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

“大!神!官!”

三个听不出语调的音节轻声吐破,季长洲虚起了危险的眸子,他脸上的神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深暗的眼瞳映出遮蔽天穹的渊海,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那狂涌的至深处苏醒过来,无与伦比的威压像是有一尊古神从高天降临。

那是一尊庞大到难以置信的虚影,九个头颅每一个都堪比卡车大小,其中的一个尤为清晰,那双眼睛和额头中心的鳞片都呈现出白金色泽,祂延展着看不到边际的硕长身躯,就要从那狂涌的渊海当中显出真身。

陈灯已经处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他感觉自己被架在一万个火炉上面烘烤,头顶上有一座恒古的冰山缓慢的迫压下来。

极致的火和冰把空气凝固又融化,他处在这两种极端当中,全身血浆沸腾骨骼寸寸崩断,庞大到无以复加的能量彻底失控,他无法逃脱无法挣扎甚至连呼吸都淌出炽烫的血来。

此刻,他近乎狂乱的脑海当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宣泄!他需要一个宣泄口,把那些极致炽热和极致寒冷的东西毫无保留的倾泻一空!

强烈的念头驱使着他再次挥起了王权之剑,他的口中发出困兽垂死时的哀嚎,又像是陨落的神明发出暴怒的咆哮,脑后那神格般的璀璨金色一瞬炽亮,他高高挥起的王权之剑也迸发光亮。

这一刻,他就是神!

“轰轰轰轰轰!!”

整个大盲疆剧烈颤动,被白光覆盖的城市迅速崩解,钢铁的横梁、合金的门板、铁皮包裹的橱柜、刷漆的路灯杆,以及横七竖八在马路上的一辆辆汽车……一切一切的金属都在升空。

大到一整个储水立方,小到一颗螺丝钉,全部都随着陈灯高举的王剑升上天空,包括地面也在崩解,埋藏底下的矿砺,锈迹斑斑的残骸,乃至被遗忘的一架战争时期的报废坦克,一切的一切都在升空。

而后,那掌控着金属的少年神明咆哮着,双手攥住那高高举起的王权之剑,从天斩下,白金色的光璀璨夺目。

大盲疆笼罩下的大学城开始刮起风暴,体育场就是这场金属风暴的最中心,一只只仰面高唱着的咒奴瞬间瓦解。

那形同天罚的少年从天而降,带着不可磨灭的裁决意志,斩向那道孤身孑立的红色身影。

“锵——”

金铁交击的声响一触即分,地面陷开一条狰狞的裂缝,把已经沦为废墟的体育场,整个横斜着斩开一道口子。

眼前豁大的裂缝烟尘翻滚,远处撕裂的体育场外壳上面一根横钢坠落下去。

陈灯的目光晕眩模糊,摇晃了两步跪伏下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淌血。

那柄白金色的王权之剑溃散消失,悬浮在体育场中心的硕大光球被翻滚起来的烟尘吞没,看不清情形。

天空上狂涌的渊海,和渊海深处那道庞大无边的九头虚影快速消退。

陈灯跪倒在自己宣泄出来的可怖裂坑前,体内那岩浆般奔涌着的力量和血液通通平息下去,强大的身体素质正在逐渐止血。

“结束了……吗?”

模糊的视线拉远开去,笼罩在体育场外的白光震**翻滚,城市如同掉帧般闪现黑色的裂缝和光怪陆离的景象……大盲疆仍然存在。

陈灯心头一沉。

下一刻,

一道身影从撕裂的陷坑当中排空而起,翻滚的烟尘被强劲的气浪冲开,他高高的悬停在半空之上,带着怜悯的目光俯视下来。

“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吗?”

“只是这样的话,”

“有点差强人意啊……”

季长洲手中的蛇形只剩半截,那一身笔挺的红色西装略显狼狈,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右手滴落下来。

他丢掉半截手杖,语气有些失落的看着自己流血的手。目光重新落回到陈灯身上,话锋忽然一转,“你见过光明吗?”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陈灯愣了愣,他强撑着几乎支离破碎的身体,从跪伏的地上摇晃着站起来,仰视那半空中的平静的男子。

“如果说黑暗像无尽的囚牢,那么光明,则是火烧的炼狱。”

“当无尽的黑夜过去,我们究竟煎熬了多久没人知道,我只记得死了很多人,很多……”

“我们心向光明,以为太阳升起就是全新的一天……”

“然而……”

“那炽烈的光不知刺瞎了多少双眼睛,淌着血尖叫着,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向往已久的光明中化为灰烬!”

“你……”

“就是这祸端最大的罪人啊!!”

季长洲的声音逐渐高亢,那一团硕大的光球再一次从他的身后冉冉升起,除了没有极致炽烈的温度,它几乎就是一颗巨大的太阳。

白色的‘太阳’在他身后悬停坍缩,刺目的白光酝酿着压抑着膨胀着,那令人颤栗的气息像是一颗核弹就要爆开!

“为什么!要藏起你的光呢?”

“像是三年前把那片广袤的绿洲烧成废墟那样,用你的光明来毁灭我吧!”

“我这个唯一的幸存下来的鬼……终要向你复仇啊!”

灰色的咒环从天穹降下。

一个、两个……五个!

五个死灰色的咒环组成硕大的图案,缓缓地,第六个……第六个极为浅淡的、十分不稳定的灰色咒环降临下来。

六个死灰色的咒环在天穹组成六芒星阵,它环绕着那一个白色的‘太阳’律动、旋转。

死气沉沉的异端灰雾像是六根擎天之柱冲霄而起,庞大的能量灌入那坍缩的‘白太阳’。

璀璨到极致的白光一瞬迸发,仿佛那颗酝酿许久的核弹,轰然引爆!

“嗡——”

极璨的白光仿佛海啸铺天盖地般袭来,眨眼间就要把渺小如尘埃的陈灯吞没,他在那强烈的白光袭来前一秒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怦怦!

怦怦!!

……

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陈灯自己的心跳,一秒钟,两秒钟……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过去,预想中的痛感和湮灭一样都没有发生。

他试着睁开眼睛,透过挡在眼前的手指缝隙,一道熟悉的背影立在自己前面。

那海啸般狂涌着的铺天盖地的白光,悄无声息的消散一空……

“随…月生?”

——

哐啷!

曹青摸到掉落一旁的狼牙棒,紧靠着湿漉漉的墙根的后背逐渐绷紧,他像是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幼豹,强打起来最后的一分力气,准备跟那个来路不明的敌人同归于尽。

“会抽吗?”

低沉的嗓音在混杂着血水和排泄物气息的巷子里响起,魁梧的男人走近过来把自己口中的半截卷烟塞进了曹青的嘴里,后者沉浑的脑子出现短暂的宕机,紧接着松开狼牙棒用力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曹青抽过烟,高二时欧阳有次请他帮忙打架,专门给他买过一条价格不低的好烟,虽然最后被他拿去卖了还钱,但还是留了一包下来。

每次出去干完‘活’回家处理伤口,他都要偷偷背着老太太抽上一支,他觉得抽烟能麻痹自己的痛觉,自那以后他开始有了抽烟的习惯。

虽然大都是些不会超过十块的廉价货,但有时他也会从‘干活’的过程中搜下来一包半包的好烟,反正那些人也不会介意。

好的坏的硬的软的他都不挑,但从没抽过这样重口味的,完全形容不上来那种强烈的味道。他刚想吐掉,男人伸手又从他口中夺了过去。

这时曹青才警觉过来,自己沉浑浑的脑袋清醒过来不少。而出现在自己跟前的这个男人,就是白天在那家土菜馆里从楼上下来的男人……是那个女孩儿的爸爸。

“你喜欢我女儿啊,小子。”

燕北寻把背靠到墙上,丝毫不介意的把那半截卷烟送进口中。只是他突如其来的话,让坐在地上的曹青一下子支吾起来,像是课堂上开小差毫无准备的差生,突然被班主任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我…我不知道……”

燕北寻抽着烟,发旧的背心和浸着油渍的围裙把身上的纱布和伤口很好的遮掩起来,寥寥的青烟在湿漉漉的夜色中散开。

“每天放学都要在我饭店门口徘徊至少三十分钟,周末这个时间还要再翻两倍,你既不进来吃饭也不说话,有时一声不吭帮阿怜打好水,偷偷又躲到一边去,好多个打烊的晚上我故意不露面,你跑进来又是收桌子又是拖地,我都想付你工钱了……你是喜欢阿怜吧。”

隐藏心底的事情被毫无保留的揭穿出来,曹青把头埋下去脖子红得像熟透的虾壳。他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根本都不会有人知道,哪曾想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即使今天自己不冲进去,刺蛇那伙人其实也伤害不了那个女孩吧……

“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喜欢。我只知道我每天都想看到她,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看到她笑我就觉得比做了什么都要开心,看到她难过我感到会比她还要难受,看到她被欺负,我就想立刻冲上去保护她什么也不管……”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就是,我想尽我所能的帮助她,用我的一切保护她,最好每天都能看到她,假使能够再靠近她一点,那就更好了……如果这算喜欢的话,那我……是喜欢她的吧。”

曹青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他挠着被血迹沾染的脑袋,既有少年暗生的情愫,也有不善言辞的紧切。

抓耳挠腮的组织出来一大段话,又担心自己词不达意让人误解,以及还有更多的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汹涌在心头,却不知道要该怎样讲。

“如果她明天就要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