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黄雀在后

与此同时,安昌古镇。深秋入冬,镇上河边家家户户杀猪宰鸭,把腌制好的腊肠酱鸭酱肉挂在户外,谁家有钱谁家穷,看晾在外头的酱鸭酱肉一目了然。浓郁的酱香下,仍能闻到丝丝血腥气。

从越州城里出来的船队在镇中的河道里跟人起了冲突。原因是镇上有两户人家同时出殡。水乡古镇,出殡坐船,先人的棺材就摆在船上,远亲近邻在两边岸上送行。越州船队和出殡的船队在河道交汇处碰上,谁都不肯让。出殡的说死者为大,哪有活人当死人的道理。越州那边说他们着急赶路,不但不让,还动手打了出殡队伍当中的两人,一下就激怒了出殡的那家人,愈发不肯让开。这时另一家出殡的船队也来了,又把越州船队的后路给堵上,叫他们进退不得。

越州船上的人发现情况不妙,纷纷拿出兵器威胁出殡的船队让路。镇上的乡民也不是吃素的,一看他们拿出兵器要打架,立刻就有人就地取材,送来大捆大捆的长竹竿,每人一根。老子一寸长一寸强,几十根竹竿一戳,直接把你们的船顶死在河上,叫你们动弹不得;你们有本事就跳水里靠近了打,没本事就活该被憋死在船上。“大宋玄武堂办事,谁敢阻拦,格杀勿论!”船上的人大喊,还有人拿出弩箭来对准岸上。岸上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大宋玄武堂是什么东西,直接几根竹竿戳过去,将喊话那人捅进水里,弩箭飞上天。

招财进宝就在岸上的人群后头躲着,身后跟着一队越州分堂的人。胡不归派他们来此,就是算准了越州的船队会经过安昌镇,不管是不是虚兵,先堵上再说;他们要敢动手杀人,正好把事情闹大。招财就是安昌镇人,镇上的乡民可不管你什么来头,真要闹起来,县太爷都不敢硬着来。这就是乡党的力量。招财见乡亲们如此得力,得意洋洋道:“这里可不是大宋,大宋的人跑吴越地界来还敢嚣张,戳不死你也淹死你!”

进宝左右一看,道:“该我出马了!”说完一溜小跑到上游岸边,跳上一条小船。两个越州分堂的好手随他上船,一人持竹竿站在船头,一人持弯钩站在船中。小船离岸,像条泥鳅在河道里闪转腾挪,很快就从出殡的船队里穿过,趁着玄武堂的人都盯着前头,一下撞进越州船队的屁股后头。离他最近的两条船顿时撞在一起,站在船上的人站立不稳,接连掉下水去。

“接着戳,他们是旱鸭子!”岸上有人大叫。

更多竹竿朝船上招呼过去,或戳或捅,或拍或扫,小船乱晃,水花飞溅。

船上一个领头的大汉抓住竹竿这头,奋力一拉,将竹竿那头的人拖下水去。岂料那人根本不怕,在水里扑腾几下,竟朝小船游来,很快就把手搭在船舷上,用力下压。小船为之倾斜。船上另一人连忙挥刀去砍他的手,不想站立不稳,身子一歪直接滑进水里,被那人夺了刀,按下水去。

进宝的船也到了,斜掠过来一阵摩擦,直接将船撞翻。招财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一贯钱,在岸上大喊:“乡亲们听好了,船上的人都是通缉犯,活的领二百钱,受伤的领一百钱;哪个把人弄死了,赔一百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二百钱是不多,可对镇上的百姓来说,快到年节了,能帮官府抓个人赚点儿外快何乐而不为?一时间殡也不出了,别的事情也不做了,满镇子的人全都拿着竹竿绳子挤到河边。年轻力壮的把外袍一脱就往水里跳,老幼妇孺则在岸上用竹竿帮忙,全镇上下齐心协力,把掉进水里的“坏人”们一个接一个拖上岸,杀猪一样捆起来,不老实的再踢几脚。

那头领悲愤之极,想我等大宋玄武堂的人,到了吴越居然只值一百钱!张嘴就要骂,被冰凉的河水灌进嘴里,顿时心慌,跟个蛤蟆似地扑腾起来,越蹬越怕,又呛了几口水,以为自己要死了。就在这时,一根竹竿捅进水里。头领看到,连忙抓住,奋力往上爬,脑袋刚出水面,就重重挨了一脚,七荤八素的被拖上船,五花大绑起来。

招财爬到戏台子上,让乡亲们把“坏人”押过去,一边点人,一边发钱。相亲见他说到做到,愈发热情,自发的拿着家伙事在一旁看管人犯。大姑娘小媳妇的拿着干巾给小伙子们擦身披上衣服,老人们端来热茶给他们驱寒,小童则兴高采烈的过去围观“坏人”,找来乱七八糟的东西砸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越州来的几条船全部被俘,船上的人无一幸免都做了俘虏,一个不死,全都被捆了押到戏台子前,冻得瑟瑟发抖。就连他们掉进水里的兵器也都被捞出来摆在旁边,成为他们是“坏人”的物证。

胡芷汀走过来。

招财连忙道:“姑娘,人都在这了。”

胡芷汀点点头。其实她不愿意来的,她只想跟胡不归呆在一起。可胡不归说这次行动兵分两路,这一路需要有他信得过的人来带队;她武功好,人机灵,又是宗堂小娘,镇得住越州分堂的人。胡芷汀被他一哄,便不大情愿的来了。不情愿归不情愿,胡不归吩咐的事情她还是一丝不苟的执行——前头抓人的活儿交给招财进宝做,人抓到了,由她亲自来审。“依计行事。”她对招财道。

招财点头,手朝旁边一指,用明州通用土话喊道:“听得懂的站到这边来。”

俘虏中的几人听懂了,以为是活路,拼了命的朝另一侧挤去。

胡芷汀使了个眼色,几个越州分堂的人上前把他们拖到戏台子后边。剩下听不懂土话的,自然就不是吴越人了,就这么被晾在戏台子前。这些汉子倒也硬气,身上冻得打战,仍是一声不吭。

招财找来几个领头的乡亲,跟他们吩咐几句,这几人便招呼众乡亲各自散了。

乡亲们领了赏钱,兴高采烈的各自回家。两支出殡的船队也重新动起来,在不算宽敞的河道里擦肩而过。

急促的惨叫声让戏台子前的汉子们又抬起头来。

吴成醒了,发现自己被人拖着,飞快的在泥地上摩擦,后边还有几个手下在追;刚要大喊,屁股撞上一块突起的石头,剧痛之下,三花欲裂,再次昏死过去。

净照跑得飞快,还不是沿直线,跑出一个销魂的弯钩来,最后在一处土坡前停下,气喘吁吁的松开吴成,一探,没死,还好。

吴成的手下以为他跑不动了,一股脑儿冲过来。未到近前,就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直往下掉。

净照见追过来的人都掉下去了,这才走过去,朝土坑里悠悠然道:“善哉善哉,都说不要追了,你们偏要追。对出家人不敬,也是要吃苦头的。”

后头的车夫们见四明帮的人完蛋,顿时一哄而散。

这些土坑是越州分堂的人按照俞章的设计挖的,上窄下宽像个鱼篓,掉下去就很难再爬上来。同样的陷阱机关还有好几个,本来是用来陷马车的,现在吴成被俘,四明帮的人掉下去了,车夫跑了,马车被丢在路边没人管,陷阱自然也用不上了。

胡不归和俞章把马车搜了一遍,不见一人。

净照道:“难道他们走的水路?”

胡不归沉吟道:“兵分两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也可虚则虚之,实则实之。他们以为我们会赌他们走水路便捷,若是真走水路,何必再派疑兵多此一举。”

俞章道:“可是车里没人,工匠们去哪了?”

胡不归朝吴成一指,“把他弄醒就知道了。”

吴成又醒了,一看是胡不归,连忙要晕。

胡不归一把捏住他的腮,道:“吴堂主,又见面了。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都能碰到。”

吴成欲哭无泪,明明是你们阴魂不散,走到哪都能碰到;我一个混江湖讨口饭吃的,怎么就这么倒霉!

胡不归懒得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的人比你多,比你能打,要找到你的妻儿老小也很容易。你不过就是混口饭吃,犯不着得罪我这等恶人,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立马就放你走;要是被我听出你在糊弄我——”他朝边上一指。

不远处,俞章正拿根竹竿在土坑里戳啊戳,道:“胡爷,够深了,足够埋一头牛的!”

胡不归给了吴成一个无奈的眼神。

吴成心想你这是要把我活埋啊,连忙把他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说了。

胡不归听完,道:“你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工匠,车上都是空的?”

吴成连连点头,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他这二十多年的江湖就白混了。

胡不归道:“那工匠在哪?”

吴成道:“我也不晓得在哪啊,我们就是拿钱办事,一路上吃饭住店都给钱,绝对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胡不归回忆刚才车夫们逃跑的方向,忽然道:“走,去坎山镇。”

吴成急道:“公,公子,胡爷,那我们呢?”

胡不归松开他,道:“回去告诉你们帮主,就说胡家八爷,改天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