我回馈你什么?”

“我说了,我和严帅是朋友……不过我若什么也不图,您也不会信。”

“当然。”

“让我的公司为鼎兴百货做品牌宣传工作。”

鼎兴百货是国内排名前几的百货商场,走高端奢侈品路线,和寓鸣百货的竞争向来很激烈。

严芳华迟疑地问:“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寓鸣?那你可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不参与企业运营的。而且我那侄子,对郁吟可是上心得很,你想从寓鸣集团手中抠好处出来,可是难上加难。”

孙俸温声说:“我也正是顾忌这一点,我担心严氏成为寓鸣的后盾,所以一旦严楼有什么动作,您能及时告诉我就可以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比严芳华预想中需要付出的代价少太多了,几近于无。

严芳华的表情又缓和了几分,甚至有了几分和善的味道。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就盯上寓鸣了呢?据我所知,这可是块硬骨头。”

“寓鸣集团现在的总裁太年轻了。”孙俸眼神一闪,“我有很了解的人在寓鸣集团,就在郁吟身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们不会有什么差别。这种女人手里掌握着如此庞大的权力和财富,难道不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吗?”

本以为严帅偷税的事会成为一个大节奏,很多人都盯着严楼的动作,想看他会不会替自己的亲戚摆平麻烦。可是没想到,不过一周,这件事就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而且和严楼一丝关系都没有。

娱乐公司的财务总监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严帅得以全身而退。倒是严楼的冷酷漠视,遭到不少人诟病。

“这件事有点古怪,财务总监怎么会心甘情愿给严帅背了黑锅?而且这件事的处理也很巧妙,他谎称被财务总监欺骗,哭着接受了一个采访,转身还把自己在娱乐公司的股份卖了,捐出去了,拉了一波公众好感度。”

顿了顿,卢婉又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给严帅出的这主意,高明是高明,就是损了点。这个娱乐公司算是倒了霉,本身就有偷税漏税丑闻,现在还被严帅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锅背得死死的,估计离关门不远了。”

说了半天都不见郁吟附和,卢婉翻了个白眼:“我在跟你说话,你在干什么呢?”

郁吟抬起头,不明白好友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于是摇了摇手机,眼神无辜:“发短信啊。”

“这就是问题!”卢婉大声说,“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手机不离身的人了?‘手机会耽误我工作效率’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郁吟冲她笑了笑,很漂亮,但充满敷衍。

卢婉无语地问:“你和谁发短信呢?”

“严楼。”

“我方总裁直接私通敌方总裁?”

郁吟这回有反应了,脸上带上不满:“我们和严氏算什么敌方啊?你这个比喻一点都不恰当。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找市场部开开会,鼎兴百货要在湖市开商场,来势汹汹,他们才是敌方呢。”

“亏你还能记得这件事,我还以为你现在的心思已经没多少放在工作上了。”

“卢婉,你讲讲道理,别人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你还不知道吗?我本就不打算一辈子都在寓鸣当总裁啊,等郁兆成长起来,我是要把寓鸣集团交到他手上的。”

“到时候我也跟着你退休,寓鸣集团的事太多了,这半年下来,我至少老了十岁。”

“那可不行,你得多帮帮郁兆。”

郁吟一边说着,一边觑着卢婉的脸色。果不其然,一提到郁兆,卢婉的脸色就变得不甚自然。

郁吟实在是搞不懂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婉借口工作,从郁吟的办公室出来,没想到秘书过来告诉她,楼下真的有人找她。

“什么人啊,没有预约吗?”卢婉很疑惑。

秘书摇摇头:“说是您的朋友,但是没有预约保卫处不放进来,只好您自己下去看看了。”

“好。”

卢婉也没多想,坐电梯就下到了一楼。

她左右看看,都没有见到熟悉的人影,忽然,身后有人叫她——

“卢婉,好久不见。”

仿佛是深渊里传出的低喃,卢婉的心顷刻间跌入寒冰地狱。

孙俸咧了咧嘴,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显得十分阴险:“见了老朋友,怎么不说话?你现在,更漂亮了。”

卢婉的手微微颤抖,这一瞬间,那些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去,又随着这个笑铺天盖地地席卷回来。

她攥紧手,面上竭力维持着冷漠:“你怎么会在这儿?”

孙俸踱步过来:“我刚刚做了件好事,想来与你分享。你也是太生分了,曾经我们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啊,你回国都不说主动来看看我。”

“好事?”

“严帅的事,没听说过吗?”孙俸站在她面前,伸出手,轻佻地挑起她的一绺头发,声音满怀恶意,“卢婉,寓鸣集团不是个好去处,郁吟那艘船早晚都要烂掉。到我身边帮我,我们冰释前嫌,往后余生我都会对你好的。”

卢婉心里恨极。她在最不谙世事的年纪,因为他而家破人亡,面对孙俸,她始终有种刻入骨髓的恐惧。

甚至此时此刻,她的脚步都无法离开地面半寸。

“放开她!”

一声怒喝。

郁兆走过来,西装革履,领带一丝不苟地系着,乍一看,像个成熟男人了。

郁兆伸手,将卢婉拉回自己的身后,看向孙俸,眉目凌厉:“这位先生,这里是寓鸣集团,现在请你离开。”

可能是郁兆和过往消息里的气质差别太大,孙俸第一时间没认出他来。

卢婉:“郁兆,你先上去,别掺和到我的烂事里。”

“你是,郁兆?”孙俸很惊奇的样子,手指冲着郁兆上下随意地点了两下,“你和我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

“孙俸,你别太过分了!”从手足无措的困境中迅速挣脱出来,卢婉摆出了一副护犊子的姿态,怒视孙俸。

郁兆拍了拍卢婉的背,安抚她的情绪,而后才冷冷地看向孙俸,说:“你是怎么想我的,我并不关注,也无足轻重。可是听见你的话,我就看到了你的教养,哪怕你穿着昂贵的西装,也隐藏不住你浑身的恶臭。”

孙俸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倒没敢直接针对郁兆,只是看着卢婉,面露轻蔑:“你知道你维护的这个女人的过去……有多脏吗?因为自己的愚蠢,失身失心,还导致了她父母的死亡和家财败落,靠近她,你也会倒霉的。”

“我倒是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你,才是最肮脏的,我应该离你这种垃圾远一点。”

郁兆并没有从言语上跟孙俸一争高下的意思,刚说完,他就掏出手机:“我在一楼大厅,叫保安来,这里有人闹事。”

如果真被保安拖走,可就太丢人了。

孙俸冲两人略一点头,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转身离开了。

第一次见到郁兆强势的一面,卢婉半天都没回神,这种冲击甚至已经完全盖过了再次遇见孙俸的恐惧。

可还没等她开口,方才还气质深沉的郁兆突然卸了一口气,定定地盯住卢婉:“卢婉姐,这个男人就是你这几个月一直躲着我的原因?”

卢婉想好的感谢之词迅速噎了回去:“你在说什么鬼话?”

“要不然呢?难不成是因为你强吻我,羞愧得不敢面对我?”

郁兆的声音似惊雷,将毫无准备的卢婉炸回了那个多事之夜。

那天喝醉之后,卢婉给郁兆打了电话,想让他来把郁吟接回去。

可是,郁兆来的时候,郁吟已经被严楼带走了。

卢婉在国外就练成了酒桌上千杯不醉的技能,每次都能可靠地给郁吟兜底。可她也不是千杯不醉,她是后反劲。别看面对严楼时,卢婉还一副清醒的模样,可等严楼带着郁吟一离开,她的脑子就开始犯糊涂了。

郁兆到的时候,就看见卢婉在吧台结账,四位数的酒水单怎么算都算不明白,全然不复平时清醒的时候,那副精英特助的模样。

郁兆上前就先把单买了,好不容易从卢婉口中问到自家姐姐的下落。在得知姐姐被严楼带走之后,郁兆倒也没有多担心,扶着卢婉就往外走。

“卢婉姐,我送你回去。”

郁兆看着清瘦,实际上也是有肌肉的,他很轻松地就架着卢婉穿过吵闹的舞池,往大门口走去。

可能是酒意上涌,兴奋的神经蚕食了卢婉的理智,她在昏暗中抬起头,看到郁兆那优越的下颌弧线,突然语出惊人。

“这么看,你确实有点帅,是姐姐我喜欢的类型。”

冷不防被调戏,郁兆讷讷地说:“卢婉姐,你别开我玩笑。”

光说还不够,卢婉伸出手掐了掐郁兆的脸蛋,后者象征性地闪躲了一下,却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脸色更红了。

男人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卢婉姐……”

卢婉一脸欣赏,双手捧着郁兆的脸,踮起脚,就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郁兆彻底傻掉了。

卢婉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然会对自己好友的弟弟下手。尤其是第二天到公司后,卢婉发现,郁兆竟然和自己想象中,成年男女发生意外之后默契地遗忘它不同,郁兆总是三番五次故意出现在她面前,表情看起来很想和她谈谈心。

经历过大风大浪、在国外闯**多年、自诩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的卢婉,慌了。

“那天是我喝多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郁兆一脸耿直:“你道歉有什么用?那是我的初吻!”

卢婉讪讪道:“你们一家……还都挺纯情的哈,都是初吻。”

“你说什么?”郁兆立刻抓住了重点,脸色大变,“我姐姐和谁亲了?”

赶来的保安和秘书处的几个人,一不小心就吃了个大瓜。

卢婉连忙拽他的衣袖:“你小声点,我也是猜测。”

毕竟郁吟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时候,总是神情古怪,卢婉问什么都不说。

“那个男人是谁?”郁兆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脑袋如此灵光过,他脱口而出,“是严楼,对不对?”

郁吟还不知道自己的闺密和弟弟在背后都编排了她些什么,她最近和严楼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在看到严家不足为外人道的一面之后,她再看严楼,总会不自觉地带了怜爱的滤镜。严楼约她吃了几次饭,她都欣然赴约。

这其中的心思郁吟并没有深究,或者说她并不愿意去深究,生怕最后得出一个自己不愿承认的结果。

很快,春节就来了。

除夕夜,李思然和住家阿姨都回家过年了,郁宅只有郁家四口人,以及一个没地方过年的卢婉。

这似乎是大半年以来,众人最空闲的一天,空闲到能想起那些不在身边的人。

郁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了一张全家福,那时候郁咏歌还在孙婉的肚子里。他看着合照里自己身旁面无表情的少年,忍不住叹息一声:“今年要是赵重也能在就好了。”

郁致一原本还歪在郁吟身边打游戏,闻言将手机一扔,站了起来,有些不满:“好端端的你提他干什么?”

“你们是双胞胎,关系倒是从来都没好过。”

“不是你说我都快忘了。那人这么多年一直神出鬼没的,估计心里早已经没有了这个家。”

郁致一的话里有一股怨妇的腻歪劲儿,但是话糙理不糙。

郁家一共有四个儿子,郁兆出生后的第三年,孙婉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就是郁致一和赵重。至于为什么赵重会有一个奇怪的姓氏,孙婉解释是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因此让赵重随了外婆的姓氏。

这个解释有点奇怪,但是也没人深究。

不过赵重这个人就更奇怪了,他的少年时期是在孙婉的老家,跟着孙婉的一个远房亲戚成长的。明明是郁家的小孩儿,可是很少回湖市跟自己的父母兄弟见面。郁从众和孙婉的葬礼上,他短暂地出现了一面,送了一束花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餐是由郁兆和卢婉操刀的,明明隔着玻璃门看两个人在厨房还有说有笑的,可是郁吟一进去,就像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两个人立刻鸦雀无声。如此三番五次,郁吟也多少看出些门道,索性就把厨房扔给他们两个,再也不进去了。

吃过晚饭,电视热热闹闹地播着晚会,郁吟和卢婉瘫在沙发上,浅浅地喝了几杯红酒。

郁吟喟叹一声:“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安心的时候了。”

郁家外面挂起了几盏红色的灯笼,还有金色的灯带点缀其中,屋内电视机里的声音喜庆热闹,温度适宜,美食美酒,还有她爱的人都在身边。

年节里郁吟收到了不少礼物,有些是合作伙伴送来的,也有些是跟郁家沾亲带故的人送来的,再加上郁家的人多,许多人的礼物一收就是好几份,郁吟干脆在客厅铺了一块地毯,将所有的礼物都堆了过去。

此时,郁兆正陪着郁咏歌将它们一一拆开,郁致一虽然一脸不耐烦,但还是在旁边勤勤恳恳地帮忙收拾礼物盒,顺便将属于郁吟的礼物都放到一起。

郁吟举起手机,想把这一幕拍下来。

卢婉也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忽然,她坐直了。

郁吟回头问:“怎么了?”她眼中还**漾着慈祥的笑意,显然还沉浸在弟弟们的活泼笑颜中。

卢婉倍感辣眼睛,也不说话,直接将手机屏幕往她眼前一贴。

手机上是一张小赵的自拍,配了文字:“大年夜。”

照片背景是间书房和办公室二合一的房间,小赵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后的书桌上,伏案写字的严楼。

“你怎么会有小赵的好友?”

“助理之间也要有基本社交的,你以为我工作很轻松啊。”卢婉一边抱怨,一边点了个赞。

电视里演着小品,演员表情夸张,底下的观众哄堂大笑。

郁吟坐立难安。这应该是阖家团圆的时刻,为什么严楼不回家?刚才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她就觉得他看起来很疲惫,又孤单。

“你说严氏集团的事情就这么多吗?大过年都不能休息一天?”

卢婉心想:事业越大,责任越大,不过年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吧。

“严楼的爷爷不是很重视他吗?”

卢婉腹诽:别人家的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在国外的时候大年夜都要聚在一起的,他为什么一个人?”

卢婉继续腹诽:小赵不是人?

兴许是被郁吟絮絮叨叨地问烦了,卢婉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你要是实在心疼,要不然让他们俩过来吃饺子?”

郁吟从沙发上弹起来:“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让严楼在我们家过年?!”

郁家两大一小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表情茫然地看向郁吟。

郁吟下了地,来回走了几步:“既然是你的提议,你就去问问吧。”

话听起来挺勉强的,可是表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郁吟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像是在自言自语:“好歹也算是朋友。”

卢婉回头一看,弟弟们的眉头同样都拧成了“八”字形,除了郁咏歌,他挺开心的。

严楼和小赵比想象中来得要更慢一些,将近晚上十点,外面的烟花都快连成片的时候,门铃才被按响。

一打开门,郁吟就被两摞等人高的礼品糊了满眼。

礼物后的男人艰难地露着脸,是少有的狼狈。

郁吟连忙让出道让他们进来,又问:“这是什么?”

严楼说:“新年礼物,上门不应该空手来,抱歉,准备需要点时间,来晚了。”

此刻,在商场浸**多年、冷峻沉稳的严总裁,像只愣头鹅。

郁吟弯了弯眼睛:“不晚,正好赶上包饺子。”

不知是不是国内传统的风俗,十二点的时候,都是要吃着饺子跨年的。说是包饺子,可实际上几个人包出来的饺子都奇形怪状的,郁致一包了几个很快没了兴致,郁吟就把他们赶出了厨房。

倒是小赵笑眯眯地表示,本就是来做客,总不好饭来张口,又拉着自己的老板继续和面皮、馅料搏斗。

三个人在厨房倒也和谐。

郁兆探头扬声说:“姐,别忘了包一枚硬币。”

这也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迷信,饺子里包硬币,吃到的人,这一年都会好运。

严楼洗了一枚硬币:“我来吧。”

郁吟诧异地说:“没想到你也迷信。”

严楼笑笑,没有回答。

他胸前系着碎花围裙,满身矜贵染上了烟火气,站在那里,眼角眉梢透着温和。他认真地将饺子皮一点一点捏起来,叫人看着都觉得岁月静好。

手机响起,郁吟看了一眼,是孟谦发来的拜年短信。她正要回,严楼突然开口:“我觉得我的饺子包得还不是很好看,你再教我一下。”

郁吟哦了一声,随手就放下了手机。

严楼旁边摆了一排饺子,排头和排尾之间的形状毫无差别,尽显一个高智商男人的学习能力。

再低头看看自己从一而终的软趴趴的“饺子们”,郁吟心头一堵。

他这是在炫耀吗?

亲眼看着自己包的饺子下锅,严楼才心满意足地被郁咏歌拉走看礼物。

郁咏歌对严楼的热情,显然引起了某些人的不满。

郁致一双手抱胸,身高上不占优势,他便扬起下颌力图营造出一种俯视感。

“听说严总工作很忙,忙到过年也需要维护关系,不能回家团聚吗?”

严楼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收回目光,嘴角弧度抹平:“家里访客太多,我向来不愿意回去,幸好郁吟邀请我。”

郁兆说:“致一,严总是客人。”

郁致一扭过头:“最好是。”

郁吟煮饺子,小赵就在旁边打下手,厨房的门半掩着,偶尔能听见里面传出笑声。

郁吟瞥了一眼在旁边殷勤看锅的小赵,只觉得他太任劳任怨了。

“你应该结婚了吧,不用回家吗?”

“这几年除夕都是我和老板单独过的,都习惯了。我媳妇也很理解我,她说没了我,她正好可以回娘家,她也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郁吟一时也分辨不出这话里的信息要素是否过多。

“他……为什么不回严家过年啊?”

小赵不答反问:“您觉得严家是什么样的家族?”

郁吟想了想说:“根深叶茂,底蕴深厚。”

一阵短暂的沉默。

“这是老板的家事,我不应该说的。”小赵却又极为顺畅地接上,“但是您也不是外人,实话告诉您吧,严家在湖市的亲戚众多,一过年都聚在老宅了,老板和他们不大熟,不想回去,跟我在一起反而自在。”

水开了,小赵的表情在水蒸气中显得格外忧郁朦胧。

“具体的情况我就不能说了,但是我自从八岁认识老板起,我敢保证,这是他过得最热闹、最开心的一个新年。了解他您就会发现……他其实很可怜。所以郁小姐,我希望您能给他一个机会。”

敢说老板可怜的助理,小赵大概是天底下独一人了。

自动忽略小赵的助攻意图,郁吟感慨道:“你们老板有你这样的助理,真的很幸运。”

她本意是夸奖,可是小赵的表情却一反常态地凝重起来,他忽然冲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郁小姐,对不起,过往很多馊主意都是我出的。”

“什么?”郁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小赵如数家珍。

“宴会表白……

“制造偶遇……

“帮您的公司……

“还有太多我想不起来了……”

郁吟从一开始的疑惑到震惊再到面无表情。

原来她觉得奇奇怪怪的操作,都是这个狗头军师在后面出谋划策。

手有点痒痒,但郁吟还是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你们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们老板在感情上很纯情的,如果您和他在一起,您就能拥有他的初恋!”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白白胖胖的饺子浮了上来。

郁吟低下头捞,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这锅里忽上忽下的饺子……初恋啊。

郁兆帮忙把饺子端上桌,招呼郁咏歌赶紧过来:“吃两个,然后哥哥带你出去放烟花。”

郁咏歌点了点小脑袋。已近深夜,小孩子却完全没有困意,兴奋得要命。

晚餐吃得饱,每个人象征性地吃了五六个饺子就饱了,可是唯一一个包着硬币的饺子还是没人吃到。

其余人都出去放烟花了,盘子里只剩下两个饺子,郁吟和郁致一决定分了它们。

郁致一表情严肃地观察着这两个饺子:“我一定要吃到硬币,你觉得哪个是?”

郁吟也低下头,皱眉道:“看不出来。”她侧头问严楼,“这是你包的吧,你知道哪个饺子里面有硬币吗?”

严楼早就吃完了,但是一直坐在郁吟旁边没有离开。

他笃定地说:“我在饺子上做记号了,右边的饺子有硬币。”

郁致一的筷子于是往右边伸,却在半空中顿住。

右边?严楼真的会这么好心告诉自己吗?

这人是老谋深算的集团总裁啊,所以是左边的饺子吧。

但是这万一是严楼设下的局呢,知道自己会怀疑,所以反其道而行之,真的是右边的饺子呢?

郁致一夹了右边的。

郁吟夹了左边的,然后吃到了硬币。

严楼嘴角勾起,这一招叫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郁吟笑眯眯地将硬币擦干净,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她今天很开心。

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几位男士将烟花都搬到院子里去,璀璨的烟花升空炸开,郁咏歌兴奋得直拍手。

郁吟透过窗子往外看,神情专注。

严楼问道:“你喜欢烟花?”

“喜欢,但是我更喜欢和在意的人一起看烟花。”话音落下,身旁的男人久久没有说话,郁吟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歧义。

“我的意思是……能跟家人们在一起,我很开心。”

严楼淡淡道:“我也是。”

郁吟狐疑地抬眼,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严楼注视着她,目光幽深。

和她在一起,他也很开心,只是这种开心是短暂的……他想长久地拥有她。

严楼看着被焰火照亮的女人的侧脸,轻声说:“郁吟,新年快乐。”

严楼到郁吟家过年这件事被传开了,并不是因为谁的嘴不牢,而是众人放烟花的时候被人看到,拍了下来。

除了桃色绯闻,商场上的人想得更多。这半年来,寓鸣集团的业绩回暖肉眼可见,要是再因为私人关系和严氏集团联手,那么湖市的商业版图恐怕会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并非本意的,一对年轻男女间的情感走向,得到了全市人的关注。

孟谦低头看着一篇关于他们的花边新闻,耳边还是孙俸的喋喋不休,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你今天没有预约就闯进来,就是为了让我投资你?”

孙俸住了嘴,恭敬地点点头:“是,我的公司发展不太顺利,急需资金。实在抱歉,正常预约的话,我这种小公司的来客是见不到您的。”

孟谦看着他谦卑的表情,收起手机,表情带着点随意:“确实,艾德资本投资的公司,都是业内的佼佼者,抑或是极具潜力……所以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觉得,你有资格坐在我对面?”

孙俸笑容不变:“一直听说您热心公益,资助了很多有才华的年轻人,我还以为您不会因我的公司小而瞧不起我。只要您能给我机会,我会替您解决无数难题的。”

“我不是瞧不起你的公司,我是瞧不起你这个人,你可能在湖市的商场上不出名,但是我对你的名字并不陌生。”

孙俸以为孟谦说的是他曾经是郁勇振助理这件事。

孟谦却轻描淡写地说:“孙俸,我不是严芳华,你借由严帅和她拉上关系,又说动严芳华将手上的资产都给你运作,甚至以此为资本和人脉忽悠了很多合作方,一石三鸟,很高明。可惜,你对付她的那一套在我这儿,并不能成功。”

“您是怎么知道的……”

“做投资,消息灵通最重要,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孟谦交叠着双腿,漫不经心地问,“我对你是如何说服财务总监揽全责感兴趣,介意说说吗?”

“影视公司的财务总监是个单亲妈妈,她总归是要判刑的,我承诺如果她肯自己把责任揽下来,我就让她女儿在富贵中长大,直到她出来,否则——”孙俸脸上阴翳之色顿显,“非但她女儿缺衣少食,我还会让人在她女儿身旁,不停地说她是个罪犯。”

见孟谦表情浅淡,孙俸一顿,继而苦笑:“我在您这儿的印象大概已经跌到谷底了。”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您不齿我的手段,但人在商场,不进则退,我打拼这么多年不容易。现在严楼不愿意帮的忙,我帮了,肯定已经得罪他了,我必须要给自己再找一个靠山。”

不会的,严楼根本不会把孙俸放在心上。孟谦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孟谦和卢婉相识多年,自然也知道令她变得悲惨的,正是面前这个罪魁祸首。

孟谦是个有修养的人,从小接受着喜怒不形于色的教导,可是这个孙俸,实在称得上是个无耻之徒,令他厌恶。

赶客的话还没出口,孙俸突然郑重道:“我用一个秘密,来交换您给我的公司一个投资机会。”

孟谦扬眉。

“是关于严楼的。”孙俸眯起眼,“更准确地说,是关于严氏这个家族的。”

孙俸凑近了孟谦的耳朵。

窗外远远地飘来一片巨大的乌云,光影寸寸更迭,将它笼罩下的方寸之地隔绝在阳光之外,昏暗顷刻间降临。

孟谦的手指轻叩着桌沿。良久,他才问:“消息来源准确吗?”

如果准确,那么严氏集团,并不像是印象中的那么不可撼动了。

孙俸笃定地点头道:“我和严帅颇有交情,一次醉酒之后,我从他口中套出来的。”

孟谦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孙俸,感叹道:“你这样到处投诚,转身却又出卖合作伙伴,迟早会有身败名裂的一天。”

孙俸抿了一口桌上已经放凉了的咖啡,不以为意:“我家境贫寒,自小生活在臭水沟边上,从小我就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没人会给我,我必须要不择手段去得到。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我愿意轰轰烈烈地迎接,也绝不会再回到臭水沟里。”

看着野心勃勃的孙俸,孟谦端起杯子浅酌一口,没有说话。

年后第一周,湖市就爆出了一个重磅新闻。

严帅从偷税漏税的事件中摆脱出来之后,严芳华是想把他塞进严氏集团总部的,可是严氏集团被严楼管理得铁板一块,通融不了。

恰好严氏跟政府有合作项目,严芳华就起了歪心思,让严帅揣着巨款去找人疏通关系了。可还没等事成,就被严楼发现,严楼反手就把他送进了公安局——行贿未遂,处理不好是要惹上官司的。

所有人都震惊于严帅的搞事情能力,但也没想到,严楼手段雷厉至此,刀锋甚至可以冲着自己的表亲狠狠刺下。

郁吟知道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她和严楼约了今天见面,想跟他取点经,可是严楼没能准时赴约。想到当时见过严芳华对严楼的纠缠,她不大安心,打了电话过去。

严楼的声音微微喑哑,鼻音略重:“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去了,我会让小赵把我准备的资料给你送过去的。”

郁吟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她忍不住问:“你的声音怎么了?是感冒了吗?”

“别担心——”

严楼刚说了三个字,郁吟就听见电话另一端有人怒吼道:“你还在给谁打电话,还不给我滚过来?”

是严胜江的声音。

紧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眼角跳了好几回,郁吟一颗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

小赵打电话联系郁吟,问她什么时候方便,他好过去送资料的时候,郁吟提起了上午那通电话。

“严楼他是感冒了吗?刚才通电话的时候,感觉他的状态不是很好。”

小赵沉默了一下,突然下定决心似的对她说:“郁小姐,您去看看我们严总吧。这一次因为严帅的事,严老爷子发了大火,我很担心他。”

小赵的语气和上次他们偷听严楼与严芳华对话时并不相同,凝重得令人心头一跳。是以,这虽然是个近乎冒失的请求,但郁吟还是同意了。

这是郁吟第一次踏足严家。

小赵带着郁吟往里走,步履沉重却坚定,颇有几分壮士赴死,慷慨激昂的模样。

严楼跪在地上,严胜江手里拿着一根木棍。

严胜江下了狠手,一棍子下去,严楼的身体颤悠了一下,脸色比刚才更白,可他还是一声不吭,直挺挺地跪在那儿。

郁吟顾不上打招呼就冲了进去,伸手攥住木棍,厉声质问道:“您在干什么?”

“郁吟?”严胜江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后他看向郁吟身后的小赵,威严尽显,“你胆子真的大了,敢把外人随便带进来。”

小赵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站在了郁吟身旁。

严胜江也懒得再理他,抽回手,看向郁吟,眼含威胁与告诫:“郁小姐,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与你无关,还请你赶紧离开,不要掺和。”

“郁吟,你怎么……咳咳……”严楼刚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身体抖动着,看起来摇摇欲坠。

严胜江不是最宝贝这个孙子吗?怎么舍得下这样的重手?

这地上多凉啊,严楼跪得又该有多疼啊!

郁吟气急反笑,眸光亮得几乎能喷出火来:“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一套?就算这是您的家事,可是被我看到了,我就掺和定了,您再敢当着我面打他一下?”

严胜江冷笑:“怎么,郁总想对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啊?”

“我就报警。”郁吟掷地有声地说,“告你家暴!”

郁吟将严楼拉起来,揽到自己身后,毫不畏惧地回瞪严胜江,话却是对严楼说的:“跟我走,我看谁敢拦着。”

此话一出,不止严楼与严胜江,包括一直在旁边恨不得将自己站成壁画的用人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她。

郁吟自认板起脸的时候还挺有气势的,她拽着严楼从严家离开的时候,根本无人敢拦。

严楼沉默地跟在她身旁,任由她把他推上副驾驶位,重重地关起了门。他始终微垂着双眼,顺从而乖巧。

郁吟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严楼的脑门,果然,是热的,他正在发烧。

生病,还挨了打。

郁吟满腔怒火,不知道该如何发泄,但她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最后只得赌气似的猛按了两下喇叭。

声音有点大,严楼微微皱起了眉。

郁吟于是也不敢继续按喇叭了,她轻声问:“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不去。”严楼言简意赅地说,“有伤。”

郁吟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严楼的背上肯定有严胜江打出来的伤痕。堂堂严氏总裁的身上如果有伤痕,一定会引起许多无端揣测,甚至被人耻笑的。

可是严楼现在又离不开人照顾。

怎么办?那……她来?

郁家不能回,郁吟已经料想到,大晚上看见她带一个男人回家,郁兆和郁致一一定会气到爆炸,姐姐的威严绝不能丢。

郁吟是有卢婉家钥匙的,卢婉听见响动,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一眼就看见了严楼。

自己的家!半夜!有男人!

卢婉叫得跟个鬼似的,待看清了他身旁是郁吟之后,她才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郁吟,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

郁吟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又冲卢婉讨好地笑:“药箱借我用用。”

卢婉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人,缺觉的怒火令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可怕。

“药箱在客厅电视柜里。这个男人可以睡在客房里,你把他看好了,别打扰我睡觉。”说完,卢婉就像躲瘟神似的又回了卧室,门关得震天响。

幸亏严楼还没有烧得神志全无,他乖乖地听从郁吟的指示,洗了把脸,躺在**,拉好了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给严楼吃下了退烧药,郁吟又去厨房忙活,她对卢婉家的布局熟悉得很,轻车熟路地煮了锅粥。

半个多小时后,男人的额头上细细密密地泛起了汗珠,郁吟拿湿毛巾擦干,又伸手探了探他的体温,这才松了一口气。

“醒一醒,你先起来吃点东西。”

可能是卧室的灯光太昏暗,严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在外面呼风唤雨的严总裁,毫无防备地躺在**,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极致的反差,让郁吟的心神动摇,口吻中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温柔。

严楼睁开眼,怔怔地看了一眼郁吟,而后缓缓地伸出手,修长的食指在她的脸上点了一下。

郁吟虽然看起来瘦,但脸颊软和,一按就是一个小坑。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郁吟满脸疑惑:“你干吗呢?”

严楼叹息一声:“你真的在啊。”

被他的手指触摸过的那块皮肤,有一种异样的酥麻,郁吟伸手揉了揉,掩饰性地催促道:“起来喝粥吧。”

严楼捧着没有滋味的白粥,一勺一勺地喝干净。

他将碗递给郁吟的时候,不知道牵动了哪里,忍不住**了一下嘴角。

郁吟皱着眉头:“是不是你身上的伤疼了?你爷爷为什么打你?就因为你举报了严帅?”

郁吟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到底是严家的面子重要,还是你的身体重要啊,他怎么能这样?”

严楼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的声音有些哑,扭了一下身子:“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严楼还有磨磨叽叽的天分呢?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郁吟板起脸,直接上手,扯开了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严楼的身体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却只别开脸,没有闪躲。

郁吟本来是没有多想的,可是在解第二枚纽扣的时候,严楼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哼。

“没有,是你的手指,有点凉。”

郁吟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你、你自己解开吧,我就是想看看你背上的伤,这里有外伤用药。”

“好。”

生着病的严楼,极好说话的样子。

他低下头,一颗一颗地解着纽扣,衬衫解开,他的上身逐渐**出来。

郁吟不合时宜地想到,原来终日坐在办公室里的总裁也是有腹肌的。

偷偷再看一眼……还不少。

只是他每天那么忙,到底是什么时候去健身的呢?

严楼随意地将衬衫一扔,对上她的双眼:“我好了。”

郁吟突然觉得手足无措,盯着仿佛不妥,转过去又好像有点欲盖弥彰。

有那么几秒钟,郁吟呆愣着,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直到严楼不动声色地问:“你还不来吗?”

“啊,来什么?”这又是什么可怕的发言?

“我是说,你还不来给我擦药吗?有点冷。”

严楼说他有点冷,可是郁吟却觉得自己有点热。

“你、你转过去。”

严楼听话地转过身,郁吟的心思立刻就被他的背吸引了。严楼的背上有几道青紫交错着,还有些地方隐隐地渗出血丝,足见下手的人有多么狠。

郁吟仍旧不知道严胜江为什么能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此狠手,可是严楼不愿意说,这又是他的家事,郁吟便不再问了。

空气寂静,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墙壁上的钟表嘀嗒声清晰可闻。

她细细地为他擦好药膏。

有一道瘀青正好在肩膀上,郁吟让严楼转过来,擦完了才看见他下巴上还有一个细小的伤口。

郁吟收起药膏,又找出一片创可贴。

一直很安静的严楼在瞥见那一抹花色创可贴之后,迅速地伸手,抓住郁吟的手腕:“这里不用了。”

“贴上吧,好得快。”

“不要。”

“贴上!”

霸道女总裁双手都捏着创可贴,下意识用手肘压他。

严楼感觉自己胸上一沉,往后躲了一下,郁吟顺势就将他压到了**。

严楼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喟叹。

将创可贴往他的俊脸上一按,郁吟连忙弹坐起来。

她感受到了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收拾完药箱,她几乎想抽一支事后烟。

不对,她不抽烟的。

等等,事后烟又是什么意思?

郁吟头脑乱糟糟的,真应了卢婉那句“脑子不好使了”。

最后,郁吟又叮嘱他:“你快休息吧,如果后半夜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就在隔壁。”

郁吟离开后,严楼仰面躺着,明明身体已经极度疲乏,可是心思却无比清醒。

郁吟今天仿佛有些不一样。

就像自己之前说过的,他会一点一点摸索,做郁吟喜欢的事,不做她讨厌的事,逐渐改变自己,直到某一天郁吟会突然发现,他完完全全就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可是今天,他看到了一道裂缝。

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