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睦州道上

两天后,胡不归的船在睦州治所建德县码头靠岸(当时睦州古城未被新安江水库淹没,千岛湖只是睦州古城外的一片丘陵地,新安江湾流其间)。倒不是他们不想坐船了,而是新安江到睦州后就进去上游山区,大船无法通行,要去婺源就得改走陆路。

下船的时候,怒长老又怒了。无他,只因肥的更肥,瘦的更瘦了,叫他好生挫败,还要继续操练三人。俞章和胡霖拔腿就跑,下了船,我们可就有地方躲了。倒是胡不归跟老爷子解释,说俞章这叫压力肥,您操练得越狠,他压力就越大;压力一大胃口就好,没看见这两天在船上他吃得比谁都多吗?胃口一好,能不长肉吗?怒长老听完又要打他,敢情还是我害他长肉喽?

胡不归也跑了。跑的时候发现城里头有不少假装隐藏身份、实则一眼就能看出的江湖客,三三两两,见到他们只看一眼便匆匆离开。俞章凑过来说这些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好人。胡不归说这些看起来就像坏人的人一定是坏人。胡芷汀深以为然,本想狠狠瞪回去,可一想这样会给小乌龟招惹麻烦,他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就生生忍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胡不归觉得城里气氛有异,没有投店,而是带着一行人直接前往胡家睦州分堂去找三哥胡霆。睦州分堂在建德城外,临水的一处半山腰,原本就是个村寨,据说是当年孙权派贺齐平山越时候驻军的地方。睦州是都城杭州的西大门,从沿海和西府等地过来的商货都要在睦州中转,或北上,或西进。几十年前新安江上出了水匪,胡家出手**平,并以保护乡民为由买下村寨加以整饬,慢慢将其改造成坚固的山寨堡垒。山后有梯田、寨中有水源,居高临下控制山下的几条道路。

与孔武粗豪的二哥胡雷不同,胡霆为人精干,所以把他派来临近边境、离宗堂最远的睦州。不过胡霆见到胡不归时神情有些怪异,虽说很快就恢复正常,还是叫胡不归敏锐的抓到了。

安顿好众人后,胡不归把胡霆叫到一边:“三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胡霆看看他,问:“你当真不知?”

胡不归摇头。他刚才睦州,能知道什么?

胡霆道:“此事照理不该我多嘴的。”

胡不归道:“三哥你就别吊我胃口了。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打听。”

胡霆拉住他,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你跟一众兄弟不大一样。”

胡不归想了想道:“确实长得比你们好看……啊呦!”

胡霆给了他一拳,道:“你和四叔,就是不同。”

胡不归心想那是,以我爹的容貌,稳稳在江南十大美男中排名前三;至于我,我是我爹生的,前十也妥妥的。不过他爹胡琮跟三位伯父还有二叔公,气质确实不同。气质这东西吧,只能意会难以言传,总之一言难尽。“到底什么事?是不是与我有关?”胡不归追问。

胡霆点头。

胡不归还要再问,就有分堂属下有别的事来禀报。胡霆听完,打发人下去,说睦州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睦州本地的几个帮派对胡家把持睦州郊外的几个场口颇为不满,近期像是要有大动作。

兄弟几个一商量,决定让胡原明和胡霖带宗堂过来的人手留在睦州。至于怒长老,一听说有人要打睦州分堂的主意,当时就要冲出去砸场子,好歹被胡芷汀劝下来,让他留在寨子里当秘密武器,谁敢上门闹事,直接打死。老爷子这才开开心心的端起一份脸盆大小的睦州鱼头汤开吃。

至于送俞章回婺源之事,由于婺源已是大宋领土,此行他们秘密出境,人手不宜太多,胡不归就只带俞章、胡芷汀和招财进宝四人同去。胡不归跟胡霆和胡原明约定,此去婺源,半个月内就会赶回来跟他们会合。

临行前,胡霆还拍拍胡不归的肩膀,叫他好自为之,弄得胡不归一头雾水。

这厢胡不归一行从睦州出发往婺源去,那厢沈承礼派回去请示的内侍也见到了钱俶。钱俶正在用晚膳,听内侍说完,差点一口汤喷出来——大辽?大辽不远千里的跑吴越来作甚?大辽是什么人?契丹人!契丹人靠什么打天下?弓马!契丹人会放着马不骑,驾着船跑到吴越内河来耀武扬威吗?草原上的契丹人有船吗?他们会划船吗?沈承礼啊沈承礼,枉孤这么信任你,把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办;孤好不容易骗那大宋使臣说中使跟他的手下失踪了、吴越正在倾全国之力寻找;你倒好,一面大辽的旗子,就把你个久经沙场的大将给唬住,还叫人给跑了!跑掉的是谁?那可是吾家三郎看上的小娘,孤的准儿媳!

内侍小心翼翼问,是继续追下去,还是……

“追,当然要追!”一向好脾气的钱俶把几案拍得山响,难得的大发雷霆。不追,难道任由那小女子打着大辽的旗号在我吴越招摇撞骗?三郎吾儿啊,痴儿啊,你说你看上哪家闺秀不好,非得看上这么个惹祸精。你爹我为了你可是把最得力的大将都派出去了(画外音/沈承礼:求大王不要再叫臣去干这等强抢民女的勾当,臣乃大将,不是恶霸!),也是苦了你这没娘的孩子,爹不管你谁管你。“她不是会跑吗?四条船不够,再带四条去!孤倒是要看看,她是属兔子还是属狐狸的!”

内侍屁滚尿流的跑出去了,当差多年,即便被大宋逼着去汴梁,也不见大王如此失态。可见三公子是多么得大王喜爱。这会儿是找媳妇赐婚,接下去可不就是要让三公子当世子了嘛……谣言就是这么从揣摩上意中诞生的。

两个时辰后,内侍就乘坐快船追上了正在富春江上慢悠悠转悠的沈承礼船队,把钱俶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他。“沈将军啊,大王可真是发怒了啊,您有赫赫战功护体,我这差事要是办不好,指不定就得掉脑袋,求求您赶紧发兵追上去把人给带回去吧!”

面对内侍的哭丧脸,沈承礼一声令下,命船队全力追击,追过了富阳追到桐庐,追过了桐庐直扑建德。时值秋冬枯水季,越到上游水越少,他的船队只敢排成一列在江心走,唯恐被江中滩涂搁浅。

到了睦州码头,青鸾号倒是找到了,可要找的人并不在船上。

与青鸾号一并停泊的还有另外两条大船,当然船的主人也不在。

“查,看他们去了哪里!”沈承礼发怒了,最近被大材小用不说,差事当得也不顺当,还被人当猴耍,憋屈上火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不久,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青鸾号上的人已经离开睦州南下,另一条船上的人也追着他们去了。两拨人走了大约有半天。

沈承礼立刻将随行兵卒中的斥候抽调出来,两人一组,一共四组,让他们乔装打扮出境,潜入大宋境内追查李龙月一行动向;他则率大队人马前往开化场接应,船队则留在睦州监视港口的青鸾号。

李龙月的队伍来到开化场。

黄衫少女来报,说钱昱的人还在后头吊着,大约一个时辰的距离。“他要跟便叫他跟着吧!”李龙月看看天色,“胡不归到哪了?”

黄衫少女道:“已到开化场。”

不等李龙月发问,身后的青衫少女便解下竹筒,从中倒出一个卷轴来,铺开,竟是一幅详细的吴越地图。当然地图上不止吴越,连故江南国的疆域也囊括进去,北至大江、南抵闽赣,十分详细。

“睦州到开化场二百里,再往西,南边是信州,北边是歙州。他会去信州还是歙州?”李龙月盯着地图,一双凤目中精光闪动,仿佛三军在手,挥斥方遒。

王仁辅站在他身侧,并没有再去劝他与钱昱相见,反而对自家主公引而不发的手段很是赞赏。钱昱想要与主公合作,就要拿出更多的诚意来。至于胡不归,早先他还真就觉得他不过是胡家这个下野大族的混世子弟而已,没想到他竟有另一重身份。虽说那重身份仍然存疑,可消息已经传开了,胡不归就有了价值。一个有价值的人,自然值得多一分关注。“皇嗣既出,不论真假,天下震动,此天赐良机,当善图之。老臣恭喜小主子。”王仁辅不忘尽到一个辅臣的责任。

李龙月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地图上一戳,道:“先生倒是提醒我了,这天下间的皇孙可不止一个。”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王仁辅看到了两个字——婺源。

婺源?信州与歙州之间一个小地方,歙州下面的一个县而已。

“先生忘了同光二年旧事?”李龙月忽然问道。

“同光二年?”王仁辅算了算,距今五十多年前,当时在位的皇帝是唐庄宗李存勖。可王仁辅实在想不起来远在中原的李存勖和婺源有什么关系。

“同光二年,婺源有个人考中了明经科,却因不愿做皇帝的官而没有出仕,从此以后就在乡间教书,人称明经公。”

王仁辅终于想起这个人来。相传此人乃唐昭宗李晔之子,一辈子都隐居在婺源紫阳镇考水村,此人并不姓李,而是跟随他养父,姓胡!

胡,胡?胡!

难道说,此胡和彼胡竟有关联?

难道说,关于胡不归身份的传言竟是真的?

可主公的身份不也是……

“所以他们一定会去那里。”李龙月成竹在胸。他知道王仁辅在想什么,可王仁辅并不知道他的真正用意。他隐隐觉得,胡不归的身世跟他想知道的那件事会有关联。所以他要跟去看看,看看胡不归跟婺源那位到底是何关系,两胡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