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 妖言惑众

诸造袄书及袄言者绞,传用以惑众者亦如之,其不满众者流三千里,言理无害者杖一百。——《宋刑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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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哥……”李河洛跟在宋青玉身后,说道:“谢谢你替河洛解围。”

宋青玉边走边说:“替你解围?什么时候?”

李河洛:“就是在孙家的时候啊。”

宋青玉:“哦,那也不算是解围,溪洞县考虑不全面,才怀疑到你身上。但是,溪洞的案子,就算溪洞县是凶手,你都不可能是。”

李河洛:“那你好说你也觉得我可能是凶手……”

宋青玉:“那是和你开玩笑,仔细想想的话,就能证明你的清白。”

孙半城死亡的时间,根据验尸,可以大致确定到前一天的傍晚,死因是被人用钗子刺入了头顶,当场死亡。然后,孙半城的尸体被凶手扔进了河里,至于是什么时候就不清楚了,只能确定是在晚上。前天李河洛几乎一整天都和宋青玉在一起,上午,李河洛奉命跟随宋青玉,中午两个人去了岁更楼,下午一起去查案,傍晚又和宋青玉一起喝酒喝到了天黑。他和宋青玉分别的时候,孙半城早就死了。

接下来是大管家周仁的死亡,他的死亡时间根据孙叔文的回忆,是在昨天的中午。可是昨天的一天,李河洛还是几乎和宋青玉在一起,中午两个人去岁更楼吃饭,然后发现了一些线索,回到义庄里检查尸体。李河洛虽然没和宋青玉一起进入义庄,但一直在门外候着,半步没有离开,有十几个衙役可以为他作证。

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是李河洛杀死了孙半城和周仁,更何况,他也没有非杀死两个人不可的理由。在孙家时,溪洞县说出了怀疑李河洛的话时,李河洛正好进来,宋青玉就是用这个推理证明了李河洛的清白。

宋青玉继续说道:“溪洞县向来和孙半城不合,因为你在孙家教书,所以他怀疑你也是正常的。不要看溪洞县在正经事上一副平庸的样子,但在损己利人的事情上,很有一套的。他仅存的一点小聪明,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了。自从我到了溪洞之后,他就一副大义凌然的摸样,实际上他是什么人,他以为我心里没数呢,只不过我懒得揭穿他罢了。”

李河洛:“宋大哥说得是。”

宋青玉:“我上午让你去做的事,做好了吗?”

李河洛:“您吩咐的事情我能做不好吗?我一上午把腿都跑断了,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刚才溪洞县也在,我怕打草惊蛇没有说。”

李河洛这些天一直紧随宋青玉,那么今天上午没在呢?因为宋青玉让他去查了一些事情。溪洞县赈灾粮款的账簿上春耕费少了一半,粮食被掺入了糠麸,到底是溪洞县贪污了,还是赈灾粮款到他手里就是那样,宋青玉需要一个答案。

“宋大哥,我悄悄调查过了,虽然很让我震惊,但是赈灾粮款到了溪洞县这里,春耕费就是少了一半,粮食就是被掺入了糠麸。溪洞县,还真是没有贪污的行为。”李河洛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

“果然,像他这种办正经事没本事,歪门邪道一门灵的人,是他贪污的,他早就在账本上做手脚了。”宋青玉紧皱眉头:“如果溪洞县没有对赈灾粮款做手脚的话,那就是他上面的人贪污。这下麻烦了,到底是哪一层官员扣下的?等我解决了溪洞恶鬼杀人的案件,回去就向官家申请彻查赈灾粮款的问题。”

李河洛很失落地说道:“宋大哥,这条线就算是断了。之前,我们怀疑是溪洞县贪污了赈灾粮款,被孙半城无意间知道,然后他痛下杀手。但是,现在不是他贪污的啊。”

宋青玉:“这么看来,溪洞县是清白的喽?”

李河洛犹豫了一下:“也未见得,溪洞县和孙半城积怨已久,两个人都恨不得弄死对方。恶鬼发怒杀人,请求恢复杀人祭鬼的千人血书,据说就是孙半城利用乡绅的影响力呼吁的百姓。”

这着实让宋青玉一惊:“还有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

如果是溪洞百姓自己联名上书,这没有问题。但如果是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恶鬼杀人的谣言呼吁百姓上书,那问题就大了。这是触犯王法的事情,罪名是“造袄言”,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通过封建迷信牟利或者害人。这样的罪行处罚不算轻。

李河洛:“我也是听人说,没有证据证明孙半城真这么做了,但也没证据证明他没这么做。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未必是空穴来往。您想,溪洞百姓千人血书请求恢复杀人祭鬼,没有一个具有影响力的人暗中组织,不太可能。孙半城是溪洞乡绅的领头羊,他完全有这种影响力。假设一下,他如果是知道了溪洞县一些不好的事情,组织千人血书把事情闹大,上面一定派人来查,这样势必就会查到溪洞县身上,也就达到了他陷害溪洞县的目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事情超出了他的计划,闹到要大理寺亲自来查的地步。孙半城的这个举动,成为了溪洞县杀人的导火索,也是有可能的。”

确实,恶鬼杀人、千人血书要不是被朝内主和派利用了,还真闹不到这个地步。

宋青玉饶有趣味地说道:“我觉得不像,如果孙半城真有利用恶鬼杀人言论组织千人血书的行为,他就要造袄言之嫌。相信我,造袄言是要严惩的,他真会用这种自杀式的行为陷害溪洞县?但是,你说得也有道理,溪洞的千人血书,没有一个本地富有影响力的人组织,很难做到。如果孙半城真这么做了的话,我觉得……他很可能是真相信是恶鬼杀人,所以才请求恢复杀人祭鬼。恢复杀人祭鬼……吗?”

“嗯……搞不懂。算了,反正我也是听人说的,是真是假还两说着呢。不过,我查到了一个很有可能成为突破口的事。”李河洛露出神秘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了溪洞的地图,展现在宋青玉面前。

宋青玉疑惑地看着李河洛:“你这是何意?”

李河洛伸手指向地图最边缘的地方:“宋大哥您看,这里是溪洞县和临县交界的地方,位于河流的上游,是一片深山老林,山上有观音土。这里十分的偏僻,一般没人到那去,距离县城有一段距离,来回往返需要四个时辰,但是理论上,也归溪洞县管辖。在这里,事实上还有一个人数稀少的小村落,这个村落我们习惯性地叫他靠山屯。因为地图绘制时的疏漏,也是因为村里太小,没出现在地图上面。现在,除了溪洞县的人,我估计上面的官府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村落的存在。”

宋青玉感到有些奇怪:“靠山屯?发放粮款的账簿上没有这个村里的名字!”

李河洛称赞道:“宋大哥真是过目不忘啊,没错,账本上确实没有这个名字。这些人是在十几年前搬过来的,已经入了溪洞县的户籍,但是他们从来不和溪洞县的人来往,过着一种隐居山林的生活。据我所知,溪洞县曾经以靠山屯路不好走的理由,把靠山屯粮食的发放放在了最后面。而且,粮仓里流着为数不少的掺入糠麸的粮食。我的意思是,如果……”

宋青玉冷声说道:“如果这个靠山屯里的人凑巧是二十三人……我活剥了溪洞县!计划有变,河洛,我们立刻出发去靠山屯。你认识去那里的路吗?”

“回宋大哥,河洛正好认识。”李河洛和宋青玉迈步就走,一边走李河洛一边对宋青玉继续说道:“宋大哥,如果我们的猜测属实,案件就会在这里柳暗花明!您在溪洞之行,就算是有一个交代了。”

宋青玉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对李河洛说道:“河洛,你先去准备一下,咱们在岁更楼前回合。我们这样走的话,溪洞县必定有疑心,我给他多安排一些公务,让他忙着公务,注意不到我们要去靠山屯调查线索。”

李河洛连连点头:“还是宋大哥考虑的周到。”

看着宋青玉往回走的背影,李河洛小声地自言自语:“布置公务?能有什么公务可布置的?”

……

溪洞县二堂。

宋青玉:“溪洞县,孙家人被杀的恶鬼,本官有了一些眉目了。”

溪洞县:“哦?大人请讲。”

宋青玉:“溪洞县,我听说了一件事。据说,请求恢复恶鬼杀人的千人血书,是孙半城呼吁的溪洞百姓。如果传言属实,溪洞县,他这是想害死你啊。”

溪洞县委屈的说道:“谁说不是呢?大人,这是您提起来,您不提我都不说,我心里这个委屈啊。千人血书是越衙上传的,根本就没经过我这里,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知州大人那里差点没骂死我啊!这倒不算什么,凑巧知州大人还是秦桧大人的学生……要了亲命了!”

“哦?”宋青玉轻哼一声,他终于明白溪洞这种小地方的案件,请求恢复杀人祭鬼的千人血书是怎么搞到朝廷里去的了。

溪洞县接着跟宋青玉倒苦水:“朝廷禁止杀人祭鬼,我一个小知县管辖的地方出现了请求恢复杀人祭鬼的事情,如您之前所说,这要不是千人血书凑巧救了我一命,官家心情不好我就可能掉脑袋。”

宋青玉用一种无意间说出的来语气说道:“哎呀,这样的话,假如真是孙半城策划了千人血书的是,你可是有怀恨在心痛下杀手的嫌疑啊。”

出乎意料的是,溪洞县并没有因为这一点感到惊慌,脸上是很认真的表情,有一点小帅的样子:“确实如此,但是,我发自肺腑地坚信着,孙半城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宋青玉感到很奇怪:“你们不是不睦吗?”

溪洞县:“确实,在我心里孙半城是个很讨厌的家伙,但是我了解他,像他这样老奸巨猾的人,不可能用这样低劣的手段害我。宋大人,您任职大理寺,您应该清楚,他这么做的话叫造袄言。想害人,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吧。造袄言是什么罪名?一般是杖击一百起步,最高绞刑收场。恶鬼杀人现在都闹到官家那里的,这属于特例,如果最后被人查出是他妖言惑众,下场可想而知。为了害我,他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险。除非他傻到真相信恶鬼杀人!”

宋青玉轻笑一下,果然,这个溪洞县一无是处,唯独对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很在行。但是,有一句话值得思考,除非是孙半城真相信恶鬼杀人……

“溪洞县,我交给你几个任务。第一,我要朝廷禁止杀人祭鬼后所有人暗地里进行杀人祭鬼的卷宗,不,把近二十年杀人祭鬼案件的卷宗全给我找出来。”

溪洞县点头:“大人圣明,恶鬼杀人的谣言已经散播的很广泛,甚至出现了千人血书请求恢复杀人祭鬼的事情。这里难保不会有各别激进的人等不及,直接自己暗地里杀人祭鬼。本案杀人的恶鬼是曾经杀人祭鬼的凶手,是曾经杀人祭鬼的凶手,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第二,给我好好审问一下孙伯文,两位管家被绑那天他到底去哪了。第三,核实一下孙半城造袄言的事情。现在,恶鬼抓人已然演变为恶鬼杀人,基本可以断定,凶手是同一人。目前还没看到孙夫人的尸体,我们还不能放弃对她的营救!”

溪洞县立刻拱手:“宋大人能如此为溪洞百姓着想,实乃溪洞百姓之福。”

“还有,把花非花班主放出来吧。”宋青玉语气平静地说道。

溪洞县一愣,他清楚宋青玉之前是有意不放花非花,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想放了?

“花非花,还不能放吧。”

宋青玉:“我确实不太想放她,但是已经没有继续关她的理由了。之前,花非花有绑走孙府两位管家的嫌疑,现在根据孙叔文提供的线索,周仁已经于昨天中午前后被害,而花非花一直被关押在大牢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她做的。”

溪洞县:“可是,这只能说明不是她杀了周仁,不能说明她没绑走周仁啊。杀死周仁的凶手是她的同伙,由她绑走周仁关押起来,再由她的同伙杀死周仁,故意放回小公子孙叔文回来报信。确定周仁的死亡时间,这样,花非花就有了不在场的证明。所以,她还是不能放。”

宋青玉:“溪洞县,此言差矣,还记得两位管家被绑时凶手留下脚印的情况吗?一共四排脚印,皆是同一人留下的。夜入人家绑人,还是一个人绑两个人,孙半城、孙夫人、孙叔文被绑时,是一个人绑三个人。以两位管家被绑的事件来看,凶手应该是在用过迷烟之后,先后绑走了两位管家。所以,现场才会留下两深两浅四组同一个人的脚印。据你所说,之前被绑的三人也是如此。两起绑人的事件,为什么只留下一个人的脚印?这么危险的事情,如果有同伙的话,绑人时带着同伙一起去不好吗?结合孙叔文给出的线索,我认为凶手没有同伙独自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况且,花非花并没有非杀死孙家人不可的理由。”

溪洞县:“这……这么说来,确实有点道理,是卑职欠考虑了。那就依大人吩咐,把花非花放出来。”

宋青玉:“你对花非花嫌疑的分析虽然没有正中靶 心,但却说对了一件事。”

溪洞县受宠若惊的模样:“哦?卑职哪件事说对了?孙叔文是故意被恶鬼放回来报信?”

宋青玉:“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如果算上这件,你说对了两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