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小僧也去得

曹娥江上,帆船如林。江边渡口,车马不息。

胡家在曹娥江上有自己的船。胡不归没客气,差招财去联络,自己则跟胡芷汀和俞章在路边寻了处茶肆歇脚。

胡不归端起大茶碗,学着胡芷汀道:“俞俞,东西还在吧?”

俞章夸张的扭扭身子,小声道:“在呢在呢,贴身放,一动就能挤到肉肉,丢不了。”

胡芷汀按下胡不归的大茶碗,手腕一翻,一根细针探入茶水中,见无异状,才道:“在外头好几年了,还这么不小心。”

胡不归看看茶水,皱眉道:“你这针多久没洗了?”

胡芷汀佯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喝了拉肚子我可不管。”

胡不归笑呵呵的抿了口,道:“可惜和尚不在,不然也请他喝一口。”

话音落,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是哪个在惦记老衲?”

胡不归险些一口茶喷出。

来者正是净照。

茶小二见来了个出家人,上前道:“这位师傅,您这边坐。”

净照道:“不不,我跟他们一桌,讨碗茶水喝。”

茶小二笑笑走开了,原来是穷和尚一个,看到胡不归这富家公子就上去蹭吃蹭喝啊。

净照在胡不归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碗,对胡芷汀道:“女施主也给老衲探探?”

胡芷汀才懒得给这丑和尚试毒,只道:“师傅有佛法护体,魑魅魍魉百毒不侵。”

净照笑道:“学坏了,跟他学坏了。”

胡不归道:“你不是在明王寺挂单吗,怎的又跑出来了?”

净照一脸无奈道:“被他们那么一闹,寺里兵荒马乱人心浮动的不利于清修,不得已才来求与公子同行游方。”

胡不归道:“妹子,俞俞,我们走。”

净照连忙道:“别走别走,茶水都没喝呢。小僧是懒得应付那些官差,又不想被人叽叽歪歪的化缘——清贫如小僧,无奈只好出来躲躲。”

胡芷汀听他东一个老衲西一个小僧的,忍不住“噗嗤”一笑。

胡不归翻翻白眼,道:“你穷?咱吴越就没有比你更有钱的和尚。你太有钱了,跟着是个祸害,不带你不带你。”

净照不慌不忙道:“嗯?你不想知道老衲是如何跟李公子相识的?”

胡不归立刻提起茶壶给净照满上,笑容可掬道:“大师来都来了,这么着急走作甚?江上风光独好,你我同舟,秉烛夜谈可好?”

净照耷拉下眼皮,道:“老衲有些乏了。”

胡不归唤道:“进宝,带上大师的行李,去看看船来了没有。”

俞章道:“把我的也背上。”

胡芷汀道:“看把你懒的,自己背。”

俞章看看她,不说话了。

进宝刚要走,招财就回来了,说船已经靠岸,现在就能过江。

胡不归一行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登上胡家的货船。货船不大,能载货也能载人。船上的管事亲自相迎,将胡不归请到客舱,说已经派人去越州分堂通报。胡不归让管事下去,他并不喜欢下面的人太过自以为是的前来讨好。曹娥江不算太宽,船很快就在另一侧靠岸。胡不归让管事另外找了条小船给他们,让进宝操船,顺着河道慢悠悠的往越州城去。

进到城中,胡不归特地在百花楼旁边寻了处客栈住下,直接要了四间上房,他跟胡芷汀各一间,净照跟俞章一间,招财进宝一间。胡不归是个闲不住的,饭后小憩片刻,就来敲俞章跟净照的房门。

门开,来开门的竟是胡芷汀。胡芷汀见是他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小乌龟,你不睡觉?”

胡不归道:“这话该我问你。你一个姑娘家,跑和尚房里作甚?”

胡芷汀道:“什么和尚房里,明明是俞俞房里。俞俞那个木匣子不是打不开嘛,我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胡不归探头一看,见净照跟俞章都趴在桌前,正聚精会神的在摆弄俞章的传家宝木匣子。待他进去,胡芷汀关上门,道:“我们琢磨了很久还是打不开。你说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做的,连道缝都没有。”

胡不归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胡芷汀道:“什么法子?”

胡不归道:“房间里有火盆吧?点着了,用火一烤,里头一受热,就把外头的匣子挤开了。”

俞章道:“不成!这是机关盒子,防火防水防盗。用火一烤,万一把里头的东西点着了呢?”

胡芷汀拿出他的细针来,道:“不用烤太久,稍稍烤一会儿,待匣子有了裂纹,我用针一探,就能找到机关的口子。”

胡不归道:“你这针用处不少。”

胡芷汀道:“那是,还能当暗器。”

胡不归发誓再不吃她用细针探过的东西,见净照要走,道:“和尚,去哪?”

净照道:“我去去就回。”

很快,净照抱着一大包物件回来,往桌上一扔,稀里哗啦的一大堆,散开一看,从剔骨刀到砍刀一应俱全。

俞章一把抱起传家宝匣子,紧张道:“你干啥?”

净照忽地一笑,露出俩销魂的梨涡来,“跟后厨大哥借来的,从小到大、从薄到厚,啥样都有。”说完挑了把如扇面般宽大的厚背刀来,朝刀刃吹了口气,比划两下道:“哪那么麻烦,一刀两断,干脆利落。”

俞章抱起木匣子躲到胡不归身后。

胡不归道:“可以一试。”

俞章又躲到胡芷汀身后。

胡不归道:“你爹那么厉害,造的机关匣子肯定结实,砍几刀坏不了。”

净照:“就是就是。”

俞章想哭的心都有了,这都什么人啊,跟一帮偷了宝贝却打不开的强盗似的,就盼着把他的宝贝弄坏。

胡芷汀道:“够了,你们两个,欺负人俞俞老实。东西是他的,怎么打开听他的,你俩起什么哄!特别是你,”他盯着净照,“一个出家人,成天盯着别人的传家宝,像什么样子?”

净照:“老衲好心帮你们借来家伙事,倒成老衲的不是了。”

胡芷汀:“就你搬来的这堆破铜烂铁,还想打开俞俞的传家宝?”

净照:“……”

俞章看着胡芷汀,连连点头。

胡不归见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开木匣子,就回到自己房中,把近来发生的事情仔细回想一遍。事情的起因是后主的那幅词作,牵扯到了大宋和东海盟。东海盟抓胡芷汀就是为了换回词作;不仅想要词作,还要明王寺东塔里的舍利和老俞。因为自己的出现,胡芷汀回来了,三件东西他们一件都没拿到,东海盟定不会善罢甘休。词作、舍利、老俞,三件东西到底有何关联,值得东海盟兴师动众?

再者是胡家面对的危机。胡家十三太保,死了四个,失踪一个,几乎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到底是谁在对胡家下手?下手之人如此重视胡家,说明胡家手中有让人忌惮的力量。胡家的反击肯定不止让四个哥哥分别接管四处堂口那么简单。宗堂应该已经收到他传回去的楼颂失踪的消息,想必很快就会有新的任务传来。在他的记忆中,胡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动用最精锐的武力了;偏偏在明王寺、面对东海盟的时候拉出来显摆了把肌肉,是二哥一时冲动,还是有意为之?

东海盟,东海盟,盗书、劫人、夺宝、烧塔,搞那么多动作出来,究竟所图为何?从东塔院最后的结局看,东海盟显然不愿现在就跟胡家翻脸。是顾忌胡家的实力,还是翻脸时机未到?更让他奇怪的是,李公子居然能让东海盟的人率先求和,他与东海盟到底是什么关系?太多的头绪和疑问,看似互不相关,却又隐约像是被什么线索牵引,指向一件蓄谋已久的大事。

胡不归在房中待得气闷,就下楼朝客栈外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净照在后头唤道:“八郎,哪里去?”

胡不归道:“你跟来作甚?”

净照敲敲手中铜钵,道:“出家人,走到哪里,化缘到哪里。”

胡不归道:“养你我还养得起。”

净照道:“若是没了这份自食其力的心境,成天呆在庙里等着香火供奉,与蛀虫又有何分别?”

胡不归摇摇扇子走在前头,净照托着铜钵跟在后头。胡不归道:“和尚,你跟李公子是如何认识的?”

净照道:“叫大师。”

胡不归无奈道:“大师。”

净照道:“什么时候老衲心情好了,自然会说与你听。”

胡不归佯怒道:“你再啰嗦!洒家的眼睛认得你是钱三儿,洒家的拳头可认不得!”

净照道:“施主,光天化日,可不能动手打人。”

胡不归道:“钱三儿,你莫不是来消遣洒家的?”

净照道:“此事说来话长,需得寻一幽静处细细道来。”

胡不归促狭一笑,道:“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就是不知你敢不敢去。”

净照装模作样道:“施主去得,小僧自然也去得。”

胡不归正色道:“当真要去?”

净照道:“小僧身无长物,唯有一腔赤诚。”

胡不归拉起他的手就走,边走边道:“申时到,申时行,申去酉来红灯照。”

净照被他拽着来到一处高耸华丽的建筑物前,抬眼一看,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百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