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三公子的山
怒长老的到来并未缓解桃花山的危机，很快，山下就传来隆隆鼓声。放哨的人回来禀报，说至少有上千人马在山寨正面集结，还有一路人马正在朝山后迂回，小股散兵已经开始封锁上下山的道路，很快就将完成合围。
众人看着胡不归，他是军师，负责出主意。
胡不归看看净照。净照也看看他，胡不归的算盘，他心知肚明。胡不归让出大大王来给他当，就是备着这一刻。净照也是无奈，上了胡家这条贼船，想逍遥自在都不行，还能不能再愉快的当和尚了……
怒长老倒是很淡定，只一句，老夫只管打架。
有他坐镇，众人心下稍安。
胡不归走到圆鼎前，看着曹别驾。
曹别驾道：“你们几十个人，没机会的。”
胡不归解开他的绳索，道：“你回去，告诉沈承礼，就说中使死了。”
曹别驾吃惊地看着他，中使可是他们的人质，人虽死了，可山下的人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仰仗。把自己放回去说人死了，他打的什么算盘？
胡不归拍拍他的肩膀，道：“老曹，你不是个坏人，本公子不想为难你。你来了，该说的都说了，我们不答应，不关你事。我们不但不答应，还把中使杀了，连他手下玄武堂的人也都杀了。”
曹别驾道：“你这是逼官兵攻山。”
胡不归道：“我是在逼吴越跟大宋撕破脸。”
曹别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胡不归道：“为国谋划，需要好处吗？”
曹别驾道：“你会搭上整个胡家。”
胡不归看了眼怒长老：“胡家镇族之宝都来了，这就是态度。”说完从胡芷汀手里接过曹别驾的官服递给他。
曹别驾穿好官服、系上银鱼袋、套好靴子，道：“你惹出来的麻烦，会叫很多人陪你背锅。胡家若跟大王不是一条心，又怎能在东府立足？”
胡不归微微一笑：“别驾大人尽管回去，本公子自有妙计。”
曹别驾摇摇头，十年寒窗苦读、再用十年从基层一步步实干上来，他实在想不明白胡不归这等聪明人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或许世家子弟都是这般不作不爽吧！曹别驾带着遗憾走了，或许他觉得再见胡不归时不是尸体就是阶下囚。
胡不归倒是一点都不急，让人用长竹竿把十六具无头尸体挑起来，每隔一段路插一根，一直插到通往山外的路口，好叫沈承礼的探子看到。
胡原明将胡不归拉到一边，低声道：“八郎，当真要跟官兵一战？”
胡不归道：“五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胡原明叹了口气不说话了，整理起他的急救箱来；若论江湖经验，他是万万比不上胡不归的。他隐隐觉得，胡不归跟那个假扮大大王的和尚一定早有定计，只是时机未到不与众人说罢了；一旦官兵攻山，就是揭晓谜底的时候。
山下营地，曹别驾将他在山上目睹的一切转述给沈承礼。沈承礼听到中使连同手下玄武堂的人都被杀了时，猛地从马扎上站起，“你确定中使已死？”沈承礼手按刀把。玄武堂的人死光了，他这趟差事就算砸了。为今之计，唯有攻破山寨，将那群胆大包天的贼人悉数剿杀。
曹别驾道：“胡家并不怵与官府为敌，或是有所凭仗。”
“凭仗？”沈承礼冷笑，越州驻军虽不及上直、中直、镇武、镇国等禁军精锐，可对付小小一座桃花寨还是不在话下的。就算整个胡家的人都来，还能与数千官兵对抗吗？巍峨的金陵城都挡不住他的脚步！
号令声中，官兵开始向山寨挺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用竹竿挂在路边的无头尸体。血滴还在从尸体上落下，说明此人是不久前才被斩首的。那些平日里负责维持治安、连训练都马马虎虎的驻军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顿时就有人跑到一旁大声呕吐。负责督战的上右厅将吏立刻把这些人拎出来赶到后边去，省得他们影响士气，再命人把竹竿砍倒，放下尸体。
可是当第二具、第三具无头尸体接二连三的出现时，官兵的士气不可避免的动摇了。他们本以为循着尸体便可直取山寨，岂料那些无头尸体把他们引向的却是一个个布置极为隐蔽的陷阱和层出不穷的机关。每前进一步，就会有人掉进陷阱，或被困住，或是受伤，惊叫惨呼此起彼伏。
沈承礼接到禀报后，立刻下令主力暂停前进，转而派出几支小分队先行探路。
重重叠叠的竹林中，胡家宗堂和越州分堂的好手在胡芷汀和胡霖两人的带领下神出鬼没阻击官兵小分队，也不杀人，只是叫他们受伤难以行动，以此拖累更多官兵。待到沈承礼率官兵主力来到山寨前时，千余人的队伍竟已折损两成，一成受伤，一成留下来掩护并照顾伤员。
寨门上，胡不归手持竹槊，朝官兵大喊：“沈将军，别来无恙啊！”
沈承礼一看又是他，气得胡子直往上翘，直接从亲兵手中取来铁弓，张弓搭箭，对准胡不归。
胡不归也不闪躲，只道：“沈将军若是动手，到时候可别后悔。”
沈承礼冷笑，你小子害老子背个大锅，老子就是把整个寨子屠了，也难消心头之气。
胡不归道：“将军且看他是谁。”话音落，沈承礼的箭已至，从两人当中掠过，没入后头的柱子上，兀自颤动。
“啊呀呀，哪个不开眼的敢射本大王！”净照冒出头来，用一只眼朝外头一瞅，看到手持铁弓的沈承礼，“沈承礼，你好大的胆子！”
胡不归戳戳他：“喂，戴反了。”
净照摸摸眼罩道：“没反啊，不会掉。”
胡不归道：“是右眼，不是左眼。”
净照连忙弯腰把眼罩换到右眼。这一弯腰，正好躲开沈承礼的第二箭。
沈承礼射完，见寨子上又冒出来个瞎了右眼的山贼，长得跟之前那个一模一样，顿时觉得邪门。没错，邪门，整个桃花山都透着邪门。
更邪门的是，众目睽睽之下，那山贼居然一把扯掉眼罩，露出另一只眼来。
前排官兵面面相觑，这是作甚？叫我们看看他不是货真价实的独眼龙？
岂料扯掉眼罩只是开始，那山大王又一把将胡子给扯掉了，露出光溜溜的下巴来。
前排官兵莫不倒吸一口凉气，这得多大的劲道和勇气才能把胡子扯下来……难怪人家能当山大王，自己只能当兵混口饭吃。
扯掉了眼罩和胡子，净照又把那顶又黑又丑的毡帽给扔了，露出光溜溜的脑袋来，紧跟着咧嘴一笑。他这一笑就显出俩梨涡来，惹得旁边的胡不归一阵肝颤。
底下的沈承礼也看到了。一个山大王，居然是个秃子，还有梨涡。老子最讨厌男人有梨涡，娘里娘气的。有梨涡还来当山大王，也不怕腻死喽啰。嗯，等等，梨涡，还是光头？沈承礼像是想到什么，再次打量起净照来。
净照朗声道：“沈将军，两年不见，可还记得北新关前相别乎？”
此言一出，沈承礼就不淡定了。两年前，北伐大军出师江南国，前来送行的人当中，就有国师赞宁法师。站在赞宁法师身边的正是眼前这个假山贼、真和尚。
事情麻烦了。沈承礼心念飞转，盘算着事情如何收场。这小祖宗如何会跟姓胡的混在一起？杀害中使等人他可有份？可就算是他，对大宋玄武堂的人下手，恐怕钱王也保不住他。
胡不归盯着沈承礼。净照的身份是他最大的倚仗，他跟净照商量过接下去的应对，相信沈承礼会投鼠忌器，不敢发兵强攻。
胡不归道：“沈将军可是为了那些被斩首的贼寇而来？”
沈承礼心道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明明你们是贼寇，反倒诬起陷玄武堂的人来。“被尔等杀死的是大宋玄武堂的上差，并非贼寇。”
“非也非也！”净照接过话茬，“律法有云，夜半闯入人家，主人出于防卫，登时杀死闯入者，不论罪。这一条，沈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沈承礼望向一旁的曹别驾。
曹别驾无奈的点点头。“前唐高宗年间确实发生过此类案件，有盗贼闯入他人宅院，主人将其打残，当时并未论罪。”吴越和大宋都沿用《唐律》，既有明文，自当遵循此条。不过曹别驾还是驳斥道，“汝既与沈将军为旧识，想必不是山贼；既不是山贼，此地便不是汝宅院；既不是汝宅院，此条文便不适用。”
“谁说此地不是我的了？”净照胸有成竹，“敢问唐刺史可在？”
“刺史年迈，此间事由沈将军主持，本官协同。”曹别驾道。
“此事唐刺史知晓，你去叫他来，自然能知其中原委。”净照道。
曹别驾与沈承礼相视一眼，这家伙不是在拖延时间吧？
胡不归看净照神色，心想难道他也有后手？
净照道：“两位放心，我等就在山寨中不会逃走，只等唐刺史来。”
沈承礼倒不怕他们跑了，也正好趁此机会整顿队伍稍加休整，吩咐道：“去，把唐刺史请来。”
半个时辰后，唐刺史被人抬到山上，一看到净照就高呼：“老臣见过三公子！”
“三公子？！”曹别驾一阵头晕，再看净照，正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朝唐刺史拱手施礼：“辛苦老刺史跑一趟，老刺史别来无恙啊！”
“好，很好，甚是想念三公子！”唐刺史颤巍巍的爬下竹轿，朝山寨还礼。
净照在上头道：“老刺史啊，我就问你一句啊，这座山，是不是我的？”
沈承礼心下一沉，暗叫要糟，老头子你可别犯糊涂。
胡不归和曹别驾同是一惊，难不成还真是他的？
唐刺史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沈承礼浓眉倒立，提醒道：“唐刺史！”
唐刺史连忙道：“好好，我找找，我找找。”说完在身上摸来摸去，最后竟真从怀里找出一份地契来，打开，眯起眼，仔细看了遍，道，“对喽，就是它，两年前的，还好没丢了。”说完递给曹别驾。
曹别驾接过，扫毕。这座山，确实是被一个叫净照的和尚给买下了。
沈承礼夺来地契，瞪了唐刺史一眼，丢还给他。他可没有无聊到再去质疑净照是不是地契上的本尊。人家既然敢拿出来，就不会作假。
胡不归大喜，净照小和尚，你小子果然是全吴越最有钱的和尚，居然把整座山买下来了还不告诉我！现在好了，山是和尚的，山寨也是和尚的，玄武堂的人闯进山里，等于闯进净照家里；按律，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主人不同意，你强闯，就算全都被杀了，主人也无罪。胡不归朝净照肩头重重拍了一记，朝他竖起大拇指。
净照咧嘴，笑容灿烂，梨涡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