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化身为神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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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铁红樱听父亲讲过龙的故事。他说龙是一种虚构的神话生物，有着诸多神奇的本领。古书上是这么描写的：“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关于龙的来历，也有着诸般传说。他最喜欢的是这一个：
在远古的时候，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所谓图腾，就是这个部落崇拜、敬畏与祭祀的对象。河流山川、风霜雨雪、花草树木，都能成为图腾，但更多的是飞禽走兽。在亚洲黄河流域，有一个部落以蛇为图腾。在部落首领黄帝的带领下，这个部落日渐强大，开始征服周边的部落。这些部落原本也有自己的图腾，以往的做法是，被征服的部落必须在放弃图腾与全族被屠之间选择。黄帝采取了新的策略，他将这些部落图腾的一部分添加到蛇图腾之上。譬如，以鹰为图腾的部落被征服后就将鹰的爪子添加到蛇图腾上。这种做法十分高明，简单的图腾改变，就象征着这些被征服的部落，成为黄帝部落的一部分。无论是征服者还是被征服者，心理上都很满意。于是，越来越多的部落自愿归附越来越强大的黄帝部落，以至于形成规模空前、横扫黄河流域的部落联盟。于是，蛇图腾上添加了鹿的角，牛的耳，骆驼的头，兔子的眼睛，老虎的脚掌，老鹰的爪子，鲤鱼的鳞片，等等。添加了这么多的器官之后当然不能再叫蛇了，黄帝思忖片刻，命名为“龙”。此后，黄帝部落联盟继续南征北战，龙图腾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以至于普遍认为自己是“龙的传人”。
父亲说，我最喜欢这个传说的地方在于它描述了不同文化之间彼此的交汇与融合。当征服不可避免的时候，相比纯粹的杀戮，这种方式显然更好。作为个体，也可以从中汲取精神力量，获得某种启示或者领悟。
至于启示或者领悟是什么，父亲并没有明说，大约是要铁红樱自己探求吧。想到这里，铁红樱有几分愠怒，责怪父亲为何不把标准答案说出来。因为我似乎已经没有时间去探求了。
此刻，铁红樱身处一片奇异的黑暗之中。没有光，她却能看见；没有脚，她却能奔跑。她似乎奔跑了很久，全身疲累，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我要躺下我要躺下。又似乎不管怎么动弹，其实都是原地不动，所谓的奔跑，只是周围的黑暗不停以光速向后退行的假象。时间变得浓稠，而空间时而逼仄，时而空阔，时而宛转。
有一个器官缓慢地膨胀，膨胀，当膨胀到极致的时候，又缓慢地回缩，回缩，同时发出震天撼地的声音，引发全身及至周围一切绵绵不断的回响。
那是我的心脏在工作。她想。龙传说的寓意对于个体，对于我来说，是什么？
海纳百川，为我所用。一个声音说。
你是谁？
那个声音说：为什么要在意这种问题呢？这很重要么？
一道惨白的闪电，亮起，又熄灭。
与其问我我是谁，不如问你你是谁。
闪电再度亮起。不是亮在眼前，而是脑海里。亮起，就不再熄灭，宛如白炽的太阳，照亮她所有的内心。
我是谁？
这个问题似乎很简单，答案似乎也很唯一，而一旦问出，无数的答案蜂拥而出，铺天盖地。
她是铁红樱，她又不是铁红樱。她是狂暴的乌苏拉，是美艳的海伦娜，是女巫一般的卡特琳，是柔弱而又决绝的齐尼娅，是聪明绝顶而又自封自闭的薇尔达。她是她们的一部分，她们是她的集合体，但她又不是她们，她们又不是她。这内在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将她生生劈为两半——不，不是两半，而是好几部分。但下一刻，好几部分又挣扎着，咆哮着，聚合为一体。分裂，聚合；聚合，分裂。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直到一个声音穿越一切障碍传递过来——
让你的脚沿它去时的路返回，
让你的脚沿它去时的路返回，
让你的腿脚伫立于此，
在这属于我们的村庄。
——刹那间：
就像一只手滑过一堆散乱的万千碎片，那碎片就自动拼合成正确的图案——她几乎听见了最后一块拼图嵌进整幅图案时发出的咔嚓声。
就像一阵风刮过臭气熏天的电子垃圾填埋场，那些垃圾就自动组装成一艘能一口气飞到太阳系边缘的宇宙飞船——她几乎看见了最后一块芯片铆接时迅速又准确的样子。
就像一道雷霆闪电……
她再也不在乎自己是分裂着或是聚合着——就这样存在下去吧。能合并的合并，能删减的删减，能保存的保存，不管它原来来自何处。海纳百川，为我所用。就像数十亿年的海陆变迁在刹那间完成：无数突触变得平坦，如一望无际的草原；无数突触陡然塌陷，好似万丈深渊；无数突触隆起，仿佛青藏高原。就这样，她或者她们，再一次出生，再一次降临人世，再一次挣脱从肉体到精神的全部束缚，航向自由的宇宙。
她涅槃了，跃迁了，超越了，飞升了。
一个嘤嘤嗡嗡的蜂巢，
一个忙忙碌碌的蚂蚁窝，
一个个体与集体完美地组织在一起的超有机体，
一条包含万物又被万物所包含的龙，
狩猎之神诞生了！
她睁开了眼睛，看见袁乃东专注地看着自己。“那鼓语，那歌，是你唱的？”她问。
“你是谁？”袁乃东颔首问道。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你是谁？”
“为什么要在意这种问题呢？这很重要么？”
“对我很重要。”
“我是铁红樱。”
袁乃东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歌很好听。什么时候再唱一次给我听？”
“嗯。好。”
“你就不怕我骗你？”
“骗就骗吧。”袁乃东双手一摊，“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被包围了。”
铁红樱急切地挺身而起，扑向操控系统。她需要知道，在她昏迷的10分钟里，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战场立体投影明确告诉她，在幽暗的太空中，以奥蕾莉亚号为中心，四面八方静静地悬浮着124艘铁族战舰。有巨型战舰、大型战舰，也有小型马蜂战舰。它们包围着奥蕾莉亚号，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叠叠，密密匝匝，就像一群大白鲨包围着一只无辜的海豚。
说明铁族还在梦想活捉狩猎者。狩猎者对他们真的这么重要吗？铁红樱想。让探测系统寻找其他两艘狩猎者战舰。结果很直接，希尔瓦娜斯号被彻底击毁。在先前希尔瓦娜斯号所在的空域，只留下了一些极端高温熔解的战舰残骸。周围有6艘铁族战舰在徘徊。没有海伦娜与齐尼娅的任何信号。但先前温蕾萨号所在的空域，却没有类似的残骸。
“温蕾萨号呢？也被击毁了吗？”铁红樱问。
袁乃东回答道：“没有，铁族舰队没有攻击温蕾萨号。它们只攻击了希尔瓦娜斯号。因为这样就能使死亡哨音无法启动。”
“那温蕾萨号到哪里去呢？系统没有显示。”
“你昏迷的时候，温蕾萨号飞向了金星。一支铁族舰队跟着它。系统没有显示，是因为他们超出了奥蕾莉亚号的探测范围。”
“卡特琳她们为什么会飞往金星？”
“不知道。”
铁红樱瞪了袁乃东一眼，旋即想起通信系统被铁族舰队干扰了。她微微眨动了一下眼睛，在脑子里凝神寻找卡特琳和薇尔达的量子信号。链接很顺利。她立刻就从两个姐姐的角度体会到危险是什么味道。
温蕾萨号的发动机受损了。铁族舰队的想法是使温蕾萨号失去动力，进而捕获温蕾萨号，但他们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温蕾萨号的发动机被两束蓝绿激光击中后，忙乱的卡特琳操纵战舰急慌慌地逃走。她只想找一个地方降落，离开战舰，然后躲起来。于是，温蕾萨号一半是飞行，一半是坠落，向着金星而去。
铁红樱完成链接时，温蕾萨号离金星已经很近了。所有的警报装置都在一个劲儿地尖叫。闪烁的红色灯光更是将危险的气氛渲染到极致。薇尔达无所适从，蜷缩进自己的世界里，默算着如何用最简单的方法确定椭圆曲线是否存在无穷多个解。双手捏成拳头，拇指深深地陷进手掌心里。卡特琳一反常态，从极度内敛，跳到极度狂暴。但她就像一个狂暴的乐手，在温蕾萨号的操纵系统上，左边一敲，右边一打，不但没有使温蕾萨号恢复控制，反而使情况变得更糟。
铁红樱动一动念头，毫无阻滞地接管了薇尔达和卡特琳的身体。因为她看见，温蕾萨号坠落的前方，不是别处，正是硫酸云海之上漂浮着的金星第一城——莫西奥图尼亚城。