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击鼓登闻

坎山镇,小巷中,几天人影堵住巷口,拦住了一个斗笠男。“老头子,胆子不小,居然敢跑,跑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其中一人恶狠狠道。

斗笠男解下随身带的尺棒,道:“你们认错人了。”

那人道:“嘴还挺硬,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是不晓得规矩了!”说完抡起棒子就朝斗笠男砸来。

斗笠男退了一步,背靠墙壁,尺棒横在身前,挡下一击。

那人一击不成,又是一棍,步步紧逼。

斗笠男忽然叫道:“还不出来!”

偷袭者吓了一跳,以为他有帮手,本能的朝巷子前后一看,见并无旁人,便堵住两头,再一次朝他逼近。斗笠男举起尺棒挡下一击,肚子就挨了一记,剧痛之余弯下腰去,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偷袭者冷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跑!”举起棒子朝他腿上扫去。

斗笠男连忙竖起尺棒保护腿脚,不想另一根棒子正朝他脑袋敲来。斗笠男心下悲凉,不想今日竟要栽在这小巷中。风声在耳旁响起,预料中的重击没有到来,几声惨叫后,有人撞在旁边的墙上,再从墙上跌倒在地。眨眼间,偷袭他的几个人全都躺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绣有金字的下摆。

“俞师傅,老俞,俞大匠。”来者一口气道,冷冷盯着他。

斗笠男直起身子,道:“你认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走。

不想巷子那头又有人道:“施主往哪里去?”

斗笠男看过去,来者是个和尚,却戴了顶船夫的毡帽。

来者正是胡不归和净照。两人在马车处扑了个空,便一路追到坎山镇。很快进宝也赶来会合,说他们在安昌镇已经得手,经过安昌镇的船队里没有工匠,倒是抓了几个四明帮和北方人。那几个四明帮的人都招了,他们只管把几个北方人送到萧山钱塘江渡口,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胡芷汀和越州分堂的人还在审问几个北方人。胡不归由此断定水路是虚兵,派出来的两路人马定会在萧山渡口会合,然后四明帮的人回去,人则交给那几个北方来的家伙送去杭州。不过胡不归仍有疑问,越州方面如何会跟北方来的人搭上线?不管是朝廷还是东海盟背后的人要那个人,大可由本方派人来接应。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吴成带着手下也来了。这家伙应该一早就猜到那些车夫有问题,要是不找回来,回去少不得受责罚。果然,吴成买通镇上的乞丐头子,由他们提供消息,把躲进镇上的工匠们一个个都找出来,最后在巷子里堵上了斗笠男。

斗笠男正是俞章的老爹俞绍。胡不归和净照分头跟踪,他运气好,正好碰上吴成的手下要下黑手,又认出他的声音来,这才现身解围。“老俞,你把我从塔上扔下来,自己却从密道逃走;我差点烧死,你却大隐于市。做人不可以这么不仗义。”

净照道:“大隐于市是好,可要是没个照应,被人堵在巷子里灭口怎么办?”

俞绍道:“在塔上我是为了救你,若不先送你下去,你我都得被烧死。东塔已毁,我遁走江湖,你又何必盯着我不放?”

胡不归凑过去低声道:“因为我越想越觉得,你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是解开很多事情的关键,而且与我相关。你跑,说明你不想这个秘密被那些人得到。你把儿子托付给我,就是不想父子二人被人一锅端了,同时也好借我之力保护俞章。你究竟是什么人?”

俞绍道:“你很聪明。聪明人总是太过好奇,最后送了性命。”

胡不归道:“你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惜命的,就像你能从东塔里逃出来。东海盟要的宝物,怕是也被你带走了吧?”

俞绍道:“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原因。”

胡不归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俞绍道:“带着我,你会麻烦不断。”

胡不归道:“我这个人从来就不怕麻烦。”

俞绍道:“那些人根本没把胡家放在眼里。”

胡不归道:“你知道我是谁?”

俞绍道:“放眼吴越,能把诗文绣在衣服上,也就乐天公子一人了。”

胡不归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道:“说吧,有什么要帮忙的?”

俞绍低声耳语几句。

胡不归听完道:“我答应你,不过得委屈你在山上待几天。”

值房中,曹别驾狠狠打了三个喷嚏,接着就听到阵阵鼓声。

很快就有小吏跑来禀报,说是有个小娘在衙门外敲登闻鼓,后头还跟着大批百姓,押着三四个人等在大门口。

女子击鼓?曹别驾一听就头大。唐律规定,有人挝登闻鼓,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罪加一等。吴越承袭唐律,有人登闻击鼓,主官自然不能无视。当地方主官的,最烦的就是击鼓登闻之人。这些人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官府又不得不受理,很是被动。不过曹别驾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能吏,并未慌乱,而是吩咐小吏通知司法参军准备开堂,再去通知山阴县令过来。

很快,曹别驾就见到了击鼓的小娘。十七八岁年纪,明眸皓齿、绿衣快靴,模样倒是俊俏,眉宇间那股子狠劲儿却叫人看着不舒服。

“民女胡芷汀,有案上报!”在曹别驾、徐县令、司法参军和一众皂班衙役的审视下,胡芷汀开始陈述案情:几个不明身份之人坐船潜入安昌镇。镇上乡民发现他们暗藏兵器就上去盘问。那几人不但不配合,还拿出兵器要坐船逃遁。乡民们不得已动手将他们击落河中,扣下他们的船只兵器,将他们绑来府衙报官。

胡不归和俞章挤在一大群围观的百姓中听审。胡不归原本是想自己来报案的,不想胡芷汀说她早就想敲一敲衙门口的大鼓,就抢了他出风头的机会。不过由她来登闻击鼓,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个案子就会传遍两府,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徐县令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胡芷汀喝道:“乡亲们,把人押进来给大老爷们看看!”

七八个乡民押着四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进来,每人给了他们一脚。被绑的汉子被嘟着嘴,一看到曹别驾几个就拼命扭动起来,似有无限冤屈。

徐县令指指四个汉子道:“你,要告他们?”

胡芷汀秀眉一挑,道:“正是。”

徐县令道:“他们可曾作奸犯科?”

胡芷汀听出县令是在把她往坑里带呢,只道:“把东西拿上来!”

又是两个乡民抬着一个大袋子上来,往地上一放,打开,露出半截兵器来。

曹别驾一看眼就直了,这是……

徐县令道:“这是何物?”

胡芷汀道:“他们的兵器。大人不妨看看。”

徐县令朝一个皂班衙役使了个眼色。

皂班衙役取了过来在徐县令案上一放。

徐县令一看眼睛也直了,这是……机弩?他朝司法参军看去。司法参军皱起眉头道:“是机弩。”

徐县令就算是文官,也知道这机弩是军中利器,寻常直都都没资格装备,民间更是明令禁止持有。持有机弩、甲胄者,以谋反论处。徐县令当官十几年,鸡毛蒜皮的案子办了无数,像此等私藏军械形同谋逆的大案倒是头一回经手,不由为之一振,道:“你是原告,有物证,可有人证?”

胡芷汀朝身后一指,道:“安昌镇的乡民都是人证。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镇上随便唤几个人来一问便知。”

司法参军道:“诉讼断狱,不可只听一面之词。原告说完,当由被告陈词。”

徐县令道:“被告何在?”

胡芷汀走到四个汉子其中一人跟前,拔掉他嘴里的破布,道:“大老爷问你叫什么名字,籍贯哪里,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所为何事?”

徐县令心下郁闷,这小丫头,居然抢本县台词。

那汉子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操着一口中原腔道:“俺叫牛二宝,俺是玄武堂的人。”

徐县令扭头问司法参军道:“玄武堂是在山阴县吗?”

曹别驾暗叹,老徐啊老徐,就你这点儿眼界,难怪混了半辈子还是个县令。

司法参军道:“山阴县并无玄武堂。”

徐县令道:“大胆刁民,山阴县并无玄武堂,尔等究竟从何而来?”

那汉子脖子一梗道:“玄武堂就是玄武堂!”

徐县令也恼了,一通击鼓坏了他的午觉不说,还碰上个属驴的,惊堂木一拍,喝道:“哪里来的玄武堂?”

那汉子道:“大宋,玄武堂!”脸上满是倨傲。

徐县令大笑:“大胆刁民,胆敢欺瞒本县!大宋玄武堂的人怎会跑到越州来?还被乡民给逮了?尔等究竟是何方贼寇,还不速速招来!”

胡芷汀跟着道:“县尊大人问你话呢?大宋玄武堂的人怎会跑到越州来?还被乡民给逮了?尔等究竟是何方贼寇,还不速速招来!”

那汉子怒目相向,恨极了胡芷汀这刁妇。

胡芷汀道:“县尊、各位大人,且不说这几人是不是什么大宋玄武堂的人,就算是,别国之人,既无验传,也说不出个由头来,来我吴越作甚?莫不是奸细?如若不是,大宋乃上国,冒充大宋之人私藏兵器、意图不轨,倘若叫大宋知道了,岂不是授人口实、给人兴师问罪的由头?小女子不才,斗胆与众乡民抓了这几个身份不明的奸徒送到府衙来。其中或有隐情,还请诸位大人明察秋毫,给安昌镇众乡民一个说法。”

“对,给大家一个说法!”

“决不能轻饶了奸徒!”

“胆敢冒充宋人,定是有人指使!”

堂下群情激奋,恨不能将这几个疑似奸细的家伙用唾沫星子淹了。

徐知县转过脸去,用目光征求曹别驾的意见。牵扯到邻国之人,他这个小小的山阴县令可不敢擅自做主;既然有上官在,那就让上官来定调子吧。

曹别驾也头疼。玄武堂啊,大宋玄武堂,大宋皇帝亲手组建、比吴越亲从亲卫上右厅还要牛逼的组织,你居然不晓得。至于这个牛二宝,他一想就明白了。因为整件事情就是他安排的。他也没想到西府那边会直接派玄武堂的人来接应。他原本是想反对的,玄武堂都是北方人,在江南人生地不熟还都是旱鸭子,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一个别驾,又怎能左右上头的决定。好不容易说服他们接受虚实两路,谁曾想玄武堂的人竟会栽在一群乡民手里。关键这事儿还不能明说。玄武堂是牛逼,吴越是对大宋称臣,可越州毕竟是吴越腹地,就算是玄武堂也不能拿着明令禁止的军械招摇过市吧?事情没闹大还能暗中处置,偏偏这几个笨蛋被乡民给逮住了,乡民还跑来击鼓登闻,闹得满城皆知,还不得不公开立案审断。我老曹就算有心遮掩,总不能把安昌镇几千乡民统统定个诬告罪吧?要怪就怪玄武堂派来的人太蠢,捅了个大篓子还要自己来擦屁股。曹别驾就忘了,要不是他把消息递过去,西府又岂会派人过来?

这时,曹别驾的心腹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曹别驾听完,面色再变。

堂外的胡不归看到这一幕,戳戳俞章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俞章的目光落在胡芷汀身上,道:“就这么走了?还没审完呢!也不能叫阿芷自己留在衙门里啊!”

胡不归道:“民情汹汹,人证物证俱在,他们不会为难她的。”还阿芷,死胖子真能套近乎。

俞章眨眨眼道:“事情闹大了怎么收场?”

“收场?”胡不归冷笑,闹大才是他的本意。至于怎么收场,那就要看这一块大石头扔下去,能砸出多少条大鱼来了。

果然,曹别驾权衡一番后,清了清嗓子道:“此事兹事体大,不可妄下定论。原告安昌镇乡民可将诉状和证物留在府衙封存;一应嫌犯,暂且收押;待越州府和山阴县查明真相,择日再行宣判。来人,将嫌犯押下去!”

八个衙役扑上前去,两人一组,将四个被五花大绑的大汉架起。

那自称玄武堂的汉子怒道:“狗官,不分青红皂白,他日定叫你狗头落地!”

“啪!”衙役的水火棍当时就上去了。

四人挨了棍子,挣扎着被拖下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