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危险人物

丁冲从工位上起来,准备去洗手间,刚走到过道,就和一个人迎面相撞。

满脸通红的伍光辉刚从外面喝完酒回来,一身酒气,刚才被撞了一下,晃了几晃才站稳。丁冲刚想说“对不起”,伍光辉嘴里突然不干不净地蹦出一句:“好狗不挡道。”

“说谁呢?”丁冲心情本来就不好,顿时心头火起。

“说的就是你,新来的,不服气吗?”

伍光辉快五十了,马脸,长发,相貌气质颇像民国剧里的土豪劣绅。此人是报社的老油子,会写几行打油诗,常以文人自诩。他仗着老资格,平日牢骚满腹,喝醉了就装酒疯,蛮横惯了,无人敢惹。

最近这半年,伍光辉的发稿量下降严重,认为是丁冲抢了他的饭碗,动不动就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丁冲忍了很久,早就想用订书机钉上那张臭嘴。

“你吃屎了吗,嘴巴这么不干净?”丁冲冷冷地看着他。

“你敢骂我?”旁边有同事在看,当着众人的面伍光辉下不了台,不禁恼羞成怒,“老子进报社时,你毛都没长全,少他妈在老子面前充大尾巴狼。”

“我警告你,再出言不逊,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丁冲话音不大,却充满杀气。

“小白脸,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讨那个老妖婆欢心吗?”伍光辉挺胸上前一步,歪头斜眼看他,“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地,有种你打我啊。”

“好啊,是你主动要求的。”丁冲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伍光辉一下就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错愕地看着丁冲,没想到他真敢动手。

那一巴掌下去,丁冲也有点后悔了,以为他会像疯狗一样扑过来,早已摆开架势,做好了撕杀的准备。

伍光辉居然呜呜地哭了,边往后退边指着丁冲说:“你等着,我要去告你!”

丁冲心中暗笑,原来是个纸老虎,一巴掌就现出原形了。那些同事看见伍光辉挨了个耳刮子,都在心里暗暗喝彩,个个假装没看见,继续埋头工作。

半个小时后,丁冲被叫到主任办公室。

新闻部主任吴芳年过四十,身材和皮肤还保持得很好,留着干练的齐耳短发,风韵犹存。伍光辉刚才说的老妖婆,指的就是吴芳。丁冲的外号“快男”,也是吴芳起的。

“快男,今天怎么闯祸了?”吴芳脸若冰霜。

“是伍光辉告诉你的吗?”丁冲早有心理准备,等着挨训。

“刚才伍光辉到社长那告了你的状,说你打了他,有这回事吗?”

“是他先挑衅我的,大家都看见了。”

“那你也不能动手打人。”

“动手是我不对,不过这人确实该打。”丁冲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伍光辉称呼她老妖婆的事自然不会隐瞒。

吴芳皱着眉听完,语重心长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社长那里我会去解释,你回去安心工作,明天上班之前交一份深刻检讨。跟你们说过多次少,同事之间要团结友爱,互相宽容,以后决不许允许再发生这种事情,传出去丢人。”

“我知道错了,以后会注意的。”丁冲口是心非道。

“你知道错在哪里吗?”

“我太冲动了,不该动手打人。”

“跟狗抢道,让狗先过,不丢人。”

“谢谢主任指导,我会谨记在心。”丁冲心中暗喜。

“你这态度还算不错。”吴芳妩媚一笑,“忙去吧,别耽误了工作。”

好像是在表扬,丁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没想到迎来的是和风细雨,这么轻松就过关了。他步履轻松地走到门口,手刚握住门把手,就听到吴芳说:“快男,等一下。”

丁冲转身,疑惑地看着她,“主任,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以后还有人嚼舌根子,下手别太重。”

“嗯,我懂了。”丁冲重重地点头。

丁冲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他心里记挂小满的案子,中午又约了田卫国见面。

丁冲假装不经意道:“老田,你上次说的那个密室杀人案还蛮有趣的。”

“你们当然觉得有意思,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反正破不破案与你无关。如果你是办案人,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案子到现在都没破,压力大得很,看见领导都想绕道走。心里虚啊,就像考试不及格的学生要回家见父母的心情,你能体会吗?”

丁冲从未有过考试不及格的体验,从幼儿园到大学,每次考试都是前三名。他还是回答:“能。”

丁冲觉得田卫国如果当老师的话,肯定能成为名师,他擅长用最简短的语言、浅显的类比方式,把复杂抽象的问题解释得明明白白,通俗易懂。

“你和办案人熟吗?”

“熟得不能再熟。”田卫国说,“这个案子是刑侦支队在办,主办刑警叫陈川,刚好是我以前的部下,所以我多少了解一些案情。”

“原来你以前是领导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丁冲一半是惊喜,一半是拍马屁。

“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提这事了。”田卫国连连摆手,脸上却很陶醉。

“老田,你介绍我和陈川认识下,我想采访这个案子。”

“恐怕不行。”田卫国摇头道,“未破刑事案件原则上是不能报道的,案发时有几个记者想采访,都被回绝了。”

“为什么?”

“你想啊,凶手作案之后,肯定会密切关注警方的调查进展。在案子没破之前,随意披露案件信息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可能会导致凶手毁灭证据或者逃跑。所以从发案到现在,对媒体一直是严密封锁消息的。”田卫国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案子有兴趣?”

“不瞒你说,我到晴川来了快两年,发稿量是上去了,但是还缺少一个有份量的深度报道,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选题。像地沟油、毒油条、纸包子、传销卧底这些都不新鲜了,而这个案子天然具备轰动效应,被害人是女作家,有密室杀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如果我能采写独家报道,一定是重磅,我在报社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田卫国刚要张嘴,丁冲伸手示意他别打断。“我是这么想的,在警方调查时我可以提前介入,跟踪采访,先收集好素材,等将来案子破了,凶手归案,征得警方同意之后我再发报道。当然,展示案情只是一方面,警察在破案过程中的艰苦付出,才是报道的重点。你看怎样?”

田卫国看着他热切的目光,不忍心断然拒绝,只好勉强答应。“我试试看吧,不过陈川这小子原则性很强,如果他不同意,就别怪我老田无能了。”

丁冲说:“那是当然,不过要尽快。”

晚上,丁冲猛然想起一个问题。夏小满住在茶叶研究所对面,田卫国却说她在月亮湾的家中遇害。他查了手机地图,这两个地方相距十几公里,为什么会出现两个地址?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情况,夏小满要搬家。

丁冲拿起了手机:“小满,你最近是不是打算搬家?”

“搬家?”夏小满反问,“我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

“那你和什么人结过仇吗?”

“本姑娘勤勤恳恳写作,踏踏实实做人,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断人财路,四不抢别人老公。我能有什么仇人?”夏小满正说着,转身看见小翠跳上了书架,一个花瓶摇摇欲坠,她急得大喊:“小翠,别动!”

丁冲听到喊声,问:“你家来了客人?”

“你是说小翠吧?”夏小满笑着解释,“它是我养的猫。”

“猫?”丁冲心里咯噔一下,“是一只黑猫吗?”

“对呀。”夏小满也愣了,“你怎么知道,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吧?”

“我猜的。”丁冲急忙掩饰。

小翠扭头看着夏小满,似乎觉得奇怪,她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怎么说得那么开心。夏小满向它招了招手,小翠踱着方步走到书架的另一头,纵身一跃,跳到了书桌上。夏小满摸了摸它的头,对着手机说:“小翠很调皮,上个礼拜还打掉我一个花瓶。”

“是你收养的流浪猫吗?”丁冲其实是想问“哪来的猫”,这种问法太直接,所以拐了个弯。

“恬恬怕我一个人寂寞,送了一只猫给我做伴,它很淘气,还特别贪吃。”

“哦。”丁冲知道黄恬恬,夏小满以前说过。

“你今天怎么净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是吗?”丁冲敷衍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丁先生,正好我也有一个奇怪的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别介意,我只是打个比方哈。假如你结婚之后,原本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有一天突然发现老婆把你绿了,你养了三年的儿子是别人的种。你会怎么做?”

“找出奸夫,阉了他。”丁冲不假思索道。

“这么暴力!”夏小满吓了一跳,“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代表所有男人的想法?”

“只要是男人,遇到这种事都会有杀人的冲动。”

“如果他们是真爱呢,你觉得可以原谅吗?”

“原谅他们是佛祖的事,我的任务是送他去见佛祖。”丁冲说,“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你有朋友被绿了吗?”

“还算不上是朋友,昨天刚认识的。”夏小满把昨天见到宋凯的经过简要说了。

“小满,听我说。”丁冲的口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这个人很危险,不要接近他。”

“我觉得他不像坏人,昨天我在街上被人抢包,多亏他奋不顾身帮我追回来了。那时我们还互不认识,地球上像这样充满正义感、愿意为素不相识的人挺身而出的物种都快灭绝了,如果这种人也有危险,那我们只有移民去火星了。我的包包被抢时,手机还在里面,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包和钱我都不在乎,如果手机丢了,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你了。”说到后面,夏小满几乎哽噎。

“他是杀人犯。”丁冲再次提醒。

“他说他没有杀人,是被冤枉的。”

“你笨啊,有谁会大方承认自己是杀人犯?”

夏小满不悦道:“好吧,就算宋凯真的杀了人,那也跟其他的杀人犯有本质区别。刚才不是你说的吗?如果你遇到这种事,也会有杀人的冲动。”

“我……”丁冲一时语塞。再争下去就会吵起来,他缓和了语气道:“总之你要小心,你对他了解太少,最好是不要再见面了。”

放下手机,插上充电线,丁冲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突然冒出一个杀人犯,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田卫国与宋凯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