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人间
深夜，酒吧街，魔鬼情缘酒吧门前，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头儿徘徊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酒吧的生意看起来不错，无论是吧台前还是卡座上，都坐满了客人，服务员在人群中穿梭。驻场歌手弹着吉他，音调拔到很高，架子鼓手有节奏的敲打着鼓槌，所有人在这个平常的夜里，似乎都进入虚幻的狂欢。
老头儿的出现，与酒吧的氛围格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在人群中茫然的寻找着，一个大光头的小伙子吹着口哨打趣说：“大爷，您孙子又背着您出来喝酒来了？”
老头儿没搭理他，他的目光突然聚焦在楼上的一张桌子上，年轻的周医生梳着大背头，一身休闲西装，帅气的坐在楼梯扶手旁的卡座上，他瞟了一眼老头儿。
老头儿上了楼，周医生低头与她对面的两位漂亮女生说着什么，女生笑嘻嘻的拎起小包离开了，老头儿在他对面坐下，座位上还弥漫着女生的香水味道，老头儿皱了皱眉，这让他很不习惯。
老头儿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面对一个晚辈年轻人摆出这种姿态，多少有些惹人注目，邻桌两位女生奇怪的朝他们这边看。
“你找我不是一两天了吧？”周医生替他倒上酒，兑了可乐的伏特加，老头儿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老头儿支支吾吾。
周医生笑了笑，他的笑容总是这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可在老头儿看来，这无异于最可怕的训斥。
“你想挑战他？”周医生盯着他的眼睛，想看出点什么，老头儿垂着眼帘，眼神浑浊，却隐隐有一道光芒划过。
周医生细细品尝着洋酒，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可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犯愚蠢的错误。你一再得手，以为警察都治不了你，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你依仗着自己的聪明头脑，想挑战一切权威，特别是风头正盛的马警官，对么？”
老头儿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对不起……”
周医生像没听见他的话，继续道：“你一手炮制了在警察手里劫走捷豹女，网络直播审判，你公然挑战警方，我对你的一再忠告，你都抛到脑后去了，你只顾享受掌控全局的快感，你要做这个城市的审判者，你觉得你做到了么？”
老头儿突然抬起头，直视着周医生的目光，沉声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不出意外的话，那个警察和捷豹女都会下油锅。我还特意在蓄水池边上安装了隐形摄像头，将这两人死前的状态全拍了下来，第二天再发布到网络上，产生的效果，将是石破天惊的。那些冷漠的人群，那些蠢蠢欲动的犯罪分子，那些法律无法制裁的罪人，心头都会悬上一柄达摩利斯之剑，地狱审判者会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周医生两手一摊，道：“你失算了。警察和捷豹女不但没死，还逃了出去，你完美的计划破产了。以他的聪明，很快会顺藤摸瓜揪出咱们的把柄，这种人要么你别轻易惹，否则等他回过味了，能咬死你。”
老头儿挣扎道：“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他们落入蓄水池，水池底下的设备会自动触发，输入油脂加热，我在厂房里面加了信号屏蔽器，他们没办法求救，根本没有活路。”
周医生看着老头儿，老头儿片刻亢奋后，声音很快弱了下来。
不管出了什么纰漏，两人平安无事的出来了，审判捷豹女的计划落空不说，绑架捷豹女的人就是接连几起城市谋杀案的凶手这一事实也暴露了出来。
两人默默喝了很久的酒，服务生过来给他们添了一壶酒，老头儿本想拒绝，可是见周医生没说什么，他只能默默的喝下去。
周医生道：“你不了解这个警察，你要是了解他，一定会躲他躲的远远的。”
老头儿奇怪道：“难道您很了解他？”
“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任何一个人都长，就像是，从出生开始，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目光落在楼下喧闹的人群里，眼神全是虚无，仿佛跨过现实的障碍，真的回到了他们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时间。
“他是那么倔强、正直、聪明和勤奋，我们老师说，他天生就是一位警察，他身上有那种气质。”
老头儿惊疑不定，道：“你们是同学？”
周医生笑道：“确切来说，不只是同学那么简单，我们是这辈子最具有挑战性的对手，最恨不能致对方于死地的情敌，他是我这辈子最想杀的人，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设计了一万种杀死他的方法。”
老头儿惊奇的发现，就连他在描述生平最恨的人的时候，都没用一丁点仇恨的意思，他仍旧在微笑着，像是在说一件跟他没有半点干系的事。
“你知道么？”
老头儿抬起头，周医生幽幽道：“很多年前，我最爱的姑娘因他而死的时候，我也想陪着她去死，我太爱她了，爱到没有她我会有活不下去的感觉。可是因为我们的马警官，我活了下来，我必须杀了他替她报仇，我才能安心的去地下陪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马警官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老头儿对周医生又有了全新的认识，这个英俊温和的年轻人，任何时候脸上都浮现着笑容，哪怕是最暴躁的人见到他，恐怕都不会生出一丁点脾气。他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长江边上徘徊了一整天，他活着的希望熄灭了，他想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可面对浩浩****的江水，他又有了恐惧。
周医生就在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笑着对他说：“你想跳下去么？”
他愣住了，这一整天不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么直接的跟他说话，他有些恼怒，认为这年轻人是在羞辱他。很自然，他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周医生索性在他旁边坐下，手里的酒瓶子没停过，他悠悠道：“你活了这么大年纪，也该活明白了，你要是非死不可，想必不会在这儿犹豫这么半天；你要是还没活够，再这样晃下去，也一样不会跳下去。”
年轻人的话刺透了老头儿的心，也打消了他跳江的念头，他决定直面自己的内心，没复仇之前，他比谁都想好好活下去。
他向年轻人说出自己自杀的原因，他们那些人明明该死，可法律却纵容他们，他也曾想去找跟他们拼命，可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又能拿什么去跟人拼呢？
年轻人听了他的故事，微微一笑，道：“跟我走吧，该审判的人，一个都别放过。”
说起来很怪，就冲着年轻人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老头儿跟他走了，路上他俩保持沉默，谁都没说话。
年轻人将他带到酒吧街，指着心理诊所的匾额，说：“我是一位心理医生，能医治任何心理上的绝症。”
他听了老头儿的详细讲述，给他开了一道方子，老头儿也是聪明绝顶的人，他瞟了一眼计划内容，立刻拍案而起对年轻人惊为天人。
年轻人笑眯眯的说：“让仇恨憋在心里只能痛苦自己，只有将他们爆发出来，让施加痛苦的人付出代价，才是最有意义的活法，你说对么？”
老头儿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活到这个年纪，见识过无数的人，可这个年轻人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总能轻易戳到他心坎上去。
他问他是谁？
他告诉他，他是位心理医生，姓周。
按照周医生的计划，他轻易的杀死了第一个人，出于这么多年的仇恨，他对她用了最残忍的虐杀方式。当他从凶案现场走出来的瞬间，他有种从未有过的快感，憋了这么多年的怒火，在这一瞬间得到释放，回望在半空中打着旋儿的尸体，他有种审判者的快感。
法律可以放纵你，可正义不会，正义会缺席，他永远不会迟到。
压抑在他心头的桎梏瞬间消散，他有种重生般的兴奋，他想大喊、大叫、想在凶案现场奔跑，可最终他只是冷静的锁上门，擦拭掉了留在门把手上的指纹，然后无声无息的离开。
这天晚上，周医生请他喝酒，两人拎着酒瓶子坐在长江边上，望着浩浩****的江水无声的流去。江面上，几艘轮船鸣着汽笛，船上亮着暗淡的船灯，顺着江流直下，他有一瞬间，觉得浩**的江面随时能将轮船吞没。
周医生指着江水，说：“你要是跳下去了，尸体恐怕早就喂了鱼了，可你要惩罚的人，依旧在这个世界上完好的活着。凭什么痛苦的人要选择自杀，而真正的犯罪者却能逍遥法外呢？”
老头儿沉默了，他听到内心深处轰隆隆的声音奔跑而过，如果说杀死那个人只是为了复仇，周医生的话足以对他醍醐灌顶。
如果这世界没有正义，那我就给他正义
如果这世界没有公平，我就给他公平
如果法律都无法给犯罪者应有的惩罚
那么，我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审判者
该上天堂的，我送他上天堂
该下地狱的，我请他入地狱
这就是人间。
在周医生的指点下，他开始谋划第二个复仇对象，刀已然出鞘，就一定要见血。
他本是个聪明到极点的人，年轻的心理医生帮他打开了一扇广阔的大门，在这扇大门背后，他才是这个世界的审判者。
鲜血让他亢奋，他本已经冷下去的心，也在炙热的血面前，燃烧了起来。
“既然招惹了他，你做好应对的准备了么？”他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内中有股凌冽的杀气，老头儿不由的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