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枪击案

田卫国很快就见到了陈川。

陈川正在办理系列入室盗窃案,到鹦鹉山派出所辖区找失主调查取证,需要派出所民警协助配合。田卫国熟悉本地情况,带着陈川很顺利就找到了两户失主家。

事情办完,天已经黑了。

走到小区门外,陈川吩咐同来的刑警小侯:“你先开车回去吧,晚上我要陪我师傅叙叙旧。”

二人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陈川拿出一瓶白酒,玻璃瓶上的标签已泛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陈川说:“这瓶酒在我家里存了十年,一直没舍得喝。”

打开瓶盖,酒香四溢。田卫国拿到鼻尖下闻了闻,口水都出来了,“好酒!”

陈川端起酒杯说:“师傅,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田卫国道:“小陈,你总是这么客气。”陈川年近不惑,早就不小了,田卫国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陈川正色道:“师傅,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心目中,您永远是我最敬重的领导。当初要不是您大力栽培,哪有我陈川的今天。”

“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田卫国笑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换成别人当领导,照样会提拔你的。”

“那可不一定。”

田卫国抿了口酒,清冽微甘的酒液顺着舌尖滑入喉咙,酒香冲入鼻腔,百转千回,浑身有说不出的舒坦。他嘴上谦让不贪功,心里还是十分乐意听到这些话的。

陈川现在是晴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二大队副大队长。田卫国任大队长时,陈川还是刚从警校出来的毛头小伙,跟着田卫国办案。陈川年轻有干劲,爱学习肯吃苦,智商和情商都高,深得田卫国赏识。陈川参加工作刚满三年,就被拔为最年轻的中队长。

田卫国调离刑侦支队不久后,陈川又被提拔为副大队长。现在已经有传言,他很可能会升任大队长。陈川的能力得到认可,田卫国无比欣慰,感觉自己脸上也有光。

二人边喝边叙旧,聊起当年的往事,唏嘘不已。

田卫国问:“那个案子有点眉目了吗?”

陈川知道他是问月亮湾密室杀人案,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头绪。”

田卫国说:“我一个记者朋友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想做深度调查,下次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陈川有点意外,放下筷子说:“防火防盗防记者,师傅,当初可是您告诉我的。”

“亏你还记在心里。”田卫国大笑道:“那要看是什么人了,我刚才说的这位记者是信得过的朋友,不在此列。”

“案子没破,现在接受采访恐怕不合适。”陈川面露难色。

“他一再提出来,我也不好推托。反正一个原则,不能违反办案纪律,你觉得能说的就说,不能透露的坚决不说,尺度你自己把握。”

“我听你的。”陈川答应得有点勉强,“你刚才说的记者叫什么名字?”

“他叫丁冲,为人豪爽,像你年轻时一样机伶。”

陈川笑了,“谢谢领导夸奖。”

田卫国指着陈川大笑起来,“你看,你看,又来了,现在你是我的领导了。”

闲聊了一阵,陈川问:“对了,宋凯出狱后有没有找过田卫琴?”

“没有。”听到宋凯的名字,田卫国脸上的笑意褪去。

“那就好。不过您还是提醒她小心点,宋凯这个人爱记仇,一直认为是田卫琴陷害了他,说不定还怀恨在心。”陈川脸色微微泛红,“不瞒您说,我办了一辈子案,当年宋凯的那个案子,其实我心里一直有点不踏实。”

“算了,都过去了的事情,提它干嘛。”田卫国闷头喝酒。

陈川见他不愿提起那段伤心往事,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

二人从饭馆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先到了田卫国的小区门口。田卫国下了车,向家里走去。外面起了风,树上的枝条随风摇摆,寒潮就要来了。

左腿隐隐传来灼痛感,田卫国只好放慢了脚步,腿上的枪伤每到风湿天就会发作,比天气预报都准。望着漆黑的夜空,田卫国心中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就老了。

“凡是别人向我泼过的冷水,我定会烧开了还给他。”想起宋凯的话,田卫国不禁叹息。

***

宋凯是陈川的校友,晚两届。毕业前夕,宋凯分到晴川市刑侦支队实习,跟着田卫国学习办案,那时田卫国任大队长。宋凯腿脚勤快,悟性又好,田卫国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头脑灵活的小伙子,用心培养。他们名为上下级,实为师徒。

宋凯的理想是当刑警,毕业后却没能通过招警考试,心中无比失落。在田卫国的大力推荐下,他就以辅警的身份继续留在支队,边工作边考试。

宋凯那时二十出头,年轻气盛,好胜心强,有时遇事不够沉着,还有点火爆脾气。也许是郁郁不得志,久居人下产生了自卑,他身上渐渐也沾染些戾气。田卫国并不担心,谁没年轻过呢,等他将来阅历增长,经历的事多了,自然会把棱角磨平。

宋凯心里憋着一股劲,可能是急于表现自己,有一次差点闯了大祸。他在抓捕一名抢劫犯时,由于使用武力过当,致使抢劫犯受伤。是田卫国为他说情担保,才让他免于处分。

从那以后,宋凯更加努力工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特别能战斗。渐渐地,全支队都知道有一个不要命的辅警。田卫国有识人之功,自然脸上有光。论业务水平和实战能力,宋凯在许多同龄的刑警之上,偏偏不擅长考试,参加几次招警考试都名落孙山。

那年夏天,全省公安机关开展夏季治安整治专项行动。田卫国接到线报,一名毒贩藏身于市内一家宾馆,马上带人去抓捕。毒贩藏身的房间已确定,四五个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门口。房门紧闭,宋凯冲在最前面,上去敲门。

“谁?”里面的人异常警惕。

“你好,服务员。”宋凯早有准备。

“是刚才来过的小李吗?”

宋凯立刻愣住,这个问题极其刁钻,回答“是”或“不是”都有风险。拖长了时间也会露出马脚,宋凯心念电转,只好赌一把:“是我,麻烦您开下门。”

宋凯毕竟年轻,以前的抓捕行动都太顺利了,思想上有些轻敌,对危险估计不足,战术动作也不规范。此时,他的身体正面朝向房门,门户大开,万一里面射出子弹,后果不堪设想。

田卫国发现情形不对,却不能发出声音提醒,迅速冲上去,一掌把他推开。正在此时,就听到砰的一声,枪响了。

田卫国倒在血泊中,子弹是从门内射出来的。

宋凯看见田卫国中枪,眼都红了,一脚踹开房门,第一个冲了进去。毒贩手里拿着一把散弹猎枪,没来得及开第二枪,就被宋凯死死按在地上。

万幸的是,田卫国只是小腿中枪,并无生命危险。支队领导亲自出面,找了全市最好的外科医生给他做手术。住院养伤期间,妹妹田卫琴刚从师范毕业,还没参加工作,就在医院照顾哥哥。

宋凯每天下班后都要到病房来看田卫国,陪他下棋、抽烟,顺便聊聊最近的案子。每逢双休或节假日,宋凯就会主动替换田文琴,让她回去休息。田文琴就是在那时候开始与宋凯交往的。年轻人炽热的眼神、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怎能逃得过老刑警犀利的目光?

田卫国的父母去世得早,只有这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妹妹,长兄如父,他一直把妹妹视若掌上明珠。田卫国表面装糊涂,心中却暗自窃喜,希望促成这桩美事。

两个月后,田卫国伤愈出院,宋凯与田文琴的恋爱关系也确定下来了。一年后,二人奉子成婚。同事开玩笑说:“老田,你这一枪挨得值啊,得了个妹夫,不吃亏。”田卫国心里乐开了花。

然而,世事难料,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却使宋凯锒铛入狱,田卫国也前途尽毁。

那天是2009年1月17日,田卫国接到上级命令,一名重刑犯越狱,他带人上路执行紧急盘查任务。晚上回来的路上,他接到电话,妻子突发急性胰腺炎。这种病处理不好会危及生命,田卫国心急如焚,把配枪交给宋凯,叫他交回支队,自己中途下车,打车赶去医院。

田卫国对这个妹夫是绝对放心的,以前也叫他临时保管过枪支,从没出过任何差错。当晚,他也没发现宋凯情绪有什么异常。可是万没想到,宋凯正和田卫琴谈离婚,二人守口如瓶,只字未提。后面的事情就完全失控了,直到第二天,田卫国才得知噩耗,同时被宣布停职。

宋凯杀人案的细节,他是后来才陆陆续续得知的。

案发现场在宋凯家中,当晚有三个人在场:宋凯、田卫琴、罗志文。三人本来是约好商谈小孩的抚养问题,宋凯与罗志文见面就发生激烈争吵并打斗,宋凯掏出了手枪,田卫琴上去夺枪,被打昏在地。

田卫琴苏醒后,发现宋凯和罗志文都不见了。罗志文的手机打不通,她去罗志文家里和单位都没找到人。第二天上午,罗志文的父亲担心儿子遇害,随即报警。

警察在客厅内提取到一枚手枪子弹壳,并发现地面有少量血迹。经鉴定,血迹是罗志文的。案发后,罗志文下落不明,怀疑是被枪杀后抛尸,宋凯有重大作案嫌疑。晴川市刑侦支队立即传唤宋凯,并成立“1·17”专案组。

由于本案凶器是田卫国的配枪,田卫国被立即停职。支队指派二大队教导员公有明担任“1·17”专案组组长,陈川当时是专案组成员之一。

通过现场勘查和调查走访,专案组收集到了大量证据:目击证人田卫琴的证言;楼上邻居听到了枪声;现场提取到了弹壳和罗志文的血迹;还有人看见宋凯在案发当天后半夜在晴川河边出现过。

审讯初期,宋凯承认开了一枪,但开枪只是为了吓唬罗志文,并没有打中他,称罗志文当晚是自行离开的。一个星期后,在大量证据和专案组的强大攻势下,宋凯终于认罪,并交代了犯罪经过。

宋凯说开枪射杀罗志文后,迅速清理现场,把尸体搬上车,运到晴川河抛尸,然后把车上的痕迹清理干净,再回支队交还枪支。宋凯带刑警到晴川河边指认了抛尸现场,但是没有找到尸体。

检察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对宋凯批准逮捕,到了审查起诉阶段,宋凯忽然翻供,声称没有杀人。检察院以证据不足为由,两次将案件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罗志文的父亲得知消息后,担心宋凯会被无罪释放,于是四处上访,给专案组造成极大的压力。

当时专案组内部也有分歧。陈川认为只要尸体没找到,案件就存疑,按照疑罪从无原则,应当认定宋凯无罪。专案组组长公有明认为:虽然没有找到被害人的尸体,但所有证据都已形成锁链,证据确凿,事实清楚,足以认定宋凯杀人。

宋凯最终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这个案子轰动一时,田卫国受此案牵连,受到撤职处分,被调离刑侦部门。

公有明在五年后侦破一起绑架案时,为保护人质壮烈牺牲。被害人罗志文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十多年过去,田卫琴也未再嫁,儿子十五岁了,比妈妈都高出半个头。

宋凯在狱中不停地申诉,声称自己无罪。他显然是对田卫国兄妹心存怨恨的,师徒情分早已**然无存。听到宋凯出狱后,田卫国也有点担心,怕他会报复,提醒田卫琴要小心,好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样最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田卫国心里叹息一声,已走到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